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不堪入目的现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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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朋友更亲密的,那还是恋人啊!”

“不能再当恋人吗?”

“约定好的东西不能改变”

小洁的手颤抖了一下,还是伸了出来。

“但是我们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

那只手打了我的手一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我又一次在心底里叹道:“你没错,错得是时间、世事,错得是造物弄人。”

从我们在戈壁滩上相逢对视到现在,没有一刻单独相处,没有一刻单独对话,各种事情杂乱无章,我们三个全都懵了,全都有捋也捋不清楚的情绪。

这场大爆炸,炸乱了原来所有的生活。原先既定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了。

我知道将有全新的生活等着我,我无法判断未来的生活是坏是好。只是在那一刻,我觉得炸死的这二十五个亡灵是那么地冤屈。

我和丽琼像夫妻俩一样挨个在同事儿们的棺材前敬酒,每一个都跟他们一起干一杯。

单独喝完以后,我和丽琼站在青松厅的中央。我和丽琼高举一杯,我说:“各位同事儿,你们走好,你们活着的时候,胳膊儿、腿儿健壮,互相斗智斗勇斗狠,现在,你们走了,走的时候,你们没一个身体全涣的,你的棺材里,可能装着别的兄弟姐妹的器官身体,就是先进的dna技术也无法把你们的身体准确的区分开来。你们将就着吧。今天,我和琼琼给你们守陵了,来,‘相逢一笑泯恩仇,对榻长眠两无忌!’咱们共同喝了这一杯,祝你们和和美美,亲如一家,咱再不闹了。”

这时,院外来了辆车,走进来三四个人。我们照过面,他们全是事故调查组的人。

一进门先挨个烧了纸。然后就告诉我们,请我们配合他们的调查,因为事关重大,要定要把事情的经过调查清楚。

事故调查组的人先叫黎丽琼去问话,他们打开了一间闲置的房子,拉开灯,雄心壮志,要在这些亡魂的身边调查清楚这些人是怎么亡的。

他们侦破能力强,一叫我们去谈话,就先把自己的光荣历史摆一阵“龙门阵”,说他们曾经调查抓获过全国著名的通缉犯,他们不会放过每一个细节的。

黎丽琼和我要被连夜连夜的审问,就连小洁也不能幸免。

事故调查组的人说,当然,这次审问不同于过去,我们几个不同于罪犯。虽然程序一样,可是我们的待遇是自由的。他们再次强调,这不是审讯,只是调查了解,各级只想尽快弄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黎丽琼被他们带走了,“青松厅”里暂时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突然想起了林夕夕之前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小包塞进我的口袋里,于是急忙翻自己所有的口袋,寻找那个小包,那可是林姐的遗物。

我找到那个小包,一个粉红的精致的小钱包。我不由叹道,林夕夕的人精致,用的物件也更为精致。

我摸着这小包,心中感慨,自出事儿以来,我还没有找她的儿子,我该怎么给谢文东讲呢?会对他打击多大?我一无所知。

我想想都怕,这一天真的要来到了。今后谢文东就没有生活的依靠了,成孤儿了。我真就替林夕夕照顾儿子吗?

我拉开粉红色的小钱包,里面没有卡也没有钱,仅有两张信纸。

我急忙拿出来,在灯光下看。

“我的亲弟弟,除了文东,你是我在这世上弥留之际最为亲近的人了。……今晚,市委组织部又叫我去谈话,意思是让我退职,静心休养。他们说栾平是优秀的后备干部,关心上级的身体健康,主动给组织报告了我得病的消息。组织经过征求局长意见,慎重考虑,决定年底换届的时候让我退休,让栾平接替我的职务……我是无所谓,早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可是弟弟你不同,你品学兼优,一身本事,怎么能屈就于这俩狼狈为奸的家伙之下,如果这俩当局,弟弟你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也好,既然他们阴损,要踩着我的尸体往上上,我也不能任他们欺负,索性一起变了尸体……至于可能伤及的无辜,我林夕夕亏欠他们了。让他们在阴间找我算帐吧!……我死后,如果运气好,可能会有一些赔偿费,请弟弟一定替文东收好。我的儿子文东,一直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这你知道,我本来不应该把他托给你,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就拜托了,幸好文东心地善良、懂事,也许费不了你太多力气。你能管成什么样就管成什么样吧。……最近姐姐常常留意自己的容貌变化得很快,姐姐怕,怕死的时候太难看,阎王都不收。姐姐要早点走了,窗外的天都要亮了,不写了,未尽之事,拜托弟弟多帮衬着……”

我看完深深地震憾了,原来是她。

我开始浮想联翩:

那一箱箱烟花爆竹搬运的过程中,林夕夕面带微笑,眼睛里尚着泪滴,像《红河谷》里的宁静一般,打着火机,唱响了她最后圣洁的歌曲……

公安局副局长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卸车的空当,林夕夕准确地抓起一包摔炮(也称甩炮)朝那堆烟花爆竹堆上奋力地摔去……

一切的想像都是胡思乱想,没有根据,没有证据,亦或者是民工的不小心摔着了摔炮,亦或着是谁吃了豹子胆的,抽了口烟,亦或者是当时谁的手机响了引爆了整个现场……

都是中央十套的《科教探秘》,没一个能真正解秘的,都只是猜测而已。

我走到林夕夕的棺材前,在她面前的那个火盆里点着了这封信连同那个漂亮的粉红钱包。“带走吧,林姐,我不想你走了,都不得安生。到底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已经不想知道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谁能活过来!”

让网上那些能人吵去吧,别看他们吵得欢,他们就像是富贵人家娶得二房姨太太,等有了下一个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忘了这次的。

小洁回来了,我第一次得到了跟她独处的机会。相遇以来,我们第一次有了一样的身份,都是在等待调查的人。

我急忙起身去扶小洁,怕这数九的天气把她给冻坏了,虽然房间里有暖气,可是殡仪馆的暖气温度很低,而且,她刚从民工尸体停放的厅里边出来,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应该是更冷的。

我脱下了守陵准备的大衣,披在小洁消瘦的肩上,已经四年没见了,触摸她肩膀的感觉仍然那么熟悉。

她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我不知道原因是冷还是激动。

小洁没有拒绝我,我给她披大衣的时候,她顺势倒在我的怀里,眼泪涮涮地流了出来,开始不断地抽泣。

“这是我第一次出来采访,怎么就碰到了这种事儿。那么多人,一转眼就没了,只剩下胳膊、断腿,我是不是彗星,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不顺当……升,这几年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都四年了,我都找得灰心了,丧气了,都打算不找了,可是你又出现了……”

我没有言语,只紧紧地抱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外出采访,碰到了你,死了这么多人。太血腥了,我怕……来,咱俩也干杯酒,你替我壮壮胆。”

我俩干了一杯,我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会过去的。”

小洁一口喝了进去,眉宇间凝成一个秀气的疙瘩。

可是当前这事儿还没过去,真没过去,黎丽琼这时已经接受完调查回来了。

从她的眉宇间,我看到了几分不满,我急忙问怎么了。

丽琼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该你去了。”

“好吧,你们俩喝两杯吧,顶顶寒,别喝醉,谁知道明天又有什么事儿。”

我在事故调查组那几个人的对面坐下了。

“来,先喝杯水”

“噢,不客气”,我谢了调查组的领导。

“咱们这次不是审讯,只是调查了解,可是既然是调查了解,我们就需要你的配合,毕竟一共二十八个人,二十五个人都不在了。”

“是,好,好,我一定配合组织的调查。”

“这样的态度就很好,下面我们开始。”

“1月23日,就是爆炸案发生的当天,你们黎丽琼、齐冰洁、你,你们三个为什么远离了炸点中心?”

“我想黎丽琼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我们需要的是你的回答。”

“省台的记者要上厕所,我们两个替她放哨。”

“是上厕所吗?”

“那您说是干吗?”

“你不要那么大火气,只是我们例行调查,要尊重事实。”

“那为什么不找两个女的?”

“我只是服从领导的命令,领导怎么想的,麻烦你们去问领导?”

“是哪位领导?”

“我们副局长林夕夕,现在就在青松厅躺着呢!”

事故调查组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每人点了一支烟。

然后有个领导模样的人说:“小伙子,别生气,我们的目的不是整人,只是想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弄明白。”

“你们还需要怎么明白,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死了二十五个人,幸存了三个人,因为其中一个女记者上厕所,两个人在不同的方向放哨。还不够明白吗?”

“还是有太多的疑点。”

“有什么疑点?”

“女记者去换护垫,为什么不是公安局的领导安排人,因为是公安局的领导在组织呀,为什么不叫两个女的陪,为什么是你陪?”

“切!”我翻了白眼。

“小伙子,你不要这样,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这样怀疑。”

“噢,是吗?”

“据我们掌握,你们三个人关系微妙,我们不想明说而已。”

“好吧,你们的工作扎实,效率神速,不用你们明说,我坦白行了。小洁,也就是省台来的这个女记者,四年前和我是同校同学,而黎丽琼是我的女朋友、未婚妻。”

“你基本算坦诚,可是你没有交待一个重要内容,那就是齐冰洁曾经是你大学的女朋友!”

“难道这些就能成为我们不应该活着的理由?”

“小伙子,你言重了,但是什么叫破案,什么叫推理,就是把所有可能的假设,一个个推翻,只剩最后一个。”

“我们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当时不叫个女的去放哨,而是你去!”

“那是临时抓装壮丁的,在局里林副局长能指挥动的人,就我一个,叫我最顺手。而我站的位置距她们两个很远,是沿着那个土坝的沿长线的两端。”

“来,你帮我们画画当时你们的具体位置。”

我在他们递上的纸上开始绘图标点。我想,这些人真好笑,白费这功夫干吗,你们谁也不在现场,还不是我怎么说你们怎么信,装什么呀。我心里想,你们这几个装腔作势的公务员干脆改名儿叫工误员得了,整天窝工。

唉!这世上多么正规严肃的行动,最终都会被演绎的有可笑、荒唐的成分。

事故调查组的领导们收到了那个草图,说明天他们会去实地核对,才能辨别真伪。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去核对,我能确定的是他们这些人凑戏的能力真强,真会演呀,又一个不眠之夜让他们耗过去了。我可以确定,明天这帮人,一定会得到上司的表扬。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林夕夕事前给过我一个粉红色小钱包,包里有两张纸。所有的人都死了,再翻那些陈帐毫无意义,我不会给任何人讲。这些属于林夕夕和我两个人的秘密,现在,已经被我全部在林夕夕的棺材前烧掉了。

我不会再对任何人讲起,会将这个深深地埋在心底,埋在和林夕夕一起的地方。

让所有死去的二十五个人都安歇吧,不论他们生前的是是非非。

“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罗贯中还真是明朝第一才子,这句《三国演义》的卷头词,实在算得上语言平淡,蕴涵丰富。看看我们安监局那么芝麻大的一点利益,争来争去,结果现在全挂墙上了,什么都没了。

死去的人已然长歇,活着的人却不依不饶。网上、报纸上、各级的会议里吵得炎热,可是他们不知道,此刻死者只静静地在这阴冷的大厅里。

我不愿意再惊扰他们的宁静,我祈盼着他们都能评为烈士,虽然这似乎也显得荒唐,可事实上历史以来,从来就是活人为死人买单的。

事故调查组的人非要弄真相,到哪里弄去?真正知道真相的人,都躺在这个院子里。我们坐在这青松厅里的三个活人一个也不知道,可是事故调查组的人有谁敢,在谁愿意去审查他们!

那才是能得到真相的唯一途径。

但他们还是例行公事,硬把小洁也叫去了。

小洁回来的时候哭了一鼻子。

我十分疑惑是怎么回事儿。

我和丽琼问小洁怎么回事儿,她说事故调查组的人太恶心,非问自己换那个的细节。小洁说事故调查组的人把自己逼得,感觉就像再演一场三级片。

“他妈的,没事闲得蛋疼。这些有什么关系呢?”我气得站起来,一把摔了酒杯,要出去找事故调查组的人算帐。

被丽琼拉住了。

凌晨的时候,我们三个实在有点盯不住了,互相靠在一起打盹。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原来是谢文东,他才听说自己的母亲去世的消息……

此刻,他趴在门上,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他在他母亲的棺材前哭了个够,然后抱着我哭,一遍一遍地喊我叔叔。

我们三个被他放纵的哭声感染,他哭得很有内容,很有内涵,仅从背影就能看透彻心肺的巨大伤痛。

从这一天起,他就是真正的孤儿了。

小洁告诉我们以后会从自己的收入里每月省下二百元给谢文东做学费。

谢文东说自己不需要帮太多忙,自己也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我们几个叔叔阿姨帮忙,他是出来混江湖的,将来一定会还的。

我们愕然。

谢文东哭完,说自己要去上学了。他说母亲走了,他得痛哭一次,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他什么都明白。

黎丽琼急忙陪他出去,到对面的小店里去吃了点早餐。

事故善后处理领导小组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接受了州里、省里各种媒体的采访,并对外界发布了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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