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为什么不住起了?是因为我吗?是我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露丝冲口而出,声音有点大的过分。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她看眼露丝,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很久以前,你刚认识他,我就跟你说,为什么要先同居?你这么做,他永远都不会跟你结婚。你还记得吗?哦,现在你想了,啊,妈妈说的对。跟他同居,他只当我是剩饭剩菜,随便可以丢掉的。别不好意思。老实说吧。”
露丝不无懊恼地记起,妈妈的确说过这些。她手上不停地忙着把散落到盘边的沙粒拂回盘里,心里既为妈妈还记得这些事而惊讶,又为母亲这么关心自己而感动。茹灵说亚特的那些话倒也未必全对,但她的确是探到了问题的核心,露丝是觉得像剩菜样,什么都没得挑了才找到自己。
露丝跟亚特之间的确是出了大问题。在这段尝试分居时间里,露丝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这点。话说回来,这不是分居是什么?分开之后,她越发看清楚,自己已经习惯了,哪怕对方不提出要求,她也会主动妥协,迎合他的感受,这已经成了自己的情感模式。有时候她以为,任何对爱人,不论婚否,都得达成这样的妥协,不论是主动为之也罢,勉为其难也罢,非如此无法共同生活下去。那么,亚特有没有迎合过她的感受呢?就算他做过,露丝也不曾感觉得到。现在两个人分开了,露丝觉得很轻松,没了束缚。正是她当初想像,若是母亲哪天没有了,她会有的感觉。可是眼下,她只想紧紧守在母亲身边,仿佛母亲是她的救命稻草。
露丝和母亲每周两次到瓦列乔大街亚特家里吃晚饭。那几天里,露丝得提早把工作赶完,好去采购。她又不想把妈妈个人丢在家里,就带她起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茹灵不停地对每件东西的价钱发表评论,问露丝是否应该等到这东西减价了再买。露丝到家——没错,露丝提醒自己,瓦列乔大街上这套公寓不管怎么说仍然是自己的家——就把母亲安置到电视机前,随即查看又没有写明给她和亚特两个人的邮件。她发现,把他们俩当作收信人夫妇的邮件很少,反而大部分的修理帐单都是写的露丝收。这样的晚餐聚会结束时,露丝身心俱疲,想到马上可以回到母亲家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立刻觉得很轻松。
有天晚上,她正在厨房里切菜,亚特悄悄靠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屁股,说,“不茹请高灵照看你妈妈?你就留下来过夜,我们也来个鸳梦重温。”
她脸红了,很想靠在他身上,张开双臂抱住他,可是又很害怕这么做,仿佛抱他像从悬崖上跳下去样,充满危险。
他亲吻着露丝的脖颈。“要不你现在就歇会,我们溜到浴室里去,快快亲热下?”
她不安地笑了。“大家都会知道我们在干吗。”
“不会的,”亚特在她耳朵边呼气。
“我妈会知道的,她什么都看得见。”
她这么说,亚特立刻住手,露丝倒觉得很失望。
他们分居的第二个月,露丝对亚特说,“如果你真想跟我起吃饭,不如我们换换,你到我妈妈家来,每次都是我大包小包搬过去,这样很累的。”
于是改成了亚特和两个孩子每星期两次到茹灵家来吃饭。“露丝,”有天晚上多丽看到露丝做色拉,跟她抱怨,“你什么时候回家啊?爸爸很闷的,菲雅老缠着爸爸,‘爸爸,没什么好玩的,没什么好吃的。’”
听到孩子们想念她,露丝觉得很开心。“亲爱的,我不知道。外婆需要我。”
“我们也需要你。”
露丝觉得心里直揪得慌。“我知道啊。可是外婆病了。我得陪在她身边。”
“那我能不能来跟你起住?”
露丝笑了。“我当然欢迎,可你得先问问爸爸同意不。”
两个礼拜之后,菲雅和多丽两人拖着充气床垫来了,两人都挤在露丝房间里。多丽非说这里是“女生宿舍”,把亚特赶回家去了。那天晚上,露丝陪两个孩子看电视,大家在手上互相画刺青图案。下个周末,亚特问有没有个“男生宿舍”日。
“我想我可以安排下,”露丝羞涩地说。
亚特带来了自己的牙刷,套换洗衣服,还有套小型音响,里面带了张迈克尔?费恩斯坦演唱的格什温作品唱片。夜里,他跟露丝起挤在小床上。可是茹灵就睡在隔壁,露丝没有亲热的情绪,她对亚特这么解释。
“那我们就光抱抱好了,”他提议。亚特没有深究,露丝很高兴,靠着他的胸膛。夜深了,露丝倾听着亚特呼吸的声音和雾角声。这是很长段时间以来,她第次觉得比较有安全感。
约定的两个月到了,唐先生给露丝打电话,问:“你肯定就只有这些,再找不到别的稿纸了?”
“怕是没了。我前面直在帮妈妈收拾房间,挨个抽屉翻,挨个房间打扫。连她藏在地板下面的千块钱我都翻出来了。若是还有别的东西,我肯定也早就找到了。”
“那我就全翻译完了,”唐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有几页纸上她句话写了好多遍,说她很担心,好多东西她都忘了,不记得了。那几张上面字体抖得厉害。我觉得应该是最近写的。说出来可能让你难过。可我还是说了,让你了解情况。”
露丝谢过老先生。
“我现在到府上造访,把我翻译好的文章送过去,你看方便吗?”他很客气地问道。
“会给您添麻烦吗?”
“说实在的,我觉得是我的荣幸。我非常希望能够见见令堂。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白天黑夜读她的文字,觉得她像是我的个老朋友,竟有些思念之情了。”
露丝扫他的兴:“她跟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可大不相同了。”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我还会觉得是从前的她。”
“您要是有空的话,今天晚上到家里来,起吃顿便饭可好?”
露丝跟妈妈开玩笑,说有个崇拜者要来看她了,要她好好打扮打扮。
“才不呢,没人来!”
露丝点头,微笑。
“谁要来?”
露丝说得很含糊:“你中国的老朋友的老朋友。”
茹灵使劲想了又想。“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露丝帮妈妈洗澡,换衣服,帮妈妈系上条丝巾,梳好头发,再涂点口红。“你真漂亮,”露丝说,露丝说的是实话。
茹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阿弥陀佛。可惜高灵没我长得好。”露丝笑了。母亲以前从不为自己的长相流露出得意之色,可是如今生了病,想必谦虚谨慎的念头也都忘记了。这老年痴呆症倒像是真情药水。
整七点钟的时候,唐先生来了,带来了茹灵的文稿和他的译本。唐先生人很瘦削,满头白发,脸上有深深的笑纹,面容非常和善。他还给茹灵带来袋橘子做礼物。
“不必这么破费,”她本能地回答,边低头检查水果上有没有烂点,随即用中文支派露丝:“快帮唐先生拿着外套,请人家坐。给唐先生上茶。”
“您也不必麻烦了,”唐先生说。
“哦,您的国语口京腔,真好听,”茹灵说。她像个小姑娘似的,竟然面露羞色,这让露丝觉得很有趣。唐先生更是殷勤,帮茹灵把椅子拉出来请她入座,帮她倒茶,不等茹灵面前杯子喝空,马上帮她满上。茹灵跟唐先生两个直用中文讲话,露丝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母亲似乎讲话很有逻辑,也不糊涂了。
“您是哪里人?”茹灵问。
“天津。后来我去北京,读的燕京大学。”
“哦,我先夫就是读的燕京大学,天分很高的个人。名叫潘开京。您认识他吗?”
“我听过他的名字,”露丝听见唐先生回答。“他是学地理的,对不对?”
“没错!他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您可听说过北京人吗?”
“当然了,北京人可是世界闻名。”
茹灵露出怀念的神情。“他就是守着那些骨头去世的。”
“他可是位英雄呢。大家都钦佩他勇敢无畏。您可就受苦了。”
露丝饶有兴味地听着。唐先生言谈之下,仿佛认识茹灵多年了,很轻松地引导茹灵重温自己的记忆,回到那些还没有被疾病破坏的记忆中去。突然,露丝又听到母亲说,“我女儿如意也跟我们起工作。宝姨去世以后我就住在学校里,她也来了。”
露丝回过神来,先是惊,后来又觉得很感动,母亲竟把自己也放在回忆中的岁月里了。
“是啊,我也听说令堂的事情的,真教人难过。她非常了不起,很聪明。”
茹灵仰起头,仿佛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悲伤。“她是位接骨师的女儿。”
唐先生点头道。“是啊,是名医之后。”
那天临别的时候,唐先生特意向茹灵表示感谢,说这么回忆过去,过得非常愉快。“可否允许我不久之后再到府上来拜访?”
茹灵像小姑娘似的笑了,她抬起眉毛,询问地望着露丝。
“您随时来我们都欢迎,”露丝说。
“那就明天!”茹灵冲口而出。“明天来吧。”
露丝通宵都在读唐先生翻译的文稿。叙述从“真”开始。露丝开始把看到的真相列举出来,每件事都引出许多问题,很快她就没了头绪。母亲的确比露丝直认为的年龄要长五岁。这就是说,她跟许医生说的年龄是对的!至于她跟说高灵并非是亲姐妹,那也是真的。可是母亲与高灵姨妈又的确是亲姐妹,看完以后露丝比以往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这点。两人之间发生的许多事情,足以让大多数姐妹断绝关系,但她们两个却毫不动摇地坚持着忠于对方,许多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把两人紧紧绑在起,怎么也分不开。知道这些让她觉得很高兴。
但母亲的故事中有些部分又让她看得很难过。为什么母亲认为,永远都不能告诉露丝,宝姨就是她的亲生母亲?难道她以为女儿会因为母亲是私生女而感到羞愧吗?若是如此,露丝定会安慰母亲,说这没什么好羞愧的,事实上,如今非婚生的出身倒成了桩时髦事了。随后露丝又记起,自己从小就惧怕宝姨。她从小就讨厌宝姨总是出现在她们母女的生活里,觉得母亲性格怪异,心认定自己厄运缠身,这些都是因为宝姨。女儿,乃至外孙女都直误会宝姨。可是有的时候,露丝又觉得,仿佛宝姨直在看着自己,露丝受苦的时候宝姨是知道的。
露丝想着这些,躺在自己童年的床上。现在她总算明白母亲的心意,她总是说要找到宝姨的尸体,妥善安葬。她想重回穷途末路,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她想对自己的母亲说:“对不起,让我们彼此谅解。”
第二天,露丝给亚特打电话,把自己读的内容讲给他听。“感觉就像我找到了个神奇线团,可以把破被子重新缝起来。真是悲喜交集啊。”
“我也想看看呢。可以让我看看吗?”
“我也想你看看,”露丝叹气道。“好几年前她就该告诉我这些事了。早看到的话,很多事都会非常不同——”
亚特插话:“我也有些话,好几年前就该对你说。”
露丝住嘴,等着亚特开口。
“我直在考虑你母亲的事,我也在考虑咱俩的事。”
露丝的心开始狂跳。
“你还记得我们刚遇到的时候吗?你说过不想预设爱情,束缚对方的话?”
“我没说,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吗?”
“绝对是你,我记着呢。”
“奇怪,我记得是你说的。”
“啊,你倒是会想。”
他笑了。“看来不单你妈个人记忆力有问题。不管怎么说,如果当初是我说的,那我错了,因为我现在觉得,爱情之中有点约定是很重要的,首先,约定这是种长期的关系,对方会照顾你,帮你处理各种问题,你母亲的问题,或者其他种种,都算在内。当初我说要没有条件,没有承诺的爱,你也默认了,当时我可能觉得那样相处很不错,爱得轻松,不用负责任。直到你搬出去了,我才认识到自己会失去些什么。”
亚特停了下,露丝知道,他是在等待自己的回应。露丝方面很想感激涕零地对亚特大喊:你终于说出了我很久以来的感受,只是我直表达不出。可她又害怕亚特现在这么说已经太迟了,听了他的话自己居然点不觉得惊喜,反而很难过。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她坦言。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还有,你照顾妈妈的事情,这么长此以往下去,我真的很担心。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你非常想亲自照顾她,她也确实需要有人直陪在身边。但是你我都知道,她的情况会越来越糟,需要更多的照料,她个人肯定不行,你个人照顾也吃不消。你也有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世上最不愿意你为了她的缘故而放弃这切的,莫过于你母亲本人。”
“可我也不能老给她换新保姆啊。”
“我知道所以我最近直在查关于老年痴呆症的资料,看病情如何演变,如何照顾患者,怎么联系互助团体等等。后来我想出了个主意,也许可以解决问题也许可以找家安养院。”
“这根本不用考虑,”露丝觉得亚特的提议跟母亲那些订杂志中千万美圆大奖的念头样荒诞不经。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绝对不会答应。我也决不答应。她会觉得我是要送她去龙潭虎|岤,天天都嚷着要自杀——”
“我说的不是般的老人院,条件很差,大小便都在床上那种。我说的是有专业人员护理的安养院,是个新概念。二战后婴儿潮这代人的养老风尚,有点像专门针对老年客户的疗养院,安养院提供膳食,看护,洗衣还有交通服务,组织旅游,健身活动,甚至还有舞蹈课程。二十四小时有人监管,是很高档的居住环境,住在里面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压抑。我已经看了好几家安养院,其中家很不错,离你妈妈现在住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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