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发生在2月2日。那天的天气非常理想,既不下雨也不出太阳,温度也很适中。有几种迹象说明事情就要在今天发生,到了10点钟,消息就传遍了全镇。那一天,风四娘并没有练剑,而是小酒店里闭目养神。毛疯也没有出门闲逛,而是中午吃了一大堆东西补充体力,然后睡午觉以养蓄锐。另外,一只前血淋淋的兀鹰飞过小镇,在风四娘房子的上空绕了两匝。小酒店里的桌子都已经被搬到了后院里,以便腾出整个大房间来决斗。
下午五点30分,天气变冷了,空气中有一丝潮滋滋的气味。从松林里吹来了风,把窗子刮得格格直响。一块破布被风吹得在路上不住翻滚,直到让一棵带刺的树勾住。人们开始从乡间赶来,小孩的脑袋像刺猬毛一样从窗子里伸出来;老骡子拉着大车来了,它们仿佛在疲惫、辛酸地笑着,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半闭着眼没有一点神。三个路过此地的青城派剑客也留下来看戏,他们都穿着发黄的道衣。
6点钟,一直在睡觉的朱里醒了,她的神很好。脸上带着可爱的笑。人都已经到齐了,自然,新来的人里有几个是二流子,也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如此等等.....可是即使这样,人群也是很安静的。整个小镇为一片寂静所笼罩,人们的脸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给人以异样的感觉。黑暗蹑手蹑脚地袭来,有一瞬间,天空是一片明亮的淡黄色,青的发暗的墙体在它面前显得格外黝黑,线条清晰,接着阳光逐渐死绝,浓浓的暮色化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神奇的数字,一星期有七天,打嗝时喝七口水就能好,晨跑时跑七圈最有利健康,这个数字会千变万化,蔓衍出种种可能;但凡相信神怪与魔法的人都极其重视这个数字。因此,决斗将在7点钟举行。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倒不是有谁明确宣布过,而是大家都心领神会,正如雨水和坟地冒出来的臭气,没有人会问一个为什么一样。因此,七点钟以前,每一个人都庄严地聚集在风四娘的小酒店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入小酒店沿着墙一个个挨紧站着。其余的人或是挤在前廊上,或是在院子里占了一个位子。
风四娘和毛疯都还没有露面。风四娘在医疗室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而另一方面,朱里活泼的在人群中穿梭,和每个人拉着家常,她的大眼睛激动的闪着。七点差一分,她爬上了小酒店的柜台,站到了最高的地方。一切都安静急了。
这仿佛是事先通过某种方式安排好的。因为一到7点,风四娘就在楼梯口露面了。在同一瞬间,毛疯也出现在小酒店门口,人群不发一声为他让开路。他们不慌不忙地互相靠近,手里拿着各自的武器,他们的眼睛像梦游人的眼睛。风四娘仍然穿着她的小马裤和小皮靴,毛疯□着上半身、露出铁板样的肌,脚上穿着一双用骆驼皮做的大皮靴。屠夫胖墩儿从人群中跨前一步,右手掌做了个往下切的动作,接着他退回了墙。
也许这算个信号,两人同时出手了,刀剑相碰的一震之下,两个人都有点晕晕糊糊。风四娘使开家传剑法,攻击与防守都有板有眼,毛疯则怀着强烈的复仇心思、野狗样的乱嚎乱吠着往前冲,用大砍刀胡乱的劈、砍,他的力道很重,可是没有章法,完全靠着一股怨恨带来的野蛮力气胡来。这场恶斗凶猛地进行着,双方都没有示弱的迹象。
现在,我们把目光移开,看看观看者的表情,也是满有意思的。人们都贴紧了墙,唯恐自己太突出。在一个角落里,屠夫胖墩儿佝偻着身子,握紧拳头在助威,嘴里发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声音。神经质张书生则嘴巴张的老大,已致让一只苍蝇冲了进去,他还没明白过来事怎么回事,已把苍蝇吞了下去。朱里呢,她站在最高的柜台上,激动的叫着喊着,小脸蛋苍白到极点,眼睛里奇异的光芒带着点又是紧张又是疯狂的气息,非常的可怕。
双方已经过了几百招,但局面还僵持着。可以看出,毛疯的身形非常的灵活,风四娘的则挺呆板、完全没有她了平时的那种灵巧,她的一套剑法已经来来回回的用过几遍了,已经被毛疯看透了所有破绽。果然,接下来毛疯抓住了机会,他右手一刀劈下,趁着风四娘格挡的瞬间,他左手探出,抓住了风四娘的手腕,并且一下子把风四娘的胳膊扭到了背后,风四娘无法动弹了,毛疯的另一刀已经朝着风四娘的后颈劈下去了,几乎所有人,都吓的捂住了眼睛,没人敢看人头滚落的惨状。
安静的可怕。接着,大家听到了沉重的兵器掉在地上的哐当声——事后,据屠夫胖墩儿回忆,他当时出现了一个幻觉,他听见了毛疯的一声非常轻微的叹息,那叹息轻微的仿佛是从地底里发出来的,接着,他才听见了毛疯的大砍刀掉落在地上的沉重的哐当声。
大家睁开了眼睛,想看个究竟,场上的形式已经完全变了,毛疯的大砍刀掉在地上,手无寸铁,风四娘已经一剑向着他刺过去了,毛疯没有躲闪,脸上有种非常、非常不容易被发现的悲哀的神色。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胜利即将赢得的时分,形势再次逆转了,小酒店里响起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小女孩的叫声,“不要!不要浪费一滴血!”没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那声音使人起了一阵猛烈的寒颤,从头顶顺着脊梁往下滑。接下来发生的事从此以后就是一个谜。全镇的人都在,都是见证,可是有人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里所在的柜台离小酒店中心决斗的地方,至少有8米远,可是就在风四娘即将刺中毛疯的那一刻,朱里纵身一跳,在空中滑翔起来,仿佛她长出了翅膀——事后,据神经质书生张回忆,他当时确实看见朱里背后有对黑色的小翅膀,不过没人信他的——朱里降落在风四娘身边,小手一伸,把风四娘推开了。
这以后就是一片混乱,等大家反应过来,风四娘已经仰天躺在了地上,手松开,剑丢在一边。她身上并没有受伤,可是她躺着一动不动,好似她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接着,她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到了地板上。
毛疯俯身站在风四娘身边,慢慢地,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神经质的笑容。
朱里呢,她突然提起一把椅子,一把砸向了墙角的酒缸,哗啦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应着这酒缸破碎的声音,毛疯发出了一阵野鬼独狼般的嚎叫声,他足足叫了有两分钟之久,让每个人都有种凉到骨子里的毛骨悚然,接着,毛疯疯子似的大笑起来,他捡起他的大砍刀,像条疯狗一样冲上去,一刀把小酒店柜台劈成了两半。
接下来的情况,只能让人目瞪口呆了,毛疯和朱里两人简直是比着赛的砸着小酒店里的一切,烤咸鱼的炉子、算盘、账簿、酒缸,总之是能看到的一切,这还不够,两人又一起把被搬到院子里的桌子都砸了,他们还不满足,又一起冲上楼去,客厅里装古董的柜子、风四娘小房间里的镜子、衣柜、小床、没有一样能幸免于难,这样的毁灭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风四娘躺在那儿,对一切声响都恍若未闻,到最后,小酒店又出现了那种死一样的寂静。破坏一切的罪魁祸首:朱里和毛疯,双双站在了风四娘的面前。
“你出来了。”朱里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是在对着风四娘说话,又好像不是。
“是,我总会在她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出来,保护她。”风四娘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做梦般的呓语。
“哦?”朱里很奇怪。
“生在这个空阔而寂寥的世界,就注定了一切都是冷暖自知。她太傻,她不相信陪了她几十年的我。却去相信你。”
“你到底想怎样?你想要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在多年以后,在这个看上去完全荒废的镇子里,在某个八月的下午热得最让人受不了的时候,一张在恶梦中才会见到的可怖的、模糊不清的脸,透过钉住窗户的木板缝隙向街道上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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