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上课的。”不带感*彩的回应,怎么听来都像是在泼冷水,“我想跟你谈谈。”
两人感情到这一步,不知经历多少你来我往的回合,她甫一开口,他已经预感到谈的将是不愉快的事。
他甚至想阻止她开口,逃避没有用,但有时候人就是会有侥幸的心理。
“出了什么事吗?你脸色不太好。”任谁都看得出她瘦了,一个人承载着两个生命,怎么反而会消瘦?
陶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姜禹,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以为她说的是上课的事,“没关系,你不喜欢来听课,我来也是一样的。”
“没这个必要了,没有孩子,还上什么胎教的课呢?”
姜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攥住她的肩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孩子了?”
他是真的焦急,失了分寸,手掌的力道捏得她肩膀生疼。他好像只在非常在意的人和事面前会有类似的表现,就像上回他们在医院楼梯间吵架,他听到她说苏苡失踪是她的责任时,几乎捏碎她的腕骨,痛心疾首,表情像要吃人。
她心里也火/辣辣的一片煎熬,强压下去的疼痛这一刻又翻涌下来,提醒她五天前的鲜血是失去了什么。
她说了不会再哭,也就真的没再流眼泪出来,只是眼睛又涩又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把孩子打掉了。”
姜禹听到她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摇头,“不可能的,我不信,你撒谎。”
“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姜禹的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一把就拉开她身上宽松的外套,死死盯着她平坦的腹部。他犹不相信,仍指望她是负气才说了这番话让他心疼,考验他,也许只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之类的测试题,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反应。然而她就站在面前,坦然地就像一个陌生人,分手之后难得离的这样近,她也不躲,由着他看,就只为让他死心。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笑声,导师向来幽默,不知又说了什么温馨搞笑的段子引得大伙发笑,可这一刻却像无情的嘲讽哄笑,足以让一个失望痛心到极点的人摇摇欲坠。
他终于颓然地松开手,呼吸都乱了节拍,背上一身冷汗,“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孩子打掉?”
“我从来都没承诺过要把孩子生下来,之前只不过是没有拿定主意。”一个谎言要有九个谎言去圆,但只要第一句话说出了口,后面都不难。
姜禹喉头像哽了硬块,“我想知道理由。”
“姜禹,”陶然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说服了你家里人,打算再跟我结一次婚?”
姜禹眸色骤变,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是我妈告诉你的?她去找过你?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陶然摇头,“她什么都没说,不关她的事。在她找我之前,我就把孩子打掉了。可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兴奋,也不觉得遗憾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就是那一场婚礼吧?你补给我一个婚礼,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带着孩子回到你的身边过日子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你是这样做了。或许你觉得这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宝宝好,可你从来没问过我够不够信心继续跟你走下去,也没想过我们是不是真的合适。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他不作答,她就继续,“你工作太忙,顾不了家里,也兼顾不了我的情绪,我有时很敏感,需要人哄,宝宝也是……其实我一直在迁就你,所以很累,我不想永远这么累的过一辈子。”
“你不用说了,我不信,一个字也不信。”他们有过快乐的时光,在他们的小窝里专心致至熬一锅靓汤,他买甜品给她,一口一口喂她吃下去,那些相视而笑的默契,相拥而眠的温暖不可能是假的。如果不是突发的意外,他们都想过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是做错事,可孩子是无辜的,她也不能就此否定过去的一切。
“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姜禹,可能我们真的没有缘分,以前是我们太强求了。”不怪她迷信,孩子的事真的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颗稻草。
就这样了吧,注定的,她和姜禹相识一场,也算爱过,走不到最后,也是注定的。
“陶然,你是不是觉得孩子是我想要重新开始的唯一理由?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就算现在孩子没有了,我也不打算放弃!”
“你要怎么才能明白?”陶然几欲崩溃,“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知道你够执着够深情,最初喜欢你也是因为看到你可以等苏苡整整四年!可你再好也不是我的,我们不合适,不合适!一开始就是强求,勉强不会有幸福的,到了现在这一步你还不懂吗?”
她转身就走,姜禹把她拉回来,看到她拼命压抑着眼里盈满的眼泪,就像被针戳到一样痛。
活着就是强求,没人能够幸免,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面前不会笑,连哭都要苦苦压抑?
柳博延看到陶然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把自己锁在屋里,料想她是去跟姜禹摊牌。不知他们是怎么说的,陶然看起来那么脆弱伤感,但一昼夜过去,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模样。
他把一份文件放到她跟前,“看看这个,没有异议的话就在右下角签名,即时生效。”
“是什么?”
“我代表光谷传媒签发给你的工作offer,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赋闲在家。”她如果愿意,就算养她一辈子也无所谓,但他明白她现在需要一点寄托,先前是有记者工作,辞工之后有孩子,现在孩子没有了,他只有用这种方式再重新给她安全感。
陶然拿起来逐行逐字地看完,笑道,“条件太优渥了。”
“不是白给,光谷的工资没那么好拿。”
陶然歪了歪头,“有没有办公室?”
“都腾出来了,在我办公室旁边。”
“坐在40楼的都是管理层,我这样算是平步青云?”
“你反正早无所谓别人说你是光谷的太子女,现在不如坐实这称谓,爸爸也不会有意见。”他顿了顿,“如果你不喜欢作管理,还有前线记者的职位可以给你。”
就是太辛苦了,他曾亲眼见她奔波,实在太多不舍。
陶然没再说话,倾身上前抱住他。
柳博延僵硬得手不知该放哪里,好半晌才搭在她肩上,指尖是她近来长长许多的发丝。
“我妈妈刚嫁进来的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从来都不笑,乖戾,难讨好,嘴巴坏……”陶然鼻音嗡嗡的,“可现在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都记在心里,可是却没法回报,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柳博延胸口沉沉像压住大石,却不屑似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回报?”
喜欢一个人十余年,如果一心惦念回报,不知要痛苦成什么样子。就算有朝一日能成眷属,倾尽余生她所给你的也仍欠奉先前那十余年的深情,计较起来没完没了,再好的感情也经受不起。爱情里的先来后到,孰多孰寡,都不重要,她现在相信命中注定,他姑且也随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陶然又哭又笑地摇头,眼角的泪都蹭他衣领上,“嗯,柳博延不稀罕,柳博延最潇洒。”
静静相拥的时刻短暂而美好,陶然终于抬起头来正色道,“大哥,我愿意到光谷帮你,但现在不行,我资历太浅,阅历不够,又从没做过管理,担不起你给的offer。我想出去走走,再回学校学点东西。”
“你要去哪里?”
“英国,我已经在做申请材料,希望会有好的结果。”
如果不是肩上挑着那样大的责任,柳博延差点就脱口而出陪她一起去。“出去散散心也好,可是我怕你乐不思蜀,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我舍不得你和柳叔叔,还有刘嫂做的菜。”
柳博延重新抱住她,“我给你写最好的推荐信,要读就读最好的学校。”
她快乐就好。
*******
姜禹独自回到公寓,他无数次幻想过,在楼下仰头能看到家里亮着灯,推门的时候看到那个窈窕身影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地尝一口刚做好的饭菜,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好吃,跑到面前搂着他的脖子邀功。
只可惜奇迹一次都没实现过。
他刚从省城回来,有案子抽调各级得力骨干组成专案组,省内和邻省各个地州市的跑,忙碌让他分不清昼夜。案子破了,召开媒体发布会的时候,他在现场来来回回的找,那个举着相机和笔记本一脸无畏漂亮女记者再也没有出现。
有多想她就有多少落寞,子殇的疼痛还没有过去,又从小燕那里得知陶然即将前往英伦留学,打击接二连三,好像是必然的,他都已经感觉不到痛。
开放式的衣架上有一缕白纱,是上回误送到陶然那里惹她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不,罪魁祸首应该是他,白纱倒像是陶然的影子,在安静的角落默默陪着他。
她穿婚纱的样子那么好看,腼腆羞怯,他却只在婚纱店里见过她试穿的那一次。据说每一个女孩穿婚纱都是最美的,在婚礼上光彩照人,他无缘得见。
陶然打电话来,语气淡淡的,“姜禹,不用再送东西到家里来,我要走了。”
他关心她身体,流产之后的休养就像坐小月子,她虽然年轻,但也要格外注意,所以每周他都从她喜欢的私家汤馆订鸡汤送过去。
“你要去哪里?”
“英国,已经找好了学校,下月初就走。”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姜禹还是窒闷得喘不过气,“要去多久?”
“两年,或许更久,还不确定,要看我的适应情况。我挺喜欢欧洲,也许待的时间会长一些。”
电话两端都是长久的沉默,陶然几乎以为他已经没在电话旁边,“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没有其他事,听说你刚从专案组回来,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陶子……留下来,不要走。”他轻声叫她的名,他向来很少这样叫她,太亲昵无间,他更喜欢当初她跟他解释自己的名字时所说的“共君一醉一陶然”的意境和特别。可是如今唇齿之间咂摸着这个昵称,让他觉得自己也是她生命中最亲密无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待她像个孩子、像个小女人,没有偏见,没有误会,只有单纯的疼她爱她的感情。
“我已经决定了,姜禹,我想出去看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如释重负,像是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聊天,“你以前不是总说我业务不精爱耍小聪明么?这趟出去游学,应该会有很多收获,下回再见,也许我就是真正的大记者了。”
姜禹把脸埋在掌心,他们是否从开始就存在许多谬误,导致今日的无法谅解?
“那你哪天的航班,我来送送你。”
陶然似乎犹豫了一下,“下个月3号,下午五点,飞伦敦希斯罗。”
月初一直下雨,姜禹买了一束玫瑰赶往机场。他真是个差劲的男朋友,过去那些相恋的时光,竟然没有认真送过陶然一次花。
花束包扎得简洁绚烂,中间藏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只有三个字,正是苏苡曾经忠告的那样:告诉你爱她,不管多晚,不管用什么方式。
他也是只是一介俗人,他追求心爱女孩的方式乏善可陈,但都没有关系。
我爱你三个字的涵义,亘古不变。
机场人来人往,候机楼一年365天时刻都上演走与留的感情戏码,高大英武的姜警官就算抱着花束也并不显得突兀特别。
可他却没有见到陶然,只有韩漱和燕华秋在大厅里等。
“怎么回事,陶然呢?怎么没看到她?”
小燕不忍心开口,韩漱无奈又伤感,“对不起大禹,陶子改了1点的那班航班,她有意避开你,不让我们给你电话。”
姜禹一把拎起他的衣襟,“不可能,她明明告诉我是五点整的航班!”
小燕拉住他,哽咽道,“姜队,是真的。陶然或许只是怕见到你就又动摇走不了,她一向都不喜欢送别。”要不是她强烈抗议,说不定她和韩漱也没法来送机。他们倒希望姜禹能撼动她的决心和勇气,但似乎已经没可能了。
花束垂下来,落在地上,姜禹颓然地靠在玻璃幕墙上。她果真不肯原谅他,连最后送行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他们的相遇,难道只是为了最后这场离别?
第70章 再续
从图书馆走出来,陶然在桥底漫步,不是旅游旺季,没有那么多蜂拥而至的游客,但桥下各个角度仍不断有人摆拍留影。
头顶的风景是英伦明信片中最常看到的一角,仿自1914年威尼斯建成的名桥,有沉沉文化积淀。她从这里可以走到新学院,晚间6点礼拜堂内有晚课,她每周来听一次,唱诗班声音太美太纯净,再多喧嚣到这里也划归平静。
刚来的时候,她发现书本中的记载多有偏颇,天气明明风和日丽居多,于是她更乐意走的远一点,比如到温莎镇去看天鹅,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起来优雅闲适的天鹅近距离看来都是圆润可爱的,有的成双成对,有的茕茕孑立,只是从你眼前游过,却能让人不自觉弯起唇角。
据闻某大牌艺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长途跋涉坐飞机到广场喂鸽子,喂完就一身轻松的离开,以前她还不能理解,现在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伦敦有历史有回忆,无数人在泰晤士河畔看透人世悲喜,不用离开现实,却可以学会不再逃避现实。陶然没有那样大彻大悟的心,但在这里停留那么多时光,她多少也参透一些东西。
万金难买内心平静,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柳博延来看过她一次,他的身体不适合作长途旅行,也不喜欢炸鱼和土豆条的单一,见她适应得不错,悬着的心也放回原处。
她没有开始新的感情,也许这里人人都受绅士文化的影响,跟人交往保持适当的距离,很难更进一步。也有莫德林学院狂放潇洒的艺术生追求过她,无奈完全跟不上艺术家的思维模式,一起喝过两次咖啡,也就作罢。
偶尔她也想起过去,想起那个人,尤其路过唐宁街,英姿威武的士兵表情严肃,每个人都像极了不苟言笑的他。
姜禹……
陶然穿过方庭,脚步微微一滞,回眸去看刚刚人群中擦肩而过的身影。各个学院和街道常常可见东方面孔,并不稀奇,她也从不曾错认过什么人。世界太大,想见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偶遇,世界又太小,刻意回避的人即使山长水阔也能在异乡遇见。刚才那一瞥,怎么就恰好与她心中掠过的影子重合?
在咖啡店买了一杯拿铁,身后就是一对中国情侣,男孩子高大俊朗,穿深色风衣,揽着爱人说一口顺溜的京片子。陶然释然地一笑,当初还是那人教她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密斯,你的零钱。”她稍稍晃神,没接稳服务生递来的零钞,硬币落在地上,清脆作响。
她刚一弯身,绕在脖上的围巾又松散开来,等她整理好再蹲下去,手指正好与另一人的指尖相触。
“谢谢。”又是深色风衣,亚洲人的肤色,她以为是身后那对情侣,感激地抬眸,看清了眼前的面孔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那边还有一个。”姜禹捡起最后一个便士递到她手里,才轻轻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然而到底要经历多少,两个人才由洞房花烛夜变成他乡遇故知?
陶然跟他并排走在南部的教堂草场,旁边是查维尔河,入眼处皆是苍翠青绿。
“你来旅游?”陶然问的很平静,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特意来看她,他的公职身份本身出国就十分不易。
“不是,在北欧四国受训,今晚赶希斯罗快线先回伦敦。”只有一天的时间,就想过来看看她。
“受训?难道是……?”
姜禹笑着点点头,在北欧受训的纪律部队很容易猜得出来。
陶然都有些难以置,心底不是不震撼的,“可是怎么会……太危险了。”
“也不尽然,很多维和部队成员从始至终没有用过一颗子弹。”
陶然深深看他,“任务在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现在只是通过选拔之后的特训,结束之后仍然回之前的岗位,等待派遣。”
“你家里人知道吗?”
姜禹笑笑,“我都过了而立之年,自己的人生自己可以做主。你呢,过的好不好?”
“还好,你看我都胖了这么多。”
“是你以前太瘦了,现在也不胖,不过脸色好很多。也许这里环境水土更好,雾都雾都,倒比咱们有雾霾的城市强。”
陶然终于露出笑,姜禹不由多看她几眼。
他们穿过维多利亚式的门廊,走到15世纪修建的塔楼面前,迎面有学生成群结伴走过来,其中有一头褐色鬈发的白人男孩径直走到陶然跟前,热情地贴面打招呼,一通神侃。
陶然出于礼貌介绍姜禹与他认识,姜禹用流利英文问候他,客套地握手。
“是你的仰慕者?”鬈发男孩走远之后他才问陶然。
“你又知道?”
“他看你的眼神一点也不加收敛。”
“那为什么不能是男朋友?”
“你看他的眼神绝对不是男女之情。”
他还是那么犀利,她看心爱的人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
查维尔河畔潮湿的风扬起她的发,“你时间有限,很多风景还看不到,镇上还有很多不错的餐馆和酒吧。”
“没关系,刚才那杯咖啡就值回票价。”其实如果没有她,这个久负盛名的历史名镇他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领略半分。
礼拜堂的晚课开始,他跟她坐在一起,中间堪堪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和避忌,就像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
唱诗班颂乐荣美,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计算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爱是永不止息。
晚课结束的时候,她从属灵中醒转,心绪宁静安乐,身旁却已不见姜禹的影子。
她不知他什么时候走的,就像她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来过。
时光如果可以倒退,泰晤士河与查维尔河环绕中的这趟相遇就是初见,该有多好。
********
知名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曾说,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
柳陶然悄悄抠出记忆卡,把昂贵的照相机交给面前全副武装的乌干达人,三支黑洞洞步枪离她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又从身上拿出半包香烟扔给他们,质量上乘的烤烟也是他们喜欢的东西,这还是同行的老刘交给她的,关键时候可以博得些许好感,也许就留下一命。
洗劫和屠戮过后,原本建在国家森林公园边上的临时新闻中心被夷平,来自5个国家的12名记者被迫分成两批转移,当地有志愿者组成队伍分别护送他们,走到中途时也因负伤等原因被冲散。
老刘跟她一样来自中国,是到过伊拉克和海地的自由撰稿人,经验极为丰富,这并不是他遇到过最艰险的旅程,但他在先前的冲突中腿部受伤,转移中走到一半已经体力透支,只能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陶然和另外几位年轻记者身上。闯过这个关卡,就到了边境,运气好的话可以遇见“蓝贝雷”,保障他们安全的同时,再回头寻回失散的记者和志愿者。
陶然身上的汗水浸透衣衫,脸上是泥垢和汗水,头发原本盘的很紧,颠沛太久也松散开来,背上行囊几十斤重,超过专业徒步爱好者。在这阵地,早已模糊了性别,面对危险,她甚至要刻意掩饰自己女性的身份。
交出值钱的装备,这帮人仍然不允许其中两个欧洲记者通过,借口他们没有通行证。双方僵持不下,争执起来,部分语言不通,乌干达人对天鸣枪,滚烫的弹壳像下雨似的啪啪掉落在陶然他们周围,死亡第一次离的这样近。
陶然他们谁都不肯扔下同伴独善其身,唯一的办法只有绕开关卡,再绕行几十里到达边境。
长途跋涉,缺少水和食物,加上赤道气候异常炎热,每个人都逼近生理极限。
同行只有陶然一个女性,大家想偏顾她,但此时都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路上又遇到其他的组织力量,敌友不明,却比关卡处的那帮人更蛮横,查看了他们的护照之后竟然要将他们所有人扣下作人质。
他们当初一定要结伴转移,就是怕落单失踪或死亡之后没人理会,多个国籍的记者一起,出事也能引起多方重视。可此时此刻陶然还是不由感到绝望,这片土地太广袤,太动荡,他们也许就此成为尸骨,也未必就真能讨回什么公道。
她背靠着巨石喘气,忽然有流泪的冲动。她还记得那时在英国跟姜禹坐在礼拜堂里,礼赞悦耳,谁都想不到战争这样近。她还问他知不知危险,没想到现在倒有可能死在他前面。
第71章 曲终
陶然和其他几名记者被押解着继续往前走,前路到底有什么样的厄运等着他们,其实都是可以想见的。
沿途路过小的部落,小孩子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看他们。虽然饱受战乱贫困之苦,孩子的眼睛却仍是最纯净的,黑白分明。陶然看到自己的狼狈倒影在他们的瞳仁里,苦涩地笑了笑。
大概是亚洲人种不常见,有小孩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往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居然听到车子的引擎声靠近,所有人都停下来回头看,有三辆皮卡车从远处颠簸着开过来,车上竟然全是蓝贝雷!
刚才盯着陶然看了许久的小孩也坐在车箱后面,能坐一回汽车他很开心,一笑就露出与肤色对比鲜明的雪白牙齿。
陶然身后拿枪的人已经上了膛,凶悍地指着车上下来的维和人员,嘴里唧唧哇哇地喊着她听不懂的警告。
好在随车前来的还有穿红衣,拿长矛的当地部族,充当他们的翻译。维和部队的原则是任何时候都不主动发起攻击,因此即使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也以对话劝服为主。
身后揪住陶然的手骤然松开的时候,她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不知道这算是脱险还是会在背后紧接着被喂一颗子弹。她连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了,身下都是泥土和青草,抬眼还看得到先前路过的湖泊,远处是绵延山脉,心想就算这样死在这里似乎也不丢人,就当是听从了原野的召唤。
整齐划一的作战靴一步步走近,有人扶她起来,体力完全透支的状况下靠着毅力和逼迫或许还能强撑,但眼下解除了威胁突然放松下来,她反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够。
“背上的东西先放下,我背你上车。”
熟悉的中文,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体温和气味,陶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整个人像过电似的一震,抬起头看着扶起她的维和警察。
姜禹单膝蹲跪在她面前,还是那样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深邃的黑眸中却满是关切。他比以前黑了一些,精壮了一些,迷彩服和蓝色贝雷帽让他更多几分不同于以往的英武冷静。
她像不认识他似的打量他,肩上的负重已经被他取下来递给旁边其他人。他正要转身将她背到身上,耳边就听到了枪声。
“先上车!”姜禹护住她,托着她的腰将她拉到车边。子弹不长眼,有车子作掩护,她至少不会被流弹击中。
他们都早已适应了这种砰砰的闷响,空气中都是硝烟味道,夹杂着听得懂和听不懂的语言,还有靠得极近的两人急促呼吸的声音。
“不是说到任务结束也用不上一颗子弹?”陶然用他们在英伦相遇时他所说的话调侃他。
“凡事都有意外。”很好,这时候还不忘埋汰他,的确比以前勇敢不少。
子弹擦过车子的铁皮,biu的一声,火花就在眼前溅开。姜禹手中的枪托已经抵住肩膀,瞄准不远处交火方的脚边开枪,旨在逼退他们。对方都是松散的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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