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一直都是细心周到的男人,她见过他工作时的样子,细致、懂得体恤,是非分明又有大局观,用了心去做的事都是尽善尽美的完成,否则又怎么会在如今这平凡岗位获得众多赞誉?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被他放在心上?陶然自嘲地摇摇头,不作奢望才不会有失望。
孕吐还没过去,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可是家里营养品已经堆满。柳建业自从林淑言去世之后一下子苍老很多,公事完全撒手不理,家里的事业很少问。但得知陶然怀孕还是大大震动了一下,就像所有长辈都会做的那样,语重心长地让她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然后就是从父母的角度出发,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和宝宝发育情况,每天都让刘嫂和司机去买新鲜的蔬果和生肉,又托熟人从国外带孕妇奶粉、保健品和各种进口零食,决意不让她有半刻停嘴的机会。
柳博延就不用说了,几乎每天回来车子后备箱里都有为她准备的吃食,还不在意地告诉她,“都是别人送的,我也不想全都搬回来,盛情难却。”
他们的心意陶然都心领了,可眼下哪吃得下那么多东西,进口食物不含添加剂,保质期都极短,一不小心就过期了,只能扔掉,实在太浪费。
陶然想起上回弟弟陶峻到柳家来的情形,跟在父亲身后,陶建军本就不高,向女儿要钱自然还要放低姿态点头哈腰的,就更显得矮,而正值青春期长身体的弟弟却比他还要矮半头,身形瘦削,竹竿似的,套着宽大的校服运动衫都撑不起个衣服样子。看到她吃蛋糕和冲好的奶粉,就偏过头去,掩饰所有的羡慕和渴望。
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父亲一生已经是这样了,滥赌穷困,妻离子散,反正他也不在乎。可是弟弟还小,虽然不是从小在身边一块儿长大的姐弟情分,血缘还是在的。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去干洗店的时候就认出阿峻是父亲的孩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倔强的侧脸和偶尔撒娇的腔调真的跟她这个作姐姐的有七分相似。
林淑言临走的时候也特别嘱咐她,不要忘记阿峻也是她的亲人。
陶然拿个大袋子,装了些进口的阿华田、糖果和饼干之类的东西,请司机拿到车上去,往陶峻的学校开。
给弟弟的东西还是直接送到他手上比较放心,送到家里去,又要激起父亲更多的贪念。
陶峻上的学校就是街区对应的中学,师资、管理都很一般,学生数量却不少,老师兼顾不暇。听陶然说是陶峻的家人,焦头烂额的班主任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历数他在学校成绩落后还不思进取只知贪玩捣蛋的劣迹,而他父母似乎也对这孩子放任自流了,许久都不见家人露面。
老师最后才愤愤不平又习以为常道,“昨天说是请假今天又没来学校,打电话给他妈妈,说昨天早上就跑出去晚上也不知回家睡觉没有,肯定又是去了网吧或者游戏厅!”
今天不来这一趟,陶然还不知道弟弟是这样一个状况。
她请司机跟她一起去周边找人,司机老陈也是柳家的老人了,对她客客气气没有半分不敬,但还是实话实说,“这周围都是居民区和学校,网吧数不胜数,而且孩子贪玩也不一定就在这附近的网吧,这要找起来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耗时间都不打紧,关键是大小姐还怀着孩子,柳博延千叮万嘱让家里人都小心照看她,万一出什么状况他可担待不起啊!
陶然仔细想想觉得有道理,可是陶峻这样荒废学业泡在网吧的日子,多一天就多一分风险,熬坏了身体事小,万一交到狐朋狗友被带坏了,那就一辈子都毁了。
她想到请人帮忙,找人这种事民警比她这样的普通人要擅长的多。她打电话给小燕,希望她或者她的同事能帮帮手,小燕心情很好的样子,一口就答应下来,“没问题!”
“内个,不要告诉姜禹。”
小燕好像在吃东西,唔唔两声算是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结果是小燕亲自来的,身旁还跟着……姜禹。
“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的嘛,同事里只有姜队有空,所以……”小燕欲盖弥彰的解释,吃了那么多回下午茶,都是姜队请客,当然该帮的时候就要帮。
姜禹目光恳切,“是我让小燕带我来,前不久我们刚清查黑网吧,遇到过你弟弟一次,我大致清楚他的活动范围,找起来会快一点。”
关键时候陶然也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那麻烦你们了,我听老师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他找出来。”
居然还是得他一句话,她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她也想跟他们一起去,被姜禹拦下,手不知怎么的就被他握住,“那些地方又嘈杂又有辐射,空气也不好,你怀着宝宝不方便,先找个地方休息,找到了我就带他来见你。”
他的保证温柔又有力,陶然怕自己一个晃神又被溺毙在这种假象之中,挣出手道,“我到前面找个地方等你们。”
“嗯。”她终究不再像过去那样信任和依赖他,姜禹掩饰住眼中的失落和黯然,转身跟小燕去找人。
前面不远处就是白鹭餐厅,她找了一个雅座,即使是晚市喧哗的人声也都隔绝在外。
柳博延打电话给她,“去哪了,怎么不在家吃晚饭?”
“我到阿峻的学校看看他,结果他逃课跑出去玩,两天没回家,所以我想在这儿等找到他再说。”
“谁帮你去找,老陈?”
陶然顿了顿,“姜禹,还有小燕,我请他们帮忙。”
柳博延静默半晌,她几乎能听到他加速的呼吸声。
“大哥?”
“你在哪儿?具体位置。”
“白鹭餐厅。”陶然报上酒楼的名字。
“你就在那儿待着,天要下雨了,别到处乱跑,我马上过来。也别傻傻地饿着肚子等,自己先点东西吃。”柳博延不等她多说就把电话挂了。
陶然轻轻叹气,大哥现在越来越强势,担当起柳家大家长的责任,尤其是在她发现怀孕之后更是牢牢看住她,似乎怕她随时会做什么傻事伤害自己。
其实她能做什么,她也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和宝宝。
她胃口不是很好,柳博延赶到的时候,刚刚吃掉一个烧麦和小半碗粥。他一看到她这样猫吃食似的吃东西就皱眉头,“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吃不下。我给你点了你爱吃的翡翠蒸饺和例汤,你刚从公司过来吧?多少吃一点。”
柳博延面色一下就和缓很多,筷子拨弄两下蒸笼里热腾腾的饺子,“又没家里做的好吃。”
陶然知道他不满她在外面吃饭,“偶尔一两次不要紧的,这家店用料还算讲究,老字号吃了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就跟妈妈常来。”
她喜欢这里,怀念妈妈的时候来坐一坐,心里就很满足。
提到林淑言,柳博延不再多言,把菜单又翻到她面前,“那有什么招牌的菜和点心你应该很熟了?再多点一些,这么点儿怎么够吃!”
“我想等阿峻来了再点他爱吃的……”
“谁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他来了再重新加就是了。”他斜睨她一眼,“不会是心疼姜禹,还等着他来共进晚餐吧?”
“唔,大哥,这里红烧肉很好吃的,咱们尝尝?还有芙蓉鸡片,主厨色拉……”陶然立刻狗腿地把菜单挪过去,她现在已经了解柳博延看起来强势刻薄,其实都是伪装。嘴坏心好的真好人,再没人比他典型。
他对她好,无条件地关心她支撑着她,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以及亲生父亲今生都再无法给予的包容宽待,她当他是真正的兄长家人。
直到晚上八点钟,陶峻才被姜禹提溜着出现在雅座门口。陶然迎上去,“没事吧?在哪找到的,就你们两个,小燕呢?”
“外面下雨了,我让她先回去。”姜禹手搭在陶峻肩上,似乎有些语重心长,“看到了?我说过你姐姐是真的关心你。”
陶峻一反常态地没有呛声,也没昂头不理不睬,怯生生地看了陶然和柳博延一眼,又耷拉下脑袋。
“别说那么多了,肚子饿不饿?先坐下吃东西吧!”陶然拉开椅子让陶峻坐下。
小孩子没什么顾忌,一屁股坐下了,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姜禹,“姐夫,你不坐吗?”
陶然不知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但此时此刻这声姐夫着实让他们有些不自在。
姜禹的目光落在陶然身上,不说话,等着她开口。她留他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还是柳博延冷冷清清替她说,“谢谢姜队帮忙把人送回来,我想陶然应该有话要对阿峻说,就不款待姜队了。”
姜禹还是没吭声,仍然怀着一丝希望看向陶然,她却没看他,从进门到现在,她的注意力几乎全在幼弟身上,没有给他一个关切的眼神。
“我明白了。让阿峻赶紧吃东西吧,我先回去。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不少,他很聪明,应该都听进去了,你再耐心跟他好好说说。”
姜禹没有强求什么,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陶然身上收回来,又拍了拍陶峻的肩膀,才转身离开。
陶然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坐下,弟弟却很不满地抬眼看她,“你就这么把姐夫赶走了,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狠心啊?”
陶然耐心纠正他,“他不是你姐夫,以后别乱叫了。”
“我不管,我觉得他挺好的,而且他也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做姐夫啊?今天我在网吧钱被偷了,还差点被人揍,幸亏他找来了……你现在一句话不说就把他赶走,他让那个警察姐姐把车开走了,这会儿外面还下着大雨呢!”
第67章 抉择
陶然看向窗外,果然雨势不小,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玻璃上,汇成涓流顺势而下,像离人的眼泪。
姜禹刚刚看她的眼神,明明带着渴望,却又小心压抑着,让她想到曾经的自己。
她拿起柳博延摆靠在桌边的伞,站起身追到门口。姜禹站在门檐下,外头雨水连成雨幕,雨点偶尔飘进来,沾湿了他的肩膀。
陶然把伞递过去,“雨下太大了,这伞你拿着。”
姜禹目光灼灼地看她,“谢谢,用完了过两天我拿来还你。”
“不用了,家里伞多的是。”
陶然垂着眸就是不肯看他的眼睛,他也不走,两人就这么胶着着,气氛难得的没有那么尴尬,仿佛雨不停,两人就这么一直面对面待着也没有关系。
“阿峻那边我已经跟他谈过,他本质一点都不坏,就是缺少家人关怀。学校能力有限大概也管不住他,我会给他联系一所寄宿制的中学,口碑不错,校风也很严,他到那边去读书,情况应该会改观很多。你今天做的很好,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也要记得联系我来帮你,不要自己贸然行动。”姜禹目光从她腹部掠过,又更柔软几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凡事更要多注意,知道吗?”
她有些诧异于他这样帮她,“我以后会督促他的,但是换学校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姜禹眼中有几分黯然,“我希望你能明白,当初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你的家人我也当做自己家人来看待。你妈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陶然一哂,“现在还说那些干什么,妈妈都不在了。”
逝者已矣,生活仍要继续,甚至还有新的生命将要降临,她不想在怨怼中过日子,妈妈也不会希望她这样。
柳博延不知几时从楼上下来,这家白鹭分号没有电梯,他腿脚不方便,从楼上下来已是很吃力,也不上前,只斜倚在扶手楼梯边默默看着他们。
陶然回身看了一眼,对姜禹道,“我走了,今天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小燕。”
姜禹拉住她,把一本小册子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有兴趣就去看看,每周两堂课,专为准妈妈和准爸爸设置的,有胎教也有孕妇瑜伽,主要是帮助准妈妈孕期保健和放松身心的。我已经报了名,你愿意去的话,我会陪你。”
陶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没有回答就转身快步走到柳博延身边去扶住他,他又眸色如霜地看了姜禹两眼才跟陶然上楼去。
姜禹心中酸涩,拼命压抑住想要上前将她从另一个男人身边拉入自己怀中的冲动,只得自我安慰——最起码谈起宝宝,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地说出不要他的气话,塞给她的课程手册,她也没有立马不屑地撕碎丢弃。
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他的,否则她也不会对这个孩子珍之重之。
陶然打听到这个胎教班十分有名气,课程设置科学合理,不仅对肚子里的宝宝有好处,对孩子父母双方也有启发。
她跟姜禹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启发吗?
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怀孕是个漫长而寂寞的过程,她辞了工作,没有既定的任务和目标,电脑手机等有辐射的东西都尽量不去碰,睡的晚一点或者在外面吃饭柳博延都要教育她一通,每天除了看看书和出门散步,就只有吃和睡了。
身边没有孕妇,她想着即使有同时怀孕的准妈妈聊聊天也好,上课什么的倒是其次。
浅黄色的色调和可爱的logo占掉新派大厦里的一整层,陶然在路上堵车迟到了一会儿,到那儿的时候刚准备开课。一扇门把教学区和外面的接待区隔成两个区域,有点像医院的诊区和候诊室。
陶然走到那扇门的门口时,一眼看到了坐在教室门外等待的姜禹。
她并没有告诉他今天会来,甚至她觉得自己传递给他的信息更多的是她可能压根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可他却按时来这里等,不管他工作有多忙碌辛苦,他还是想办法抽出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给她,给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等了多久,还会等多久。是不是她不出现,他也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
教学的环境很宽松,教室门仍旧开着,来上课的准妈妈和准爸爸们听到开课的音乐铃声陆陆续续走进去,没有单独前来的,几乎全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有的妈妈肚子已经隆起很大了,有的还跟她一样,几乎看不大出来,但无一例外都有丈夫在身旁小心呵护着。
姜禹形单影只,显得跟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他一直是硬朗英挺的形象,跟现时的温暖柔软融合还需要一个过程。他也在学,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和睦恩爱的夫妻,想象自己和陶然也像他们一样并肩走在一起,他撑着她的腰,孕妇后期似乎都是腰部以下承力辛苦;陶然肚子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大,腿脚是不是也会浮肿……
他没有不耐,手边有一本类似教科书的育婴杂志,他也翻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教室里的导师出来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才最后一次抬腕看表。
陶然机敏地贴在墙边,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或者就这样推门进去,跟他手牵手走进教室,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她闭眼稳住气息,再看向里面的时候,发现姜禹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导师邀请他直接进入教室坐下,她恰好看到他的侧脸,带着一点孩子气的腼腆。
也许常见准妈妈一个人挺着肚子来参加课程的,男人们总是很忙,有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和理由不来,反正孩子没有孕育在他们体内。只有准爸爸独自等候,大概实在少见,连导师都被感动了,甚至请在座的各位先给他一点掌声。
陶然红了眼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不敢推门进去。他能感动和说服陌生人就总是能说服她,她怕自己心软妥协。
课时结束之后,姜禹给她发短信:今天上第一课,你没来,我更像一个旁听生。课程很有意思,受益匪浅。晚上我值班,想你。
陶然的眼泪涌出来,她知道他情深意重,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把深情放在她身上。
她曾在梦里都哭着跟他讲,姜禹,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你跟苏苡之间出了问题就又来找我,这样是不对的,你对我不公平。他面目模糊,不辩解也不否认,只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然后她就从梦中哭醒。
她更愿意是他在曙色微明时将她唤醒,抹掉她的眼泪,亲口告诉她,他爱她,只爱她。
他没有说过这样想你爱你的情话,第一次,或许是为了孩子,或许是为了别的……她不知道,亦无法抉择。
柳博延也看出陶然心里有几分松动,他从来不会逼迫她做选择,以前言语机锋还占几分便宜,现在因她怀着孩子,怕说多了她又敏感伤心,只是点到为止。
他看着她手里翻来覆去的那本册子,“听说他每节课都在那里等,如果你要去的话,我让老陈送你,结束了再接你回来。”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知情。陶然轻轻摇头,“大哥,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去参加这个胎教亲子班,还是重新接受姓姜的?”他不需要她的答案,倦了似的站起来,“你怎么做决定我都没意见,但你不需要以孩子为唯一的出发点。以柳家如今的条件,就算他生下来也不会受半点委屈,不是只有姜禹一个人可以学着作人家父亲。”
这已经算是他最直接的表白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丝轻颤,怕她听出来,落荒似的逃。
也许是徒劳,但他终于决意在她面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这几年克服万难重新站起来,成为足够优秀和强大的男人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他知道姜禹在那个亲子班等她,每节课都等,她只缺最后那一分决心就会推门进去,原本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如今眼看着又只隔着一扇门扉的距离。不像他,十几年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发酵的感情,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仍旧隔着万水千山,她对他大概始终不是男女之情。
这世间许多事,是否早已注定了结局?
第68章 错失
这天早晨醒来,窗外天高云淡,仿佛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陶然就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同,来自于她身体深处的异样。
床单上有浅浅的血迹,她愣在那里,一时间完全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
潘小姐正好上楼来叫她下去吃早饭,看到这副情形也是一怔。
“出血了?”
陶然无助地点头。
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孕期出血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要出门去公司的柳博延退回来,取消了当天的所有行程,让司机备车送陶然去医院。
“没事的,你不要多想。”他在车子后排握住她的手,指尖一片冰凉,好像怎么捂也捂不热。
她脸色也很糟糕,一直到躺在医院的检查床上,都还没有缓过来。
医生检查之后褪下口罩说道:“很遗憾啊柳小姐,胚胎在宫腔里停止生长了。流血是自然流产的征兆。”
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可是连起来听陶然却好像完全听不懂,“……停止生长,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胎儿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像一颗种子,经过40周左右发芽长成,在初期因为各种因素导致发芽的过程出了问题,就会停止继续生长了。这是生命自然选择的结果,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很多,尤其现代人压力大、环境恶化,很多女性怀孕的时候都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要太难过,你还年轻,好好保养身体,孩子还会再有的。”
医生后来说了些什么,陶然都没听进去了。她只知道孩子保不住,没有一点侥幸,那个小生命要从她身体里离开了。
原来有许多事,根本轮不到他们人为地来做什么选择,自然的力量神秘而不可违抗。
她忘了哭,也许在看到床单上那一抹红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感,所有的情绪刹那间都随着那颗小小的种子分崩离析。药物剥离他们最后一点未成形的母子情分,还好,没有让她受太多苦,不用那些冰冷的器械再闯入她的身体里去。
没有流太多的血,可一切知觉似乎都从身体里流淌出去,她疲惫得像一个空壳,脸色苍白得吓人,在床上昏睡过去,不知今夕何夕。
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柳博延坐在她的床边,一动不动,仿佛一眨眼都怕她会消失。
“你醒了?”他嗓音低哑,“厨房熬了燕窝粥和鸡粥,看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都可以。”她撑坐起来对他笑笑,“反正现在吃什么都不会像之前那样吐了。”
“这是个意外,不是你的责任,不准胡思乱想,知道吗?”
陶然看向窗外的暮色,“我知道,大哥,你们不要担心我。上天已经帮我做了选择,也许这是解脱也不一定。”
柳博延扶住她的肩膀,“哭一场会舒服一点。”
她红着眼眶看他,只是轻轻说,“我好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之前那些又逐渐蓬勃起来的勇气和欢喜,最终不能成型。
他把她揽进怀里,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她就在他怀里,像薄纸扎的人儿,又轻又软,他以前总觉得会抱不动她,现在看看,她简直一点分量都没有。
她的眼泪终于流出来,打湿了他衬衫的前襟,她咬着唇喃喃地说着,“我只哭这一回,就这一回了……”
她还是舍不得,尽管还没有真正诞生到这世上,但不能否认那个小生命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他在她的身体里,陪她一起吃饭、散步、听音乐,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感觉到他踢腿打拳拿大顶……那是她的孩子,在她真实爱着那个男人的时候孕育的结晶。她不知说过多少赌气的话,但从没有一刻是动过真正的念头要把他舍弃。
生命也许是有灵性的,或许他们大人之间的争执,那些怄气的言辞和举动都伤了孩子的心,才让他不想来到这个世上。
她自责又心痛,遗憾之所以是遗憾,是因为假设条件的未知性。如果当初没有跟姜禹的这一场分分合合,没有这些虚虚实实怄气的话,宝宝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或许也不尽然,或许他就是不愿意到来,或许她和姜禹,就是没有缘分。
陶然由柳博延抱着哭过一场,几乎声嘶力竭,倾尽所有。他像是一块浮木,任由她揽住、抱紧,阖上长睫不说话,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陶然恢复的很快。倾泻完胸腔里所有郁积的负面情绪,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血色,凹下去的眼窝和双颊也逐渐恢复了饱满。
很意外的,袁和打电话来约她见面喝茶,自从姜柳两家退婚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姜禹的家人,如今流产不过前后不到一周的时间,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不知道袁和为什么会突然找她。
她可以不去的,不过就着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讲清楚也好。
袁和见了她还是很和气,把手边一个挺大的袋子推到她这边来,“都是给你和孩子买的东西,是我们一点心意。哎,才多久不见啊,怎么反而瘦了这么多?我听大禹说你妊娠反应很重?是这样子的,我当年怀大禹那会儿也是这样,过了这头几个月就会好的。”
陶然听她说起孩子,奇迹般的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也许是麻木了,伤口撕开,也不见血流出来,不见疼痛。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她顶多觉得有点讽刺,孩子还在的时候,跟姜禹的家人无声的僵持着,似乎是今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可现在孩子刚刚没了,又再碰面。
“陶然啊,之前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姜家对不起你和柳家,大禹那孩子脾气太拗太浑了,让你受委屈。但他现在知道错了,真心地想挽回你和孩子,你有没有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没有可能。”陶然几乎没有考虑就出口,“太晚了。”
袁和怕她有误会,“噢,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单冲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来的,我只是觉得大禹这孩子最近也真的变了,他是希望能跟你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之前他提过几次要再跟你结婚的事,我们都不谅解,他跟他爸吵了好几次,这回他刚去了北京回来,说服了他外公,让我们全家人都相信他是有诚意的,今后会好好待你和孩子。你能不能也再信他一次,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陶然缓缓摇头,“没有孩子了,我也不用再为他考虑什么。”
袁和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伯母,我五天前刚刚流产,是真的。姜禹,还有你们,不需要再觉得愧疚和有负担什么的,他也不需要再向我求婚来弥补以前的误会。可能是注定的吧,我跟他没有缘分。”
袁和也十分震惊,“怎么会流产呢……”
陶然笑了笑,“伯母,姜禹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要说的话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
第69章 尾声
陶然在那个柔黄可爱的logo下看到姜禹,没想到他还在坚持上胎教亲子课。
诺大的教室,他每次都坐那个位置,其他学员和导师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特殊的存在,像是在等待,等待的人却从未出现。
都说总是选择同一个位置的人执着而又缺乏安全感,曾经骄傲硬朗如姜禹,在如今这段感情里是不是也正茫然不知处?
陶然倚在门外墙边看他,她没有进去与他一同上过一堂课,看得最多的是他认真的侧脸还有周遭其他准爸妈分享经验感受时的喜悦表情。
导师大概是在教父母怎么安抚胎儿,成双成对的父亲母亲们都摸着在妈妈肚子里蜷成一团的小不点,隔着肚皮打招呼,姜禹也只是看着,眼里有少见的羡慕和落寞。
她的手又不自觉地搭在腹部,这才想起来,他还一次都没有摸过她的肚子,没有跟宝宝说过你好。她不显怀,看起来一直跟没怀孕的时候差不多,自己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想来,是不是那时孩子就比正常情况发育得要慢,因为感受到的爱不够,他们彼此的牵挂太少。
宝宝已经不在了,小腹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姜禹偶然抬眼的瞬间注意到了门边熟悉的身影,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确认是陶然无疑,竟欣喜地一下子站起来,顾不得所有诧异的眼光直直推门跑出去。
“陶然……我还以为到课时结束也不会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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