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象从高处掉了下来,跤跌进了万丈深渊。
尽管我起初否定了马西亚的假设,然而在个人独自伤心地寻思着这切的时候,我也开始对自己说:如果我真的是这个家庭的孩子,他们给予我的应当是另外种感情,而不该是现在的这种冷漠的甚至是敌视的态度。我没有做什么错事,他们不应该对我这样无情。
马西亚看到我整天愁眉苦脸,便猜透了我的心事,他常常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对我说:“我很好奇,真想早点看到巴伯兰妈妈的回信。”
为了取这封“留局待领”的回信,我们改变了每天的路线,不再经西史密斯运动场去霍尔本,而是直接朝着邮政总局走去。也不知扑了多少次空,我们最后终于收到了这封期待已久的复信。
邮政总局决不是读信的好地方。我们走进了附近的条小街,在这条小街中间有条小夹道,我们走进这条小夹道后便停了下来。我先让自己的心平静了会儿,然后打开了巴伯兰妈妈的回信,这封信自然是由夏凡侬的本堂神父代写的。
我亲爱的小雷米:
我对你信中告诉我的那些情况,感到惊骇和愤慨。因为按照我那可怜的巴伯兰在勃勒得依街把你捡回来以后所经常说的那些话来看;从我和那个找你的人交谈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你的父母的财产状况是富裕的,甚至是极其富裕的。
我的这种想法可以从巴伯兰把你带到夏凡侬时你穿戴的样式上得到确证;因为你当时身上穿的是只有富家婴孩才穿得起的婴儿衣服。你要我向你描述当时裹着你的襁褓的样子,这对我是很容易做到的;考虑到当人家来向我讨还孩子的时候,这些婴儿穿的衣服对辨认是有用处的;我又始终相信这天总会到来,因此,我把它们直很好地保存到现在。
首先应当说的是,你没有什么襁褓。我过去曾经对你提到过襁褓,那是习惯上的说法,因为按照我们本地的习惯,婴儿总是包在襁褓里的;但是,你当时并不是用襁褓包着的,你穿的是衣服,你并没有襁褓。
那时穿在你身上的几件衣服是:只花边软帽,由于它太精致太漂亮,因而眼看去就能知道这是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你身上穿的是件在领子和袖口上都镶着花边的细布内衣;此外,还有法兰绒尿布,白羊毛小袜子,用白毛线结的带着小丝带的小鞋子,件白色法兰绒小长袍和件带着风帽的白色开司米小大衣;风帽的衬里是绸的,外面绣了漂亮的花。
你被抱回到我家里来的时候所用的那块布的尿布,并不是你原来的尿布,那是因为你原来的那块叫你尿湿了,有人在警察局长那里给你换上了块布的;原来的那块法兰绒尿布现在我也保存着。
最后还得补充句:这些东西都没有标记,法兰绒尿布和内衣上原来大概都是绣着标志的;按照通常的习惯,标志是绣在衣角上的,但是人们发现在你的内衣上和尿布上,都有只角被剪掉了,这说明有人耍尽了手腕,想使调查无法进行。
我亲爱的雷米,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切,如果什么时候你需要这些东西,你只要写信告诉我,我给你寄去。
我亲爱的孩子,不要因为不能再送给我那些你答应过要送的礼物而难过。在我看来,那头用你省下来的面包钱为我买下的奶牛,已经抵得上世界上所有的最美好的礼物。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奶牛总是那么健壮,产奶量点也不减。全靠了这头奶牛,我现在生活得很自在。每每看到它,我就想起你,也想起你的小同伴马西亚。
给我写信吧,我将高兴地听到你的消息,我希望都是些好消息。象你这样个温顺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到了家里反而感觉不到幸福呢?这个家里的人不就是你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吗?他们为什么不象你应该得到的那样来疼爱你呢?
再见吧,我亲爱的孩子,我热情地亲吻你。
你的||乳|母巴伯兰寡妇
信的结尾使我很伤心。可怜的巴伯兰妈妈!她始终待我这么好!她疼爱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当象她样疼爱我!
“真是位好大妈,”马西亚说,“她没有忘记我,不过,即使她把我忘了,我也会感谢她写来了这么详细的口信。德里斯科尔老板把你当时被偷走时穿的衣服件件讲出来的时候,他是不应该说错的。”
“说不定他忘记了。”
“别那么说。既然只有衣服才是找到孩子的标记,那怎么可能记不起孩子失踪时穿的衣服呢?”
“在我父亲回答之前,你最好不要作什么假设。”
“我没有作假设,是你说他可能忘记了。”
“好吧,等着瞧吧!”
向我父亲询问我被人从他家里偷走时穿的是什么衣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假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天真地向他提出这个问题,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正因为对他有怀疑的用意,所以我变得胆怯和犹豫不决了。
有天,因为下了场冰冷的雨,我们比平日回来得早些,于是我鼓足勇气,在同我父亲的谈话中,提出了这个使我忧虑苦恼的问题。
我还刚开个头,才只说了两句话,父亲的眼睛便把我死死地盯住了。他肯定是想从我的眼睛里搜寻出些东西来。平时只要我偶尔在谈话中刺痛了他,他也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盯着我看的。然而这回,我顶住了他的目光,比我希望在这时刻所应有的表现还要坚毅得多沉着得多。
我相信父亲已经被我激怒了,他决不会让这件事情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不安地瞧了眼马西亚,他正在听我们说话,但又装出副并不在听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要让马西亚自己明白,他要我冒这样的危险是何等愚蠢。但是,我判断错了,出乎我的意料,父亲的脸怒容很快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微笑,微笑中固然夹杂着冷酷无情和不怀好意的神气,然而微笑总归还是微笑。
“我们能够把你找回来,靠的就是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向人说明你被偷走时所穿的小衣服;花边小软帽啦,镶花边的小内衣啦,尿布法兰线长袍羊毛袜子毛线小鞋子白色开司米绣花连风帽小大衣啦,等等。我直对绣在你小内衣上的‘弗·德’这个记号寄于很大的希望;‘弗·德’是弗朗西斯·德里斯科尔的缩写,也就是你的姓名的缩写;但是这个姓名编写被偷走你的女人剪掉了。这个女人很细心,希望别人永远找不到你。我不得不向人出示你的洗礼证书,这证件是我在我们本堂区的教堂内抄录下来的;我出示过以后,人们又把它还给了我,现在仍由我妥善地保存着。”
说完,他用种在他身上罕见的殷勤在抽屉里翻寻起来,从里边很快抽出张盖了几枚图章的大纸。他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我作了最后次努力,问道:“要是您同意,就让马西亚给我翻译下。”
“好。”
马西亚总算好歹把它翻译了出来,那上面写着,我生于八月二日星期四,是帕特里克·德里斯科尔和他的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的儿子。
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然而马西亚并不满足。晚上,当我们回到大车以后,他弯下腰,象他平常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说的时候那样,悄悄地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倒是说得天衣无缝,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我的问题。为什么小商贩帕特里克·德里斯科尔和他的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有钱为他们的孩子购买花边帽镶花边内衣和绣花羊毛大衣?小商小贩不会这么阔气。”
“正因为他们是做买卖的,所以他们买衣服比别人便宜。”
马西亚摇摇头,轻轻地“嘘”了声,又次贴着我的耳朵说:“你愿意让我告诉你个在我脑袋里刚出现的想法吗?你不是德里斯科尔老板的儿子,而是德里斯科尔老板偷来的孩子!”
我想反驳,可是马西亚已上床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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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阿瑟的叔父詹姆士·米利根先生
。。
我要是处在马西亚的地位,也会象他样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但是这种想象方面的自由,对他来说是允许的;换上了我,却是不许可的。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而在马西亚眼里,这个人只不过是德里斯科尔老板。
所以当我的思想跟在马西亚的后面,也放开四蹄,向前奔驰的时候,我就急忙把它收回来,用手牢牢地按住它。
对德里斯科尔老板这个人,马西亚可以在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个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外国人。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应该尊敬的父亲。
我也承认,在我的家庭里,在我的身边,确实有着不少离奇的现象;但我不能用同马西亚样的观点去对它们进行分析和研究,因为我没有这个自由。
马西亚可以怀疑;而我呢,怀疑是不许可的。
当马西亚把他的怀疑告诉我的时候,我应该不让他再说下去,这是我的责任。
我也真是这样做的,不过马西亚是个有自己头脑的人,我常常想战胜他的固执己见的态度,可是我总是做不到。
所以我就对自己说,你不妨也听听他提出的问题嘛!
为什么阿伦南德安妮和卡特都是黄头发,而只有我不是?
为什么在德里斯科尔的家庭里,除了不懂事的卡特外,我竟成了象癫皮狗似的叫人人都讨厌了呢?
他们并不富裕,怎么能让孩子穿上镶花边的衣服呢?
对于这些“为什么”和“怎么”,我只有个比较恰当的回答,这个回答本身也同样是“为什么”。
“假如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德里斯科尔家为什么要寻找我?他们为什么要把钱送给巴伯兰格莱斯和伽雷?”
这正是马西亚应当回答而又回答不上的问题。
然而他还是表示不服气。
“就算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他说,“那也不能证明我向你提出的所有问题都错了,因为你自己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换个人,也处在我所见到的听到的情况下,他也许会明白德里斯科尔老板找你的原因和花钱的目的。可我说不上来,因为我不聪明,什么也不懂。”
“别这么说,我看相反,你的心眼儿是够多的了。”
“心眼儿多的话我就马上向你解释我现在解释不了的问题了。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不是德里斯科尔家的孩子。不,你不是,你也不可能是。这点,总有天会真相大白,那是肯定无疑的;现在,由于你的固执,不肯把眼睛睁开来看看,才把这个时刻推迟了。我明白,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应该孝敬父母的思想把你的思路堵住了,但也不该连脑子都不敢动动了!”
“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想咱们应当回法国去。”
“这怎么行!”
“那是你对你的家庭所负的责任把你留住了。但是,要是它不是你的家庭,那为了谁你非留下不可呢?”
象这样的辩论只能产生个结果,那就是: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痛苦。
还有什么能比怀疑更可怕的呢?
我不想怀疑,然而我不能不怀疑。
这个父亲是我生身父亲吗?这个母亲真是生我的母亲吗?这个家庭是属于我的吗?
如果要承认“是的”,那真是太可怕了,因为当我没有家庭孤独人的时候,也没有象现在这样的不幸和受到折磨。
谁又能料到,我当初为了没有家庭而伤心地哭泣过,现在却因为有了个家而在绝望地痛哭?
在这团漆黑中,真相究竟是什么?谁能向我揭示真相?我怎样才能了解真相?
在这个问题面前,我感到无能为力,我的心,我的思想。都被摧垮了。
然而在我内心有着如此深刻的悲痛的时候,我还得每天上街唱歌,为别人演奏欢乐的舞曲,对着观众咧开嘴装出勉强的笑容。
就这样,星期日便成了我的最好的日子,因为这天的伦敦街头是不许奏乐的,我就利用这天和马西亚起带着卡比到外面去散步,随意地让自己浸沉在深深的愁思之中。
啊,我身上已经找不到几个月之前的那副孩子模样了!
个星期日,我正要和马西亚出门,父亲把我叫住了。他说这天他有点事要我干,让我留在家里。他打发马西亚个人去散步。我的祖父没有从楼上被抬下来,我的母亲带着卡特出去了,弟弟上街玩儿去了,因此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我父亲。
大约过了个钟头,我听到有人敲门,父亲自己去开门,个和我父亲平时的客人全然不同的先生走了进来。这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所说的绅士,是位穿着雅致讲究神气潇洒轩昂的上流人物,然而看去象带点倦怠的样子。他大概五十岁上下。他身上最使我吃惊的,是他的笑容。他的两片嘴唇动,洁白锋利的牙齿便露了出来;那牙齿象小狗的犬牙样,这就使他的模样具有显著的特征,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会暗暗自问;他是在启齿笑呢,还是要张口咬人?
他用英语和我父亲说话,不时地朝我这边看看,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眼睛立刻就转开。
几分钟之后,他嘴里的英语变成了法语,法语说得很流利,几乎不带外国音。
“这就是你对我讲过的小孩子吗?”他用手指头指着我问,“看起来很健康。”
“答话呀!”父亲对我说。
“你身体好吗?”绅土问我。
“好,先生。”
“你从没有生过病吗?”
“我得过次肺炎。”
“喔,喔,怎么得的?”
“个很冷很冷的夜里,我和师傅在起,睡在雪地上,师傅冻死了,我得了肺炎。”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有三年了。”
“以后没有复发过吗?”
“没有。”
“没有疲倦乏力和夜间盗汗的症状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路走多了,我也累,但不生病。”
“累,你能轻易地顶过去吗?”
“不顶不行。”
绅士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他摸摸我的胳膊,把手掌按在我的心口上,又用耳朵贴在我的背部和胸部,要我深呼吸,而且要象快跑以后那样呼吸,最后让我咳嗽。
这切做完之后,绅士睁大眼睛看了我好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有了他定是喜欢咬人的想法,他笑得多么可怕!
他没有再对我说什么,重新用英语和我父亲交谈了起来。过了会儿,他们两人不是从前门而是从库房门走了。
只剩下我个人了,我寻思这位绅士盘问我的目的。他难道想雇用我吗?要是这样,我就得和马西亚也和卡比分开了!然而我已横下了心,决不给任何人当仆人,不管是给这个讨厌的绅士当还是给我喜欢的别人当,反正我是不当仆人的。
过了忽儿,父亲回来了,他声称有事要出去,说他已经打消原来的计划,所以用不着我了。还说如果我想到外面玩儿去,随便去哪儿都行。
我绝没有到外边去闲逛的心情,可是待在这愁闷的屋子里能干些什么呢?与其在家发愁,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天下着雨,我走进大车去拿羊皮坎肩。当我发现马西亚也在车里的时候,顿时吃了惊。我正要开口和他说话,他却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轻声说:“把库房的门打开,我悄悄地跟在你后头,别让人知道我在大车里。”
我们只是在已经跑到街上之后,马西亚才对我说:“你知道刚才和你父亲说话的先生是谁?是阿瑟的叔叔詹姆士·米利根先生。”
我呆呆地站在街上步也动不得了,马西亚挽住我的胳膊,面牵着我走,面继续说下去:“这样阴沉沉的礼拜天,我实在不愿意个人在这些阴暗的街上瞎逛,心想还不如回去睡它觉更好。我上了床,但没有睡着。你父亲由位绅士陪着,走进了库房,我无意中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绅士说:‘真结实,象头牛。换上十个别人,也都早死了,他只是在肺部得过点炎症。’我相信他们说的是你,所以用心听着。但话题很快变了,你父亲问:‘您侄儿近来怎么样?’回答是:‘好多了,这次又叫他逃过了。三个月之前,所有的医生都判了他死刑,但他的宝贝母亲又把他救活了,这回全亏了他母亲护理得好。喔!这个米利根夫人倒还真是个好母亲。’你想想,那还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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