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蝗灾(4)
所有的蝗虫都退去了,天地间一片灰茫茫的,嘎子沟的大多数村民还被大蝗灾的阴影深深笼罩,他们看着被蚂蚱掠夺了收获的土地愁眉不展。大队开始建议,队员们继续下地参加劳动,把那些蝗虫吃剩下秸秆和岔子全部除去,等待县里发放新的种子,希望明年能有更好的收成。
就在人们有气无力拔去高粱和玉米秸秆的时候,一些人发现了田野地表上出现的异常:到处都是一堆堆一片片的黑粒儿,像有人不小心丢撒的荞麦种子。再仔细看,原来那些黑粒儿都是蠕蠕乱动的活物--是多得无以计数的蝗蝻!这些小蚂蚱崽儿从一个个不知何时隆起于地面呈蜂窝状的土包里钻出,或东或西或南或北乱哄哄地爬着,很快盖满了地皮。
看见这情景,庄户汉子们个个目瞪口呆头大如斗,都说:毁了,今年真是毁了!有的人再也无心祭祀干脆回到家里躺着,有的人则跑到祖先墓前嚎啕大哭。
陈默然此时正在队里给牲口铡草,听满仓从地里跑回来说了这事,他扔铡刀到村外看了看也是心急如焚。他先找到庄长孙耀文,让他速到区上报告。孙耀文说:“上回来蚂蚱我跟东边三个庄的村长都到区上报了,可区长说一声知道了再也没放个屁,我今天还去报个啥?”陈默然无奈,便去找父亲陈太云商量怎么办。陈太云已急得将胡须捋掉若干,说:“蚂蚱走就走了,怎么还留下那么多的蝻虫,这是怎么啦?”陈默然说,这步蝻眼下啃不动庄稼,稍一长大就会作恶,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速速灭掉。陈太云便让儿子提着老锣上街,喊全体村民都下地灭蝻。
嘎子沟的人虫大战再次开始。村外到处都是人,用脚踩,用锨拍,挖坑掩埋,点火烧燎,有人还烧了开水提到地里泼洒……然而忙活了一天抬头看看,地里还是一片黑。尤其是人们顾虑禾苗被毁而不舍得踏入的荞麦地里,蝻虫更是密密麻麻。第二天再杀一天,蝻虫还是不见减少。到第三天下地,人们发现那蝻虫已经蜕掉一层皮,个头变得像豆粒大小,在向那些荞麦苗子开口了。听着那一片“唰唰”声,许多人只好跪倒叩头,喊着“蚂蚱爷爷”求饶,让它们给人留一口食吃。可是蚂蚱爷爷根本不作理会,心无旁骛地只理会庄稼,人们只好流着眼泪仰天长叹:老天爷呀,你睁睁眼行不行!
然而老天爷却不睁眼,一任蝻虫猖獗。几天后,地里的荞麦苗影迹全无,小东西们也由步蝻成长为跳蝻。它们疯狂地蹦跳着寻找新的食物,一时间嘎子沟内又是一场大乱,家家户户短兵相接,蚂蚱尸体的臭味儿又一次到处弥漫。不过仅仅是一天,小蚂蚱们明白了这里再无多少可供果腹之物,突然一齐向着西边蹦跳而去。一些人见此动向高兴异常,挥着手鼓动它们道:“快到滏阳河的一溜庄子去,那里有好吃的!那里有好吃的!”陈默然听见这话,急忙厉声喝止:“以邻为壑,伤天害理!”见这些人不敢再喊了,陈默然又追上蝻群前锋,一边踢脚舞手一边喊:“蚂蚱,甭往那边走啦!甭往那边走啦!”但是蚂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坚定地越过他继续向前进。
终于,所有的蚂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来到了滏阳河边,陈默然瞪大双眼,他倒要看看,这些根本还没有生出翅膀的蝗虫是怎么过滏阳河的。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惊奇,只见这些蚂蚱很快一个咬一个接了起来,渐渐抱成一个球形,随着后来的蚂蚱越来越多,球逐渐变得越来越大,两个人都抱不过来,这个巨大的蚂蚱球忽然滚动,哗的一声掉进河里,漂浮在水面上,渐渐向对岸滚去,到达对岸以后然后再一个个散开,蚂蚱球就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铺天盖地一路向西。陈默然看的傻了,这时的滏阳河面上,竟然飘起了成千上万的蚂蚱球,像过年时大街上舞动着成千上万的雄狮一般,一如既往纷纷滚向对岸。
一溜庄村在四里之外,有七八个村子组成,分别是高庄,龚庄,张庄,屯庄,赵庄,郑庄,通称为一溜庄。蚂蚱上一回没到那些村子。当该村人发现蝻群冲他们而来,慌忙去村外一里处挖沟阻拦。沟还没挖好,只见蝻群似黄水泛滥一样很快来临。来到沟边便往里跳,转眼间沟被填满。一溜庄村民急急用土掩埋,然而填平此沟恰恰为后继蝻虫提供了前进的坦途。人们后撤半里路,迎着蝻阵前锋再次掘沟,复又如是。终于,蝻群胜利地进到一溜庄村以及在该村以南的马家庄。因有东西可吃,蝻群没再前行,停下脚来一心一意暴餮天物。等把这几个村扫荡完毕,它们个个也已长好翅膀,于是在一个下午一齐消失……
嘎子沟经两次浩劫变得死气沉沉。不少人家由于绝望连饭都不做因而全村炊烟稀淡。这时全村的老少纷纷来到了陈家,哭着问陈太云庄稼颗粒不收如何是好。这时,不知为什么全村的人几乎都把陈家当成了希望,只要有陈家的一天,村里从没有饿死过一口人,而陈家往往都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创造奇迹。
陈太云安慰他们不要慌张,宣布只要我陈太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让嘎子沟饿死一人,将尽力帮他们度过荒年。他说他家尚有一些存粮,如果揭不开锅了就到这里背。村民们听了破涕为笑,出门后无人不说自己命好,竟摊了个活菩萨作邻居,而对蜗牛的死却绝口不提。
当所有人积攒的蚂蚱吃完以后,一场霜冻来到了,很快进入了冬天。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家家的烟囱上见不到炊烟,村庄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中颤抖。蝗灾不用说是可怕的,但蝗虫还算手下留情。蝗云过后人们发现,虫子有个奇怪之处,“只吃没家(荚)的不吃有家(荚)的,只吃冒尖儿的不吃不冒尖儿的”,也就是说玉米高梁被它们扫荡殆尽,大豆红薯之类有荚和地下植物却幸免于难。这本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想到反而使得社会秩序大乱。当秋收即将来临的时候,先是出现了偷割大豆偷扒红薯现象,大队的田里一夜之间竟被割光扒净,看上去就像又过了一次蝗虫。不久偷窃演成了明目张胆的哄抢,本是结伙偷盗看到庄稼有人看管,索性将人打死打伤再抢扒抢割。而偷、盗这种风气就像火车,速度一旦起来想刹都刹不住。当秋收过后再没什么可偷可抢时,人们开始真正的相聚为盗,抢劫目标也由大豆红薯升级为财物,只要看谁的日子过得好,或拦路或入室或绑票,非把你抢得比他们还穷不可。以致于乡间广泛流传这样的民谣:“穷怕饥,富怕抢,没被抢的怕保长。”一时间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混乱越发加重了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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