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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眼花缭乱的无头铁马狂奔而过, 鬼女妖娆娇笑的喘息就在耳畔，背后渗出的强烈寒意，无法形容的光怪陆离……这是五条悟被带走后经历的一切，连六眼都在这个过程中灼烧充血, 仿佛窥见到不可视的秘密, 大脑承载信息的能力逼近极限。
这是诅咒……这不是诅咒……
终于，五条悟“看”见了由无数人的思想怨恨集合而成的假想咒灵。
“原来你在这里……”
时间一度回到他进入到书中之时, 他抚摸过纸面上的文字, 像是在轻抚少女的面庞。
遍寻不到的人，以一段文字书写的方式被找到。
川水玉叶这个现实中活生生的人物，给书中注入了生命……
地狱少女的唇畔如血一般鲜红, 眼底干涸着地狱亡途的风景。
这个时候的五条悟努力从束缚中挣扎着抬起头, 眼神执着的惊人。
“小玉叶, 我找到你了。”他笑着, 像是打破阴霾的一束光，“怎么搞的, 居然穿上一身这么奇怪的衣服，你是在cosplay吗？喜欢的话叫上我一起啊，论打扮我可是非常有自信的。”
我漠然的望着他, 看似平静的对话中一直有汹涌的暗流在底下涌动，这个人从未停止过挣扎。
“你呼唤过我。”
五条悟笑道：“是的呢, 地狱通讯上我写的是小玉叶的名字。”
“你怨恨我？”
五条悟唔了声, 承认道：“本来我是这样觉得，毕竟找上我的是你, 不管不顾又抛弃我的也是你，恨的话怎么也会有一些的吧？”
“你的怨恨不足以来到这里。”
五条悟弯眸，眼底一片冷彻。
“……”
我问：“你对那个男人做了什么？”
五条悟抻长脖子, 尖锐的讽刺道：“和你无关吧？”
我平静的道：“藐视，伤害他人，沉溺于罪恶中的灵魂，你想……死一次吗？”
“求之不得！”
一阵沉默后，压制住五条悟的力量突然被打破，他在骨女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我压倒在地，整个人的身形覆盖上来。
“小玉叶，不拿出和我一起死的决心来诅咒我可是不行的！”他缺乏情绪起伏的声调冷漠偏激，“只有你一个人逃跑太狡猾了……让我看看你的决意吧。”话音落下，他捧住我的脸吻了上来。
唇舌试探的触碰，之后不做犹豫的纠缠到一起，五条悟这个男人眼中的光芒落入我的眼里，让我生出沉入一片星海的错觉。
……
地狱的河水中，被囚水中的我无声的睁开眼眸，与周围静寂的水层不相符的是一阵又一阵不该出现的涟漪。
我看到蝴蝶的翅膀从花间停落，和服的袖摆在血光覆盖的草地上铺张，黑色长发凌乱的压在身下，无情的少女垂下眼帘……
这爱是诅咒的形状，这灵魂落入地狱。
“此怨此恨……”
不会终止。
这是奈落将我的影子投在外界后所遇到的真实经历。
……
船只摇摆的声音随水而下，路过曼珠沙华的彼岸，他采下一朵花别在我的发间。
摆渡人静默的凝视着他，五条悟有些失望的道：“还是不记得我吗？”
我：“……”
五条悟想到一件开心的事，我看到他用小指邪气的划过自己的嘴唇，唇色柔亮湿润，淡粉的色泽比刚做出来的果冻还要诱人，他笑着问：“当时为什么没有把我推开呢？”
这个人不光是挣脱了来自地狱的禁锢，还主动无比的坐上我摆渡的船只，若没有之前他孟浪的举动，他本来是个再合格不过的过客。
小指抿过唇面的动作又让我想起刚才唇齿纠缠的亲密，长长的睫羽蝶翼般的抖动，跌落，变成水面上的一抹涟漪。
“小玉叶，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不惜下地狱也要来见你？”
我摆渡的手一顿，默然抬眸，正对上五条悟那双蕴藏星光的眼睛，我听见他蛊惑的说：“呐，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我：“……”
……
水中的涟漪越来越多，来自外界的动摇使我越发激动的向水面挣扎，因为我知道，外面的那个我一定非常……非常的……
不爽！
……
五条悟并不知晓我的实际处境，但却本能的选择了最刺激我的方式方案，他对充当着地狱一部分的少女说：“小玉叶你怎样看待诅咒这种存在？怨恨，仅仅只是如此的话，人类有太多理由，可是你知道吗？有一种人只是吐出爱语就会变成消除不了的咒怨，于他而言，怨恨反而是最无所谓的负担。”
地狱少女沉默的摇摆手中的船桨，充当着他自顾自演出的独角戏的唯一观众。
“恨又怎么样？怨又怎么样？只要做到最强，阻碍什么的，轻轻打破就可以了，会思考这些无聊的问题，只是因为他们太弱了。”
五条悟轻蔑的说道，然后将这道有着奇异期待的目光转向了我。
“小玉叶，你不会是弱者的对不对？”
……
水中的涟漪越来越无法描述出具体的形状……
被囚水中的我朝水底的方向看去，无数个[我]朝我伸出细长惨白的手臂。
留下来……留下来……你和我们是一起的……为什么要逃……
“我没想逃。”
“你们我早就已经接纳了，忘记了吗？”
这些年来承受的憎恨变成的人偶，这些另一个我心底蔓延出来的血色……我平静的想道，我早就接纳了这些怨恨，不管是哪个我，都不曾将这份诅咒置之不理。
“我说过了，要恨就来恨我，拼尽全力诅咒我的命，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生死无动于衷的代价。”
话音落下，河底深处的怪物朝我张开了大口，一阵静默无言的停顿后，它一口将我吞下。
我其实早就清楚了，构成这方诅咒世界的人不是别人的诅咒，而是积攒在我身上的那些深沉怨恨。
在我为国家工作时，秘密灭口的那些无辜之人，在我干起杀手的活计时，死在我手下的目标人物，在我躲避追杀与逃亡时，那些瞑目在我枪口下的敌人，在我为和平世界等理由战斗时，倒在我身前的人所发出的咒骂……
那些怨恨流入我的心底，最后积蓄出穿越两个世界的怪影。
这道影子始终跟随着我，陪伴我杀戮，伴我以平静，它从未显示过存在感，一直到今日……
白仓咲子的怨恨浸满了文字，文字又将她的诅咒实体化，最后引爆了积蓄在我体内的怨念，让我陷入这个不断在怨恨中轮回的怪圈。
凭我对心智的掌控我可以立刻清醒过来，但——也算是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
白仓咲子，这个被我救下又死亡的人，如我所承诺的，我来承受你的怨念了。
在怪物的体内，我直面那头光是咆哮就能让普通人头皮发麻的臃肿尸体，青白的尸体，怨恨的眼神，我似乎可以看见这头咒灵身上的每一缕哀嚎的人影。
小仓华采悲痛的呼喊：“川水桑！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白仓咲子狰狞的大叫：“川水玉叶，我不会原谅你！”
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人从尸体之中展现出当时仅有一面的痕迹，亡故时死不瞑目的惨相。
我能说出他们全部人的名字，因为他们都是亲自被我夺取生命的家伙。
“抱歉……”我放下手，但是——“我不会放弃生存，死人可以让活人怀念，但必须给活人让路，这就是我遵循的法则——你们死了，我还活着，滚开！”
我目光一闪，有什么在我的身体里苏醒过来，我看见一把陌生的匕首出现在手中，如身体的一部分般骨肉相连。
咆哮哀嚎的咒灵在扑向我时，我轻轻一划，过于锐利的刀锋就将它劈开成了两半，随之而来的就是庞大到会让我生出苦恼之心的咒力。
“讨厌啊，这下回去之后可就没办法过平静的生活了。”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我一怔，这一瞬间我隐约回想起一个场面，好像有谁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因此，我不假思索的道：“对，我不要看见，我想要平静的生活！”
【这是你的愿望，那必将实现……这是你……】
我什么？
我听不清了，一股巨大的涡流将我卷入进去，我在迷离中睁不开眼睛，就在这时一束光霸道的撕裂开环抱住我的黑暗，我在怔忪中对上一双眼睛，里面好像有星辰坠落……
……五条……悟……？
……
外界的我摆渡木船越过鸟居，来到属于地狱的地界。
除了自言自语一直很安分的人突然起身，搂住我的腰将我拥入他的怀里。
少女后背的曲线正好贴合上他胸膛的部位，五条悟的吐息轻轻撩拨过我的耳廓，我有刹那的走神没有听清他的言语。
然而回想起来，我似乎已经猜到他说了什么。
他说：“小玉叶，我来接你了，开心吗？”
“……”
我不记得他是谁。
再一次重复，我的记忆之中没有他的身影，但偏偏……我的身体又好像熟悉了如此的亲昵。
他……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笑容张扬凌厉的五条悟出现在地狱深处，仿佛一道雷光劈斩开黄昏暮色，彼岸花花开正艳，却在激烈的水流动荡中掉落了花头……
此时一道不应该出现的水旋从我净身沐浴的水面上游荡着来到我身边，向之前许多次那样，我这次忽略了一切，主动朝水中深处伸出了手。
下一刻——
四十七
通过摆渡人也就是小玉叶的意识来到地狱深处，五条悟已经可以完整的看到那头特级咒灵的全貌，可以放开了动手的话他几乎是以彪悍的武力硬生生莽进咒灵体内，再炸开它的身体，将它分解的支离破碎。
地狱在震动，三途川的河面动荡不安，彼岸花大片大片的凋零，黄昏终于开始向黑夜迈步……
落日映彻的汤谷，金色的涟漪布满水面，仿佛血色的火红色云彩覆盖大片天际，落到水中成了越发浓郁鲜艳的色彩……
此时的我，不去看正在和奇形怪状的怪物战斗的五条悟，不去看轰然倒塌的屋舍，我的目光久久的凝固在水中那一圈不大的水旋上，像是回归，又像是解救，不由自主的朝它的方向伸出了手。
在我的指尖碰到水面的一瞬间，一只从水下伸出的手与我五指相扣，亲密无间的紧握，在一股巨大的推力下，手掌的主人从河水深处一跃而出，长发披散身后，身姿洁白无瑕，还在水下的半截腰身仿佛人鱼的尾鳍，无声且散发勾人的诱惑。
“你……”
与我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轻轻微笑，浑身还湿漉漉的仿佛水流幻化的妖精，画面却唯美温情的不可思议。
不等我说出心底的疑惑，她抓住我的另一只手，同样指节紧扣，两手推搡在身侧，她行动果断的吻住了我。
正在战斗中的五条悟余光看到这一幕，眼神一慌，只不过不等他说什么，水中少女已经变成一道纯粹流动的水波自我掌心中消逝离去。
我怔忪的望向水上倒影，片刻后，众多记忆回归，我古怪且温暖的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我]啊。”
手指撩拨倒映出的影子，我和她就像是这一上一下的关系，不分主次，如今不分彼此，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
“欢迎回来。”
简单的道了声欣喜，我起身朝五条悟的方向望去。
这个人刚刚做了一件大事。
半空中的战斗结束的很快，现在的五条悟还不至于像十年后那般无敌，一个人对付特级咒灵有些吃力，但这不妨碍他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败敌人。
当天空破开黄昏的诅咒，当光明落入地狱黄泉，我的目光穿过破碎的地狱落到那名少年身上，衣袖在狂风中飞扬，仿佛蝴蝶振然而起的翅膀……
彼岸花花开正盛，曼珠沙华的水岸永远凝固在字里行间……
《地狱少女》全文完。
外界的单行本已经进入最终卷，当结局出现时，聚集起来的无数情绪在一个高涨的起伏之后慢慢回落，就像是书中的故事一般，陷入永恒的寂静。
此时的我穿戴着地狱少女的服饰，平静的看着这个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逐渐风化成剪影。
踩着顶级咒灵尸骨的少年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在我们之间距离只有三米远的位置停下。
五条悟掀开长而密的睫羽，露出下方一对神气张扬的眸子，朝我伸手。
“走啦。”
“……”我沉默片刻，没有拒绝的走了上去，握住他伸向我的手。
曼珠沙华盛放的河岸，诅咒与怨恨的故事就此落幕。
我被五条悟从诅咒中带回来之后，以东京为范围，整个成型的地狱少女的诅咒已经形成规模，多亏五条悟在书里消灭了那个诞生不久的假想咒灵，不然可能会有不少人无知无觉的遭到怨恨。
像这种危险的东西自不用说，很快就受到专业人士的重视，同时五条悟也被自家老师疯狂打电话催促他回去。
他一如既往任性的挂断电话，但这次他似乎也没办法继续拖延了，据说诅咒被发现后，硝子和杰都忙疯了，他这个重要战力自然不能继续缺席。
我和他站在我家门口，天空就和在书中世界一样阴沉，我望着他的背影，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谢谢？
有些单薄。
我会记得你为我做的一切？
总觉得说出来会很尴尬。
这次麻烦你了……
五条悟听了会想打人。
我沉默片刻，还是尽量自然的发声问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么说？”
五条悟闻声回头，望向我的眼神充斥着不解。
我心底一顿，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为什么你会不惜下地狱也要来见我？——只是除灵的话，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五条悟：“小玉叶，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我眼神一颤，尽力平静的去看待五条悟此时的模样。
我那时的处境很糟，意识被一分二，记忆被囚禁在地狱深处，若不是有他赶来，我可能会被同化成诅咒的一部分，变成真正的地狱少女，而被囚禁在水底的[我]，也将永远不见天日。
总结，我这个人情欠大了。
少年推上滑落的墨镜，眼里大半的情绪都被挡住，看不见他强吻地狱少女时的疯狂，看不出下落地狱时的偏激，看不出他踩着敌人尸骸来到我面前的平静，要说他这时的语气姿态是什么样子，只能冠以平常的形容。
他太平淡了，仿佛从未经历过一场战斗，仿佛从未曾地狱之中拼死带回一个人。
我不禁迟疑起自己的决定，这个人情好像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拿来讨论但我……还是朝他走去，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在他淡然的表情中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谢谢你来救我。”
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好像都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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