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爷其实冤得很。并不是所有人生来就一副君子如玉的温润模样,或是总笑眯眯得好似天高地远塌不下来也陷不进去。他打从娘胎里就忧国忧民,愁眉深锁。他少年老成,应该说,从没有过此间的少年。
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这是士大夫严于律己的无上追求,他身为天家子弟,先知先觉,做足了天下人的典范。却是爹不亲娘不爱的结局。他招谁惹谁了。
就说前两天,母亲身体每况愈下,他好心好意接他妈来家里过生日,尽享天伦之乐,多好的一件事儿。结果老太太回之后逢人就拍桌子说憋得慌,憋他个爪儿。不就是太妃心疼水溶眉间眼梢淡淡的忧愁,感同身受,把火烧到他身上。
老太太也真是修炼成,怎么就看准了水溶迎娶珮儿,却是另眷他人。怎么就更能认准了,他绝不是真心实意为侄儿拉拢这门亲上亲。
这会儿,指不定老太太就到黄泉路上跟老爷子嘀咕什么。随便。皇位不传他这个年富力强的铁面王,硬是遵从劳什子古训传给软兮兮的皇长孙。他偏能做蛰伏的兽,硬是跪卧倔强的蹄,匍匐在天子脚下,蓄势待发。
日子还长着呢。谋士这般说,相士如此讲,他便坚信命里必带着紫微垣,一朝登极,八方来贺。
“请王爷安。”郝佳瑶小心翼翼地端着青红丝搭配的卷果。
忠顺王看她,本像看一只蝼蚁,想她面色惨白地倒在花丛里,脆弱得不堪一击,想他翻手为云覆手雨,让她免受入之苦,便满足了纵欲。又看她油腻腻的围裙、白色的服饰,像足了一只萨其马,不由想到老太太瘪着嘴孩子一样啃吃的模样,心,却扎了一下。
“听女官说太妃仙逝的时候,还惦记了一回萨其马。”忠顺王低声说。
佳瑶一听,琢磨过来现下守的国丧敢情就是为那位老夫人,神色复杂,有惶恐也有遗憾。她又想到故去的应是忠顺王的生身母亲,但忠顺王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实在非常人所能及。佳瑶瑟缩了一下。
忠顺王却不无惆怅地把桌上的清酒洒了,道:“你且给太妃叩个响头罢。”
佳瑶哪儿敢不从,有如置身在古墓祖坟里,结结实实地磕在青砖地上,脑门自红肿到青黄,忠顺王道:“过来,与本王饮一杯,恭送太妃安息。”
佳瑶哪里敢计较什么卖艺卖身,端过酒杯一仰而尽,呛出两泡泪也不敢言语。忠顺王好笑地看着她,道:“你竟也是个能忍的。你怕我。”
忠顺王欺身向前,声音暗哑似从地府里传来的幽冥鬼火:“世人都怕本王,那你晓得本王怕什么么?”
佳瑶被他盯进魂魄,极小的声音说:“怕死,怕疼,怕被人骂?”
忠顺王竟然换上笑意,一针见血:“你怕死,怕疼。怕别人骂你什么?”
佳瑶好似被人攫住了弱点,呼吸都不协调了。忠顺王伸手揉上她乌青的额头,佳瑶条件反拿托盘紧紧地护住前,忠顺王清凉的气息裹住她的素面:
“你只消怕本王,其余的,一概便不必再怕。”
佳瑶已经笑不会笑,笑比哭还难看。忠顺王轻轻俯身耳边:“本王怕饿。”
言毕,便夹起卷果,一个接一个,一扫而空。佳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失斯文,敏捷如豹,专心致志地吃个干净。佳瑶看他眼角的细纹、下巴的青渣,看他眼底红了血丝、紧绷的青筋,青面獠牙的阎君,也可以这般惊心动魄地帅。
正这时,门外一阵喧哗,便听到长史官在门外垂手道:“王爷受惊。”
更见火把好似游龙,既把胡同照得白如昼,密不透风,连只蚂蚁都被照得无可遁形。又团团围住了【天上人间】,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扰了多少颠龙转凤或是鸳鸳相抱。长史官道:“王爷,好像是冲着店家来的。”
忠顺王示意佳瑶开门,他自在地躺于躺椅,摇着湘妃竹扇。不料先闯门进来的竟是薛蝌。薛蝌与佳瑶四目相对,各种情绪。
薛蝌这日是来点查他堂哥的生意,却不曾想遇上郝佳瑶,更是从一个包房里,陪着谁也得罪不起的贵客。只觉眼前昏暗,闪映各色旖旎宏光,眼睛就像刀子一样飞看佳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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