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批判马克思（2 / 2）

稍稍冷静，现实又向我摇响警铃：我已经无力回自已的地方了……怎么办？抓住稻草，不让自已沉下去？啊，我是多么可怜，为了活下去，竟不得不连连违背自已的内心。在艺术中我们尽情鞭挞卑劣与残忍，在现实中却不得不隐忍退让、忍气吞声。

晚饭后，我把在心中酝酿了大半天的话题掏出来。

“你知不知道马克思喜欢哪些诗歌？”

那人没吭声。我又说：

“马克思为燕妮收集了很多诗歌，全都是歌颂真纯爱情，歌颂为心爱的人奉献和牺牲的高尚情怀的，那些诗，真是美极了。”

“哼，你不要搞这一套！”那人一字一顿，指戳着我说：“你敢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工农兵要批判你！”

我哑然——工农兵要批判我？工农兵要批判马克思？啊，多么新奇！马克思在天上要能知道，会不会伤心落泪？

良久，我苦笑两声，固执地继续自已的话题。

“都结了婚了，从负责的角度，两个人之间也应该相互尊重，相互支持。”

“你不支持我，我就不支持你！”

我又被一棍打懵。我不支持他？哦，有这事，一次乘公共汽车，下车后他得意地说他没买车票，我惊愕，说你是**员，怎么能做这种事！……还有，不少呢，可那都是被他逼的，因为明摆着我讨厌他；要说支持，也得有个转变的过程吧？况且，结婚以前他为什么不说这话？

我鬼迷心窍，呓语般继续往外掏心中的话：

“比如今天，我说煤丢了，你有什么看法，可以在家里和我商讨，为什么非要闹得外面全都知道？”

“你休想压我同你走一条路！”那人说时狠劲站起来，脸上摆出令人胆寒的凶煞。

——我走什么路？我怎么压他？

我踉跄两步，倒在床上，失去知觉。

苏醒过来，天已黑尽。怎么办？要不要用我可能遭受的苦难启发他？就算我是外人，同情心他也该有一点儿吧？我强打精神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给你讲《苔丝》的故事。”

无须他表态，我梦呓般地开始讲述。

“苔丝是个很美的姑娘，因为家境贫寒，不得不去有钱人家里做工。在那里，她被男主人追逐，遭到男主人的侮辱，她不得不离开有钱人的家。后来，名叫安吉尔的青年爱上了她，他们结婚了，新婚之夜，苔丝对爱人诉说她的不幸遭遇，安吉尔却不能理解她，还狠心地离开了她。从此，孤身一人的苔丝坠入更加可怕的深渊，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到处做苦工；由于人们都知道她的‘故事’，她又不得不到处忍受人们的嘲弄和欺辱；为了躲避不规矩的男人，她甚至把自已的脸涂抹成污黑，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后来她再次落入男主人的手，但，安吉尔终于醒悟了，从远方回到她身边。她决心跟着安吉尔走向远方，她杀死了男主人……”

“是外国十八世纪的吧？”

“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哈代的小说。”

“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明，苔丝的悲惨命运，真正的罪魁是侮辱她的男主人，是那个黑暗社会，但如果安吉尔能理解她，支持她，她就不会再次坠入苦难深渊，也不会被送上断头台。”顿了顿，我又说：“我想说，希望你能看到，如果你在生活中留给我一些余地，我相信我的身体会好起来，反之，我也会落得与苔丝一样的悲惨命运……”

黑暗中我期待着，期待那人受到故事的启发，看到我将坠入深渊而良心发现，说一句负责任的话。我得到的却是那人在静寂之中横冲直撞的呼吸声。而用心良苦的讲述，立即被那人当作“崇拜外国资产阶级大毒草”的罪状，在S大学到处声讨挞伐。十多年后，已是留过洋的大学教授的那人，向法院起诉离婚，竟然在诉状中生生地把我跟《苔丝》扯上关系，以证明我“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立场”，而此招竟然受到S大学各种“精英”的热烈吹捧，把对我栽脏诬陷的种种“证言”投入法院……

大学，你果真如人们以为的那样，有着令人仰慕的文化素养和人文内涵？莫非一切皆惊世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