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失败的逃离_轮椅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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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似乎已进入最后的结局。我平平静静，度过没有希望、没有绝望的每一天，然而似乎命中注定，我连这样的好景也无法拥有。

施顺华转来母亲的一封信。母亲在信中说，她在五.七干校获得探亲假，大概十月份要回西都，准备到亲爱的女儿家里度过这难得的假期。

没几天，又来了母亲的信。

“亲爱底沙儿：

我已经回到西都，已经住在你的家里了，可是你却回了岭南，这真是我万万想不到底啊！沙儿，你是我最亲爱底人，我这次回西都，最大底愿望就是与你团聚，你怎能忍心让妈妈失望呢？你怎么连病都不治就走了呢？回来吧沙儿，我再也经受不起失望底折磨了啊！为了你的归来，施顺华，我，还有你哥哥，都作了商量，我们要给你安排一个治病的环境，你哥哥设法为你买蜂皇浆和别的药，我决定每个月帮助你二十元到二十五元钱，我想对你治病，这些是足够的了。回来吧沙儿，谁说得清我还能活多久？谁说得清我们还会不会团聚？你走了，施顺华太痛苦了，每天吃不下饭，人都瘦了，看着他那样子，我心里难过的不得了，他是爱你的，你快回来啊……”

我平静的心又掀起波涛。母亲为我治病的种种考虑，让我颇感到欣慰，但她替施顺华难过的那些话，却象针尖一样剌痛我的心。我十年吃不下饭，不能睡眠，走不动路，母亲什么时候为我难过了？为什么我得不到的，那个人偏偏轻而易举拥有？历经了丑恶欺骗的婚姻，我怎么可能再去到施顺华那里？更何况，如果再去乘火车，说不定我会死在途中……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再去遭受非人折磨。我宁愿在自已的地方静静地等死，也不能把自已再扔进那口暗无天日的深井！

我给母亲写了封长长的信，惋言诉说身体的病苦和内心的绝望。我多么希望母亲能从我的委惋言词中理解女儿的痛苦，能看到女儿面临的不幸……

“亲爱的妈妈：

本以为你十月份才回西都，今天却意外收到了你的信，看了信，我也感到有好多话想说。

说到回西都治病，我想过很多。我的处境越是困难，我越希望把病治好。十多年来，我都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度日子的，长期的疾病使我失去了生活的机会，渐渐地剥夺了我的希望和理想。其实我的要求非常低，不过希望自己在生活中有个平常的地位，能象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过最简单的日子，但是这个小小心愿，我越是想得多，它就离我越远。现在，我已经学会控制自己，不再去多想。我就好象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无可奈何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痴痴发呆……

妈妈，我打算不再为治病伤脑筋，这么多年来，我所忍受的病痛，真是无法对你说，治病——尤其是在施顺华的施舍下治病，对我而言好比是一种玩笑，我害怕再拿自己去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妈妈，我不得不说对你说，施顺华跟我没有感情基础，我不愿意呆在他那里。在我自已的地方，我拥有宁静，我用不着跟别人发生磨擦而难过，也不会有一种叫化子的感觉；在这里我的人格是站立得起来的，我每天的任务只是设法应付一天的日子，克服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幻梦。说到回西都，我不相信他们会好好对待我。我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假若真的要为我安排一个有利于治病的安身之处，那需要别人付出巨大代价，当然施顺华有这种责任，但责任也需要感情基础，我不愿意强求，否则会引起更加令人痛心的后果，因此我不想去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妈妈，我已真正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我非常想来看你，我知道以后恐怕机会很少了，但无奈相隔几千里，毫无办法啊！

哦，说件好笑的事，岭南公然宣布三个月不供应食油，大家可都成斋公了。妈妈，这次您在西都，可得不惜本钱买些好的吃！望您保重身体，千万，千万！

再见，妈妈！

女儿小沙9、18，”

这是一个女儿写给母亲的信，但这决不是普普通通的母女间的通信。这封信表明，年仅二十出头的女儿长期挣扎于病痛和绝望，却从未得到过母亲的关怀和怜悯。在已走过的生命历程的三分之二的漫长岁月中，她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独自忍受绝望的煎熬，当她不得不向母亲吐露这一切，她的用语是那样委惋，那样隐忍，她仅仅把自已比作“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痴痴发呆……”她不希望用自已的不幸，让母亲感受血淋淋和凄惨哀号；她让母亲知道，为了人格和尊严，她不愿再回到地狱般的婚姻中去，她情愿独自在病痛和绝望中煎熬到最后一天。

作出这样的抉择，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决心！而这种勇气和决心的背后，凝聚的是年轻的心的血和泪。这样的信，对这位母亲不啻是块试金石。如若她够得上“母亲”这个伟大称呼，她会为女儿的不幸而心碎，她会不顾一切，用神圣的母爱帮助女儿摆脱绝境；反之，等待女儿的，将比呆在她自已的地方等死还要可怕千百倍。

事情如后一种情况那样地发生了。或许这是命中注定。

母亲接连写来好几封信，说：

“你不知道施顺华对我有多好，他早上给我打洗脸水，晚上给我打洗脚水，我洗完了，都是他替我倒掉，每天早上，他还替我倒痰盂……”

最后，这位母亲用急切而哀伤的语调恳求：

“你在不，我住在这儿，别人要说我闲话。”

我象被迅雷击中，那些人说母亲什么闲话？母亲被打为“地主、叛徒”，身处“五。七”干校的严酷环境，这已经太不幸了，如若再掉进闲人们飞短流长的漩涡，真是太可怕了！

怀着深深的自责，我一咬牙，再次迈出错误的、无可挽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