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跟后面的遭遇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走过了漫漫长路,终于接近了西北边关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伙吐蕃来的流窜马匪。
那伙吐蕃马匪刚刚抢劫了附近一个叫楚家村的村子,不仅抢走了金银财物,放火烧了村庄,还掳走了一大批男女老幼作为奴隶回国贩卖。
马匪们杀死了押送的士卒,将他一家和其他的流放犯人全都捆进了奴隶的队伍。
可他那个才不到两岁的弟弟,在这群马匪眼里,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他们从他母亲怀里夺走了那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摔死在石头上。
他们还在他和年仅六岁的妹妹面前,当众强暴了他的母亲。
“所以我到现在还看不得女人的身体,我一看到就忍不住会想起……”楚封哽了一下,终于说不下去了。
我的心都揪起来了,真想找个地方撞一撞,再扎一个小草人写上“白泽”两个字然后拿针戳上几千个洞:“叫你嘴贱、叫你好奇、叫你瞎问!”
可谁又能预料到这个面瘫居然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真想叫他别再翻自己的旧伤了,就当我啥都没问好了。可是我又觉得,也许他一开始是在满足我的好奇心,到后来就已经不是为了说给我听了,而是把这些东西背负得太久,他需要倾诉。
除了做好一个倾听者,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我用力地抱紧了他。
楚封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
他的母亲毫无疑问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在这种足以让这个年代的任何良家女子羞愤自尽的屈辱下,她依然艰辛地活着,因为她若死了,她的两个孩子就没有人照顾了。
可是身体的摧残和心情的抑郁,又怎是一个本来一直养尊处优的弱女子能担当的?她不可避免地生病了。
马匪没有哪怕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们不顾孩子们的哭泣和哀求,把那个女人遗弃在了路边。
那是一个方圆数百里没有人烟,并且一到夜晚就有狼群出没的地方。
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无论多难都要活着,照顾好妹妹。
可是他没能做到,由于失去双亲的打击加上一路的惊吓,妹妹一直哭个不停,无论他怎么努力,没过几天,妹妹也死了,尸体同样被丢弃在路边。
十二岁的他就这样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孑然一身地被带出了关外,走进了沙漠。
在那里,马匪遇到了另一批马匪,一场黑吃黑的火拼之后,新来的马匪杀掉了原来那一伙马匪,抢走了所有的财物、食物和水。
这伙马匪对奴隶并无兴趣,于是把这三百多号人就这么留在了荒漠中央。他们甚至都懒得浪费力气去杀死这些奴隶,反正没有食物和水,周围只有漫漫的黄沙和炎炎的烈日,这三百多贫病饥渴的奴隶只有慢慢地被晒死、渴死。
面对完全看不到尽头的沙漠,大部分的人都丧失了希望,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死亡的降临。但仍有百来号人,包括十二岁的他和十一岁的楚南,选择了不顾一切地往南走,抱着那比头发丝还细的一线希望,企图回到关内。
一路走一路有人倒下,成为沙漠中无名的尸体。当他们分不清方向的时候,就回头看一看那条由尸体标记出来的路线。
我听得心底直发寒,不禁想象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会如何,估计像我这种既没有体力也没有毅力的人必然会是第一批倒下的无名尸。
这种时候恐怕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在极度的炎热和干渴下,活着的每一秒钟都会是非人的折磨,而最可怕的莫过于这样的折磨是看不到尽头的。也许挣扎到最后,他也依然无法走出沙漠,无非是受的折磨比别人久一些,死得比别人远一些罢了。
但是他却仍然以惊人的求生意志,撑拒着死神,向着那个渺茫的希望一直前行。所以现在他才会在这里,用体温和我相互取暖,而没有成为沙漠里的一具枯骨。
他所经历的苦难,根本是处在一个和平且文明的年代的我所无法想象的,十二岁的我在烦恼些什么?无非是一些考试考砸了、被同学欺负了、买东西被骗了、零花钱弄丢了,被老妈骂了之类的,跟他一比,那t算个屁啊。
当他们忍着地狱般的炎热和饥渴,终于看到了阳关的城墙时,出发的一百多人里只剩下三个。他、楚南,还有一个老铁匠。
这时候他们已经在沙漠里挣扎了两天两夜,期间甚至还走错了一次方向,那一次错误让好几个人直接绝望了,坐下休息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难以想象在沙漠中两天两夜没有任何食物和水,人要怎么才能存活下来并且还有体力走路。我觉得这事不能想太细。
边关的守军救下了这三个奄奄一息的人,但是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
他很清楚,如果他以林涵的身份回到关内,不仅会再度变回没有自由身的犯人,他还会背上私逃的罪名,不论这个私逃是不是他自愿的,都有可能会从流放改判为死罪。
就算不死,也会有许多想着斩草除根的人巴不得要他的命。
所以,他和其他两个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患难之交串通了一下,假冒了楚南死在沙漠中的堂兄的名字,从此他隐姓埋名,成了楚封。
而当时阳关的守将就是现在的谢晋。
谢晋十分赞赏他们坚韧顽强的精神,我想大概这个年代里也注重“榜样的力量”,所以谢晋当时就将还没长大的他和楚南作为“榜样”收入军中,照顾有加。
两年后,谢晋又将楚封收为了义子,那时候楚封才十四岁,所以原因大概并不是像老兵们八卦中所说的那样,跟谢芳铃没什么关系,谢晋应该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和潜力。
这看起来是一个少年历经磨难终于有朝一日咸鱼翻身的励志故事,但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因为谢晋也是上书攻讦林谭,导致他被判斩首的人之一。
“这么说,他其实是你的杀父仇人?!”我惊诧极了,这剧情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到了极点。
“仇人之一。”楚封淡淡地说。
当死里逃生的他第一眼看到谢晋的时候可吓坏了,因为谢晋以前是见过他的。好在谢晋对一个几年前见过的小孩子大概是没什么印象了,苦难和磨砺又让他的外表改变了许多,谢晋没有认出他。
而他面对杀父仇人的欣赏和重用,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怕被多疑的谢晋看出什么异常,于是只能这么忍辱负重地给杀父仇人当起了干儿子。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过报仇吗?”
楚封沉默了一阵子,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当年是皇上有意要除掉我父亲,朝堂上的群臣都在落井下石,并不单单是他一个。他一直……对我挺好的。就连派我来保护你,也是为了我的仕途着想。”
“那你有没有想过告诉他真相?”
“绝不可能。”他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关于我的事,你千万要守口如瓶,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义父的为人我很了解,他不知道我是林涵的时候,可以将我视如己出,若是他知道了我是谁,不论我有没有报仇的心思,他都绝对不会容许我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活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保证,打死我也不说!”我赶紧立誓,并且暗自惭愧我果然还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
至此,很多过去觉得有点奇怪的事情现在都能解释得通了。
难怪他跟堂弟楚南长得一点都不像,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
难怪他的性格会如此坚忍内敛,有过这样地狱一般的经历之后,寻常的小风小浪当然不会吓到他。
难怪他明明比我都还小一岁,却这么心机深沉,什么事都看得很远,因为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杀父仇人的眼皮子底下求生存,一旦秘密被发现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是敬佩他多一些还是心疼他多一些了,不过既然他能这样信任我,连这种生死攸关的秘密都敢告诉我,我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尽我所能,好好保护他,决不让他受更多的苦。
第16章 宁弯不折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累和困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善,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动弹,稍微一动就觉得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点热气全都跑光了,可是我却不得不和楚封一起挖开洞口,运动着几乎已经不能动了的四肢爬出洞去。
楚封在前面带路,我仍然只是机械地跟随着他,身体重复着不断地把脚从雪地里拔起来向前挪动的过程,精神却仿佛脱离了身体,进入了一种说不清是醒着还是昏着的状态。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当我注意到时,周围的树木已经变得越来越稀疏。我们终于走出了树林,来到一片白雪覆盖的平原。
单调寂静的雪地里除了踩雪的咯吱声,就只有我们两个粗重的喘息,空旷得看不到参照物的雪原让我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根本没在前进,而是一直在原地踏步。
楚封的体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摇摇晃晃。意识模糊的我依稀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周围不是冰冷的雪而是灼热的黄沙,眼前延绵起伏的不是雪原而是沙丘,他摇摇晃晃地走在沙漠里,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但是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他就不会停下来。
他一点都不象我,我总是遇到一点点事就叫苦连天,总是想着怎么轻松就怎么来,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电梯绝不走路,能睡到十一点就绝不十点半起床。现代科技方便着我们却也削弱着我们,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迷迷糊糊地冒着这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没发现地面为什么突然离我近了。
我摔倒了,而且那还是个坡,于是并不圆润的我以一个圆润的姿态一路滚了下去。
我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小房间,墙上的挂钟显示着十点半,开着电热毯的被窝温暖又柔软,老妈在厨房叮叮咣咣地做饭,一切都很安逸美好。
但是我心里很焦急,我意识到我是在做梦,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还没办,但是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从梦里醒过来,不论我多少次试图抬起胳膊或者滚下床,最后都发现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在被窝里。
努力了很久,我才终于从这样鬼压床一般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我发现我正趴在楚封的背上,他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前行。他实在是已经精疲力竭,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每一脚都深深地陷进雪中,但他仍然以这样缓慢的速度一直往前走。
“楚封,放我下来。”我急了。
听到这话,他居然膝盖一软,一个踉跄就跪下了,也把我摔在了地上。
我摔在雪地上倒是不疼,但是吓坏了,我本以为他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倒下的,但是他现在却脸朝下一动不动地倒在了雪地里。
我赶紧爬过去把他翻过来,他的脸色从未这样虚弱和苍白,这么冷的天居然额头都冒了汗,我猛然意识到,刚才无论他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背我,都不可避免地会压到他的伤口。
“楚封……”我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为什么我这么废物,偏偏会在这种时候昏过去,为什么他都这样虚弱了还要背上我这一百多斤的废物。
我觉得他要死了,他当年在茫茫的大沙漠里都没死,就是为了这会儿让我这个专业坑队友一百年的废物害死的。
而这家伙居然还强打起精神骗我说:“别担心,我没事。”
说着他就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失败了。我急了,扶着他的一只胳膊试图帮他站起来,可是我也已经是精疲力尽,根本拉不动他。
“别放弃啊,你不是打不死的小强吗?”我带着哭腔不依不饶地试图拉起他。
“不会放弃的……我只是……歇会。”他虚弱地喘着气说,“……要是……我不行了,你记得……往前走就是官道,上了官道,一直往南……”
“别说了!”我打断他。
不是矫情,而是我看到前面远远地来了一些人。
他也看到了,语气急了起来:“你快找个地方躲躲。”
我就不。如果来的是突厥人的话,我躲了,他就死定了。虽然我在这儿估计也没有什么用,不过也许说不定我可以试试我那个说不定灵不灵的外挂,吓唬一下突厥人,说不定能吓跑他们呢?
不然以我现在的体力,跑又能跑多远,躲又能躲哪儿去?
等来人再接近一些的时候,我只觉得强撑着的一股劲突然就散了,随即也和楚封一样瘫倒在了雪地上。
老天保佑,是自己人。
我躺在将军府的大床上,皱着眉头喝着一碗又苦又辣的草药,周围放着好几个火盆,大夫正往我冻伤的脚上涂抹一种黑乎乎的药膏。
谢晋一身戎装地进了我的房间,人还没到那洪钟般的声音就先到了:“圣使大人,身体无恙否?”
“还死不了。”我喝着草药,龇牙咧嘴地说。
“末将这两日来忙于清剿突厥残兵,处理城中事物,一直未能抽出时间前来看望大人,还望圣使大人海涵呐。”
这话倒也不是撒谎,我看他眼圈都黑了,估计就没怎么睡过觉,不过看起来却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
“哪里的话,将军大人的公务要紧。”我应付了一句。
“这次多亏了圣使大人即时预警,否则兴庭府只怕是难以保全。兴庭府之战略位置至关重要,一旦有失,大陈北疆便是门户大开,百姓难免要再度陷于战火纷争,只怕连皇城都要受到波及。此役之胜负,事关重大,末将代兴庭府上下官兵和免于战火侵扰的大陈百姓,谢过圣使大人。”他说着给我做了个深揖。
“不必不必,我也没做什么。”我赶紧跟他客气,同时心里却想:丫的真不愧是一个老狐狸啊,要不是楚封已经在我心目中为他塑造了一个阴险又霸道的形象,我此刻都要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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