祁明长走后, 祁丹朱跟着蔡伍洋去了前院,她一走进举办宴席的地方,四周便安静下来, 大家纷纷向她看过来,在场的人基本都认识她, 也知道她跟君行之曾经的关系, 不由面『色』各异。
祁丹朱今日穿一袭碧绿的水雾裙,桃腮杏面,峨眉青黛, 白嫩的脸颊好像能掐出水来, 眸『色』潋滟, 带着几分清冷, 相比起两年前的艳丽『逼』人, 现在的她艳『色』不减, 反增几分纯净出尘之气。
祁明毓坐在下首的位置上, 看到祁丹朱走进来, 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祁丹朱,神『色』复杂,祁丹朱当初离京的时候, 他被关在府中无缘一见,只听闻了祁丹朱所做的事,他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早就中了她的圈套,这几年来,他对祁丹朱又爱又恨,这种情绪反复折磨着他,他做梦都想再见她一面。
从他知道祁丹朱回到京城的时候, 他就坐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祁明胥合作,只为能够从府中出来,他不甘心,这一次,他一定赢。
他神『色』紧绷地盯着祁丹朱,祁丹朱却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祁丹朱对着锦帝盈盈一拜,神『色』坦然而从容,“参见陛下。”
锦帝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两年未见,祁丹朱又一次站到了他面前,让他不自觉想到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狼狈。
祁丹朱回京后,他早就想见一见祁丹朱,可没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将祁丹朱护得紧,连他都找不到机会,所以他今天只能亲自跑一趟。
他挤出笑容,朗声道:“丹朱,你离开两年,音讯全无,也不记得回来看看朕,可是在外面玩野了,忘回家呀?”
祁丹朱抬眸朝锦帝看过去,两年过去,锦帝苍老不少,鬓边花白,面容蜡黄,眼睛深陷下去,显得有些无神,他坐在高位上,身体却微微佝偻着,好像再也无法挺直腰板一样。
听说当年翻案后,锦帝身体一直不好,这两年大病过几场,身体大不如前,现在看来外面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锦帝的话不能不引人遐想,祁丹朱离开两年,无人知道她去哪里,也无人知道她发生什么,锦帝这个‘野’字用的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大家忍不住纷纷看向君行之,太子现在态度模糊,一直将祁丹朱留在府里,不知道是想如何处置祁丹朱,是否顾念旧情给她名分,可女子之清白于皇家来说至关重,大家忍不住心有戚戚,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子还能做太子的女人么?
君行之自然能听出锦帝的言外之意,他面『色』沉沉,正想要开口辩驳,祁丹朱冲他摇摇头。
祁丹朱轻轻一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淡淡开口道:“陛下,臣女这两年一直待在皇后娘娘的姨母衾雅夫人那里,得衾雅夫人庇佑,一切无虞,臣女回京之前,衾雅夫人还写一封信,让臣女交给陛下,她说她很想念中原的瓜果,让您派人给她送些瓜果过去。”
衾雅夫人早就料到锦帝会故意为难,所以特意写这封信给祁丹朱,让祁丹朱一起带回京。
祁丹朱让人将信交给锦帝,众人疑虑渐消,既然是陈皇后的姨母在照顾祁丹朱,那么祁丹朱自然不会有什么事,这两年仍在皇家的眼皮底下。
锦帝面『色』发黑,没想到祁丹朱竟然是在衾雅夫人那里,他看祁丹朱一眼,忍着怒火道:“衾雅夫人怀念旧土,朕自然不能让衾雅夫人失望,明日就派人送些新鲜的瓜果过去。”
祁丹朱含笑,“臣女替衾雅夫人多谢陛下。”
“回来就好,丹朱平安无恙,朕心甚慰。”锦帝勉强维持面『色』道:“今日是太子生辰,丹朱既然在府里,就留下好好欣赏歌舞,快落座吧。”
“是。”祁丹朱淡淡应一声,这抬头看向四周。
众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各式菜肴,大家分庭而坐,中间是表演台,场地极大,场面也极为华丽和隆重。
祁丹朱目光清扫,犹豫着没有动弹,她现在身份尴尬,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太子妃,更不是朝臣女眷,一时之间不知道坐在哪里好,锦帝就是故意不让人给她安排座位,想要看她出糗,让她意识到京城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是多余的那一个,锦帝今天让她过来,就是想要向她示威。
祁丹朱正犹豫该坐哪里,庄飞雁就向她招招手,一脸天真地拍拍旁边的位置,扬声道:“妹妹,你快过来坐,嫂嫂好久没见你,正想跟你好好聊聊。”
祁明胥坐在不远处瞪了庄飞雁一眼,神『色』不悦,庄飞雁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依旧笑着向祁丹朱招手。
祁丹朱点点头,含笑走了过去,在庄飞雁旁边的位置坐下。
庄飞雁对祁丹朱笑笑,面容比两年前稍微成熟一些,但依旧是娃娃脸,看起来很可爱。
祁丹朱笑道:“你帮我解围,不怕胥王生气么?”
“他生不生气与我何干?”庄飞雁瞥了祁明胥一眼,冷淡道:“他气死了,我反倒开心。”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他,所以他去戏园子的时候,你会那么生气。”
庄飞雁扑哧笑一声:“他喜欢看戏,我便偏不让他如意罢了。”
祁丹朱神『色』有些诧异,这些年来,庄飞雁一直没有诞下子嗣,所以朝朝一直是锦帝唯一的皇孙,她本以为是祁明胥或者庄飞雁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她摆摆手,让身后伺候的侍女退到一旁,疑『惑』问:“我听说胥王每次想要纳妾,你都一哭二闹三上吊,难道不是因为你在乎他,所以争风吃醋吗?”
听说为庄飞雁久久没有诞下子嗣,所以祁明胥几次三番想要纳妾,可庄飞雁次次都要死要活,闹得不可开交,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纳妾,祁明胥担心无法向庄家交代,只得作罢,这些年来,他偷偷在外面养了不少人,却从来都不敢领回家。
庄飞雁闻言轻轻笑笑,目光冰冷地落在祁明胥的身上,“他想纳妾,我便偏不让他纳,如今他不但不能纳妾,大家暗地里还怀疑他身体有隐疾,这不挺好的么?”
祁丹朱看着庄飞雁单纯可爱的面庞,心中暗惊,从庄飞雁的语气来看,庄飞雁恐怕不止是不喜欢祁明胥,甚至是对祁明胥厌恶至极。
她忍不住问:“你为何如此讨厌胥王?”
庄飞雁垂垂眸,沉默一会儿,神『色』伤感地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六哥吗?”
祁丹朱回忆起那一年的宫宴,轻轻点头道:“你说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六哥就会买兔子糕给你吃,我当时还羡慕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
庄飞雁苦笑一下,“我所说的六哥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家六兄长庄伯贤,而是我家的马奴龚六,他名字有六,所以我自小唤他六哥。”
祁丹朱神『色』微动,迟疑看她,“你与他......”
庄飞雁与龚六是什么关系,庄飞雁眼中流『露』出的情意,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祁丹朱心中不由诧异万分。
庄飞雁回忆起往事,含泪道:“我与六哥本是青梅竹马,他是我府中的马奴,我的小马驹就是由他帮我养的,我胆子小,学马的时候一直是他陪着我,我每次哭,他就给我买兔子糕哄我。”
她笑笑,神『色』黯然道:“但我们身份悬殊,谁也未敢越雷池半步,本想一辈子就这样了,可谁曾想,陛下突然下旨将我许配给祁明胥。”
庄飞雁声音顿一下,语气渐渐冷了下来,“祁明胥生『性』残暴,又极度自私自利,平日最喜欢流连戏园和青楼,我自然是不想嫁与他,我怕的躲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可圣命难为,父亲和兄长们也无可奈何。”
庄飞雁倏然笑一下,声音有些甜蜜道:“我快哭晕的时候,六哥终于鼓足勇气来找我,他向我表明心意,他说他带我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我答应他,为我知道,跟着六哥放一辈子马也比嫁给祁明胥幸福。”
她的脸上带着憧憬,仿佛现在没有身处皇家宴会,而是在他们约好共度余生的那一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将来的期盼,祁丹朱没有出声扰她,默默地听着,已经预料到这个故事恐怕是有一个悲伤的结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庄飞雁眼中的憧憬和期待渐渐散去,她眼中的所有热情都逐渐变冷,“我与六哥约好在成婚前夜离开,那个时候大家最放松警惕,逃跑最为合适,我们说好,六哥先去城外等我,我自己想办法混出府去跟他汇合,稍晚一些到。”
庄飞雁眼中闪过水光,泪水却没有坠下来,“六哥那日格外开心,所以早早去城外,我也想早些离开,可是那天府中人来人往,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等我想办法出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天都快亮了。”
她更咽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赶去城外,却看到了满地的血,六哥......六哥已经被他们虐至死,手筋脚筋尽断,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他们是将他活活折磨死的。”
“他们是谁?”祁丹朱眉心忍不住蹙紧,声音沉重道:“难道是祁明胥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去城外围堵你们?”
庄飞雁自嘲道:“虽然确实是祁明胥杀六哥,但当时我只是祁明胥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知道我与六哥相约私奔的事。”
“那你怎么确定是祁明胥所为?”祁丹朱忍不住疑『惑』。
“我赶去城外的时候正看到祁明胥离开,我当时担心私奔的事被发现,所以躲在树后,等他们走出来,却没想到转头就看到了六哥的尸体。”庄飞雁眼中泪水滚动,身体微微颤抖着,“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六哥因何而死,只知道他是被祁明胥所杀。”
“我从小到大最爱哭了,可那一日我没有哭,我亲自将六哥埋,然后回到家中,给自己涂上红红的唇脂,披上火红的嫁衣,然后坐上嫁给祁明胥的花轿,我想弄清楚六哥到底何而死。”
祁丹朱握住庄飞雁冰凉的手,想给她一点温暖,等她稍微镇定下来,低声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真相了么?”
“嗯。”庄飞雁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宴席上响起乐器声,舞女们开始舞动曼妙的舞姿,她透过人群冷冷地看向祁明胥,低声道:“有一次祁明胥喝醉,我故意引导他说出那天的事,他酒后糊涂,什么都说,原来六哥那天只是无意中撞见他杀人,就成他手里的刀下魂。”
祁丹朱怔住,心疼地看着庄飞雁,她与庄飞雁虽然素来没有什么往来,却也知庄飞雁曾是京城最单纯无忧的姑娘。
“祁明胥『性』情阴晴不定,暴戾无常,那段时间他处处被祁明毓压制,陛下也不喜欢他,他郁郁不得志,所以他便经常将牢里的死囚带出来,在山上玩『射』杀游戏,以发泄心中的不甘和暴戾之气。”庄飞雁含泪抬目,看着祁丹朱问:“你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吗?”
祁丹朱轻轻摇摇头。
庄飞雁寒声道:“游戏规则是,死囚被绑在树上,祁明胥将眼睛蒙住向其『射』箭,若是一箭将人『射』死,那么便算,若是死囚未死,却不是逃过一劫,而是要受到更重的折磨,祁明胥会将摘掉眼罩,用箭『射』中他们的四肢,将其整个身体钉在树上,然祁明胥或用拳脚将其打死,或用利刃一刀刀的割,活活将人折磨至死,至于究竟是个什么死法,就看祁明胥那天的心情。”
祁丹朱忍不住打一个寒颤,她虽然知道祁明胥这个人暴戾成『性』,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庄飞雁眼中含泪道:“那日,六哥早早去城外,正撞见他在虐杀死囚,他现了六哥,便将六哥一起抓,用相同的方法将六哥折磨至死,他醉酒后细细地跟我说了他折磨六哥的过程,他先将六哥打断了肋骨,又断了六哥的手筋脚筋,还将六哥的舌头割了,然后一刀又一刀将六哥杀死,他不知我跟六哥的关系,甚至不知道六哥是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炫耀,洋洋得意,当时我真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庄飞雁用力闭了闭眼睛,“我至今还记得,六哥死的那日,我看到他离开的时候,他是笑容满面的,他杀人,却根本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他就像多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毫不在意,他那日醉酒,我问了他许久,他想起来曾经杀过这样一个人,为他早就已经将他手里那一个微不足道的亡魂遗忘。”
周围歌舞升平,祁丹朱却觉得四周都在冒着寒意。
她沉默许久,问:“你为什么将这些事告诉我?”
她与庄飞雁并不相熟,庄飞雁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些事告诉她。
庄飞雁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她,声音风平浪静道:“我知道祁明胥已经跟祁明毓暗中联手,对付太子殿下,他们如果行动,我会向你通风报信,到时候你记得帮我开门。”
祁丹朱听到她的话,不自觉抬头看向君行之,君行之正目光担忧地看着她,祁丹朱抬手『摸』了一下面颊,她想她的脸『色』可能有些苍白。
锦帝看到君行之和祁丹朱相接的目光,神『色』一暗,眼睛轻轻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祁丹朱对君行之笑一下,转头问庄飞雁:“你想让我和太子做什么?”
庄飞雁勾唇一笑,“祁明胥想要什么,我就偏偏让他没有什么,他想要登上高位,我便要他身败名裂,我只要你和太子令他做过的事大白于天下,被万人唾,等他伏法的那一日将他交给我,至于报仇,我会自己来报。”
祁丹朱看她一会儿,心中不忍,忍不住道:“飞雁,龚六最大的心愿,也许只是让你继续做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他一定希望你想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不被报仇所累,自由自在的活着。”
龚六当初带庄飞雁离开,就是为让庄飞雁能够自由而活,他一定不希望庄飞雁活在仇恨里。
庄飞雁听到她的话,泪珠顺着面庞滚落。
庄飞雁看着祁丹朱苦笑道:“丹朱,你也报过仇,也曾为报仇忍辱负重,你该懂我的。”
祁丹朱自然知道其中滋味之艰辛,她沉默许久,默叹道:“好,我答应你,我会跟太子说的。”
庄飞雁今天找机会跟她说这件事,便是已经下定决心,庄飞雁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不会更改决定的。
庄飞雁抚掉面上的泪,笑笑道:“等我去了地下便跟六哥说,‘六哥,抱歉我没有好好活着,为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自从你死后,就算我将眼泪流干,也不会有人再为我买兔子糕’,他心那么软,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祁丹朱听着她的话,心中忍不住难受,她轻轻拍拍庄飞雁的手背,知道她说再多安慰的话也于事无补,只能无声地给予庄飞雁安慰。
周围歌舞声停下,锦帝的声音响起来。
“在场佳人众多,今日既是太子生辰,不如哪位佳人出来给太子献舞一曲。”
听到他的话,不少女子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她们含羞带怯地看着君行之,忍不住心情激动,但君行之冷着面容坐在那里,不由任何表示,她们『摸』不透君行之的意思,坐在原地有些不敢动。
锦帝淡淡瞥了祁丹朱一眼,声音开怀道:“大家不不好意思,今日为太子表演者,朕重重有赏。”
大家这不再忍耐心里的激动,纷纷站起来,尤其是舞技高超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想要一显身手,今天锦帝和众朝臣都在,这可是显『露』才德之名的好机会,就算不是为君行之,她们也想出来展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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