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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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节的第三天, 宫里突然传来了锦帝驾崩的消息,当时祁丹朱和君行之正在下棋,朝朝在旁边撒娇卖萌想再讨些桂花糕吃。

接到消息后, 君行之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维持着手执棋子的姿势, 僵了半晌,然后将棋子放下, 垂了垂眸, 镇定地起身换衣,沉沉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太子府里挂起了白绸, 君行之带着祁丹朱去了皇宫, 浓雾未散, 有些看不清前路,只能听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君行之微微闭着眼睛, 薄唇紧抿,一言未发,祁丹朱握着他的手, 也没有说话。

宫里丧钟敲响, 沿路挂满了白幡, 宫人们哭哭啼啼, 看起来哀伤不已, 官员们也红了眼睛,捆着白色的腰带, 面容沉重, 不时垂泪。

君行之带着祁丹朱来到乾安宫前, 妃嫔们以陈皇后和梅贵妃为首, 已经哭倒了一片,有几个还哭晕了过去,但陈皇后和梅贵妃却都没有哭,她们神色淡漠,脸上没有丝毫悲恸。

祁丹朱久违的看到了梅贵妃,梅贵妃一身白衣,神色疲惫,眉眼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以前面对锦帝的事,她总是后宫嫔妃里表现的最关心的一个,可如今锦帝死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哀伤,她只是麻木的跪在那里,即使有人疑惑的看向她,她也不为所动,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悲恸。

最近锦帝病重,变得疑神疑鬼,他不相信任何人,不让大家进去伺候,后来就连陈皇后也无法进入他的宫殿,他只让梅贵妃进去伺候他,梅贵妃这辈子事事以他为主,只会顺从于他,所以他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只信任依附于他的梅贵妃,梅贵妃这段时间一直在乾安宫伺候,累得容颜疲惫,鬓边生了华发。

她抬头看到祁丹朱,脸上也没有怒容,只是死气沉沉地跪在那里,漆黑的眼睛在祁丹朱身上稍微停顿,就缓慢地移开了目光。

祁丹朱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和君行之走进寂静的殿内,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锦帝,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身上还穿着那件他常穿的龙袍,他死前精神不振,整个人被折磨得瘦了不少,形容枯槁,脸颊凹陷,皮肤上都是老人斑。

祁丹朱上次看到他还是在君行之的生辰宴上,如今骤然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微微惊讶,心情有些复杂,她的仇人就这样死了,她费尽心机应对的仇人就这样离开了。

她怔然站在原地,看着屋里忙来忙去的人们,心情五味陈杂。

君行之看着锦帝半晌,垂下眸子,转头对她道:“丹朱,你不用给他下跪,去蓬莱宫待一会儿吧。”

祁丹朱是锦帝的儿媳妇,又是太子妃,按理说应该跪在地上给锦帝送行,但锦帝是她的仇人,君行之连白衣都未让她换,更不可能让她来送锦帝。

祁丹朱眸色动了动,看向锦帝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而复杂道:“虽然有些可笑,但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他是我的父亲。”

她小的时候并不知道真相,沈柔雨担心她还不懂事,会出去乱说,所以没有告诉她,她的身份,那个时候人人都说锦帝是她的父皇,她也每天唤着锦帝父皇,她便真的以为锦帝是她的父亲,以为自己是他最宠爱的公主。

孺慕之情,她也曾有过,可惜那些感情都在锦帝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暗杀里消磨殆尽,她如梦般的世界渐渐变得破碎。

她曾经以为锦帝死的时候,她会庆幸,会欢呼,可是这一刻她却发现并没有,她只是平静的、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君行之神手抱住她的肩膀,看着不远处的锦帝道:“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恩恩怨怨都随风而散,不要再想,也不必为他伤怀。”

祁丹朱轻轻点头,锦帝活着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心愿已了,如今锦帝人已经死了,再执着于过去也没有意义,无论是恨,还是恩都已经过去了,君行之说得对,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锦帝身边的太监在君行之面前跪下,含泪奉上锦帝的亲笔诏书,像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这是陛下殡天之前,亲手写下的。”

锦帝回光返照的时候,没有召见任何人,而是亲笔写下了这封诏书。

君行之和祁丹朱微微有些诧异,祁丹朱接过诏书,低头看了看,神色不由有几分惊讶。

锦帝在临死之前,竟然亲笔写了一道罪己诏,他在罪己诏里细数自己的过错,虽未详说,但坦诚了自己因为猜忌害死沂临军的事。

君行之和祁丹朱将罪己诏看完,心情都有些复杂,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没想动啊锦帝竟然有一天能坦然承认自己的罪行。

祁丹朱不知道锦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生命的最后写下了这封罪己诏,他这一生都在费劲心机隐藏自己的罪行,最后竟然是他自己承认了。

也许他是出于愧疚,也许他只是经受不住折磨,想要为自己解脱,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也无法得知答案了,只能当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锦帝虽然认了错,却不代表祁丹朱就要原谅他,祁丹朱没有在乾安宫久待,按君行之所说去了蓬莱宫,她没有替锦帝穿孝服,也没有跪拜。

皇宫之中只有她没有穿着白衣,大家虽然错愕,却无人敢多发一词,谁都知道太子爱她如宝,太子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敢多说,毕竟锦帝已逝,这天下已经是太子的了,从此以后无论祁丹朱要做什么,恐怕也再没有人敢质疑。

朝朝作为唯一的皇太孙,也被送进了宫里,他不懂什么是驾崩,大家担心他被吓到,也没有让他看到锦帝的遗体,只让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乾安宫,按照规矩磕了头。

夜里,祁丹朱带着朝朝在蓬莱宫住了下来,陈皇后和君行之都没有回来,他们还要留在乾安宫守夜。

朝朝听着屋外哀泣的哭声,缩在祁丹朱的怀里,忍不住有些害怕,他抬头看了看祁丹朱,见祁丹朱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才不自觉安定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疑惑问:“娘亲,大家都说皇爷爷驾崩了,什么是驾崩啊?”

祁丹朱沉思了一会儿,想起锦帝那封罪己诏,抱着他轻声说:“是个见老朋友的地方。”

朝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也不是很可怕嘛。”

祁丹朱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道:“若是生平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自然是不怕的,但若是做了亏心事,就会害怕了。”

朝朝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是不是怕见到朋友呀?就像朝朝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孙小虎的花瓶,朝朝就不敢去见孙小虎。”

“对,所以朝朝一定不要做亏心事,心中坦荡,才能没有畏惧。”

朝朝乖乖点头,“如果做了亏心事,就要好好道歉,朝朝向孙小虎道歉后,还了孙小虎一个更漂亮的花瓶,孙小虎就没有生朝朝的气,还跟朝朝是好朋友。”

祁丹朱亲了一下朝朝的额头,低声道:“朝朝做的很棒。”

“皇爷爷明白这个道理么?朝朝好像忘记告诉皇爷爷了。”朝朝露出担心的神色,“皇爷爷如果不知道道歉怎么办?”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柔声道:“朝朝明天去看皇爷爷的时候,记得跟他说,他能听见的。”

“好呀,朝朝会告诉皇爷爷的。”朝朝打了一个哈欠,闭着眼睛道:“做错了事情,一定要道歉。”

朝朝靠在祁丹朱的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着,祁丹朱摸了一下他柔嫩的脸蛋,给他盖了盖被子。

夜色沉寂,整个皇宫愁云惨淡,夜里显得格外安静,祁丹朱心里惦记着君行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依旧睡不着。

她看着熟睡的朝朝,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披着衣服走了出去,她让青枚进屋照顾朝朝,自己去了乾安宫。

皇宫沿路挂着白色的灯笼,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幽暗,夜风阵阵,空气里夹杂着哭声,不知是哪个嫔妃在偷偷哭泣,显得整个皇宫分外孤寂,红色的宫墙也变得有些可怖。

越是靠近乾安宫,祁丹朱的心里越是打起鼓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君行之。

祁丹朱走到乾安宫,抬眸望去,见一切太平,无事发生,才松了一口气。

乾安宫里灯火通明,除了君行之之外,所有人都跪在殿前 ,君行之一个人跪在锦帝的牌位前,往铜盆里扔着纸钱,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嫔妃和公主正在哭泣,锦帝突然殡天,皇子们还没有赶回来。

君行之衣不染尘,笔直地跪在地上,他垂目看着面前的火盆,一下一下的往铜盆里扔着纸钱,眉眼肃穆,他从得知锦帝的死讯之后,就没有表现出悲伤的神色,但祁丹朱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他与锦帝父子缘薄,但到底父子一场,他送锦帝这一场,也算尽了缘分。

祁丹朱远远看了他片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君行之用脸颊贴了贴她的掌心,声音沙哑道:“还没睡?”

“睡不着。”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心疼问:“累不累?”

锦帝突然过世,宫里宫外的一切都需要君行之一个人处理,夜里他还要跪在这里守夜,祁丹朱忍不住担心他太累,会熬坏了身体。

君行之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锦帝病了这么久,宫里的大小事情一直都是他处理的,所以他处理起来不算手忙脚乱,尚且忙得过来。

祁丹朱看着他眼睛底下的青黑,伸出一只手臂抱着他道:“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君行之看着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扯动嘴角,低声道:“好啊。”

他靠在祁丹朱的怀里,短暂地闭上眼睛,闻着祁丹朱身上清淡地味道,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恢复,他的膝盖明明已经跪得酸痛,可这一刻所有的痛楚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心里变得又轻又软,心中安然。

屋子里静悄悄地,祁丹朱安静地陪着他,过了不知多久,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芳寿嬷嬷地哭声骤然响了起来。

君行之和祁丹朱神色同时一凛,两人对视一眼,快速地起身,君行之拉住的祁丹朱的手,朝里屋跑了过去。

他们抬眼望去,陈皇后摔倒在地,嘴角流下一道血痕,面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药瓶,药瓶里的白色药粉洒在地上,触目惊心。

君行之和祁丹朱全身一震,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目露惊恐之色,立即跑了过去。

“母后!”

君行之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陈皇后扶进怀里,全身不自觉发着抖,声音都带着颤音。

祁丹朱瞬间红了双眼 ,赶紧让习绿去请太医,膝盖一软,跪在了君行之的身侧。

“怎么回事?”君行之看着陈皇后嘴角流下的鲜血,颤声问。

芳寿嬷嬷跪在地上,哭道:“皇后娘娘说她有些冷,让老奴去给她拿件斗篷,老奴回来,皇后娘娘就这样了”

“是我”陈皇后声音嘶哑的开口,一开口就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看着君行之笑了一下,道:“是我自己服毒的”

“为什么!”君行之神色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想不通陈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自杀。

“因为是我杀了他。”陈皇后微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轻轻笑了笑,嘴边是快意的笑容,“我给他投了毒,这件事瞒不了太久,太医一定会查出来,我不想连累你。”

君行之和祁丹朱同时一惊,君行之身体僵住,错愕地看着陈皇后。

君行之颤声道:“怎么可能?”

锦帝的食物都要用银针验过才能入他的口,太医还每天请平安脉,除了锦帝太疯的那段日子太医无法靠近之外,太医每天都会给他问诊,一般毒药根本伤不到他。

“我将毒放在屋里的香料里。”陈皇后的嘴角依旧淌着鲜红的血,可她却开心地笑着,“陈家祖上是神医,既然有冰融丸这样的神药,自然也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所以他越来越疯,越来越疯”

祁丹朱回忆着锦帝近日来的反常和陈皇后一次次仿佛交代后事一样的叮嘱,忍不住全身发寒,瞬间明白过来。

君行之拳头攥紧,声音压在喉咙里,像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一样,沙哑道:“我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去换锦帝的命,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好好侍奉她终老的机会,让他陪伴在侧,补偿她这二十年的痛苦。

陈皇后缓慢地动了动身体,看了一眼龙榻的方向,目光里掺杂着愤恨和怨毒,还有她竭力压抑的不甘,“渊儿,我太痛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从我手里将孩子抢走时的锥心之痛,还有他将孩子放到君大哥手里时,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虚伪笑容。”

“他跟我说,他这样兵分两路,是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给祁家留下嫡系血脉。”陈皇后大笑不止,眼泪顺着脸颊淌落,跟血融合到了一起,她状若癫狂地怒吼,“他怎么能说的那样风轻云淡,他分明是为了保全他的皇位!要送我的儿子去死!”

陈皇后眼角坠泪,手捂着胸口怒道:“我是他的发妻,他怎么能那样欺骗我!他这个畜生,竟然那么轻易就用我们儿子的性命去换他那个冰冷的皇位,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是锥心之痛,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杀子,我便杀夫!”

她恨了二十年,却不知道该恨谁,这种恨已经深入到了她的骨子里,她在知道仇人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后,这种恨变得更深、更浓,即使君行之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这种恨还是无法消弭。

当她看到锦帝还厚颜无耻地想要操控她的儿子、拆散她的儿子和儿媳,妄想将朝朝变成跟他一样冷血的人,这一切都让她忍无可忍,她决定彻底毁了他,绝不再让他伤害任何人。

她如今心满意足,不由笑了笑,看着君行之和祁丹朱道:“你们不必替我难过,我早就做好了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我们既然是夫妻,便早晚都要了结这段孽缘,如今我替我的儿子、姐妹和自己报了仇,只觉心中痛快,我浑浑噩噩二十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痛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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