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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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认得是祠堂管事韩伯,他脸色极愤怒,又极惨厉,手上不住的流着血。

经了人声突然更凶猛的鼎沸下,村长才大声的说,声音又沉痛又激昂,脸色从稳重变到紧张,是完全被热血燃烧着了。

“咱们现在不能不决斗了!你们瞧吧,——真是没有这种道理!——韩伯送通书去,濮村人不但不认错,反将通书撕了,口出不逊的话,说是咱们村里的女人只配当娼,来下有什么要紧?韩伯当时气愤极了,和他们辩论,于是他们将韩伯的五个指头砍掉了!”

“杀过去!”小工阿二打断村长的话,嚷着。

“杀过去2杀他娘的个干净!杀!”大家便附和着叫喊。稍稍安静的空气便又骤变了。

这时候,须发半白的村长,看去全不象是个老年人;他屹立着雄壮而威武,眼睛满着火光炯炯地闪动,两只手叉在腰间,象要将他的豪厉森严的气魄压死什么伟大的东西似的。他静默了少顷,便钟声般又深沉又洪亮的说:

“咱们现在是不能不拚个死活了!那末,咱们明早便和他们决斗!你们今晚守栅和巡逻要加倍小心,等天明时,都到这里来,我自有计划,调遣你们!你们的家伙都预备好了么?”

“早好了!”大家回答。

“那末你们且回去;我还有别的事要设法的!”

村长和村甲等退下戏台去,于是大家又潮水般的纷乱着,叫喊着了。

第二天,疏星的微芒还不曾尽灭,这个祠堂前便已刀枪森列,人声嚷嚷了。不久,村长又出现在戏台上,拿着面三角形白布红边的小旗子,慢慢地摇动,嘴里不绝地喊,天,地,玄,黄,各种关于队伍组织的表号。这样,那雄纠纠,气昂昂的村人,便三十个人三十个人的走开了:面吹着号筒,面自己呐喊浩浩荡荡地杀进濮村去了。

这天恰是个惨淡的天气,阴阴欲雨

因为没有阳光,又没有钟表,所以不知道确实是经过了多少时间,但似乎并不怎样久,因为村长预备着胜利凯旋的酒放在桌上还不曾全冷,便有两个村人抬着小工阿二进来了。他是第队的先锋,临走时异常的激昂奋勇,脸上满布着“不杀仇人誓不归”的气概,握着那柄勾镰刀是极其锋利的;但现在却闭着眼睛,困难的低低地呼吸,黄牙齿大半露在惨白的嘴唇外面,腿是直着,勾镰刀已不在手中了,双膊膀很无力的放在身旁,胁下不住地流着鲜红的血

“怎样?”村长有点惊慌了。“咱们的形势不好么?”

“好得很!好得很!”两个村人同声回答。

于是,个医生忙地走过来,用他长着有寸长指甲的手,摸摸阿二的鼻端和胸前,迟疑了下,便拿来束干干的药草,往伤处塞进去。医生的手还不曾拿开,阿二在沉寂的僵卧里,便突然震动下,旋又极困难的低低地呼吸去了。

村长蹙着眉心,在阿二身旁,不住地来回的走。

“不至于吧”他不安的自语着。

不久,茂叔的儿子邦平也流着血被抬进来了:他是和阿二样的奋勇而现在也样的只能极困难的低低地呼吸了。

接着又抬进了几个人。

“咱们的形势不好么?”村长每次看见抬进人来,便这样问。

“好得很!好得很!”

然而村长却总是不安着。

空间除了喊杀和铁器互击的声音,似乎其他切的东西都寂然了,天气是惨惨的阴阴欲雨

这种的混乱,不停止的纠缠着,经过了很长的夜,直到第二天傍晚,这才稍稍的平静去。当阳光挂在树抄,许多的鸟儿都想归巢的时候,浏村人才零零落落地,却也有三百多人,大家在疲倦中兴奋地打着锣,叫喊着:——

“踏平了!踏平了!”

接着,便来了流畅的欢声和沉痛的哭声。及到天色渐渐地黑了,祠堂的横台上燃着无数的火把,蜡烛,和木香;在横台两旁,排列着仲奇媳妇,小工阿二,邦平,和其他的尸首约有二三十具。

“怎么还没有来?”村长在得意中,焦急的问。

“呵!来了,来了!”大家喊着。

这时,个有力的强壮的村人,挑进了两个竹筐子,他走到横台下,便倒出来了十几个头发散乱,血肉模糊的男女脑袋,于是从村长以下,都肃诚的静默着,祭奠那僵卧着的为义牺牲的死者。

鼓声便幽沉而凄衷地谐和着死者的亲人的哭泣。

。 。。

中秋节

离开我的故乡,到现在,已是足足的七个年头了。在我十四岁至十八岁这四年里面,是安安静静地过着平稳的学校生活,故每年放署假,便由天津而上海,而马江,回到家里去了。及到最近的这三年,时间是系在我的脚跟,飘泊去,又飘泊来,总是在渺茫的生活里寻觉着理想,不但没有重览故乡的景物,便是弟妹们昔日的形容,在记忆里也不甚清白了;象那不可再得的童时的情趣,更消失尽了!然而既往的梦却终难磨灭,故有时在孤寂的凄清的夜里,受了某种景物的暗示,曾常常想到故乡,及故乡的切。

因为印象的关系,当我想起故乡的时候,最使我觉得快乐而惆怅的便是中秋节了。

在闽侯县的风俗,象这个中秋节,算是小孩子们年最快乐里的日子。差不多较不贫穷的家里,到了八月初九,至迟也不过初十这天,在大堂或客厅里,便用了桌子或木板搭成梯子似的那阶级,层层的铺着极美观的毯子,上面排满着磁的,瓦的,泥的许多许多关于中国历史上和传说里面的人物,以及细巧精致的古董,玩具,——这种的名称就叫做“排塔”。

说到塔,我又记起十年前的事了:那年,在许多表姊妹表兄弟的家里,都没有我的那个塔高,大,和美了。这个塔,是我的外祖母买给我们的,她是定做下来,所以别人临时都买不到:因此,这个的中秋节,许多表姊妹兄弟都到我家里来,其中尤其是蒂表妹喜欢得厉害,她老是用她那双圆圆清澈的眼睛,瞧着塔上那个红葫芦,现着不尽羡慕和爱惜的意思。

“老看干么?只是个葫芦!”我的蓉弟是被大人们认为十五分淘气的,他看见蒂表妹那样呆呆地瞧着,便这样说。

“我家里也有呢!”她做不出屑的神气。

“你家里的没有这个大,高,美!”

“还我栗子!都不同你好了!”蒂表妹觉得自己的塔确是没有这个好,便由羞成怒了。

“在肚子里,你能拿去么?”蓉弟歪着头撅嘴说,“不同我好?你也还我‘搬不倒’!”

于是这两个人便拌起嘴来了。

母亲因为表姊妹表兄弟聚在起,年龄又都是在十岁左右,恐怕他们闹事,故常常关心着。这时,她听见蓉弟和蒂表妹争执,便自己跑出来,解分了,但蒂表妹却依在母亲身旁,默默地哭着。

“舅妈明年也照样买个给你,”母亲安慰她。

“还要大!”蒂表妹打断母亲的话,说着,便眼泪盈盈地笑了。

我因为心只想到北后街黄伯伯家里去看鳌山,对于这个家里的塔很是淡漠,所以说:

“你如喜欢你就拿去好了,蒂妹!”

她惊喜地望我笑着。

“是你个人的么!”然而蓉弟又不平了,“是大家的,想个做人情,行么?吓!”

“行!”我用哥哥的口气想压住他。

“不行!”他反抗着。

母亲又为难了,她说:

“得啦!过节拌嘴要不得。我们赶快预备看鳌山去吧。”

“看鳌山?”蓉弟似乎很喜欢,把拌嘴的事情都忘却了。“大家都去么?”他接着问。

“拌嘴的不准去。”

“我只是逗你玩的,谁和谁拌嘴?”蓉弟赶紧去拉蒂表妹的手。

“不同你好!”她还生气着。

“同我好么?”我问。

她没有答应,便走过来,于是我们牵着手,到我的小书房里面去了。

在表姊妹中,我曾用我的眼光去细细地评判,得到以下的结论:

黎表姊太老实,古板,没有趣味;

芝表姊太滑头,喜欢愚弄人,不真挚;

梅表妹什么都好了,可惜头上长满癞疮;

辉表妹真活泼,娇憨,美丽,但年纪大小,合不来!

只有蒂表妹我没有什么可说了。

这时候我和她牵着手到书房里,而且又在母亲和蓉弟面前得她默默地承认同我好,心里更充满着荣幸的愉快了。我拿出许多私有的食品给她,要她吃,并送她几张关于耶稣的画片。末了还应许她到西湖去,住在她家里。她说:

“你同我好是真的么?萱哥!”

“骗你就是癞狗!”

“怕舅舅和舅妈不准你去我家里吧?”

“那不要紧!你说是姑妈要,还怕什么?”

那末你读书呢?”

“念书?”这可使我踌躇了。因为那个举人先生,讨嫌极了,天到晚都不准我离开桌子,限定背三本《幼学琼林》,《唐诗》,《左传句解》,和念本《告子》注,以及做篇百字的文章,默写篇四百字的小楷,模激张四方格的大字,真使我连吃饭和上厕的时候都诅他;然而他依样康健,依样用两寸多长的指甲抓他的脚,头,耳朵,和哭丧着脸哑哑地哼着“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色!”有时瞌睡来了,便因了根纸捻放到鼻孔里旋转着,打着“汽,汽”的喷嚏,将鼻涕溅散到桌子上,又拍下板子说:

“念呀”

他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呢?”蒂表妹突然推下我的手腕,说。

“念书可就不好办了!”我皱着眉头。

“不管他——鬼先生——不成么?”

“不成。”

我们于是都沉默着。

经过了半点多钟,表姊妹表兄弟们便跑进来了,嘻嘻哈哈地,现着极快乐的样子。

“我们马上就看鳌山去了!”宾表哥说。

“你不去么?蒂妹!”黎表姊接着问。

“我不想去了。”蒂表妹没有说什么,我便答道:“你们去好了。”

“又不是问你!”蓉弟带着不平讽刺的意思。

“不准你说话!”我真有点生气了。

幸得母亲这时候走进来,她似乎还不曾听见我和蓉弟的争执,只问我:

“萱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摇下头,表示没有做什么事。

母亲便接着说:

“看鳌山去吧。”

“我不去。”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那么,”母亲向着蒂表妹说,“你去吧。”

“我也不去。”蒂表妹回答。

“也好。你们好好地玩,不要拌嘴。”

于是母亲领着表姊妹表兄弟们走了。

看鳌山,这是我在许多日以前便深深地记在心上的事,但现在既到了可看的时候,又不想去,自然是因为蒂表妹的缘故了。

“你真的不想去看鳌山么?”母亲们都走去很久了,她又问。

“同你好,还看鳌山好么?”

她笑了。

天色虽是到了薄暮时候,乌鸦和燕子群群地旋飞着,阳光无力的照在树抄,房子里面很暗淡了,但我隔着书桌看着她的笑脸,却是非常的明媚,艳冶,海棠似的。

“只是蒂表妹我没有什么可说了。”我又默默地想着在表姊妹们里所得的结论。我便走近她身边去,将我的手给她。

“做什么呢?”她看见我的手伸过去,便说。

“给你。”

“给我做什么呢?”她又问。

“给你就是了。”我的手便放在她的手上。

“你真的同我好呀!”她低声地说。

“谁说不是?”

“也学舅舅同舅妈那样的好么?”

“是吧?”我有点犹豫着。

“舅舅同舅妈全不拌嘴,这是妈告诉我的。”

“我们也全不拌嘴。”我接着说。

“这样就是舅舅同舅妈那样的好了。”

“那你还得给我亲嘴。”

“亲嘴做什么呢?”

“你不是说我们象舅舅同舅妈那样的好么?舅妈常常给舅舅亲嘴的,我在白天和夜里都瞧见。”

“是真的么?”

“骗你就算是癞狗!”

“那那你就”

她斜过脸来,嘴唇便轻轻地吻上了。

明透了的月亮,照在庭院里,将花架旁边的竹林,疏疏稀稀地映到玻璃窗上,有时因微风流荡过去,竹影还摇动着。我和蒂表妹默默地挨着,低声低声地说着端午节的龙舟,西湖的彩船,和重九登高放纸鸢,以及赌纸虾蟆,踢毽子说到高兴了,便都愿意的,又轻轻地亲下嘴。

“你看!那是两个还是个?”当我们的脸儿偎着,她指那窗上的影儿,说。

“两个。”我仰起头去,回答她。

“是个。”她又把我的脸儿偎近去。

“真是个!”这时我的头不仰起去了。

“好玩!”她快乐极了,将我的脸儿偎得紧紧地,眼睛斜睇着窗上。

我们这样有意思的玩着,大约只有点多钟,母亲和表姊妹表兄弟们都回来了。蓉弟便自夸奖地在我和蒂表妹面前说:

“鳌山真好,好极了!龙吐水,还有还有吓!龙吐水!”

黎表姊也快乐地说:

“种田的,挖菜的,踏水车的,全是活动的,真好看!”

“你喜欢看鳌山么?”我偷偷地问蒂表妹。

她摇下头,又撅下嘴;便也低声地问我:“你呢?”

“我也不。”

不久,我们都到大天井里,吃水果,月饼,喝葡萄酒,并赏月去了。

母亲伴着我们这群小孩子玩着,猜谜的猜谜。唱歌的唱歌;其中只有蓉弟最贪吃,而且喝了三四杯酒,脸儿通红了,眼睛呆呆地看人,忽儿他便醉了,哭着。

“醉得好!”我和蒂表妹同样的快乐着。

这样的到露水很浓重的时候,母亲才打发我们睡去。因为,我的身体虚弱,虽是年纪已到十岁了,却还常常尿床,所以我的||乳|妈其实早就没有吃她的||乳|了固执的不要我和蒂表妹在客厅里睡,把我拖到她的房子里去了。

“老狗子!”我恨恨地骂我的||乳|妈。

“好好地睡吧。不久天就会亮了,再玩去。”

“可恶的老狗子”我想着,便朦胧了。

第二天我醒来后,跑至客厅里看,蒂表妹和其他的表姊妹表兄弟们通通回家去了。

真的,自那年到现在,转瞬般已是十年的时间了,我从没有再过个象那样的中秋节,并且最近这三个中秋节还是在我不知月日的生活里悄悄地渡过去。表兄弟们呢,早就为了人类问的壁垒,隔绝着;表姊中有的已做过母亲了,但表妹们总该有女孩子的吧。惟愿她们不象我这样的已走到秋天的路上!至于那个塔,是否还安放在楼上的木箱里,每年在八月初旬由小弟妹们拿出排在大堂上最高的层级上,也不可知了。送这个塔给我们的外祖母还康健着么?故乡的切却真是值得眷念的事!

.。

胡也频作品集父亲

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做过七周的生日。我非常地可怜我的父亲。

他整日的低低地叹息,皱着眉头,个人悄悄地在房子里背着手儿走来走去:看他的样子,是希奇极了,我暗暗地怀疑和不安着。因了胆小的缘故,又不敢去问;只就我的揣测,我断定他这种变态是自那个夜深时起的,那夜的情形是这样:当我张开了朦胧的睡眼,我便听到从堂屋的正房里送来又坚实又洪亮的响动,和玻璃或磁器打碎的声音,其间还错杂着父亲的叹息和婶婶——我的后母——的带着吵骂的哭泣。这时,我很害怕,紧紧地拉住||乳|妈的手腕,低声地问道:

“他们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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