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为刀俎（三）是人是鬼（1 / 1）

李安在旁嗤笑道：“这有何难？”崔四平不解，问道：“公公有什么高见？”李安说道：“永春县出了盗贼，杀死官军，抢走贡税，罪大恶极。永春县难辞其咎，我们只管问永春县要人要钱好了，用得着自己寻死觅活的吗？”说完斜睨着吴彪，冷哼一声，意甚不屑。

崔四平不无忧虑，官军们丢失贡税事大，永春县治下不严事小，若是上面追究下来，官军们还是难逃国法，惴惴问道：“公公，这能行吗？”李安哂笑道：“你们当然不行，但是我可以。”吴彪犹如溺水之人忽见一根救命稻草，狂喜不已，也不在意李安的轻蔑，躬身说道：“多谢公公指明生路，一切还凭公公做主。”

这些官军刚刚还如斗败的公鸡，去牙的老虎，但是此刻听到可以推卸责任，免受责罚，人人均是欣喜若狂，这些官军如何去骚扰地方，暂且不去说他。单说狂生庄梦龙，拎着酒壶，骑在青驴背上，一路长歌，好不逍遥惬意。

转过一处弯坡，忽听身后一人粗声粗气喝道：“站住。”庄梦龙乜斜着醉眼回身一望，不见有人，问道：“是谁？”无人应答。还道是自己酒醉产生幻觉，微微一笑，自语道：“没有人，看来只是我今日酒醉得厉害。既然今宵酒已醉，哪管他何处醒，不如放开大吃一回。”说罢哈哈大笑，拎起酒壶，递在唇边，一道水线“咕咕”入腹。

一人怒喝道：“书生可恶，接招。”呼呼风声中卷起一物，迎面飞来，庄梦龙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强劲的疾风直刮得面颊疼痛，“砰”的一声，在身前炸开，手中一轻，看时，只留下一段壶柄。庄梦龙不由又惊又怒，醉意全无，甩手扔了壶柄，骂道：“何方妖孽，坏人吃酒的家伙。”

那人不怒反笑，说道：“好书生，用酒馋俺，还敢嘴硬，着家伙。”庄梦龙忙拢了双袖，护在胸前，防那只闻其声，不见其踪的神秘客暴起伤人。但等了好一阵儿，声息俱无，不禁放下衣袖，向外偷偷瞧去，仍无所见，只是口中一紧，多出一物。这次暗器来得毫无声息，以致防不胜防，不由被这神秘客的神乎其技惊得作声不得，其实就是想做声，口中有物，也无法做到。

那人甚为得意，哈哈大笑，说道：“贼厮鸟，任你奸似鬼，也要喝洒家的洗脚水。”庄梦龙心中一惊，口中早感腥味冲鼻，不知他将何样物事塞入自己口中，忙掏出细看，借着月光，只见手中那块物事，肌束较粗，肉色暗红，一股醇厚的芳香灌入鼻中，知道乃是自己平生所喜爱的狗肉。拱手谢道：“多谢阁下厚意，以地羊之肉馈赠。”（有些地方管狗唤作地羊）说着，将手中狗肉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那人见他能辨出口中之物，不以为忤，反见其香，大起好感。哈哈笑道：“你这娃儿，硬是要的。”庄梦龙吃完狗肉，抹抹嘴，扬了扬手，说道：“毁我一物，又赠一物，两下扯平，各不相欠。但阁下夜半陪我解闷，倒也有趣，足感高义，容后报之，后会有期了。”说完双腿一夹，青驴吃痛，扬起四蹄向前奔去。

那人喝道：“站住，前面去不得，快回来。”庄梦龙哪里理他，唯恐青驴跑得慢了，甩起衣袖，在驴臀上连拍数下。那驴子迈开四蹄，踏在青石板上“得得”有声，向前疾驰而去。身后一人哈哈笑道：“我看你这娃儿不错，想救你性命，你却不识好歹，偏要寻死，那是为何？”

庄梦龙只做不知，更不答话，任那青驴向前疾奔，身后笑声越来越远。前行不久，身后便传来一阵粗重浑浊的喘气声，庄梦龙情知有异，忍不住回头看时，清冷的月光下，四周道旁林木郁郁葱葱，长街上只有自己一人一驴，拖着长长的倒影，那喘息声虽闻，但是踪影却无。一阵夜风轻拂，树随风摆，倒像是四周林间暗中隐匿着无数野鬼魅影，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忙转回头，只觉阵阵凉气吹向脖颈，顿时，惊得浑身汗毛倒竖，颤声问道：“你是谁？”若是无人回答，庄梦龙就会以为山风恰巧吹过，可是，偏偏有一个声音也问道：“你是谁？”

庄梦龙瞬时头皮犹如炸裂一般，顿感麻木，耳中也“嗡嗡”作响，直感浑身僵直，脖颈僵硬，再难转动半分，颤着声音，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是人是······是鬼？为······为什么······为什么学我······学我说话？”那声音也问道：“你······你是人是······是鬼？为······为什么······为什么学我······学我说话？”不过一个说得胆颤心惊，一个说得轻松愉悦，两者心情相去甚远。

庄梦龙听那声音，并不如鬼魅凄凉阴森毫无生气的样子，顿时胆气略壮，问道：“是啊！你为什么要学我说话？”那声音也道：“是啊！我为什么要学你说话？”由于减少了几分惊怖，庄梦龙说话也连贯起来，而那人一时却没反应过来。

庄梦龙转身笑道：“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学我说话？”转身时，一条极淡，极快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心中不禁奇道：“我又可以动了。”那声音扮作哭腔，说道：“因为······因为我在地下好冷，没有替身，投不得胎，转不了世······。”

庄梦龙听他说得凄惨，刚抚平的心又提了起来，头皮发麻，只觉一股寒流游遍全身，汗毛皆竖，身子复又僵直。幸好口舌还能动，急忙打断那个声音，求道：“你······你别说了······。”

庄梦龙忽然停住话语，这才看到青驴奔跑虽快，但是两旁树木并未向后倒飞，而是停滞不动。青驴脚下仍是“得得”有声，长街上自己身后，一人一驴的倒影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不知何时，旁边却已多出一条高大粗圆的怪形身影，不由得大叫一声，摔下驴背，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