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他鬼使神差得顺着那个“来吧”的声音行至门前,在门环上轻轻一推,于是漫天的大雾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极深处缓缓走过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昨昔梅树下的洒脱,是前尘风雨里的狼狈。
是逾年不忘的陆含章。
那个身影手里端着一张弓,面上言笑晏晏,却突兀得把那箭尖扫过来,直直瞄向了他的胸口,而四处避无可避。又是一下一下可以被感知到的心跳,和血液从心口流淌出来的声音,那些动静逼得柳长洲忍不住想落荒而逃。
而脑海里那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声音重又响起:“关上门!”他脑子里划过一线清明,在那疾驰而来的箭即将插入胸膛的前一瞬,重重的合上了门,可一箭穿心的感觉却如影随形,如此清晰而鲜明。
他看着那一袭素白的衣衫和垂在耳鬓的白发,突然就崩溃了。
陆含章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眼前人的眼圈突兀得变成了粉红色,眼底布满血丝,眼神一瞬不瞬的投向一个十分随意的角度,平时总是噙着点儿淡笑的嘴角这会儿竟微微有些下垂,整个人如同刚刚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噩耗一般,那表情竟有些悲壮了。而后,那个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的人缓缓得转过头来,直白的望进了他的眼睛里,那眼神里几乎全是慌乱,还有些示弱似的恳求。
他一瞬间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不要说!”
手下的皮肤开始有了灼人的温度,陆含章垂下眼皮,轻轻得撤回了自己的手,几不可察的呼了口气,而后突兀得一笑,指了指水面:“怎么了?我就想问你……烤鱼吃不吃?”
柳长洲眨了眨眼,把那些酸涩难当的感觉重新忍回去,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一样,有种历尽千难万险才顺利到达终点而后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陆含章明白他的意思。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世间事最难莫过于赴死,白刃交前而足不旋踵,以一剑之任挡百万之师,这才是世间至勇。五鼎关一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在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要比“蹈死”难数万倍,那就是……
辜负。
世上不可辜负者唯三。家国天下不可辜负,良辰美景不可辜负,红叶知己……不可辜负。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卷挟着一身浅浅淡淡的君子气度,如同宣纸上渐渐洇染开的墨迹一般,潜移默化得揉进了他的骨血里。而他对这种水乳/交融却有种无法言喻的敬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敬而远之既辜负了别人,同样也辜负了自己。
历来管窥阁的阁主没有能够善终的,因为他们身上藏着管窥阁大大小小的秘密,注定是个无法善终的天地孤客。而感情是个多遥远的话题,他想,如果“柳长洲”和“风月”终究要彼此相遇,那么死亡便是“柳长洲”通往“风月”唯一的途径。
一挑起这个担子,哪里还能心存半分侥幸?
他在这条路上……一厢拂剑,一厢悲歌。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花前月下。
于是……究竟是谁酿成了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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