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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郁郁,找了个由头推了恒明的聚餐就独自回到了家。岑蓝前几日晕倒了住院,而自己赶去看的时候她还在昏睡,想着也怕见到她,这几日就再也没去医院。可现下的情况着实让人头痛,律师不见人影,钟芷晴那儿怀了孩子又怠慢不得。秦彦书思前想后,决定再去医院一次,晓之以理也好,动之以情也罢,现在他是真的想离婚了。

医院里陈茜瑶一直陪着,要不是还忧心岑蓝心里抑郁着,她早就挥着大砍刀,张牙舞爪的冲着秦彦书去了。现在他自己就要撞到枪口上来了,这陈茜瑶是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就要拿着大喇叭得瑟的昭告天下了。

秦彦书手里提着些水果,正在病房门前踟蹰着等会应该说些什么才好,陈茜瑶手里提着热水瓶,就从走廊的拐角处走了过来。

本来老大远就看见个人影杵在门口,走的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岑蓝家的狗腿子!她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一阵兴奋,兴奋啊!简直比她赢了第一场官司的时候还兴奋。

“哟,这是哪里吹的风,能把您刮到医院来,外面的大楼都该被吹榻了吧。”

陈茜瑶站在秦彦书的背后,冷不丁的嘲讽道。

秦彦书只觉得这声音怪耳熟的,心里猜疑了八九分,转过身一看!果真是陈茜瑶这尊活菩萨。当初他和岑蓝在一块的时候,她就看自己不顺眼,总有事没事消遣消遣着玩。现在出了这档子事,陈茜瑶更是没好脸色。据说她还是b大法律系的高材生,父母主营企业之外还投资了一家大的律师事务所,秦彦书想到这里就开始头疼,原来不止他会找律师,岑蓝也会精明的搬救兵!

“哦,是你来了啊,前几天太忙了,今天有空我来看看岑蓝。”秦彦书不想与陈茜瑶交恶,一开场总归还是礼貌得体。

陈茜瑶心里一声冷哼,放下了端着的热水瓶,对着秦彦书就是一记大白眼。

“岑蓝睡了,现在有什么事跟我谈吧,估计孟彬还没告诉你吧,岑蓝的事情以后我说了算!”

秦彦书客套的笑了下,依旧是斯文儒雅,

“陈小姐,这似乎是我们的家务事,您作为一个外人,不便插手吧?”

陈茜瑶内心的火焰喷薄而出,苍天啊!这得需要多么强悍的体魄才能撑得起秦彦书这样龌龊的灵魂啊?!

“家务事?都要对簿公堂了也还算是家务事?您可以请的动孟彬给你出头,难道岑蓝就叫不起翔宇为她打官司?您这是只许州府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这话就好像枪子儿一样,堵得秦彦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在个女人面前自己又不能丢了份子,只得佯装祥和的说:

“岑蓝呢,醒了没有,我进去看看她。”

言罢他就要推门进去,陈茜瑶一个眼疾手快堵在他身前,神色厌恶,

“都说了在睡觉,你还想怎么样?”

秦彦书原本心里就不痛快,一来医院又吃了个鳖,再好的修养也按捺不住了,一把拉开陈茜瑶,径直就走进了病房。

岑蓝早已经醒了,方才秦彦书在门外说话的时候她便听到了声响,怕他进来,又怕他真的不进来。她对秦彦书始终还抱着一分期冀,希望他能够顾念旧情,迷途知返。现在他就要走到床边了,自己却又开始慌乱,原先想要的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睁着眼睛,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的模样。

秦彦书站在床边,把水果往柜子上一放,眼神却也不敢肆意打量,沉默了许久才问了一句:

“身体好些了吗?”

岑蓝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时不时的摸摸鼻尖,迟疑了好一会才小心的开口,

“上次的协议书你看了吗?如果你不满意,我还可以再多补偿一些。”

岑蓝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秦彦书来,却是这样一句话,原本那么一点点最后的救命稻草,现在也被人抢走了。她拨了拨手背上的点滴管子,神情一片漠然,好像心里最后那么一点鲜活也被活活摔死了。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秦彦书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着岑蓝,短短几天,她憔悴了许多,下巴削尖,眼圈乌黑。原本铁石一样的心也不禁柔软了几分,可一想到怀了自己孩子的钟芷晴,就再也心软不起。他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索性就辜负到底。

见他良久没有回答,岑蓝心里悲悯,再也找不到借口为他辩驳,

“你要记得,现在她能给你的,都是我四年前给过你的。”

说完之后岑蓝慢慢的躺回了被窝里,阖上眼睛,不再看他一眼。

秦彦书还想再说什么,边上的陈茜瑶直接就挡了上来,

“怎么,你把岑蓝看的轻如鸿毛,现在还指望自己还是她心里的泰山啊?”她心里说不出的恶心,只觉得这男人真的是人渣界的一朵奇葩。

“既然要离婚,我们也成全你,只希望你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岑蓝的头埋在肩窝里,悄无声息的哭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虚伪,倒不如愿天下眷属皆为有情人,这样或许还能过的长久些。

秦彦书走了之后,陈茜瑶一直坐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翻阅资料,这场离婚战不难打,岑蓝没有签署相关财产分割协议的民事合同,秦彦书虽在婚后财产上做的面面俱到,但是凭着她的巧舌如簧,扣他个恶意转移财产的帽子也不难,更何况他作为过错方,上了法庭人情分首先就输了。可现在担心就是岑蓝终归是心软,下不了狠心让秦彦书臭名昭著。

陈茜瑶无奈的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让岑蓝跌倒的,无关她人的手段高明,更多的是她自己的无知。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看清,秦彦书不断犯错的原因就是觉得事后表示歉意要比事前抵御诱惑容易的太多。那男人早已经习惯了来之容易的宽容体贴,因而对于她的一味退让,只能使得那背叛来的变本加厉。

岑蓝不知道陈茜瑶的想法,现在的她就好像一具浮雕,睁着大眼瞪着天花板。过去自己还是有一些任性,那是因为知道有男人肯纵容,现在那个人不见了,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年少轻狂,所有的欲说还休,所有的痴,所有的傻,所有的伤,所有的梦,都只出现在旧日的美好时光。然后遭遇一场决绝的告别,继而瞬间成长。

思前想后,她终于笃定了一些,掀开了被子,笈着拖鞋走到了病房外。陈茜瑶还在休息室里苦思冥想,好不容易准备了几句言辞稍显委婉的劝语,岑蓝就已经先出现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出来了?小心着凉!”陈茜瑶站起来,随手拿了靠椅上的毯子给她披上。

岑蓝并不拒绝,任由她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末了才缓缓的开口,

“瑶瑶,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从前也好,现在也好,好像没有一件我办成的事。”她的声音有些伤感,语调却清晰:“永远都是你们在我身后为我收拾烂摊子,这次也一样。”

陈茜瑶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摸摸了岑蓝的脑袋,动作亲昵而体贴,

“你知道吗?刚听孟彬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些人的生活到底是空虚成了什么样子,才会拿别人的痛处来为自己的生活添彩。就好像旁人的眼泪才是他们做人的调剂,看着别人痛苦难眠,他们就滋生出一种落井下石的畅快感。可是岑蓝,我告诉你,作为一个行为独立的正常人,我们绝对没有义务成为他们围观的笑柄。”

“有一个手足一样的姐妹,即使笨的可以,老是需要我为她善后,就算是这样我也乐意。因为这个人是全心全意的依赖我,不是吗?”

陈茜瑶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整个的拢在怀里。现在的岑蓝,又瘦的有些脱型,两边的肩胛骨高高的突起,摸上去都觉得胆战心惊。可即使是这样,自己还是想实实在在的抱着她,给予她勇气和坚定。

过了几天,岑蓝的情绪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给老父亲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免不得被他一番教训。而对于陈茜瑶打官司的提议,她也不排斥,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临近出院的那几日,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空气里也都是桂花的甜香,岑蓝一边在病房里整理东西,一边等着陈茜瑶开车来接她。

走廊上的小护士拿着病号牌探头探脑的找房间,站在岑蓝的病房外对了好一会号,才笑眯眯的走进了房间,

“哎,请问你是不是岑小姐?”

这小护士也许是新来的,说话的声音还嫩怯怯的,看了一眼岑蓝,圆润的小脸红的跟个番茄似的。

“那个,妇产的王医师喊你过去看单子呐,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呢。”她乌溜溜的眼珠子又转了两圈:“就在二楼那个拐角的办公室啊。”

岑蓝心里狐疑,却也没有多问,放好了衣服之后就去了二楼的办公室。医院里的气息总是冷冰冰的,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胸口一阵阵憋的慌,她步子迈的有些急,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惴惴。窗外已是秋末的天气,一片片的落叶顺着风,打着卷儿的落下来。小公园里有不少孩子在嬉戏,穿着明黄或者绛紫的小棉袄,奔跑着,雀跃着,岑蓝瞥了一眼,只觉得原先苦闷的心也整个儿的饱满温暖起来。

浴火

陈茜瑶来接岑蓝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养了几日原本脸上已经恢复些神采,说话也不再死气沉沉。偶尔天气好,也会跟着自己下楼转转,对离婚的事也稍微能看开一些。可从自己去了律所取车回来之后,岑蓝的神色又整个的灰败下去。不!准确的来说不是灰败,而是那种对万事都置身之外的死寂,眼神里全是空洞,走路的时候拉一把走两步,不拉就一直呆立在原地。

“岑蓝……你这是怎么了?他又来给你气受了?”

陈茜瑶狐疑,心里却更加不安。之前她即使再哭再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现在好像是灵魂被整个的抽空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我把律所分会的车子开来了,先带你回家收拾一些衣物吧,至于到时候回不回老家我们再做打算吧。”

岑蓝跟着陈茜瑶的步子,面无表情的坐进了车里。一路上她都默默无语,眼神直愣愣的瞪着车窗上的卡通装饰。陈茜瑶时不时的看她一眼,佯装愉悦的找着话题唠嗑,

“这车子童趣吧,卡通画都贴满了,是律所一个会计的。女儿才丁点大,牙都没长全,不过粉嫩的跟糯米团子似的,家里宠上了天,她喜欢卡通画,那真的是走哪贴哪啊。”

说完陈茜瑶小心翼翼的观察岑蓝的反应,她瞳孔的颜色漆黑不见底,听到自己咋咋呼呼的说着一些琐事,目光游离了一会,又马上空洞下去。陈茜瑶哄了半天还是没反应,心里不禁光火,作为婚姻失败的典型,岑蓝简直演绎的太成功了,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什么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她算是做全了,不就是个男人吗?至于搞得自己肝肠寸断,生死不能吗?

这么想着,车子也一路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岑蓝家的小区。陈茜瑶心里不爽快,却也没在岑蓝面前表露出来,给她开了车门,半搀半扶着走到了她家的门口。

岑蓝家的房子是三年前买的,地段好,小区环境也颇为优雅,当时秦彦书赚了不少钱,所以在房子装修上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两扇水晶防盗门也是请了师父专门定制的。陈茜瑶扶着她,从包里翻出了钥匙,挑着其中的一把就往锁眼里按,可左右扭转了几回,却怎么也开不了门。她心里疑虑,又拿了另外一把钥匙试了试,可依旧打不开那门。

这回陈茜瑶真的怒了,一把摔了钥匙,“砰砰砰”的就开始敲门,

“秦彦书你这畜生,你二大爷的不是男人!有种你打开门!”

这敲门声、叫骂声在静谧的午后格外的刺耳,隔不了多久,隔壁的一位太太打了了门,神色不耐的朝外看了看。岑蓝一直无动于衷的靠在走廊的墙上,那邻居太太见了她似乎有些诧异,

“秦太太啊,前几日前先生请了工人换了锁你还不晓得?不是听说要出租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茜瑶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那邻居太太一眼,还没等岑蓝有所反应,就急匆匆的拽着她走到了楼下。

“岑蓝啊,要不是我单枪匹马打不过秦彦书!我早就上去跟他干架了!看见了没,这才是变态界的精英啊!”她说话噼里啪啦一大串,都不带缓口气的。

话是这么说着,可终归是担心岑蓝心里还憋屈的慌,紧拉着手也不敢撒开,就怕她一个发狂起来冲回楼上赖着不走。

岑蓝却没有什么反应,脚跟在地上一蹭一蹭,目光却不知道飘忽到了哪里,

“走吧,都晓得了。”

她说话的语气极淡,似乎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回音一般,悠远而清泠。

陈茜瑶心里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打开了车门扶着岑蓝坐到了副驾上。正想着开车闪人,却发现方才自己的手提包也一并被甩到了楼道上,她心里大骂一声,无奈嘱咐了岑蓝几句,就急急忙忙的往原先下来的楼道奔去。

可还没爬了几楼,就听到楼下的一阵发动机响,她走到窗檐边往外一看,心脏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那后窗玻璃上还贴着喜洋洋和灰太狼的本田汽车,好像发了疯似的冲出了小区,驾车的人技术不十分娴熟,一路上弯弯扭扭,但是速度却丝毫不减,撞到了护栏也不刹车,只一个猛子的油门踩到底。

“岑蓝!!”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只觉得心头气血翻涌,说不上的心惊胆颤。

顾卿恒接手南方市场才几日,就发现这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和北方局势不同的是,在南方城市,政府的宏调力度明显减弱,受着多年民族小资产经济的影响,企业对房产业发展的制衡一直存在。而沿海几座城市又都是有名的华侨居住地,少不了一些投机倒把的华侨商人,利用外汇,寻求差价,大批量的购置房产,囤积后再高价出售,这就极大的损害了房产商本身的利益。

这日他应付完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滑皮;吩咐司机小龚回了公司拿城建的材料,自己则喝多了酒,坐在了车驾上闭目养神。车里放着柔靡清幽的音乐,顾卿恒觉得有些乏了,靠着背椅迷迷糊糊的思虑着公司里的事宜。

正当有些睡意朦胧的时候,却听到车窗外一阵急剧的刹车声,还未等自己做出反应,‘砰’的一声,车子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他的身子随着惯性猛的往前一扑,安全气囊在下一秒整个儿的膨胀开来,把人牢牢的锁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得动弹。

过了好半响,顾卿恒才从动荡中彻底清醒过来,费了好大的劲从车子里挪出了身子,原本整洁的西装现在也像水拧过的白菜一样耷拉在身上,衬衫上的纽扣也遗落了好几颗。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从容不迫,挺直了脊背立在车旁,身形如同雕塑一般优雅流畅。

顾卿恒揉了揉太阳穴,往车后一看,一辆白色的本田车莫名其妙的撞了上来,整个后备箱都凹陷了下去,那本田车也好不到哪里,发动机算是毁了,车盖下一直冒着白烟。

他皱着眉头,上前查看了一下。开车的是个年轻女人,整个人俯在方向盘上,长而卷的头发遮盖住了面容,一两缕的血丝顺着她的脸颊不住的往下流,好像是疼的厉害,身子不停的打着哆嗦。

他敲了敲车门,低声喊了几句,

“小姐……小姐……”

岑蓝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先前她一直茫然着,等着陈茜瑶下车那包的那个档口,心里却起了一股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冲劲。她开着车,油门踩到了底,似乎又回到了医院里那个冰冷的办公室,女医师的嘴一张一合,是说些什么呢?自己又抓不住了那关键,只觉得疼,真真的疼到了骨髓里,而边上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呼喊着她,声音低沉悦耳,她艰难的睁了睁眼睛,模糊中只看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动,岑蓝伸出手,颤抖着,触及到了之后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紧的拽在怀里,任凭怎么纠葛也不跟撒手。

顾卿恒叫不醒那年轻女人,只好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顺便也通知了公司里的管事。等人都来了,撬开车门终于把她抬了出来,随同来的护士怕他也连同受了伤,非劝了在救护车上做个大概的检查。

救护车内,那女人被固定在担架上,脸上的血迹被护士用酒精棉小心的擦拭干净,露出了一张白皙素净的脸。他坐在一边撩着袖子测血压,总觉得她看着眼熟,抿着唇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这就是当初在西餐厅里饕餮的那位。

比起在餐厅那狼狈的模样,车祸之后的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牙关紧咬着,眼睛半开半睁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顾卿恒一只手垂在担架边,不知怎么的,她扑腾了几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口,嘴里喃喃的呓语着,

“奶奶……奶……奶……好疼……疼……”

顾卿恒原本僵直的身躯也逐渐的放松下来,浓密的眉却紧缩着,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断在岑蓝身上打量。他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遭遇了何种变故,才会如斯的作践自己。

现下里强势的他尚不能体会孱弱者的内心,有的只不过是探究和疑惑。

他低头思索着,快要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仍旧被她紧紧的握在手里,试着扯了几下,那人却如何都不肯松手,而她的眼泪随着呻吟不断的沁出眼眶,纤弱的身子埋在厚实的棉被里,让人看了有些不忍。

公司里的几位管事早就矗立在了医院门口,方才只接到了秘书通知,说是顾总出了车祸,详细情况一概不知,现在只好来医院门口堵着,只差没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那新来的顾总别出什么岔子。

车上的顾卿恒使不出巧劲扯回自己的衣袖,眼看着又快要到医院,略一思量,索性拿起旁边手术盒里的医用剪刀,就把自己的半个衣袖裁了下来。旁边的小护士看着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不在意,丢下了剪子大步走下了救护车。

那几位管事一看见顾卿恒大步流星的走了下来,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原先的司机小龚更是心安了一些,忙凑上前问,

“顾总,您没事吧?这次事情……”

还没等他说完,顾卿恒就不耐的挥了挥手,

“没事了,去酒店把我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这几日就先住公司,耽搁了一个下午的功夫,晚上叫几个人帮我把明天会议的材料准备好。”

言毕,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刚被医生抬出车子的岑蓝,她仍旧昏迷着,手里拽着半只袖子,身子瑟缩的卷成了一团。

“这次的事情不要声张,免得传到了那群儒夫子的耳里又要生是非。”

他收回了目光,多加叮嘱了一句,随后便跟着几位管事先行离开了医院。

岑蓝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繁复的梦,梦里她看到一个孩子,梳着朝天的羊角辫,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对襟小袄,粉扑扑的小脸蛋分外讨人喜欢。约莫着是大冬天的正下雪,小姑娘也不怕冷,滚了一个又一个的雪球。青石板的老路上,站着一位端着瓷碗的老人,离的太远,岑蓝看不清她的模样,想靠近,却总有一股蛮力牵扯着她。

最后那孩子似乎是累了,嘟囔着嘴扑进老人的怀里。那老人慢悠悠的透出一块手绢给她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接着又勺了一口瓷碗里的米饭哄着孩子吃下。小家伙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手舞足蹈的再说些什么,老人的耐心极好,也不打断,只俯下身来搂着她,听她口齿不清的描述着。

岑蓝在一旁看着,风雪迷了眼,眼泪就像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流下来。老人似乎往她这儿看了一眼,隔着白茫茫的天涯两端,似乎在喁喁的说些什么。岑蓝迈着脚步,艰难的曲着身子前行。她一直那么努力的走着,仿佛前面才是她最后的归宿。可是每每前进了一步,那身后的悬崖就贴着身子靠近一步,岑蓝越走越急,几乎要大哭起来。

“奶奶……奶……奶……你不要……丢我……在这里……不要……”

孩子悲恸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天地,岑蓝忽的被身后的黑洞吸了进去,整个人被揉捏着,撕咬着,她疼的找不到了去处。影影绰绰间,却看见那老人悲悯的脸,手上执的串珠被打磨的晶莹剔透,岑蓝凝结了所有心神听那老人的絮语,温和而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多痛苦……”

这分明是她年幼时奶奶经常背诵的佛语,而今听来,却如一汪温泉,滋养着自己的心肺。

故人

h城的冬天冷得能够把人的鼻子冻下来,风里像是夹了冰刀子,一刀刀活剐着人的体温。陈茜瑶哆嗦了下身子,又把脑袋往围脖里埋了埋,距上次岑蓝的车祸已经半月有余,可每次想起她都还是心有余悸。撞到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样一号人物,若是对方动了真格要折腾岑蓝,即便是自己想帮忙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搓了搓手,有些自嘲的想,岑蓝虽然做事没个谱子,但好歹运气还算不错。等自己接到通知赶去医院的时候,对方不仅没大张旗鼓的追求责任,反而把医药费也一同垫付了。而岑蓝死过这么一次,醒来之后人倒是清明了一些,不再每日郁郁寡欢,只是偶尔还是会发愣,好像是随时随刻都会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这边的事情是纸里包不住火,岑父得知了情况之后,心急的能把屋里的房顶都给掀了。对着自己一本正经的主治医师,思前想后的,硬是找了个h市环境优美有利于身体健康的猥琐理由搪塞着,胡乱收拾了些家用,心急火燎的就赶到了女儿的医院。

岑蓝从困顿的睡梦中醒来,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身上的冷汗粘腻着,她有些不舒爽,曲了曲手臂,却发现右手里一直好像捏着什么东西。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勉强睁开眼睛,举着那东西定神瞧了瞧:是一粒银灰色的扣子,质地颇佳,做工也很是精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古朴的纹饰里更镶嵌着一颗颗宝蓝色的水钻。岑蓝心里疑惑,这东西一看就知价格不菲,怎么又会莫名其妙的到了自己手里?她尝试着回忆了一番,只觉得脑袋疼的厉害。

又医院养了好些天,陈茜瑶也旁敲侧击的问了她不少的话,只不过岑蓝一旦闭上了嘴,钢棍的都撬不开。

“那你准备和秦彦书怎么弄?官司还打不打啦?”

陈茜瑶有些急,自己丢了b市的官司不理,跑到这里来做牛做马,现在正主儿却一言不发,她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看见岑蓝那德行更是火冒三丈。

岑蓝低着头,表情一闪而过的绝望,对着迎面而来的唇枪舌剑,不辩驳也不接纳,只是把弄着几缕头发,淡淡的说,

“按他的说法办了吧,这事再也不想再纠缠了。”

陈茜瑶伸了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神情全然的不可置信,

“我说岑蓝,你是断了肋骨不是撞坏了脑袋吧!你看你说的这话,我还以为你在医院里脑袋也被门缝给夹了!”

岑蓝强挤出一个笑,拉着她的手安慰的说,

“瑶瑶,以前不是你经常劝我,过的比那人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吗?钱什么的,我不缺,再多的物质也补偿不了他千万分之的过错。”

几次劝诫无果,陈茜瑶也便死了再去打官司的这心思,偶尔转念想想不再这样纠葛下去也有它的好处,否则自己是开心了,但是岑蓝时不时见了那张歪腻的脸,说不定还得闹心。

过了几日,陈茜瑶b市律所的案子都快铺到了炕上,催命的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她没办法,只好先帮着岑蓝在h市找了一处环境风雅的住所,交代了岑父一些事宜后就匆匆忙忙的先赶了回去。

岑父本来关节容易风痛,在阴冷的医院待久了只觉得身上的零件都快生锈了。岑蓝惦记着他的身体,等到自己病情大致稳定了就急着要搬出医院。

出院那日的天气回暖了一些,岑父早早就在家里张罗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岑蓝一进门他就眯着眼睛像个老姑婆一样,拿着柚子叶不断的往她身上甩着水珠,嘴里也絮絮的念叨着,

“晦气走……霉运散……保佑……从此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爸,你干什么呐?”岑蓝淋了一身的柚子水,有些哭笑不得。

“给你去去晦气呗,今年日子真不咋地!就好像我明明就计划好了那五百万要怎么花,可是偏偏就没中奖!”岑父前语不搭后调,说话的时候还挤眉弄眼,岑蓝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在想着法子讨好自己,心里又是内疚又是温暖,她上前抱了抱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娇憨的语气,

“爸,你真好。”

岑父的眼睛升腾起一些雾气,他能给女儿的实在太少了。在她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自己就去了新疆工作,再回来的时候她差不多都是个大姑娘了。他拼命的赚钱希望能够给岑蓝好一些的生活,谁知道女儿还是这样吃了一路的苦。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这些罪都是他受着,最好还能一并带进棺材里,保得女儿一辈子快快活活。

父女俩贴在一块说了些体己话,吃饭的时候岑蓝也算卯足了精神,结结实实的吃了两大碗。岑父心里好受了一些,吃完饭后硬是推她出了厨房,自己一个人欢欢喜喜的收拾着家务。岑蓝心里愧疚,却也耐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去了楼下公园里转悠。

冬天的午后,阳光里糅合进了小苍兰馥郁的甜香,穿着各式花袄的小娃娃们在公园里到处撒欢,旁边站着的年轻父母脸上也都洋溢着恣意的笑容。岑蓝有些恍然,幸福都是雷同的,但是悲伤却有千万种。她从未像此刻一般,认真细致的审视自己过往的二十余年岁月。

反复寻思后岑蓝也不得不承认,懦弱自卑的自己其实并不愚钝痴傻,相反,她比普通人更加的敏锐,更加的直观。从前很多问题,并不是她看不开想不透,而是她一味的选择逃避,以为选择视而不见就可以和秦彦书相安无事。人只有在拥有时才会患得患失,一旦空无一物,心境反而变得宁静祥和,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被剥夺的呢?连生命都曾被交付死神,现在活着就是一种恩赐。

正这么想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掏出一看,是陈茜瑶的号码,

“喂,瑶瑶?”

那边陈茜瑶的声音可是中气十足,一上来就好像个大喇叭开了闸一样,

“姑娘啊,房子住的还舒服不?那可费了老姐我九牛二虎之力的啊!”

岑蓝翘了翘唇角,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心情也愉悦了些。

“对了对了!这么要紧的八卦我怎么忘记给你说说了!”陈茜瑶的声音一下有高亢起来,“你知道你上次出了车祸撞了谁?又是谁把你送到医院的吗?”

岑蓝回忆了一下,心里纳闷,还没等她回答,陈茜瑶又咋咋呼呼的开始嚷嚷了,

“你丫什么运气啊,你撞到了恒明的老总了!你还不知道恒明吧?在b市老牛的一个地产公司,旗下杂七杂八的企业更是多得数不过来,你倒好,开个小本田一下子就把人家的宾利车撞了个大坑子。”

岑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之前她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那么那颗银灰色的袖扣,是不是也是那个人的呢?

“你别说啊,那恒明老总顾卿恒真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啊,上次他跟我老爹同桌吃饭,我爹差点没刨了自家祖宗十八代的底细,硬是想我把推销给他!要不是花姑娘我早就心有所属,指不定还真被迷了去!”

陈茜瑶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嘴,把那恒明和顾卿恒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全说给了岑蓝听,末了还不忘夸他几句,

“是个爷们!你撞了他,他还给你送医院,换了别人,指不定在你没醒的时候拖你出来踩几脚泄愤!那可是宾利,不是夏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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