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流水浸湿了她的裙摆,莹莹的波光映照在她娇小的身上,这么看去,她就好像是站立于一片湖水之上。
听到我们靠近的脚步声,她微微侧过头,纤细的脖子显出柔美的曲线,红润的唇瓣浅浅地弯出一个动人的弧度,珠玉般圆润动听的音色让人昏昏欲醉:
“欢迎来到银座之下、日本之上。”
“这里是银殿。”
然后,她垂下长袖,转身面对我,说道:
“我,就是浅香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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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我紧闭的眼帘上,顺着眼睛的弧度悄然滑落。
我缓缓睁开眼,静静地倾听着水滴坠落与水面撞击时发出的叮咚回响,莹莹的水汽模糊了空中乳白色的柔和光线。
纯净澄亮的温泉水,从高广的岩顶缝隙里如碎裂的水晶般闪耀着滴落,看上去像是连绵不断的雨幕围绕在我四周。
我放松身体漂浮在温泉上,心思却一刻都不能平静。
“银座之下,日本之上”,经过浅香熏的解说,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日本,只要有钱的人都可以到银座一掷千金,但只有少数既有钱又有权的人才能得到银殿的接待。大部分的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银殿的存在。
她说,“银座之下”,指的是银殿的地理位置在银座的地底下,而“日本之上”指的是银殿接待的客人都是手握日本经济政治命脉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些银殿里的女人在每一次不经意的声色交易中,到底从她们的客人口中得知了多少日本各大势力的内部秘密。
此刻在我的眼中,银殿,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声色犬马的风月场所,而是一个强大而隐秘的信息搜索机构。
正想着,翻覆的思绪却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
“这泉水能促进皮下血液循环,还能为肌肤补充水分和微量元素,可是泡太久就会产生反效果。”浅香熏踩着婷婷的碎步朝我走来。
六天前与她初次见面时,我告诉她我必须在七天之内学会如何取悦男人的身体。
她就把我领到这片温泉前,吩咐我每天清晨七点开始到晚上七点这段时间必须泡在泉水里,而且每半个小时要起水一次,起水后的两个小时里要喝完一壶特别调制的药酒。喝的时候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大概每五分钟喝一口。
我在泉水中站起来,披着湿漉漉的外衣涉水上岸,冷声问道:“我已经在这泉水中泡了六天。浅香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泡了温泉就能达到我到此来的目的?”
她踱到我跟前,一把将我身上的外衣扯下,眼神一亮,用赞叹的目光打量着我裸露的身体,说道:“能被嘉贺子认可的女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你的身体是我见过最完美的……”说着,她的手如羽毛般轻轻地抚过我的皮肤。
我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指腹的柔软和前端指甲的形状——
纤细的食指指甲比中指的要略微尖一点……
无名指的指腹更为圆润一点……
尾指的指甲在中间有道裂痕……
她抬眼看着我的眼睛,哼笑了几声,说道:“是不是觉得身体的触感变得异常敏锐?现在知道你这六天可没有白白浪费了吧……这座温泉能让你的身体变得敏感,而我配制的药水是为了防止你的身体在泉水中浸泡得太久而失水过多。至于叫你每五分钟喝一口是因为喝得太快会得水肿。”
她把那件湿透了的外衣仍在池边,拿出一件大红色的金丝刺绣和服为我披上,才收起笑容,凝神说道:“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可要记好了。”
“想男人为你的身体疯狂,要做到的第一个字,是‘真’。”
“只有当你在他面前展现出真实的自己,你对他来说才是独一无二的,而不是一具千篇一律的**。”
“提高身体的敏感度,让身体随着你的感觉行动,而不是做戏。装出来的兴奋与高潮,只会让男人觉得反感和无趣。这偏偏却是很多自称‘技巧娴熟’的女人的误区。”
她牵过我的手往岩壁下的一条通道走去,夜莺般空灵的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萦绕回荡着:“第二个字,是‘假’。”
“这个假是指你的心。身体跟着**走,但心却要时刻保持清醒。”
“你必须第一时间发现对方身体、表情、动作的变化,用最快的速度摸清楚他身体的敏感点,任何不起眼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如此,才能作出最精准的反应,带给对方极致的快感。”
“一真一假,亦真亦假;以真盖假,以假助真。身不惑心,心能制身。这便是最难做到的银殿秘术——‘身心不一’。”
“只是,现在的你还做不到。”她转身推开有点发黄的通道门,带我走进一座装潢奢华的日式古园。
久违的阳光铺满了木雕的房檐,园中的鱼塘里,一尾尾橙黄色的锦鲤泛着金色的粼光。
“我们要去哪里?”我跟在她身后来到一间独立房间前,问道。
“每个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对她来说都是特别的。你必须要把这份无谓的感情牵绊消除。”她放开我的手,回头看进我的眼睛,浅黑色的瞳孔莹亮得好像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银,唇边绽放出盈盈的笑意:“现在,走进这个房间,把你的第一次交给一个你不认识的男人吧。用这个男人的丑陋与肮脏,抹去你心头最后一份不现实的希冀。这样,你就不会重犯嘉贺子当年的错误。”
嘉贺子也曾经是银殿的女人?那为什么她的脸……
我怔怔地望着她,眼前却是古川嘉贺子那残破却温暖的面容。
她见我站在原地不动,瞳孔中的那片银色逐渐脱落,露出底下那极深极冷的黑色,冷冷地问道:“到了现在你还在犹豫?”
我别过脸走到那扇木门前,心中除了平静,就是漠然。
犹豫?
十年前的芮柔纤都不曾犹豫过,十年后也同样不会。
用手指细细地梳理了一下还带着湿意的长发,我跪下来,拉开面前的白纸木门,伏身对房里的人说道:“让您久等了。”
房间右边的黑色小茶几后,盘腿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他转头看见我,狭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赞之色。
我起身坐到他身边为他斟酒。
身后的木门应声关闭,我双手捧起精致的陶瓷小酒杯,递到他嘴边。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入怀中,声音竟已有点控制不住地沙哑:“告诉我,你叫什么?”
“美莎。”我温顺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声调却平淡得毫无起伏。
“美莎啊……你们日本人的名字还真特别。”他粗鲁地扯开了我的衣襟,粗糙的大掌在我□的手臂上微微揉捏着,低头重重地吻上我的脖子。
我不想向他解释我不是日本人。
他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左手顺着我的小腿滑进了我的衣摆下,右手则急切地在我身上胡乱地摸索着,脸已经埋在了我半裸的胸前。
粗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肌肤上,浮起了一层油脂般粘稠的水汽。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刻满了云纹木雕的房顶,清晰地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壮实的身体是那么火热,可我的身体却那么冰冷彻骨……
要如何才能像宇文夔那样,做到真正的无心?
我闭上双眼,放松了身体。
一个人,只有自己才能毁掉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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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大的硬物抵在我的大腿间,我却觉得自己的心神已经脱离了我的躯壳,漂浮在上空用淡漠的眼神旁观着房里即将上演的激情戏。
身上的男人终于按耐不住,潮湿的掌心毫不怜惜地揉挤着我胸前的柔软。他用粗壮的腰撑开我的腿,涨红着脸凑到我的耳边,喷着粗气说道:“美莎,我要来了……”
“唰”的一声,木门被拉开,屋外的日光一瞬间闯入,花白的一片让我睁不开眼。我不禁别开脸避开刺眼的光线。
男人气息不稳地坐了起来,暴躁地回头吼道:“你们银殿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挡住了大片灼目的阳光:“金宗焕先生真是好兴致,可我们是约好时间谈正事的。等事情完了,今晚我陪你一起尽兴,如何?”
他的声音叫我心下一凛,抬头朝他望去。
狭长邪气的眼眸、淡薄轻佻的唇形,还有那媲美希腊神祇的俊美五官,在背光的阴影下隐隐可见。
君冢神看到我的脸,嘴边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不见,眼神变得晦暗莫名。
我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一股我所不能明白的愠怒。
我随手拉起滑落到腰部的和服包住自己裸露的身体,退坐到一边,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尴尬样子。
“原来是君冢先生来了,那我们就快点把事情了结吧。美人在怀,我是一刻都不想等了……”金宗焕虽然不悦,脸色却缓和了下来。他一把抱过我,大掌隔着衣料肆无忌惮地摸上了我的大腿。
君冢神的眼眸又深沉了几分,回头对身后的人交代了几句话,那人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他走到对面的茶几前盘腿坐下,抿唇笑道:“金先生,你们东城会最近怎么突然插手我们在横滨港口的生意?”
“没什么。家大了,要养的兄弟也多了。君冢先生也知道,韩国太小,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向外淘口饭吃。”金宗焕嘴上示弱,可根本连一眼都不屑看他。
“哼哼……”君冢神低声笑了笑,斜睨起眼睛盯着那只在我身上游走的手,不再说话。
“其实你们日本的稻川会曾经主动找过我们谈结盟的事,但是我金宗焕做人一向很讲义气和诚信,你们日神社与我们东城会一直以来都有生意上的来往,结盟一事我肯定会优先考虑日神社的。”金宗焕瞟了他一眼,拿起陶瓷酒杯一口灌下。
我垂眼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已经在心里对他们所谈的事摸了个大概。
这个金宗焕是韩国第三大黑社会组织东城会的会长。听他的口吻,东城会似乎有意插足日本的黑道。
另外,山口组、稻川会、住吉会是日本三大黑社会势力,长期以来都受控于君冢家族。如今在没有知会君冢家的情况下,稻川会竟主动表示愿意与外来帮会结盟,“自立为王”的企图昭然若揭。
我正思考着君冢神会如何处理此事,却看见他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顿时脸色一变,凌厉的目光朝我直射而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浓烈的酒气就扑面袭来。金宗焕突然钳住我的下巴,那双泛着酒意的绿豆小眼紧紧地盯着我,失神地低喃道:“美莎……银殿不会有比你更美的女人了吧……?”
我伸出手揽在他的肩头,艳丽的大红色和服长袖滑落,露出白玉般完美的手臂。我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极轻极柔地说了句:“或许没有了……”
他浑身一颤,气息顿时变得紊乱,急促起伏的胸膛热得烫人。
可我却分明感觉到,坐在对面的君冢神凝视着我的目光比这个男人身上的温度更加炽热。
金宗焕舔了舔干瘀的嘴唇,似乎受了蛊惑般,手缓缓地伸进我的衣襟。
一只大掌突然而至,抓住了他的手。
君冢神眯着眼,轻笑道:“这个女人不懂规矩,妨碍我们的谈话,金先生不要见怪,我让其他人来替换她。”
“君冢先生不用麻烦了。这个女人,和我胃口!”金宗焕不疑有他,大笑一声,作势要低头吻我。
“你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君冢神一把拽着他的衣领,脸上再无一分笑意,如鹰般锐利的双目泛着危险的光芒。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宗焕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君冢神看了他一眼,猛地将我扯进怀中,大掌覆在我的脑后不容抗拒地将我压向他,低头狠狠地吻住了我。一阵霸道至极的辗转吮吸后,他松开了我,可搂着我的手臂却一寸也不肯放松。
他转身对脸色铁青的金宗焕说道:“这个女人你不能碰,因为这让我觉得很不高兴……”
我愣住了,唇上传来的湿润感觉却不断地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他有过占有我的想法,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为了我去损害自己的利益。
他应该知道,在这个时候跟金宗焕翻脸,万一韩国东城会真得与日本稻川会结盟,那君冢家族的日神社在日本黑道的地位将会受到威胁。
最有利的做法是暂时先与东城会交好,然后暗中清除稻川会叛徒的势力,等到日本黑道内部全部归顺于日神社后,再慢慢对付金宗焕也不迟。
“一个女人而已,你把她让给我,东城会以后就是日神社的兄弟了。”金宗焕笃定他不会为了我放弃两个帮会结盟的机会。
“你如果敢要,我当然可以给你。可是……”微微扬起嘴角,君冢神的笑容中透着冰封般的寒冷:“明天一早东城会在日本的所有据点就会被连根拔起,一个不漏!”
“君冢神,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神?”金宗焕的脸因怒气而抽搐了起来。
“你说对了……”君冢神不再收敛一身的狂傲暴戾,笑容里涨满了刺眼的张狂,对着他一个字个一字地说道:“在日本,我就是神!”
“很好,那你就先跟死神打交道吧!”金宗焕阴沉着脸狠声扔下这句话,转身带着自己的人愤然离去。
我皱眉推开君冢神,对他的做法很不满意:“你应该和东城会结盟的。”
我才刚得到宇文夔的初步信任,随时都可能需要君冢家族的暗中支持。这个时候,我不希望他因为一些无聊愚蠢的原因而让自己陷入自顾不暇的境地。
“你为什么要学银殿秘术?”他不理会我的话,伸手将我拉回他身边。
我知道他刚才派人去查过,所以一点也不惊讶他知道我来银殿的目的。
“为了成为宇文夔的女人。”我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神态自若。
他眼中怒气骤起,猛地将我抵在墙壁上,身体毫无缝隙地紧贴着我,咬牙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先学习一下如何取悦我?”说完,发泄般地蹂躏着我的唇。
我睁着眼,毫无反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如果他想要我的身体,我不介意给他,因为我要的东西,他给得起。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为什么男人总觉得是女人被他们玩弄了呢?其实,男人何尝不是也交出了身体?
到底是谁在玩弄谁?谁又是赢家?
我想起了刚刚才离去的金宗焕。如果他知道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破身的工具,会怎么想呢?
君冢神突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进我的双眸。
唇上的热度逐渐冷却。
终于,他松开了我的唇,表情平静得仿佛刚才的盛怒只是在做戏。
“你这样是引不起男人的**的。”他的长指轻柔地抚过我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缓缓说道。
我推开他,走到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微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才侧过头对他说道:“很抱歉,下次我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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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迈出房门,君冢神并没有阻止我离开。
我沿着屋檐下的红木长廊向前走,走廊的尽头,披着一袭银缎高领长袍的浅香熏静静地站在斑驳抖动的树影下,初夏的微风卷起她发间垂落的银色缎带微微起伏着。
我缓缓走到她跟前,站定。
“你跟她真的很像……”她瞳孔中的光彩微微波动着,里面映出了我清晰的倒影。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道:“你不会告诉我她在哪里,对不对?”
我知道她指的是嘉贺子,于是点点头。
“今天是第七天了,你回去吧。”她垂下眼。
我是打算要走。
今天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是母亲节。
印象中,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和妈妈一起庆祝过母亲节。开始是因为我太小,后来则是因为我不能。
如果现在赶回香港,应该还来得及。
我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了句:“你有什么话想让我代为传达给嘉贺子吗?”
她微拢起纤细的眉心,我似乎听到了她轻轻的叹息声:“你就问她……她后悔吗?”
※※※※※※※※※※※
香港,傍晚。
我乘坐下午一点的航班从东京飞回了香港。
立夏刚过,晚风已经带着些许闷热,沿路山路两旁树上枝头的绿意也变得更深了。
古川嘉贺子正站在院长室的窗前,听我说着银殿的事情,眼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觉得浅香熏现在看上去像几岁?”她突然问道。
“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我实话实说。
“浅香那个老妖婆就快成精了呀……”她呵呵地笑弯了腰,长发随着身体的抖动而垂落,掩去了左脸上因为笑容而皱在一起的伤疤:“如果我没记错,她今年有四十三了。”
听了她的话,我并不太惊讶,因为嘉贺子自己看上去也不像有四十岁。
她身上那件松垮的连衣裙根本不能掩盖衣料下面诱人的身体曲线,黑珍珠丝般的长发光泽柔顺,如果不把她的脸算在内,她全身上下的皮肤白嫩细腻得没有一丁点瑕疵。
不得不承认,银殿的女人都是时间的宠儿,岁月舍不得在她们身上留下应有的痕迹。
窗外黄昏的斜阳将嘉贺子苍白的右脸染上了橙红色的光晕,我似乎能感觉到她此刻愉快的心情。而这份快乐,很大可能来源于浅香熏。
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见林牧之和浅香熏?为什么身为银殿的人,她却独自一人在外飘荡了十几年?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一个我无法解开的谜,除了等待她亲口说出答案,我别无他法。
“浅香小姐问……你后悔吗?”我说道。
嘉贺子转过身,嘴角还留着残余的笑意,对我说道:“下次你们再见的时候,替我告诉她,古川嘉贺子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一定会考虑清楚后果,做完之后就不会再花多余的时间去后悔。”
她的双眼如启明星般明亮璀璨,我仿佛从中看到了深藏在她心灵深处的那份坚定坦荡和洒脱随性。
她的过去或许是个谜,但她却是我见过最真实的、最简单的人。她对任何人都不屑掩饰心中真实的想法,她从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的一针见血、犀利言辞,一方面总能叫那些虚伪的人尴尬到无地自容,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另一方面却深深吸引着那些真正懂得她的人。
她斜睨了我一眼,从写字枱上的几堆文件中翻出一张纸递给我,说道:“来,把这张请假条签了。”
“请假条?”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让病人短期出院的请假条。
“你这么急着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原来她早就猜到了今晚我想带妈妈出院过母亲节。
我的过去和我的打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了解我的人了。
“快去吧。**一刻,有时候真能值千金。”她笑着朝我摆摆手催我离开。
※※※※※※※※※※※
香港岛,香港大学。
香港大学在2009年被评为亚洲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二十六的综合大学。这么多年来不断有崭新的教学大楼落成,而旧的楼房则作为历史性建筑保留了下来。
夜幕降临,还有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从灯火通明的新式大楼中进出。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妈妈朝远处安静的旧礼堂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礼堂,但它里面的装璜摆设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因为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翻看着与这座礼堂有关的记录短片和照片。
深红色绒布包裹着的两百多个观众席座位,还有舞台上的那架黑色三角钢琴都还在。
一切还和二十二年前一摸一样……
这一刻,我仿佛亲身回到了二十二年前那场轰动古典音乐界的钢琴演奏会现场。
满座的礼堂里鸦雀无声,一位身穿黄色吊带长裙的十六岁女孩带着羞涩的笑容踏上这个舞台。在世人无比的震惊中,她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以一曲《肖邦第4号幻想即兴曲,升c小调》轻易地征服了全世界。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妈妈,你看,你还记得这里吗?”我弯下腰,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说道。
“我还记得那些报纸杂志对你当时演奏的评论呢……”我喃喃地回忆道,推着她走到那架钢琴前。
“英国《bbc音乐杂志》曾经评论道:‘亚洲女孩郁舒,肖邦的继承者’。”
“《纽约时报》追捧道:‘郁舒,世界钢琴公主’。”
“还有,英国《留声机杂志》更赞扬你是‘钢琴界的独裁者’。”
我说着,轻轻地掀开陈旧的琴盖,抚摸着那渐渐发黄的琴键,闭上眼睛幻想我的手指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碰触到当初那个十六岁女孩温暖的指尖。
“妈妈,我多想有一天,你能亲自教我弹琴……”我牵起她的手,对她说道:“柔纤一定能弹得很好,你说是不?因为我是的你的女儿啊……”
她毫无表情地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放大的瞳孔里空无一物。这些都残忍地提醒着我,我的妈妈已经再也听不见我说的话了。
她的头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修理过了,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教过我的唯一一首儿歌,于是一边用手指小心地帮她理顺着头发,一边轻声唱道:
“妈妈的头发墨黑墨黑,妈妈的黑发很美很美……”
“我长大了,我发现了……”
“妈妈的黑发哪里去了……”
指间的发丝干枯打结,花白的银丝更是刺痛了我的眼睛。
滚烫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滑落,我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再也唱不下去了。
突然,从礼堂门口处传来一声叫唤:“赢枫,你在那里干嘛?整个经济系的就只有你一个兼修音乐,今天同学聚会的演奏你可不能抵赖啊!”
我猛地转头朝那边看去,卫赢枫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
“你先回大厅,我一会儿就过去。”他回头笑着对那人说了句,然后转身朝我走来。
我一时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问我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谁,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哭,只是微笑着问我:“想听曲子吗?”
我别过脸,抹去脸上的泪痕,没有回话。
深沉的低音伴奏缓缓从我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如泣如诉的旋律。从弱到强,从低迷到缠绵,从轻声细述到心的吟唱……
旋律,一遍又一遍,还在重复着,却不会令人觉得苦闷厌烦,宛如绵绵的流水一滴一滴地渗入我的心田。
就像是诉说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点点滴滴,岁岁年年,不昔回报的付出和永远不变的爱护。
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他。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着,修长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密密的琴键。可能是感觉到我的视线,他微微扬起唇角,声音犹如冬日里的暖阳,和煦宁静:“这首曲子的名字叫《给母亲的信》。”
给母亲的信……
我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是啊,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比母亲对孩子的爱更无私更永恒?
可现在,我却连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笑容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琴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阖上琴盖,凝神望着我,说道:“母亲节快乐。”
“……谢谢。”我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卫赢枫,不要再靠近我,不要给机会我伤害你。
不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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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环,宇文国际总公司。
顶层的股东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我把今天要讨论的资料影印装订后,在每个座位前的桌面上放了一份,就无事可做了。
昨晚将妈妈送回去古川疗养院后,我回到家已经差不多一点了,却心烦意乱地一个晚上睡不好,五点多就醒了,于是决定早点回公司。
看了看手表,七点整。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朝茶水间走去,打算冲一杯咖啡醒神。
晨曦初露,倾斜的阳光如金色的轻纱,从落地玻璃窗外透了进来,硬是将小小的茶水间切割成一明一暗两个空间。
我有点惊讶地望着窗前茶座上坐着的男人,没想到这个时间会在公司里见到他。
沐浴在晨光中的宇文夔,不知道正在想着什么,半眯着眼睛凝视着远处,黝黑的瞳孔中点点金光粼粼浮动。桌面上全是翻开的文件,另外还有一叠没动过的被整齐地放在一旁。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早上好,宇文先生。”我自然地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
我打开壁柜拿出咖啡罐,往两个杯子里各舀了两勺,却没有放糖。我偏爱滚烫而且不加糖的咖啡,宇文夔也一样。
“以后你有事要请假,必须通过我。”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我身上移开,突然开口说道。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对外的身份是宇文国际的经济顾问,按理只需向总经理滕俊请假。只有宇文夔的贴身秘书请假时才必须得通过他本人。
“我知道了。”我应道,走过去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杯咖啡,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宇文重钢的生产上了轨道,有什么需要我继续跟进的吗?”我试探着问道。
“宇文重钢的事情你不用再插手。”他看了我一眼,随意说道。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却另有想法。
自从宇文重钢开业以来,它的一切生产、销售、财政消息都似乎被有意封锁了。外界对它到底生产了什么钢材、批量多少、出口了多少、买家是谁,都一无所知。
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得到宇文重钢的内部运作资料,对我的计划一定有帮助。
宇文夔不让我参与,证明他还不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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