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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何处寻行迹

“我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你怎么说也不算数。我要是想明白了,你怎么说也没有用。”——关意晟

林朝澍记得,有一次搭飞机,快降落的时候遇上台风逼近,飞机在机场上空颤抖盘旋许久。她透过机舱的窗户,看到平时悠然自得的云朵此刻正飞速地成群结队地节节败退,一溃千里。飞机在急速地跌落与努力地爬升中来回反复,旁边的中年男子闭着眼数脉搏,她的身体感受到压力,心悸,呼吸急促,然而心头却如同乌云之上的那片蓝天般静透。真的害怕,怕就这样无声无息跌落云端粉身碎骨。又真的不害怕,不怕这最坏的结果,反正只是一瞬,万般皆灭,包括恐惧。

那个瞬间,很快就过去了。以后,林朝澍照样搭飞机,想起这段惊魂记,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位数脉搏的中年男子。直到林朝澍自己有了孩子,她才明白,因为心有牵挂,所以怕得理所当然。

此刻的林朝澍,就像是又一次搭上了正面遭遇台风的航班,危险迫在眉睫,结局晦暗不明。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恐惧和慌乱。

关意晟推着她走到车旁,老宋已经拉开车门等着。关意晟低下身来想要抱起她,林朝澍连忙伸出手撑在他胸前,挡住他:“我自己可以。”然后扶着轮椅站了起来,跳了几步跳到车门口,转过方向先让身体坐下,再把脚放入车里。关意晟微微眯眼看她这一串连贯流畅的动作,不置可否,沉默地帮她关上车门,然后从另一边车门进来,与她一同坐在后座,一道隔板把前后座隔开,营造出一个更为私密的空间。

这样的境况,让林朝澍觉得窒息,却又不愿先开口,以免多说多错。关意晟则是解开了大衣的扣子,随意地斜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身对着林朝澍的方向。他看着林朝澍的眼神又深又绵密,从头到脚将她裹在往里,细细欣赏着她在阳光下变得几近透明的脸颊与双手,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想握住些什么。

林朝澍却是浑身紧绷,早早就竖起了雷达,他尚未真的碰到她,她已往后一缩,把脸转向窗外。关意晟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目光越过林朝澍的侧影,也向她正注视着的街景看去。雨雪之后,北京的天空总是特别蓝,把这座灰扑扑的城市衬托得有一种古拙的美感。雪后初霁,关意晟喜欢这个词,那么地贴近自己的心情。他甚至欢喜于此刻的静默无语,可以让他安静地享受她就在身旁触手可得的美妙感受。这么多年,他都快忘记顺心而为是什么感觉了。

就在林朝澍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僵得发麻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门从外面被拉开,她一抬头,看见白凯正笑着对自己挥手:“早啊,朝澍。又见面了。”

“您好!”林朝澍礼貌地道了声好,小心地从车上下来,单腿跳上了轮椅。白凯见关意晟袖手旁观,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摸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上回带来的时候真是如珠如宝一样捧着,今天也是大清早给他打电话,让他在医院候着,这会儿怎么就连扶都不扶一把了?

白凯也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那天晚上毛着胆子掳了虎须,现在还提心吊胆不知道关意晟会在哪儿找补回来。适可而止,他是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的。

林朝澍的脚恢复得不错,石膏再打一个星期就能拆了。崴脚,可大可小,如果不好好处理,特别是对爱穿高跟鞋的女孩子而言,很容易变成习惯性崴脚。只是,白凯也明白,自己多少有点儿小题大做,这应该也是顺了某人的心,这点儿眼力见儿他还是有的。再说,不多看两场戏,真是枉费自己被关意晟呼来喝去。

白凯的门外排着长队,送他们到诊室门口,还没说两句话就已经被病人拖住。关意晟推着林朝澍,依旧从VIP通道离开。和门诊大厅熙熙攘攘的状况大相径庭,这条长长的走廊里人影三三两两,甚至能听见对面走过来的女郎高跟鞋敲打地板的清脆声响。

林朝澍正低头发呆,突然一阵香风袭来,眼角余光见到一个粉色身影正站在她的侧前方,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意晟哥,你怎么在这儿?”

林朝澍抬头看见一张妆容精致粉脸,栗色波浪一样的长卷发披在胸前,她觉得眼熟,又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关意晟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出来:“方小姐,您好!听我母亲说,柳女士突然住院了,就在这间医院吗?我这两天工作比较忙,下次有时间一定过来探访。”

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林朝澍自问不够关意晟如此炉火纯青,不过,她也只是个看客,无权置喙。听到“方小姐”这个称呼,林朝澍这才想起来,对方正是在论坛上见过的方琼。她眼见方琼完美的笑脸上闪过一丝yīn霾,识趣地低下头,礼貌地避开美人的窘态。因而,她也错过了方琼低眼扫过她时,冷冰冰的眼神。不过,到底方琼到底也不是个天真幼稚的小姑娘,平白地让人看笑话,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她似乎也未察觉关意晟话中的错漏百出,仍是笑得亲昵:“谢谢冯阿姨挂心了。我妈妈只是手腕有些不好,多少年的职业病了,都是家里人太紧张。再说了,意晟哥你这么忙,有心意就够了。”

“麻烦代我问候柳女士一声。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关意晟无意多说,三言两语就做了结语。过了许久,直到他们快走到出口,林朝澍才听见身后响起清脆而急促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回程过半,关意晟依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他甚至脱了外套,从车门的置物箱里拿出iPad看了起来。林朝澍被悬在半空中,一直在等着另一只靴子掉下来的声音,却迟迟不得结果。她的内心焦虑不安,又不能泄露分毫。早上的震惊过后,她强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现在,冷眼旁观关意晟的种种做派,无非是在煎熬自己,就等着自己熬不过去,主动投降。她挥开脑中的一团乱麻,试图好好想清楚关意晟到底可能知道了什么。

关意晟抬头往窗外看了看,车子已经回到了林朝澍住的校园。寒假不比暑假,学生少,游客更少,红瓦青砖,自有另一番清静之韵。他按下通话钮,让老宋把车开到湖边去,找个景致好的地方停下。

林朝澍听见了,也不反对,他愿意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这不是坏事儿。这么多年来,林朝澍已经很少有如此不安的感觉,恍若大厦将倾,她正立于危墙之下,这种感觉让她异常痛恨。

老宋把车停在了湖边的一条小径里,从车窗里望出去,一眼就能将垂柳枯枝绕堤的整个大冻湖尽收眼底,一些半大的孩子正在冰面上撒欢。关意晟从身前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杯盖,倒出一杯热乎乎黑魆魆的液体,递给林朝澍。林朝澍盯着那杯东西,迟迟不愿伸手接过。关意晟轻笑:“怎么?难道还怕我下药?有必要吗?”

是说她没必要这样战战兢兢,还是说没有必要对她下药?林朝澍在心里反复琢磨他的话意。冷不防地,关意晟将杯子递到了她的唇边:“这是正经的老火靓汤,里面加了方子的,对脚伤好。”

这几天的正面接触,让林朝澍对六年后的关意晟多少有些了解,但凡他要坚持的,绝对接受不了硬碰硬的拒绝,她已经领受过他发疯的后果。她垂着眼接过杯子,放到手里握着。

“喝了吧,趁还热着,凉了药味和肉腥味儿就浓了,你更喝不下。”关意晟好心提醒。

林朝澍不言不语,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心无旁骛地喝完了,然后把杯盖递给了关意晟。关意晟接过来,盖上保温杯,说:“等会儿下车的时候,把汤带回去。这是一天的量,得当天喝完。”

得寸进尺!林朝澍纵是在心里对自己劝了又劝,仍是受不了关意晟这种理所应当的霸道。他到底是有了什么样的依恃才能用这样不容拒绝的姿态插手自己的生活?

“关意晟,我们能不能有话直说?”林朝澍深吸一口气,趁着还有勇气,强迫自己转身正对关意晟。

关意晟不急不慢地把保温杯放到一旁,扯过一张纸巾递给林朝澍:“擦一擦,都是有女儿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这会儿,林朝澍已经百分之百感受到了他正在享受逗弄自己的快感,尽管心里的火越烧越旺,还是奋力压住:“六年前,我们就分手了。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不是仇人,但也做不成朋友。关意晟,你觉得这样牵扯下去有意思吗?”

关意晟见她没有接过纸巾,反而冷飕飕地扔出了一串说辞,也冷了脸,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擦了擦她唇上的浅浅的油渍。

“你凭什么说我们不是仇人?你又怎么觉得我是想和你做朋友?”关意晟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林朝澍,我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你怎么说也不算数。我要是想明白了,你怎么说也没有用。”

第22章岩上无心云相逐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劫,遇上了就躲不过。”——林朝澍

“你…你怎么能不讲道理!”林朝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无赖言论。

关意晟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你讲道理?你说我隐瞒身份,你自己呢?外公是学术泰斗,外婆是名医,还有一个军级首长的舅舅,一个零售业巨子的表哥…林朝澍,这些,你说过吗?你想过要告诉我吗?所以,你看看,我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听他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地数,林朝澍的脸越来越苍白,她就像是被人一件一件地脱了衣服,地在他如炬的目光下微微地抖着。

关意晟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头一阵的畅快,由着性子往下说:“我当年有的顾虑,想必你也有过。你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小姐的骄傲可是比那些情啊爱啊更重要…”

“你既然都已经看清楚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坐在这里?”林朝澍轻声反问他。

“必不必要,由我来决定。林朝澍,论绝情,我不是你的对手。论长情,你不是我的对手。”关意晟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架在林朝澍身旁的车门上,倾身将她逼进角落里,“我现在还放不下你,你就必须要在这里。”

林朝澍头往后仰,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疯了吗?我有家庭,有女儿。”

“家庭?你是有个女儿,不过,你确定你有家庭吗?”关意晟盯着她的眼睛,状似疑惑地问,“无论在哪个国家,你都没有结婚纪录。你回国这几年,除了白皓,身边没有男人出现过。还是,你要告诉我,白皓就是那个人?”

林朝澍语塞。白皓不会介意她用他来做挡箭牌,但是,她也明白,把他卷进来,麻烦远比便利多。

“就算你真的结过婚,我也不介意。那个小丫头,我更不介意了。不过就是谈场恋爱,说不定我下个星期就清醒了。再说,我还是单身。如果,我就这么疯下去,你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关意晟说话间,越靠越近,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贴着林朝澍的唇角说出来的。林朝澍一脸绯红,猛地伸手把他推开,拉拉衣服,坐直身体,忍不住出言讥讽:“真好笑!说什么你介不介意,你都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呢。”

“那你当年离开,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这不过是依着葫芦画瓢而已。”关意晟被她一推,干脆就顺势大字型摊在座椅上,语调懒洋洋却火力十足。

林朝澍心知这样谈下去,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关意晟摆明了只接受一个答案。她拉开把手,想推门出去,反正已经到了学校,就算是跳,那也能跳回去。结果,门纹丝不动。

“别浪费力气,门锁了,这样打不开。”

闻言,林朝澍停住了动作,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当下的状况。显然,关意晟调查过她,庆幸的是,这个调查应该只是针对她背景和婚姻状况,他连孩子是谁的都没有去仔细弄清楚,更别说其他的了。想明白之后,林朝澍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了地。既然说道理说不通,拒绝也明显无用,还能怎么做呢?

林朝澍转身坐好,也不看关意晟,只是低着头说:“送我回去吧,快到中午了,家里人还等我吃饭。”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无奈和疲惫。

关意晟正仰头看着车顶,状似发呆,听见她突然这么一说,不由转头看着她,很久都没有接话。然后,他慢慢地收拢身体,坐好,低头沉吟数秒,又伸手抓住林朝澍的右手,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握住:“小雨…我不过是想圆一个梦,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真的,关意晟想不出来,林朝澍有什么理由要拒绝自己。且不说,在那两年热恋的时光里,他们之间有多么的契合愉快。就说现在吧。就算林朝澍出身书香门第,舅舅也身居高位,但在他们这个圈子的父母眼里,她依旧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更何况还有个非婚生的孩子。如果不是背后有巨大的利益,她想在同样家世的人里面找个人,基本不可能。而关意晟现在是自己送上了门,不带其他目的,不介意她的过去,不拒绝她的孩子,愿意与她尝试开始。他心里不是没有恨,只是要留下她的执念比恨更强大。他不确定这种执念是放不下,还是爱,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给林朝澍一个婚姻,但是他愿意一试。就算最终他们还是分开了,他也一定会为林朝澍和她的孩子做出最好的安排。

关意晟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出神地想着,觉得空气里似乎还有她留下来的气味。刚才她拒绝他送他上楼,他就随她去了,让老宋送,他还不想把她逼急了。再乖顺的,逼急了也是会炸毛的。他又想到她之前涨红着脸推开她的神情,先是偷乐,继而越想越好笑,竟是又笑倒在座椅上,最后索性愉悦地全身都躺了上去,闭上眼,几日以来的紧绷疲劳突如猛虎出闸,竟让他不自觉地睡着了。

范佩云觉得自己的外孙女今天非常的不对劲。自从她们公司的司机送她复诊回来以后,她就恍恍惚惚的样子,只要以为没人注意她,就会皱着眉发呆。早上的时候,范佩云听去而复返的保姆说,有个年轻的男人把林朝澍接走了。保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男人的长相衣着,又夸对方温和有礼貌。范佩云没怎么回应保姆的话,但心里是隐隐有些高兴的。后来又见是司机给送回来的,心里又不明白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个人带着女儿,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范佩云也曾经和高弘毅说过这件事儿。高弘毅因为心里对女儿,对外孙女儿有愧疚,自己话还说不好,就执拗地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养。她明白丈夫的意思,自己又何尝不愧疚,若是说这剩下的日子里,自己心里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数林朝澍和林一一的未来了。她比高弘毅想得细,想得远。高弘毅已经八十二,自己也七十好几了,就算现在能帮着母女俩,以后他们都走了呢?

高明是指望不上的。倒也不是说他没心,当年就是他去把外甥女儿接回来的。只是,他家里那位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吃不得亏,事事都想拔尖要强,哪里还能顾到别人?与其指望家里这些人,还不如帮着林朝澍找个靠得住的另一半,给林一一找个好爸爸。

只是,这半年的相处下来,范佩云看得清楚,这孩子心里根本就没这个想法,每天上班回来,除了跟孩子玩儿、给高弘毅做复健,其他的时间都花在兼职上了,甚至周末时间都会出去做同声传译。说实话,看着她这样,范佩云心里特别难受,真是像刀剐一眼疼。这么多年的外科生涯,让她对生死对人生看得都比平常人淡,当年的丧女之痛,扛着也就过来了。但是,她看着林朝澍独立坚强地努力生活,为未来未雨绸缪地打算,从来不求助不抱怨,她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幼年失怙对孩子的巨大影响,而自己这些大人们当年光顾着自己的痛,自私地忽略了孩子感受,才让她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变得坚强得让人看不过眼。

今天见着林朝澍这幅模样,又想到最近她崴脚那天彻夜不归,范佩云总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孩子不说,她也不知道怎么问。就像林一一的事情——两年前林朝澍抱着只有3岁的一一出现的时候,她和高弘毅都呆住了。林朝澍只说是她的女儿,其他的一个字也没透露。高弘毅和她本来就已经后悔当年把她送出国,见着这么个结果,内心悔恨愧疚,更是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吃过午饭,高佩云走进厨房,保姆过来低声跟她说:“刚才送小姐回来那个人,给了我一壶这个,要我记得温了让小姐喝完。”范佩云接过保姆递过来的保温杯,拧开盖闻了闻,肉香里夹着淡淡的药味,应该是滋补的汤。她点点头,递回给保姆:“嗯,倒一碗一出来给我,其他的先温着。”

范佩云端着汤出来的时候,林一一已经靠在林朝澍的腿上半眯着眼,林朝澍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范佩云哄着一一起来自己去床上睡觉。等她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见到林朝澍正对着那碗汤发怔。范佩云在她身旁坐下,轻声说:“喝了吧,这也是人一份心。”

“外婆…不是…这个是…”林朝澍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只要你想好了,外婆和外公会帮着你的。”

林朝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沉默以对,眼神慢慢又落在了汤上。如果,她曾经设想过与关意晟的重逢,那么,她想象中的关意晟,可能是愤怒的,可能是淡漠的,又或者是心怀恨意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遇到一个霸道的、耍赖的,甚至是坦荡的关意晟。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底牌直接掀开,不用不切实的诺言当诱饵,让林朝澍连拒绝都找不到适当的理由。甚至,在她不愿面对的心灵深处,曾有那么一瞬,悄悄地震撼了,微微地动摇了——不过就是一场恋爱,说不定下星期就醒了——然而,林朝澍也清楚地知道,这是魔鬼的诱惑,是来自地狱的召唤,她必须奋力抵抗。

第23章花下重门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爱情对我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关意晟

周末过去,再上两天班就是年二十九,春节长假近在眼前,办公室里空了一大半。Sarah是本地人,最近又与楼上某人正暧昧中,每天上班的劲儿比什么时候都足。她刚打完卡,扶着林朝澍到座位上坐好,手机就响了:眉目里似哭不似哭,还祈求什么说不出…

林朝澍撑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得Sarah有些别扭,赶快从包里翻出手机,一溜小跑到门外接电话。她倒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一位能让Sarah这么大咧咧的姑娘变成害羞的小女孩儿。

林朝澍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突然一个保温杯放在了她面前,她狐疑地抬头看向旁边的人。Sarah笑得意味深长,每条笑纹里都藏着“八卦”、“”这几个字,语气暧昧地低声说:“这个,可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还特地把“有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呆了呆,林朝澍没反应过来:“有人?”

“啪!”Sarah故作凶恶地一掌轻拍在桌面上,俯身盯着林朝澍不满地说:“快交代!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还背着我暗通款曲…”

林朝澍猛地惊了,她语速飞快地问:“这到底谁给你的?”

嘟嘟嘴:“我才不说。你不也没跟我说吗?”

林朝澍突然觉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个热烫的小煤球,那种煤球就像是小时候,妈妈给她用过的那种老式暖手炉里用的,比蛋还小,烧起来了,温度却是不低的。再开口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他…姓关吗?”

见她不太对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脚又疼了吗?”

林朝澍只盯着她,不说话。Sarah没辙:“好啦,他不姓关,他叫赵卓,是楼上华越秘书室的老大。你干吗说他姓关…关…关…啊啊啊啊!”她惊叫几声,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林朝澍兴奋地说:“他老板就姓关啊,就是那个,那个极品帅哥啊!你那天走得早,没看见他上台致辞…哦,真帅…你不知道啊,他走之前还拿出一封大红包给大家抽奖,真潇洒真有范儿!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这是赵卓托你给我的?”林朝澍确认自己刚才想偏了,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说是他们一同事,知道他和我…就这么到我手上来了。”Sarah力持镇定,但脸还是红了一下,“我已经说了,你也得交代。”

林朝澍一脸无辜地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刚才不还问你吗?”

明显不相信,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来回打量林朝澍,突然想到什么:“你刚才为什么问我他姓不姓关?”

林朝澍抿嘴一笑:“我休假的时候无聊,上网看新闻看到华越的太子爷,正好是你那天指给我看的‘极品’帅哥,所以才这么猜的。谁知道你半路上被别人拐走了。”

“所谓极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才不做那种灰姑娘的梦,够无聊的。”Sarah喟叹。

说话间,林朝澍的手机响了两声。Sarah见状就回自己座位上去了。林朝澍拿起手机一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汤收到了吗?要喝完。”她没有回,把手机放到一边去。

昨天是周日,早上保姆出门去买菜的时候,回来手上就多了个保温杯,说是前天送林朝澍回来的那位司机给的。今天早上Sarah来接她的时候,她还特地留心看了看门口是不是有人蹲点,没想到埋伏居然是在公司里。

人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敌人都已经兵临城下,林朝澍还只是砌了一个小土墙,甚至还千疮百孔。

林朝澍晚上回家的时候,意外地见到舅妈赵如平正和外婆坐在客厅里。赵如平见Sarah扶着她进来,赶快起身过去接手,对Sarah连声道谢。林朝澍简单地给二人做了介绍,Sarah直夸赵如平年轻,赵如平热情地送了Sarah出门。

待客人一走,范佩云的脸色就冷了,也不看赵如平,只是扬声叫保姆:“黄姨!拧块热毛巾来给小雨擦擦手。”一一本来在书房,高弘毅在教她跟高明下象棋,听到妈妈回来了,连忙跑了出来,高兴地抱住林朝澍亲了一口。

赵如平笑着说:“一一长得真是漂亮,跟小雨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林朝澍正和一一说着悄悄话,听见舅妈这么说,只是笑了笑。范佩云却像是没听见有人说话,垂着眼皮,不搭腔。

赵如平像是完全没察觉气氛怪异,继续语气亲昵地对林朝澍说:“小雨啊,你这脚伤要不要紧啊?在哪家医院看的?要不我给你找个好点儿的医生再看看?”

林朝澍浅笑着道谢:“谢谢舅妈。这家医院挺好的,我也只是小伤,不碍事儿的。”

“唉,话不是这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呐。你看你这么不方便,还要出门上班,多麻烦呀。对了,到时候,咱们家吃年夜饭是在你大姥爷家,我让你舅舅跟你哥哥先过来接你?”

闻言,林朝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范佩云,见她正慢慢地抬眼看向赵如平。林朝澍想了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到时候舅舅和表哥多的是事儿,哪能惊动他们。我这腿不方便,这两天又正好有些感冒,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去。”

“胡闹!”范佩云低声呵斥她,“能上班,就不能跟家里人吃年夜饭?普通同事都不嫌你麻烦,你舅舅哥哥就连你同事也不如了?说出去能听吗?”这边说过林朝澍,转头又对脸上微僵的赵如平说:“你也不用事事问她。你是她舅妈,她妈不在了,你也做得了她的主。该找哪儿的医生,该让谁来接她,你安排就是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朝澍和赵如平都沉默了。林一一看大人们都不说话,她赶紧跑到范佩云身边,奶声奶气地说:“太外婆,您别生气了,生气就不漂亮了!”范佩云搂住一一,笑着说:“还是咱们一一乖。明天,太外婆给你买个大洋娃娃,怎么样?”

林一一不说话,眼睛看着林朝澍,长长直直的浓密睫毛随着眨动的眼睛上下刷动,把渴求的表情演得淋漓尽致。林朝澍点点头:“这是太外婆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你要是收下了,那你也得回送太外婆一份礼物才行。”林一一见妈妈点头了,本来兴奋地快跳起来,突然又听妈妈说要回送礼物,不由皱紧了小眉头,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办法来:“我去问白爸去!”

赵如平听得糊涂了,脱口而出:“爸爸?她…她爸爸是谁?”

范佩云还来不及发难,高明正扶着高弘毅从书房出来,听见了自己妻子说的这句话,不由火上心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岔过话去:“如平,你不是准备了东西要给小雨吗?”

赵如平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听到高明这么说,连忙从她的黑色小号Lady包中拿出一张卡,笑着递给林朝澍:“咱们家还有些老规矩,过年前得给孩子买新衣裳。你和一一的尺码,我和你舅舅也不知道,还是你自己拿这个去买更好。”

说实话,林朝澍不愿意要,但是,现在要是不接下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她只好道谢,双手接过来,低头看了看,是一张金额不低的购物卡,不要说过年的新衣裳,买一个季的衣服都绰绰有余。她抬眼看向高明,对方也正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冲他笑了笑,把卡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除夕这晚是林朝澍15岁以后第一次出现在高家的家宴上。比起十年前来,高家的人口差不多翻了翻,光是孩子就是一群。客厅里,男人和男人一圈,女人跟女人一国,各聊各的。林朝澍腿脚不便,引来许多问候;林一一乖巧讨喜,倒是收了好大一把的红包。对于这对母子的出现,也不是没有人询问,范佩云就以一句“陪陪老人家尽孝心”打发过去。也有那不识趣的,问起林一一的父亲,赵如平忍不住僵了脸,范佩云也是面露不豫之色,倒是林朝澍一脸的坦然以对:“我和他父亲分开了。一一归我。”

范佩云没有想过会有人不顾脸面,真当着众人问出来,后来见是高弘毅二哥家新娶的孙媳妇儿,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林朝澍来之前是做好了准备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林一一的说辞:爸爸和妈妈分开了,因为妈妈能更好地照顾一一,所以一一和妈妈一起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不是假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虽然,表面上大家都维持着自己的身份格调,不去当面说嘴,但是私底下传的话,估计不太好听,不然赵如平不会冒险得罪婆婆也想阻止林朝澍露面。

第24章柳边深巷

“人如果可以坚守自己的内心,那么就是最强大的防御。”——林朝澍

初一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一天。第二天,林一一想出去堆雪人,可是就连保姆和护工都回家过年去了,家里没有人能带她出去,害得她一直黏在窗户旁。到了初三以后,家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大多是二老的学生。林朝澍缩在房里,陪着林一一编故事。

这几天保姆不在,老宋就直接把汤送上来,除夕也没落下。初四早上,老宋又来敲门。林一一主动地去开门。这两天客人多,林一一没少收红包,因此只要听见门铃响就兴高采烈。老宋之前没见过林一一,乍见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跟他拜年,突然就石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喉咙,僵硬无比地说了声“新年好”,在身上摸了半天,大概是想找个红包出来。林朝澍见状,连忙阻止他:“不用了,哪儿有这种规矩的——这又不是在南方,见面就给。”又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奇怪:“宋叔,今天没有汤了?”

老宋不是第一次听见林朝澍叫自己“宋叔”,还是觉得不自在,他搓了搓手,说:“今天您得去复诊了。关先生在下面等着您。”

林朝澍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把石膏给拆了,一条腿不能动,生活里真是诸多不便。只是一来天气恶劣,二来真是没人能送她去。她唯二能想到的人,一个是Sarah,要陪家人过年;一个是白皓,但听一一说初一早上就杀去云南采风了。因此,她基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又一次,林朝澍和关意晟一起坐在密闭的后车厢里。只是,这一次,林朝澍心情有了很大的不同。既然,关意晟已经把底牌亮了出来,最坏也就是这样,没有悬念,没有未知的危险,这样反而让人安心。

“除夕怎么过的?听说高家每年都是几十号人凑在一起,你也去了?”关上门后,关意晟随意挑了个话题,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说话,林朝澍能哼都不哼一声。

林朝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从杂志架上抽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关意晟偏头看她,懒洋洋地笑着说:“就这么打发我?不问问我怎么过的?”林朝澍状似认真地看着杂志,没搭理他。他也不怎么在意,自顾自继续说:“我外公外婆住在法国,他们自己跟自己过节。我爸没哪个春节是在家过的。我妈不爱在公婆面前伏低做小,每次都是除夕晚上过去露个脸就回家。我回回都是陪完了老人,再回家陪我妈。”他伸出手把林朝澍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你说,咱们俩谁过得有意思点儿?”

林朝澍看起来两耳不闻书外事的样子,其实听得认真,心里猜测他每句话的意思,冷不防被他碰到头发和脸颊,后知后觉地往后躲了躲。

关意晟轻轻笑了起来,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意:“林朝澍,我那天说的,你到底听进去了几个字?你该不会是想跟我玩拖延的把戏,然后又一走了之吧?”他撑着下巴,看着林朝澍优美的侧面轮廓,“我还想,你现在应该不会那么天真幼稚了,别让我发现我高估了你。”

林朝澍听他语气里的不耐浓了起来,不得不合起手里的杂志,打起精神来应付他。她盯着他毛衣的领口,语气清浅地说:“我的确不会再那么天真幼稚。只是,关意晟,我身上没有那种按钮,你一按,我就照着你说的做。我需要时间考虑。我不知道这个时间会有多长,但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就像你说过的,说不定下个星期你就醒了。给我点儿时间,你不是也没有什么损失吗?”

“说得真好,我都想为你鼓掌了。林小雨,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拆了石膏,林朝澍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觉得自己轻得像只鸟儿,想去哪儿,拍拍翅膀就过去了。白凯没有穿医生袍,一身便装,可见不是值班的日子。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点儿小伤,真是伤及无辜,忍不住特别诚恳地向他道谢。

白凯前两次见到的林朝澍,除了必要的礼貌,其他的时间都是一脸的冰霜,少言寡语,今天见她突然跟活过来似的,觉得好笑,才发现这姑娘原来也挺可爱的,真心笑起来的样子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儿眼熟,顺着嘴儿就说了出来:“我怎么觉得原来在哪儿见过你啊?”

林朝澍愕然。关意晟则是拧紧了眉。白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撇清:“哥,我没啥意思,真是觉得在哪儿见过…好,就当我没说!哥,朝…林小姐,我取车去了,回见!”

林朝澍目送白凯走远,收回眼神的时候才察觉到关意晟正盯着自己脸看。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跺了跺渐渐有些僵的脚,然后抬头对关意晟说:“我脚已经好了,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说完,紧了紧脖子上的大围巾,抬脚往前走去。关意晟在她身后扬声说道:“你确定不用我送?”林朝澍的回答是加快了脚步。

医院门外特地划了一条辅道给出租车排队等候。林朝澍上了其中一辆,车里的暖气和外面的寒意一交错,让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伸手想去包里拿面巾纸,这才意识到,包不在自己身边。司机问她到哪儿,她愣了好久,最后只能对司机说对不起,尴尬地下车。她的包落在关意晟车上了。林朝澍想起他最后问她的那句话,显然是知道她忘了包,就等着看她笑话。现在,她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而关意晟也不知所踪。

林朝澍站在路边零下十度的空气里。往常,干冷的空气总是能让她觉得精神为之一振,现在,却像是一把把刀刮得脸生疼,而疼痛令人昏聩。不然,她怎么就想起了当年?那时候的关意晟,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恶作剧,让总是故作成熟的小女孩儿气得仪态全无,抓住他哪儿就咬哪儿。是不是有些男人,不,男孩儿,不会长大,只会变老?林朝澍咬牙在心里叹息。

她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反反复复,最后还是选择回头去停车场找关意晟。她正转身往回走,突然一辆车在她身边慢慢停住,驾驶室的车窗摇下来,正是关意晟那张微带着笑意的脸,还故意地问她:“这位小姐,要不要搭顺风车?我往北四环走,您要也是往那个方向,我就捎您一段。”

林朝澍深吸一口气,忍住,拉开后座的车门,却发现沙发上空无一物,她怔住了:难道今天就没带包出来?

关意晟扭过头来,冲着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如果你是在找这个的话…我怕丢,先替你保管了。”

林朝澍循声看去,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包。

“还有,坐前面来,老宋已经回去了,我可不是司机。”关意晟不紧不慢地提醒她,一条条封死她的退路。

识时务,识时务,识时务——林朝澍在心里默念,从车后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门坐进去。

“咔哒”,中控上锁。关意晟把包放到林朝澍的腿上,又用手背在她脸上试试温度,动作自然得就像这六年的分离从来都不存在。“都已经冻成这样了,何必呢?”他叹了口气,“我不反对生活里面有些小情趣,只要你别玩得太投入就行。”

“你…”林朝澍忍无可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冷冷地看着他。关意晟毫不在意,反而温柔地回望她。这样的对峙,林朝澍总是那个落荒而逃的,她只能恨恨地撇过头,再也不看他一眼。

在车快开到家属院门口,还有约一公里距离的时候,林朝澍让关意晟停车。关意晟侧头看了她一样,并没有踩刹车,照样往前开。有那么一瞬,林朝澍还以为关意晟要把车开进院子,结果,他却径直往院门边的小径里开去,找了个车位停了下来。

林朝澍解开安全带起身去开门,打不开。她头也不回地说:“麻烦关先生开门。”

关意晟却用叹息一般的口吻说:“小雨,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是别人,你对我再冷,我也不会知难而退。你从没想过重新开始,对吧?既然要用借口来搪塞我,那就要把戏演得认真点儿。”紧接着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只闻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这样地任性…是赌我不会真的勉强你,还是因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拿我当外人?”关意晟伸手碰了碰她的发尾,手背触到颈背的皮肤,忍不住来回摩挲,“你原来只对我任性的…我想,你对我不是全无感觉。这反倒让我更加好奇你拒绝我的原因。”

针芒在背,这种感觉林朝澍终于体会到了。她背对着关意晟,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究竟真是参破了什么,还是只是耍诈而已。她闭上眼回想相遇的点滴,想反省自己是否真如他所说,却是心乱如麻,真相就像一片羽毛,在心里乱飞,怎么抓也抓不住。

林朝澍转身要反驳,却不料关意晟的脸就紧贴在自己身后,差点儿就要撞上他的鼻子。他两手撑在她的身侧,并没有实质地碰到她,眼里几番波光流转,像是一头优雅的雄狮正一掌踏在猎物身上,看着猎物垂死挣扎,思量着自己下嘴的方式。林朝澍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一阵阵地战栗,却因为距离太近,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对就把自己送上门去。

关意晟眼中的林朝澍,睁着一双水意浓浓的大眼,像是一只迷途的小鹿,眼神里闪过惊慌与乞求。见他越靠越近,她连对视都不敢,反而垂下两片漂亮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手却抵住他的胸膛,试着阻止他。

“关意晟,我说过我需要时间。我不愿意,你也不能…”林朝澍的话猛地停住。因为关意晟突然抓住她的手,背到她的身后,然后俯身吻住她。

第25章一晌贪欢

“理智与理性,对于商人或是科学家,都是最重要品质之一。”——关意晟

林朝澍没有办法判断这个吻的时间长短。

她恍若被抛入了一条打着漩涡往下的河流,巨大的水流将她往下吸,令人压抑窒息,她想开口呼救,却在顷刻间被一个个扑过来的浪头灭顶。在蒙昧不明的水下,她听见两种不同节奏的鼓声,相互交缠,相互激励,她极力想找到鼓声的来处,挣扎着尽力要浮上水面,身体却瘫软无力。此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有了依恃,于是只能迎合,只能依附。

恍惚间,她怀疑自己其实是掉入了幻象的黑洞,因为怀抱的温度、交缠的气息是这样的熟悉,异样的真实,让她整个人在瞬间被回忆淋得透湿。这当下的幻境,仿佛是只存在午夜时分的无数个不可告人的梦被投射放大,让她从灵魂开始颤抖,眼中不自觉地蓄满泪水。

等到林朝澍的理智重生,神魂复位,她发现自己正微微地喘着,手臂软软地搭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眼前的男人嘴角半弯,与自己抵额相拥。

关意晟也正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却仍心有不甘,不满足地在喘息的空档不住地啄吻她的唇。这个吻来得突然,是他失控了,然而,他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的不理智。这一秒钟里,他内心的满足、安定与澎湃的情潮,让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之前的顾虑、犹豫和不确定没有任何意义。而同时,在这个吻里,林朝澍的反应也让他确认了,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放不下过去的人。巨大幸福胀满了他的心灵与身体,这是他久已不再体会过的感觉,他很想很想让林朝澍知道自己此刻所有的心情。

关意晟调动了身体里所有的理智神经,稍微拉开了一点儿两人之间距离,却见到林朝澍两颊潮红,眼睛湿润而迷蒙,依旧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从胸腔里滚出一声似是叹息又似是轻笑的声响,理智终于全面失守,他低头又吻了上去。

这一次,林朝澍很快就清醒过来,使劲儿地想挣脱。关意晟哪里愿意放开,双手一使力,把林朝澍彻底拉进怀里,身体与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笑着贴在她耳边哑声逗她:“如果,你真想让我给你时间,总是要先交点儿订金,让我安安心。像这样儿的…我很满意。”

林朝澍羞得连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的粉红。她的身体是燥热的,然而血管里的血却是冷得像夹着冰渣,一次次地浸润、冲击她的心脏,让它就快要丧失跳动的能量。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来抵抗,却如蜉蚁撼树,更惹来了关意晟愈加不留余力的镇压,他甚至放低了椅背,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当工具,让两人之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这样的姿势让林朝澍更加不安,似乎有一团一团的血往头顶上冲,她几如困兽一般撕咬挣扎。关意晟起初并不着恼,如玩闹般逗弄着她。只是,情况有些失控,他渐渐失去了轻松的心情,咬着牙控制着越来越失控的身体,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鼻息粗重,热热地喷在身下女人的颈窝里。林朝澍这才发觉,自己的抵抗,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变成了另一种的迎合。她进退两难,难堪不已,终是放弃了抵抗,放软了身子,整个人渐渐安静了。

关意晟享受她的挣扎,也喜欢她的柔顺。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串细碎地吻,短促地喘息笑道:“你的嘴,不说话的时候要诚实得多…”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斩断了林朝澍心底的阀门,让恐惧、羞愤与自我厌弃这几种情绪,像是洪水一般猛泄而出,迅速地将她淹没。她无法呼吸,颤抖着,不可自控地哭泣。涌出的眼泪瞬间浸湿了林朝澍耳后的头发,填满了关意晟的整个掌心,尽管她咬着唇极力压抑,仍是泄露出低低的抽泣声。

这不是关意晟预料中的反应。林朝澍极少哭,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能让林朝澍红眼眶的事情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不知道现在她为什么会哭,这显然不是喜悦或是娇羞的眼泪。这样连哭泣都隐忍的林朝澍让他的心揪痛,身体瞬间冷静下来。他默默地退开,调高椅背,想伸手去帮她擦眼泪,又在半路上顿住,最后,只是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林朝澍偏过头去不理他,倔强地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有几次好容易止住了泪意,下一秒眼泪又突然涌了出来。

关意晟被她好像流不完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恼恨非常,失控地低吼:“林朝澍,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刚才明明回应了我,干什么现在又摆出一副羞愤欲绝的表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承认你还需要我有这么为难吗?你究竟哭什么?”他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无数个念头,突然他呼吸一窒,寒着声音道:“还是说,你只是身体忘不了我,心里还有别人?”

这样胡乱的指控与理所当然的所有者姿态,让林朝澍觉得荒谬之极。她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自己就像是被人持刀一步步地逼到了悬崖边上。

初初相遇的时候,林朝澍祈祷他们只是偶然相交的两条直线,然后各自有各自的维度,永不会再相交。

可是,一连串的巧合让他们的世界有了小范围重叠的交集。于是,林朝澍转而希望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大家保持距离,互不牵扯。

现在,关意晟以受害者的姿态向她索赔,向她施压,理直气壮,甚至表现得情深意重。林朝澍很想问问他,他究竟凭什么?过去,她有太多的不忍与忌惮,才会让自己一步步陷入被动之中,以至于现在事情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不能不放手一搏,

林朝澍控制住情绪,擦干眼泪,声音因为哭泣而有些暗哑,但咬字吐词却异常地用力:“关意晟,我本来不想说破,各留余地,这样就算以后偶尔见面,也不用彼此之间太过于尴尬。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原因,那就好好地听,一个字也别听错。”

“我承认当年的分手我有错,我解释过,也道歉过。可是,你问问自己,你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吗?假如,你真的像你现在表现得这样放不开这段感情,你当初干什么去了?我在美国不是非法移民,我有驾照,有工作签证,有纳税记录——这六年,我不是藏在山洞里生活的,凭你的背景和能力,随时都可以找到我。但是,你找过吗?没有。”

“我当年误以为你是穷小子,对你隐瞒身世,这是错。你,难道不是跟我一样吗?你现在能站在道德审判台上义正词严地指责我,不过是因为我先离开而已。你敢说,你决定要不要找我的时候,没有权衡过我的价值?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儿,值不值得你穷追不舍?追到了以后,又该怎么收尾?真的要她在一起吗?这些,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吗?”

“如果说,后来重逢的时候,我说一一是你的女儿,我想要重新开始,你能不能做到毫不怀疑全盘接受?或者,我若是没有坚决地拒绝你,你对我还会这么放不了手吗?”

“假如我就真的只是一个带着孩子的无依无靠的单亲妈妈,你也会像现在一样敢用婚姻来诱惑我吗?在知道我的身世之前,难道你就没有挣扎退缩?”

“是,我承认,就我现在的情况,想找个比你更好的,根本不可能。你愿意俯身就我,我应该感激涕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识好歹。可是,任何用牺牲来成就的爱情都太危险。哪一天你激情消散,我是不是马上也要回归原位。还是说,其实你已经做好了补偿我的打算?”

“关意晟,当年,我爱你,非常爱你,所以,我才会忍受不了感情的瑕疵。现在,我虽然已经不爱你了,但我心里仍然觉得那段感情里有值得保存的美好。承认吧,我们都已经面目全非,我为什么还要用一段千疮百孔的狗尾续貂来破坏我的过去?”

“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林朝澍说到最后,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起来。她沉默着,承受着波动的情绪来回碾压她的四肢百骸,许久,疼痛才稍稍歇止。

“开门吧,我要回家了。”

关意晟一个字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林朝澍一眼,沉默地打开了车锁。林朝澍搂紧了外衣,顶着风往前走,眼泪无声地顺着两颊滚落在领口里,寒风一吹,身体就像是破了一个洞,里外四周都是冷飕飕的感觉。

关意晟从后照镜里看着林朝澍的身影慢慢地走远,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刚才的这一场遭遇,不是恋人的温存,不是对话,而是残酷的厮杀,林朝澍被关意晟逼入绝境,关意晟受了林朝澍当心一剑,结局是两败俱伤。

林朝澍的话,像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的巨浪向关意晟袭来,拍打在他的心上,溅起漫天水雾。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反驳,然而在满心仓皇的当下,却又都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字句,只能哑口无言地听着昔日的恋人一层层揭开自己心底的秘密与疮疤,那是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与审视的最真实的自我。

第26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首先,我是母亲,其次,我才是女人。”——林朝澍

白凯和陈宇从顾东新买的跑车里下来,白凯羡慕地拍拍车顶,笑嘻嘻地对正在关车门的顾东说:“唉…真是好家伙啊!一个女人换架超跑,值!”顾东闻言,面色一暗,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白凯。陈宇不耐烦地推了推他:“走不走啊?看什么看?有本事你就去揍他,看是他狠还是你狠。”顾东僵硬地一扭脖子,自顾自往前走。没办法,要论打架的快狠准,他不是冷血的骨科医生对手;要论毒舌,白凯更是天下无敌。

三人笑闹着走进一栋外观毫不起眼的灰白色建筑里,一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赶紧迎上来,招呼他们:“新年好啊!三位怎么这个时间想着过来了?”

陈宇跟他握了握手,说:“云哥,咱们仨是被这春节给闷坏了,溜出来透口气。你别张罗了,我们就去我哥那间房坐坐。”

被唤“云哥”的男人面有难色,斟酌再三才说:“要不今天给大家安排其他房间?那间房老板自己用了。”

顾东一听,乐了:“赶巧儿了!走走走,闹闹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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