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正在给一个老客户的公司送去一尊鹰雕。
在医院里,余森又一次见到了童之明。这个恰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满目苍白,一如他的脸色。童之明的手机删除了所有的短信、联系人,唯独留有余森的手机号。童之明亦是桂林人氏,却奇怪地不懂游泳,不知为何。他跳下了西门桥,兴许是死志明了,不作挣扎。
幸好他下跳和溺水的事情被人看得清楚,将他从江里救了起来。
余森坐在床边,昏迷中的童之明那样安静,像陶瓷般易碎。彼时余华然离家已经一年又一个月,余森对此般的孩子心生怜惜。他伸手抚摸童之明瘦削得几近见骨的脸廓,怅然叹息。
童之明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睁眼就见到余森,一如终死之人,在灵魂的聚居地重逢早已故去的记挂之人。来不及激动,只觉得心中阳光一缕照进,尘埃毕现,却透着干净。
“你来了。”他说。
余森点头,轻声叹息,“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知道我傻,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无所谓。”童之明微笑着说,苍白的笑,像是纸折。“真的,无所谓,一点都无所谓。”
余森唯有叹气,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自然是不懂,像我这样的人,有怎样的想法与心境。”童之明这么说着,望向窗外。
入暮,未退尽的暗红色云层如炭炙热,但明示着暗灭。
余森顺着童之明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只不知名的鸟雀落在树杈,往病房里瞄了一眼,又扑哧一声展翅疾驰,眨眼间消失在黑夜压来的暮色中。
醒了,童之明就执拗地要出院。余森拗他不过,只好照办,替他办理出院手续。不愿意回学校,问他想去哪里又不答话,余森无奈,只得带他回家。
纠缠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让这个孩子住进来。余森心里感觉到无尽的迷惘与担忧,又知道自己总不能不管不顾这个轻生的男孩,于是矛盾异常。他是个善良的男人,又是个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儿子的父亲,面对童之明,他可谓是束手无措,哭笑不得。
“早点死,晚些死,都是死。早点死了好,不用那么难受。”童之明哝哝地说,“为什么要救我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余森望着那个扑在床上看窗外的身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年轻人,什么事不能重头来过?轻生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一个人死了,连带着所有问题都会瓦解,那么,他的死就不会是轻生与错误了罢。”童之明回过头来,盯着余森,“成全别人。那能不能,勉强算是一次牺牲呢?”
未及余森回答,童之明又移开了目光,“反正我也很快就要死的啦,等死和自杀,有区别么?”
他说完便蒙头入睡。
有区别么?余森默默自问。他替童之明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掩上门。一时之间,夜深而没有睡意。他到书房,拿出一本藏文佛经。看不懂文字,只是观赏文字的勾画,仿佛看着一幅幅木雕的素描,心境通明。
那时我已回到桂林,开了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取名为“七步”,纪念甄仪对我说的话。生意处于不盈不亏的状态,但我乐于这样的生活,和等待。那晚客人都走光了,余森顶着一夜荒凉走了进来。
他不喜欢咖啡,没有茶,我替他斟了一杯凉白开,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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