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少年情事老来悲
抽屉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东西,一个很卡通的礼物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发卡头花和硬币,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马口铁盒子,应该是买糖的时候送的,很漂亮,里面放着一些耳环耳钉手链之类的东西,都是一些女孩子用的。
他们学校管得很严,这些东西在学校的时候根本就不允许出现在学生身上,陶诗序自然找不到戴它们的时间,所以这些东西他一次也没有看见过。
其他的就是书了,上面一层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教科书之类的东西。知道她不是这样认真的人,陶诗序不是什么乖学生,他自己也不是,只是因为成绩好加上又听话,所以经常得到老师的关照,开了什么小差也不会怎么说他。陶诗序就不一样了,她这个人皮得很,有的时候觉得根本就不是女生,老师家长对她的期望都很高,大概是压力越大,叛逆心越强,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经常被老师骂。
这些事情想起来都令人感到甜蜜,许蹇墨嘴角上面忍不住带起一丝笑容,伸手将最上面的那一本教科书拿起来,下面放着的果然是花花绿绿的日本漫画。他忍不住笑了笑,脑中不自主地出现往日时候,陶诗序也是坐在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本资料书,下面却是挂羊头卖狗肉地放着一本漫画,一边偷偷地看着漫画书,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去观察妈妈究竟来了没有。漫画已经有些旧了,可是日期却还是比较近的,看样子已经被她看了无数遍。也亏得是她,她脑子本来就聪明,都高三了还有这样的闲心,学理科的女生成绩居然还是那么稳定,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都不知道下降成什么样子了呢。
那些漫画的最下面,放着一本很漂亮的笔记本,淡淡的薄荷绿,封面是布艺的,很田园很恬静。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喜欢买一些毫不实用但却很漂亮的东西,尤其是笔记本,看到好看的就忍不住买回来,放在那里又舍不得写,等到许久之后才拿去扔掉或者用来做其他的事情。许蹇墨自己也买过,不过当然不是陶诗序这个样子的。他伸出手来,将那本笔记本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来,有些忐忑却又有些期待地翻了开来。
称不上日记,只是一些少女青春时期矫情的为赋新诗强说愁罢了。可是他还是一页一页地翻开,一页一页地细细看着。并不是所有的都提到了他,可是他依然觉得这样高兴,仿佛曾经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青春又因此而鲜活地回来了,并在他面前一一演绎。
他看见那个女孩子在这本笔记本里写到:“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衣服,又是白衣服,有这么热爱它吗?知不知道好难洗的,每次我穿都会被妈妈骂。”又或者是,“上午的小测又是第一名,要死啊,考那么多。大哥,你给别人留条活路行不行?”再或者是,“撞到了,撞到了,唐蜜一个人在那边窃笑,唉,又要被她。”诸如此类的句子,明明没什么价值,却依然为了当时的她而感到一阵阵的甜蜜朝他袭来。
其实她不知道吧,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感觉,这样一段称不上恋情的感情,并非是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一样,明明彼此喜欢,却偏偏对方都不知道,还在那里胡乱猜测,为了一点点小事情而情绪低迷,又为了一点点小事情而情绪高涨。
那个时候的我们都是这样的,喜欢的那个人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以让我们哭,却又可以在下一秒的时间让我们笑出来。明明是没有多少意义,或者说是他毫无意识的动作话语,却偏偏被我们添上许多的遐想,并且为此小心翼翼地欢欣雀跃又或是低沉伤感。
许蹇墨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物理笔记本出来,翻了翻,微微发黄的纸页间静静地放着一张折成四折的物理卷子,他将那张卷子拿出来,摊平了放在桌子上面,上面的分数在他们班上也算不得很高,自然也就不可能是他的。卷子上面的姓名那一栏上面,写着“陶诗序”张牙舞爪的三个字,这么恬静温婉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写成这个样子的。上面错了的地方都已经被他一一改正过来了,他的笔记覆盖在她的上面,清晰地交错着,两个人的答案都看的那么清楚,不像他们的关系一样,犹如一团乱麻,想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卷子是那天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上成绩之后拿过来发的,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抱着卷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在走廊上看见正和唐蜜打闹的她,手里的那沓卷子中的某一张突然就变得烫手起来,连带着整个一沓卷子都烫了起来。
她的笑容明媚而清澈,在昏黄的阳光下面有着一种静好的时光之美。他将里面她的那一张卷子给抽了出来——成绩是他上的,卷子大概在哪个位置他自然知道——然后就把剩下的卷子塞到旁边男生的手中,逃一般地跑到了操场上。
陶诗序自然发现所有人都有卷子,独独她没有,问了老师,成绩已经上上去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弄丢了,这样的事情时常都有发生,也不独她一个,她问了一下也就算了。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在那一刻,心里有这样的一个声音,想要自己将这样的心情告诉她,可是偏偏,真的等到了要告诉她的时候,反而开不了口。
其实,他们的青春,他们的生命,在很早的时候就交织在了一切,在他们都还不懂什么叫做爱,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一起。少年清瘦的肩胛骨静静舒展着,像是一只展翅的白鸽一样,在静谧的夜里安静地伏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越是甜蜜,越是绝望。他忘不了她看见她妈妈的尸体的那一刻,也忘不了她伸手去确定弟弟已经死亡时的那种表情,更忘不了当警察来把她带走时,她脸上的木然他的青春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还有另外一个人的青春,要在他的身上延展开来,从此铺开。
陶家的事情过了两天就上了报,如同陶诗序所预料的一般,那一天的市晚报突破了有史以来的销量,那个叫做苏静的女记者也升成了副主编。
市电视台还有其他的媒体都在源源不断地朝陶家赶来,新闻标题愈加耸动,愈加地耸人听闻,这样一来,大概整个市里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情了。这还不算,连其他市的媒体都在争相报道这件事情,陶家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陶父和活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是啊,小三逼死原配,还让原配的女儿进了监狱,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有新闻价值的,就是看你怎么放了。
陶诗序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她进了监狱也不会让陶父和许母两个人好过,苏静也是女人,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陶诗序身上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占理的那一边,言辞方面倾向于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发表出来的第一篇报道所造成的轰动,让后来闻风而至的其他媒体也下意识地选择了将倾向放在了那个女孩子身上。
早就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的第一刻,许蹇墨就回到了他原来的家里,那边的陶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本来就不想待在那里,现在更加不会了。至于他妈妈,她不愿意离开,她是吸引媒体视线的主要人物,她不离开,一方面是想保护许蹇墨不受伤害,另一方面也是想在陶父面前显示出她是有多爱他,也方便在适当的时间说一些适当的话来挑拨陶父和陶诗序的关系,让他对自己更加的言听计从。所以就算陶家门前被那些媒体堵得死死的,让他们两个人根本就出去不得,她也不会离开半步的。
已经有激愤的市民把这件事情闹到了陶父的单位上面去,他本来就在事业单位,对这样的事情比较看重,但是也不可能就因为这样而把他给免了。还好陶父虽然很多时候脑袋都是放在许蹇墨妈妈的裤腰带上面,但是这一次关系到他的前途,他的脑袋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脖子上面,做出了些许的思考。他主动提出来要辞职,这当然只是为了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上面就将他的辞职书放在了一边,暂时停了他的职务,只等风声过去,他就重新出来任职。
原本还因为将陶诗序送进监狱有些许愧疚的陶父,这一次在许蹇墨妈妈的挑拨下,对陶诗序更加的憎恶了,之前的愧疚全没了。现在若是陶诗序还在他面前,恐怕他不会有半分犹豫地就会将陶诗序送进监狱里去。
与这件事情相伴而来的陶诗序失手杀人这个案子的开庭时间到了,陶父为了面子不想去上庭,许母为了保护许蹇墨自然也不会让他出面,能够作证人的也就只有许母一个人了。
她早就想好了到时候上了法庭究竟要说什么,当时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目击证人,而家里的两个人,一个虽然是陶诗序的父亲,可是如今也是她的丈夫,加上又对陶诗序恨得要死,应该不会说她什么的。更何况,如今他为了外面的那群记者在家里恼得焦头烂额,实在也没精力去管。而另外一个,是她的儿子,一旦他说出来,她就要因为作伪证而被判刑。许蹇墨就是良心再过意不去,可是他一向孝顺,面对自己妈妈会因为这样而进监狱的结局,许母也笃定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恨陶诗序恨得要命,那个孩子就算她再不喜欢,就算她再是因为想要用那个孩子来把陶诗序的爸爸给套牢,但终究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一块肉,说没有半点儿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她不能让那个孩子白死,更加不能再让陶诗序出狱之后还来和许蹇墨争财产,要不然,那她的一番心事就全部作废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但是她想到了,别人就未必没有想到。刚刚跟陶诗序的爸爸把上庭的事情商量了,本来打算略过许蹇墨,不问他的意见的,可是他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
陶诗序在拘留室里的这几天,都是那个叫姜可晨的实习警察帮着她,照顾着她。虽说她本来就是人家负责的,但是也犯不着要为她做这些。至于姜可晨心中是怎么想的,是觉得她可怜,忍不住想要怜悯她还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她眼下根本就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理会。
当姜可晨告诉她,她提供出来的那些关于她妈妈是被许蹇墨的母亲逼死的“证据”根本就不能立案这个消息的时候,尽管心中早就猜到了,可是陶诗序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她当然知道就凭几个电话根本就不能给许蹇墨的妈妈定罪,可是没想到,人家警察局连案子都不接。大概是她的神情流露出了莫名的悲戚,弄得告诉她消息的姜可晨也感到有些歉意,“对不起啊,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陶诗序看着姜可晨那张比她还要沮丧几分的脸,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她对他安慰道,“没关系的,这又不关你的事,怎么能够让你跟我道歉。”
大概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要陶诗序来安慰,姜可晨那张小麦色的俊美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语气含糊,陶诗序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刚刚张口想要去问他,可是人家连机会都不给她,直接转过身,一路跑开了。
他的背影矫健而迅捷,动作洒脱干净,和这个年纪的所有健康的男孩子一样。陶诗序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墙角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终于不见了。
仿佛每一个人都在急不可待地从她生命中消失,从爸爸开始,然后是妈妈,姜可晨终有一天也会离开的,虽然他亦不过是个过客,对她的照顾也不过是出于良心和怜悯。当然,还有那个人。
她眼底的神情暗了几分,仿佛一盏灯,明明灭灭,跳动不止,却又最终免不了熄灭的命运。的确,人生之中,每一个人于我们而言都只不过是过客而已。长路漫漫,无论有多么崎岖艰险,终究都还是要我们自己独自一人走下去。其他的,不过是某一段路上的同路人,有缘分的,说个话,没缘分的,永远也搭不上言语。
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这一方小小斗室,大概是因为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当然也有可能最近的治安比较好,她一个人独占了一间房子,一个人呆在这里,终日陪伴她的不过是头顶上那一盏惨白的白炽灯,和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气窗。这里的灯光永远都没有变化,灯悬得很低,差不多就在她的头顶上面,她站起来的时候还要小心一点儿才能让自己的头发不要碰到灯泡。
已经是盛夏了,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她现在应该正坐在教室里,吹着电风扇,做着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或者正在和唐蜜讨论,那个漫画人物最让她们心动。这才是青春,这才是她们这个年纪应该享受到的东西。年轻是上天的恩赐,就是要用它来经历应该经历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住在这yīn沉黯淡的天花板,只能透过那一扇小小的气窗,遐想窗外的世界。那根本就不是她要的,也不是她应该有的,她现在有些后悔,如果妈妈地下有知,恐怕此刻也会为她担心不已吧。
若是再大一些,她处事能够再完美再全面一些,今天住进这里的人就不是她了。说到底还是太年幼了,年幼到不知道应该怎样掩饰自己的情感,非要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而且,还牵连了无辜的人。
时光仿佛在这里都是静止的,她看不见时间,不知道日期,只能从每天送饭过来的次数来推测究竟过了几天。可是时间稍微长一点儿,她就觉得头很晕,睡醒过后,连上午下午都分不清楚了,更何况还是时间。要不是那扇可以看见一小方天空的气窗,她连白天晚上都不知道。
一个人住有一个人住的好处,那便是清静,没有人来打扰她。可是太过清静了,就变成了安静,最后成为了死寂。她一个人待在这样寂寞的空间当中,不和人说话,当然也没有人来找她说话。除了那个实习的小警察会趁着送饭过来的档口跟她说几句话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理会她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艰难而漫长,牢房之中,她分不清日和夜,也分不清岁月过了几许,没有人告诉她,而她也早已经对时间失去了关注的勇气。怪不得以前语文老师上课的时候说,把人单独地关在一个小小的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面,不出一个月人就会疯掉。当时他们全班都还带着几分的不以为然,可是现在真正身临其境的陶诗序很想告诉那些曾经的同学,这是真的。
只是她没有疯掉。
她每一天所能够做的,不过是待在那里,把以前将近十八年的时光中她所能够记起来的片段回忆一遍,每一次梳理她都发现自己曾经是何等的幸福,只是当时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等到现在身陷囹圄,方才明白当初母亲为她创造出来的环境的难得。仿佛一场大梦一般,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曾经那对把她捧在手心当成无上珍宝的父母早已经反目成仇,一个自杀,一个另娶他人,再也不要她了。
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用来应付寂寞的方法是无止境地昏睡过去,每一次她睡过去,她就梦见那个被她失手杀死的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眼珠子黑白分明,虽然大,可是却没有半分生气。他看着看着眼珠子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然后是头,再然后是双手,然后是双脚他的血像是喷泉一样从他小小的身子里面喷出来,喷得到处都是。
她仿佛是置身于一个不大的盒子中,不知道是谁,将她和那个孩子关了起来,任凭她怎么用力都不能冲破开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血从那个孩子身上流出来,然后慢慢地升高,将她整个人淹没。
就在她以为她就要溺死在这猩红的血液中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对面走了过来,这里明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总之就看到他慢慢地走过来。和往常一样的眉眼,清俊中带着几分骄傲,几分不耐,可是在看人的时候偏偏就让人觉得他的眼睛里是有自己的。
他依然是往常的那身白上衣牛仔裤,简单到不行的装扮,却符合那个年纪里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的模样。他从滚滚血液当中行来,明明那血液已经漫过了陶诗序的鼻子,可是他一路走过来,就像是走在平地上面,衣袂飘飘,犹如武侠小说里的绝顶高手一样,渡江而来,半点血液都不沾。
他蹲□子,将被那血液弄得浮起来的孩子的遗骸捡起来,放在那血水上面,一一拼好,然后又把那个已经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的孩子抱在怀中,转过头来怔怔地盯着她,眼睛里的情绪朝她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尚且还没有回味过来他眼睛里究竟想要表达的是什么的时候,那血液突然高涨,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每一次从梦中醒过来,她面对的又将是毫无止境的寂寞和死寂,那个时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梦中;而每一次她入了梦,面对着同样的一个噩梦,面对着自己明明清醒但是就是难以从梦中挣脱出来的无力感,她都想要快速地回到现实里。可是等她到了现实中,她发现又情愿就此睡去。就这样反反复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突然有一天,那个叫姜可晨的实习警察突然跑来告诉她,她该上庭了。
她被两名警察从那间小屋子里带出来,因为这件事情早就吸引了大量记者的视线,所以一路上都有记者在蹲点,想要找出些新闻出来。
她早就表示出自己不愿意出现在镁光灯面前,还好,还好这些人还不算丧心病狂,而警察局这边也为了保护她,一直没有让这些记者拍到她,连坐车去法院,都是禁止他们拍摄她的脸的。
从小屋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外面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明明已经是六月了,可是她却还是觉得那温暖不够,不够将她身上的寒冷驱走。她浑身僵硬,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被那两个警察带着朝车子走去,而车子,会带着他们,去迎接她的最终审判。
车子在法院面前停了下来,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怯场。同行的姜可晨及时地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陶诗序摇了摇头,可是终究都还只是孩子,面对生命的那一刻,始终都还是有胆怯,她的脸上露出了那么久以来的第一次的害怕,虽然眼底依然木然一片,可是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情绪了。只听她问道,“我会死吗?”
姜可晨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笑开了,淡淡的笑容在他充满阳光的脸上显得格外真切,他安抚道,“不会的,你还未成年,加上又是过失,只要把你之前在警局里跟我们说的那些跟法官讲,没事的。”
少女抬起眼睛,透过浅浅地刘海朝上面看去,上方男孩子脸上的笑容像是层层云层间划破yīn霾的第一缕阳光,一瞬间就照进了她的心田。她浅淡地笑了笑,因为之前一直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她的皮肤比之前更要白上几分,却不是以前那种健康红润的白,而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她的笑容也像是流星一闪一样,只是一瞬间,马上就从她脸上消失了。心渐渐平定了下来,她之前在拘留室的时候就想好了,大不了一死,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三十三章 人世艰辛
判决书很快就下来了,陶诗序因为过失杀人,又因为还未满十八周岁,判了三年半。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虽然没有过多地关注过这一类的东西,但是基本的法律还是知道的。
那个被自己叫做“爸爸”的人没有来,来的是许家母子。她本来以为只会有许母一个人,没想到许蹇墨居然也在场。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曾经在她的臆想之中,他们两个都是被关在象牙塔里的孩子,陪伴他们的永远都是那些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世事沧桑与他们全无关系,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恐怕就只是也许许蹇墨并不喜欢她。
许母的证词因为受到了许蹇墨的限制,她之前想好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来,倒不是许蹇墨有多么地帮陶诗序,他也不过是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他的遣词造句十分用心,更加让法官确信了这只是一场事故,而不是有人的蓄意谋杀。
许母就不一样了,她之前的打算,也同样是改掉几个词,但是到时候事情便又会向着另外的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时候,过失杀人恐怕就要变成了蓄意谋杀了。
出门的时候许蹇墨带着他妈妈是从后门走的,等到前面的记者们想起来后面还有这样的一道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坐上了出租车离开了。
一直到回家之前,许母都还在止不住地埋怨许蹇墨,说他不应该胳膊肘往外拐,白白地便宜了陶诗序。她说了很多遍,到了后来,哪怕许蹇墨十分的不想理会她,都不得不出声制止她,“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真的那样说了,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我不过是在帮你,看着你不让你犯错罢了。难道你也想进监狱去吃几年牢饭?”
他心情不好,连带着口气也不怎么舒服,许母自然听得出来,只当他在埋怨自己当初做事情的时候考虑得不够完美,如今才让陶诗序找到了机会,对他们反戈一击,引来了这么多的记者。她心虚,加上对这个儿子一向有些害怕和顾忌,如今随着他年纪渐长,这样的感觉也就越来越浓,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赔笑的神情,对他说道,“墨墨,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考虑清楚,哎呀,你就不要生气了。妈妈给你赔不是啦。”
见许蹇墨还是板着一张脸,许母脸上讨好的笑容又浓重了几分,继续说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吗?陶诗序那丫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要是以后她出狱了,回家了,那你陶叔叔的钱不是还要分她一些。钱只有那么多,分了她,你得到的就少了,你好好想想,妈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让她进了监狱,到时候又被放了出来,那我之前做的那些不全都白费了吗?”
她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她的性格你也看见了,谁要是得罪了她,那她就是不依不饶的,非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以后她要是出息了,那遭殃的不就是我们了吗?我看啊,最好还是把她关进牢里面,让她多吃几年牢饭,等到以后出来了,青春都过了,嫁也嫁不掉,工作也找不到,让她回来跪在地上,求着咱们收留”
“师傅停车。”她还没有把脑中的意yín对自己的儿子讲完,许蹇墨就已经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那出租车司机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许母叫了他几声,许蹇墨都没有搭理她,而是一言不发地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他朝司机挥了挥手,示意他把车子开走,那司机果然遵从他的意思,把车子开走了。任凭许母在车里叫了好多声,都没有再把车子停下来。
下车之后,他被街边的夏风一吹,头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几乎是在那一刻他心里便生出几分羞愧几分后悔。无论他心中有再多的不愿意,那个人终究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养育之恩大过天,这些年来妈妈为了他所受的苦楚,他也看在眼中。往日里从来都不会对她用这样的口气讲话的,没想到
许蹇墨心中觉得烦闷已极,他不愿意再去想究竟应该怎么做,妈妈不喜欢陶诗序,这是毋庸置疑的,每当她在自己面前说着要怎样去算计陶家的东西,他都觉得自己是这样的罪恶和肮脏。那个人啊,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他又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她呢?
刚才在法庭上面见到她,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她人就已经瘦了那么多,原本就称不上胖,可是他远远地就看见她垂着头站在那里,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臂被冰冷而刺眼的镣铐靠在背后面。白皙的皮肤下面,是青苍色的血管,看上去脆弱并且不堪一击。她低着头站着,额前的头发垂下来,只看得见一个隐约的侧脸,他再一次这样深重地厌恶着自己,他是这样的肮脏,就算用再多的水也洗不干净身上的污浊,又怎么能够再去面对她呢?
妈妈恨她,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妈妈,性格如何,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她用尽了办法不想让陶诗序的爸爸出庭,加上这段时间又因为媒体的关系搞得陶父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有心情去上庭。之前因为要和她妈妈离婚的事情父女俩闹翻了,后来陶诗序又失手杀了那个孩子,她爸爸心里就算对她还有几分旧情,可是因为她把自家的事情曝光给媒体,她爸爸心里对她仅有的那一点儿愧疚恐怕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被自己妈妈这样一撺掇,更加不会出庭了。
那时候的目击证人只有他们三个,只要他妈妈把言语稍微地改一下,对她来讲,就可能不仅仅只是坐牢那么简单了。他猜到了自己妈妈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偏偏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陶诗序继续行走在原本就不属于她的生活轨迹上面,为了避免到时候妈妈毫无顾忌,他才站了出来。
说他是因为良心的关系倒不如说仅仅只是因为站在被告席上的那个人是陶诗序。他心中放心不下的人始终都是她。
那个人,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面享受父母为她创造出来的最美好的人生,可是偏偏却被打进了地狱,在那样yīn暗的地方踽踽独行。已经说不上来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了。她对他,也许不过是少年时代算不上美好的一段初恋,可是于他而言,她却是恰恰应证着他自身肮脏的一个投影仪。她有多干净,他就有多污秽。她的美好在他眼中纤毫毕现,让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去亲近,可偏偏又因为父母的关系让他难以走近,只能远远地看着,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弱。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有多想要看见她对自己一个人笑,是有多想听见她对自己一个人说话。可是却又不能。他是有多喜欢她多想看见她,就有多么害怕亲近她。他害怕当她一旦知道之后,只会对他露出仇恨的眼神和像利剑一样的言辞,那样的笑容,那样熨帖的言语,他再也听不到。世事弄人,想必说的就是他们两个。
他的妈妈是杀害她妈妈的凶手,可是他却对她难以割舍。他这样深重地爱着她,她却只当他是仇人。她错手杀了他最喜欢的弟弟,他一边怪着她,却又一边想着她天底下,再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加的矛盾了。
旁人只当他清傲难以亲近,却不知道,其实他也是卑微的,只是他的卑微只愿对一个人表现。
除了她,其他人再也不值得。
他从街边一路朝着自家方向走去,这里还没有离开市中心,而他原本的家还在老城区那边,离这里还比较远,六月的日头已经很毒辣了,晒在皮肤上面,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他从两旁的树荫下面走过去,一步一步地走到公交车站牌那里,车子来了,然后再一个人走上去。这个时候人很少,而且很少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坐没有空调的公交车。
车子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在打瞌睡的老头子,许蹇墨歪倒在椅子靠背上面,将窗户开得大大的,风从车窗两旁猛地朝车厢里灌进来。他想起那一天他陪着陶诗序从学校里出来去她家里,他们也是这样的,两个人并肩坐在公交车的最后面,道路两旁高大的小叶榕的叶子被阳光一照,就在她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倒影。
少女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底下,显得越发地透明,她的侧脸静好如水,像是这一生都写不尽的缱绻爱恋,他清晰地看见,时光就从他们两人的脸庞缓缓流逝,只是他努力伸出了手,却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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