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阿波罗神_轮椅天使

郭丹突然顿住，顿悟的眼睛痛楚地盯着小提琴手。

小提琴手赶紧转过身，她的心也被顿悟的痛楚攥紧！她后悔没去为他送行，她只能在心中悄悄啜泣……

郭丹给阿波罗神写信了；她以相貌不扬的女孩子特有的机敏，没有在信中写热恋少女的傻话，而是谈音乐、谈大提琴。郭丹写完信，颇为宽容地问小提琴手：“你写信吗？”小提琴手犹豫一阵，迟疑地说：“不写，你在信上加一句吧，有时候我的小指拉颤音不太灵，问问他该怎么办？”——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她身体有病，疲劳过度所致。

很快，郭丹收到回信。她把信紧紧按在胸口，而后用发颤的声音念出来。阿波罗神在信中不谈音乐，不谈大提琴，也不回答我那一句问话，却谈起西都留给他的印象，说西都的人穿衣服很好看。

郭丹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她喃喃地重复“他说西都的人穿衣服很好看”时，一片冷漠突地爬上她的脸颊，她蹙着眉头瞥一眼小提琴手，把信放进自己的抽屉里，阴沉着脸，扭头走出去。

小提琴手扑倒在床铺上，她在心中喊：“我要给他写信！”可是她心中有个声音严励地说：“你不能，你心中已经有一个人！”

小提琴手才华出众，美丽清纯。她深沉高贵的气质透着淡淡的忧郁，活泼欢跃的性格流透出浓浓的纯真。她从小被人们捧为“掌上明珠”、“天之宠儿”；她在赞美声的包围中长成了少女，疾病使她的身子略嫌单薄，音乐的滋润却使她焕发出眩目的光彩。毫无疑问，任何人看见她都会怦然心动、终身难忘，只是她那深藏心底的孤独，令她深感知音难觅，令她总对痴迷者的目光还以冷傲……

那几个非凡人物出现之后，不时有人向她询问：

“难道你就不喜欢那两个人？交响乐团那个，还有美男子兼大提琴？”

在近乎逼视的目光下她低声回答：

“是的，不可能不喜欢，谁都一样。但交响乐那个人犹如一幅名画令我惊叹，大提琴家，他的演奏，不完全同我的内心相吻合……”

她弄不明白自己这样说是为让陷入痛苦的郭丹宽心，还是为压抑咬噬心灵的痛楚。顿了顿她又说：“每当这两个人在我心中浮现，另一个形象便会浮出来、遮住他们。”

说完，她转身飞跑，仿佛想压抑住几个光辉形象引发的心灵搏击。

那一个，他在哪儿啊！

[..]

激动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暑假到了，另一所音乐学院青年教师演出小组来到西都，要在西都市歌舞剧院开音乐会。关于一位大提琴演奏家的热烈议论在音乐学院传开了，言谈风趣的小号教师毕天宝先生，逢人便竖起大拇指，眉飞色舞赞不绝口：“美男子兼大提琴！”

“美男子兼大提琴”，多么富有吸引力的称谓！毫无疑问，这在有着浪漫情怀的音乐学院学生中，尢其在充满幻想的附中小女生心中，又将掀起狂涛热浪。

晚饭后，大提琴手郭丹和我，跟同学们一起赶到市歌舞剧院音乐厅，一拨人挤在后台的走道里，翘首张望，切切期盼。剧场坐厢的空档和过道也被音乐学院学生挤得水泄不通。一阵忙碌后，音乐会开始了，一位堪称美男子的高个头二胡演奏家坐在舞台上开始演奏，他极富表情地拉完最后一个音，站起来，向观众微鞠一躬，风度翩翩走进侧幕，坐厢里响起嘁嘁喳喳的交谈声和悉悉嗦嗦的移动声。

当报幕员出来报告下一个节目，整个剧场骤然肃静，人们屏住呼吸，紧盯舞台；瞬息之后，人们沸腾了：美男子兼大提琴——一位佛如光芒四射的阿波罗神的人物从天而降！音乐厅震撼了，人们屏住气息，凝望高个头、挑不出瑕疵、具有真正属于音乐家的高贵典雅和率真气质的大提琴演奏家；他左手握住琴颈，用握弓的右手轻轻扶住琴身，步履轻快地走出侧幕，坐到钢琴前面的椅子上，一挥弓，撼人心魄的旋律便从琴弦上奔涌而出……阿波罗神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落跃动，时而强劲摇憾、时而轻揉慢抹；阿波罗神的弓在琴弦上挥动自如，时而猛烈撞击、时而缓缓游弋；大提琴在他手指下用浑厚的胸音深情吟唱，用跳跃的节奏激情欢歌，德沃夏克《D大调协奏曲》，柴科夫斯基《罗可可变奏曲》，一曲又一曲，把人带进纯美的高尚境界，而演奏家的仪表风度、一颦一蹙都与音乐相融合，显得那样完美无瑕，那样令人沉醉……当他在琴弦上吟唱圣·桑的《天鹅》时，小提琴手韩小沙心底泛起深深的期盼，她太热爱这首作品，她渴望演奏家对每一个音的诠释都与她的内心希望相吻合；她心中有种微微的不安，她感到演奏家在表达受伤的天鹅临死前的孤独和绝望时，有一点点不如人意……

人们惊魂动魄地聆听阿波罗神的演奏，目不转睛享受他那人与音乐完美融合的莫大美感。音乐学院女学生们在痴迷中狂喜，在狂喜中慨叹；音乐会结束，懂事的本科女生们默默离开剧场，附中小女生却凭借少女的天真和任性，涌进后台休息室，怀着无法遏止的倾慕，争先恐后与阿波罗神攀谈。

小提琴手韩小沙也在她们中间，纤瘦的她穿着白底蓝色小玫瑰花大摆连衣裙，背靠墙壁，面对阿波罗神和激动不安的同学们，她一言不语，默然而沉寂。

忽地夜空里响起惊雷，倾刻间下起瓢泼大雨，神魂颠倒的少女们挤在阿波罗神和二胡手找来的雨伞下，匆匆赶回学校，小提琴手的连衣裙被大雨淋得透湿。第二天，一个同学拿出妈妈刚寄来的新连衣裙，让她穿上，她又和一群同学去到市歌舞剧院。音乐会一结束，小女生们又涌进后台，寻找机会同她们心中的阿波罗神攀谈；神却避开女孩子们，转脸向沉默的小提琴手，关切地问：

“你的裙子昨晚被雨淋湿了吗？”

女孩子们眼中露出惊诧和艳羡，她们心中的神，对小提琴手穿什么裙子那么在意，记的那么清楚……

次日，几个同学激动地指着小提琴手喊：

“他喜欢你！”

……

演出小组离开西都那个上午，深陷对阿波罗神的倾慕而不能自拔的大提琴手郭丹，和几个胆大的女孩子去为他们送行。小提琴手未去，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会令郭丹不安，她把沉沉的忧伤埋藏在心底……

中午过去，郭丹回来了，在夹杂着失望的激动中，她陶醉地讲述心中的神。“噢，他一个人在走廊里走过来走过去，你不知道他那样走样子有多帅！噢！”大提琴手睁着梦幻般的双眼，连说带笑，兴奋得满脸绯红。“他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把手插在裤兜里，嘴里还哼唱着，还吹口哨，噢！他老是问我，你们就来了这些人吗？还是一个人走过来走过去，又问，你们就来了这些人吗？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