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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第二日,那雨也没有停止或减小的迹象。楚楚和欧阳霏在房中谈着各地趣闻,热火朝天之际,突然静了下来。蓦地,欧阳霏道:“看看去。”楚楚点点头。两人各撑了把伞,开门出去,踏着泥泞山路,寻到那个璇玑湖边,远远便望见萧宁远等三人早就站在那里。
那湖并不难找,离得山庄不远,座落在半山腰上。湖呈圆形,占据了大部分山地,就像一轮明月嵌落在山上。湖边草甸上芳草茵茵,湖水清澈,水色透碧,晶莹如玉。据庄中人说,此湖雨不盈,旱不涸,水清无尘,味甘可饮。但楚楚一想到这不知是多少英雄的埋骨之地,思及庄中饮水皆来源于此,就觉得一阵恶心。
湖前散乱着一些碎石,有几块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女子雕塑,其形态就像要纵身跳入湖中。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顶上那块好像随时都要掉入水中,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巨石。欧阳霏嘀咕道:“这块星月石,实在看不出来玄妙在哪里。”
几人看了多时,还是毫无头绪,只能冒雨返回寓所。楚楚正想着萧宁远又要度过一个无眠之夜了,突听庄中仆妇传道:“夫人已卜得吉卦,今晚子时,开启璇玑阵。”
隔着重重山峰,有人站在山巅上,向东边遥望。蓦地,一条银蛇猛然窜上半空,在空中飞舞出一道诡异的银线。那人哈哈大笑,仰头看着绚烂后平复的天空,低低道:“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昼与夜的交替时分,璇玑山庄灯火通明,那雨居然也顺应人意停下了,叫楚楚还真有点相信这卜卦之术。璇玑湖边人头攒动,星月石在夜色中发出幽蓝的闪烁光芒,恍若天上星辰,若非亲见,真无法相信有这等玄幻之事。
诸葛青虹披一身银麒麟华服,威风凛凛,在璇玑湖边祭拜已毕,示意五人站立到湖中东南西北的四方台上。萧宁远自站于南面,因楚楚没有内力,为避免危险,萧宁远用天蚕丝将她绑在自己身上。此时雨虽然停止,但湖面上仍然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岚雾,拨之不去,叫楚楚直皱眉头。这时分,看着众人投向她的期盼眼神,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原来担当了一个何等重要又危险重重的角色。一旦她看走了眼,自己的小命当然是即刻报销掉了,恐怕连这几个人的身家性命,都一并要葬送在这里。她不由得看了东面张涵真一眼,但见后者对她点点头,露出了个淡定的笑容,就像根本没把这放在心上。西面,欧阳霏向她投来个鼓励的眼神。
她心头蓦地一暖,连日来的y翳仿佛驱散了很多,耳边忽听得萧宁远笑道:“青娥姑娘原来也会紧张。”
她心情此刻大好,笑道:“莫非我不是r身凡胎么?”
谁知他仔细瞧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有时候我还真有点怀疑。”
楚楚瞪了他一眼,却听他朗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此行是凶是吉,宁远都感激几位秉怀大义,生死与共。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切也不是青娥姑娘能够掌控的,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人都哈哈大笑,诸葛青虹目中亦颇有赞许之色,高声道:“时辰已到,启阵!”
四人齐齐运气,天地间顿时真气激荡,震得满山林木都簌簌无风自动。待四人将全部内力凝聚在星月石上,但见它原本幽暗的光芒突然大盛,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将天地照得通明,从顶上倾泄下去,投在湖面上,使整个湖面都仿佛发出光来。但见湖面已变成一片银白之色,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的少女倒影。还没等人看清楚,已然随波碎开,化为乌有。
但见湖面上五彩光芒闪动,出现了一幅幅影像,飞快掠动,比电闪不知要迅速多少倍。萧宁远多看了几眼,只觉头晕目眩。看身畔的青娥教主双眉紧蹙,那双宝光流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湖面上的掠影,发出低低叹息之声,叫他一颗心陡然提起,半天落不回实处。
诸葛青虹紧张地盯着湖中,虽然这幕情景不知上映了多少遍,但关心则乱,看那据说是异人的小姑娘面上一副紧张的神色,完全没有那种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觉更加烦躁,怒道:“这灯火怎么这么暗?都拿来了没有?”
林姨熟知她的脾气,笑道:“已经连库房里的都搬出来了。夫人莫急,卦象已明,姑爷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突然山路上匆匆行来一个仆妇,在林姨前耳语了几句。后者哦了一声,笑对诸葛青虹道:“夫人昨晚才念叨的辎重,已经运到山下了。知道夫人想看,鬼河四叟这就准备从紫云d送上来。”
诸葛青虹不耐地挥挥手道:“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如今谁还管这个?”
突然想了一想,又道:“传上来也好,拿给芙蓉看看,说不定她的气就消了。”
林姨笑着点点头,那仆妇躬身施礼,先自去了。
紫云dd深千尺,贯穿全山,不知形成了多少年,又以精铁制成辊轴,架设了钢绳索道,为璇玑山庄运送货物的通道。所有采办之物,都是经鬼河四叟捆缚好后,自紫云d中用钢绳捆缚的藤篮传送上来。本来都是在白天传送,但众人皆知诸葛青虹的脾气,最是怠慢不得。负责传递的仆从敲响了表示开始的铜铃,但听那铃声悠悠传递下去,不久便听得底下传来闷闷的钟磬声,表示一切已经就绪。
几人便用力摇动辊轴,但觉此次底下之物竟是极其沉重,加到4人齐摇,才摇得动。仆从中一人已笑道:“姑爷果然出手豪阔,却不知送了多少金银上来,这般瓷实?”
璇玑阵中日月长(二)
浮光掠影在湖面上不断变幻,渐渐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消失殆尽。诸葛青虹面上冷汗直冒,向湖中看去,果然湖底已渐渐涌起无数个小水泡,慢慢升腾上来,这分明是璇玑湖将要爆发的前奏。她又仔细盯着那陋颜少女,但见她紧紧抿紧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湖边上,已渐渐开始升腾起一阵淡淡的白雾。
湖边的众人都用绝望的眼神注视着湖中几人,湖中亡魂虽然众多,但如这般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却是绝无仅有,已有人开始掩面低低抽泣。诸葛青虹额头青筋绽出,怒喝道:“都给我噤声!”
突听得那女子指了湖中一角,哑声道:“将这里的水抽起!”
众皆愕然,但听萧宁远应得一声,右手之势不变,左手五指弯曲,向下一捞,正是丐帮有名的擒龙手。湖中猛然升起一支水柱,直冲云霄,不久,但见水柱中分明悬浮起一根白晃晃的物体。萧宁远看向青娥,但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
萧宁远清叱一声,内力随心而动,分成两股。众人但觉一股强大的狂风卷起,扑向水柱,那物在水柱中晃了又晃,终于敌不过那股吸力,从水中跳将出来,落入萧宁远手中。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根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白色g杖,顶上盘踞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
诸葛青虹看着湖中白雾早就飘散,明白这少女果然寻得了破阵之法,欢喜无限。突听得湖中轻轻响起奇怪的歌声,开始犹如耳语,后来越来越响,仿佛是无数个少女在那里低声吟唱,那歌声道:
“日出东方,照我璇玑。
四海之内,皆为皇土。
日月同辉,鬼神追附。
夙世留缘,佑吾子民。”
随着这清亮的歌声,湖中渐渐升腾起一尊人身鱼尾的少女雕像,如同g杖般呈白色。但见那少女眉目清秀,面含微笑,左手垂在腰畔,右手成拳,仿佛握着什么,但是空空如也。萧宁远福至心灵,果见身边的女子比了个放入的手势。
只听叮的一声,那g杖直直落入雕像右手。雕塑凝固的眼睛,突然间好像闪动了一下,众人啊了一声,但见湖面上齐齐升起三个白色莲花台。只听青娥教主沉声道:“你们三个,站在上面。你们能将这台平衡多久,我就能在城中停留多久。”
张涵真毫不迟疑,跳到其一上。欧阳霏、楚天行也各踞其一。众人但见三人的身影,都在台上好一阵晃动,才控制站定。回头看星月石,不用外力,那光芒却更甚,将湖面照成白昼般明亮。
但见湖面突然从中分开,露出底下巨大的白色地面,正裂开一条狭长的裂缝。众人但见萧宁远带着那女子往湖中纵身一跃,飞速坠落在裂缝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湖水一瞬间翻滚上来,将下面的一切统统掩盖。只听半空中,隐隐约约,分明响起了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湖边的众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看的目瞪口呆,竟然忘了欢呼。
那沉重的物品,终于抬了上来,却是个黝黑的巨大箱子。
几个仆从都累得气喘吁吁,几乎是爬将过去,去将箱子移过来放下。那箱子居然没有上锁,一仆从看的心痒痒,笑对几人道:“反正没锁,夫人又忙着破阵,没工夫理这个。不如我们先看上一看,回头合上就是了。”
几人都连声称是,道:“既是姑爷送的,肯定是好宝贝,叫我们累了个半死,这么个好机会,也让我等先过过眼瘾。”
先头说话那人喜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来开吧。”伸手去揭箱盖。
突听嗤嗤之声,细如蚊蚋,那人猝不及防,已觉一物如细芒般向他咽喉一闪而没,仰头便倒。
后面几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但觉胸口极细微的一痛,就像被虫子叮了一口,但立即头晕目眩,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口吐黑血倒地而亡。而那箱中,正缓缓站起两个蒙面黑衣人,手里各举了个圆筒,向四周警惕地张望过去。
那人身鱼尾的少女雕像,往湖中渐渐沉没。诸葛青虹看了半晌,轻声对林姨道:“族谱中有云:‘有鱼偏枯; 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 天乃大水泉; 蛇乃化为鱼; 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莫非这就是…………………”
林姨缓缓道:“族谱已经残缺,但云英老太君在时,曾经提到帝喾就是颛顼,生自若水; 实处空桑; 乃登为帝; 惟天之合。夫人是颛顼的后裔,那鱼妇也有可能是夫人的先人。况且这鱼妇手中g杖上还有只凤鸟。”
诸葛青虹点头道:“西南有巴国; 大嗥生咸鸟; 咸鸟生乘厘; 乘厘生后照; 后照是始为人。颛顼又号高阳; 高阳与太昊族关系密切。太昊风姓; 属东夷集团; 以凤鸟为图腾。……………这么说,那下面就是记载的自颛顼死后在海中游荡的璇玑城,一旦阵破,就会暂时凝固在湖下。祖上交待我们要世代守卫璇玑阵,直到有人能够打开璇玑城。看来,我们总算可以离开此地了。这么孤零零与世隔绝,几座山看了几十年了,我都快闷死了。”
林姨笑道:“如今夫人有了萧盟主做女婿,还愁哪里去不得?听说江南风景秀丽,此间事了,不如往江南去罢。小姐从小长在深山,不知红尘繁华,去了必定开心……………咦,细娘去了好一阵子,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想是姑爷送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还取不完。这批东西要紧,可别叫几个兔崽子粗手笨脚磕坏了。夫人在这里,容我去跑一趟。”
诸葛青虹心情大好,笑着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脾气暴躁,这么多年,难为你了,鞍前马后,里里外外c持,待芙蓉比我还亲。等把芙蓉的亲事c持完了,咱老姐儿俩就寻块好地儿隐居去,再不要分什么尊卑,你说可好?”
林姨万料不到这番话会从诸葛青虹口中说出,不觉愣住。好半天,才明白其中之意,以诸葛青虹说一不二的脾气,从来是一诺千金,鼻子登时一酸,不由落下泪来,连连去擦拭。诸葛青虹见她半天没有回音,嗔怒道:“怎么你觉得不好?莫非受够了我这个火爆脾气,要离开么?我可怎么都不准的。”
林姨含泪笑道:“婢子自幼跟随夫人,夫人在哪里,婢子自然就在哪里。夫人脾气虽然说不上好,但待人其实很实诚,没有虚情假意的那套。不过婢子想不到夫人也会说出这么r麻的话来…………………”湖边众人,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诸葛青虹啊了一声道:“真的呢,我居然也会这般,连自己还没想通呢。好了好了,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看着,快点将这一切结束了。这好日子,也应该来了。”
璇玑阵中日月长(三)
楚楚只觉从黑暗中不断坠落,周遭一切都难以分辨,也不知道要掉落到哪里,莫非是世界的尽头?无尽的恐惧将她笼罩,使她向身后那点依靠不住靠拢过去,将他死死抓紧。立时有双有力的手伸过来,一手环紧她的肩膀,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好像在告诉她他就在旁边,叫她不要害怕。
好歹还有个人陪着,不是么?可惜,若是少华就好了。…………………她这念头才冒上来,突觉四周已有微弱的白光。借着这点光,可以看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石墙。他们正从空中飞速跌落,快落到白色的地面上。
莫非这就是璇玑城?但这么高掉落下去,只怕会碎成r糜吧。她抬头看了萧宁远一眼,后者早已明白,一把将她抄到上面。
咚的一声,两人重重坠落在地上。虽然有人r垫子,还是撞得楚楚头昏眼花。两人爬将起来,向四周望去,突觉墙身微微一震,刹那间,一圈圈小火烛突然燃亮在四周的墙上,将周遭映成通明。
两人都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好容易才适应眼前的光明,才发现这分明是一个大殿,地上是大块的石板,顶上龙蟠虎踞,看起来全是用白色的玉石雕成。
大殿中央,横跨了三座卧波拱桥。桥后黄金椅上镶嵌各色宝石,发出夺目的璀璨光芒。椅上端坐了一个少年,面如冠玉,黑亮的眸子满含悲悯,向远方眺望,仿佛在俯瞰陌陌红尘。适才所见的人身鱼尾少女,半倚在他的双膝上,鱼尾柔顺地依偎其下,甜甜的笑容半露,那笑声仿佛依稀可闻。
林姨举步向山庄走去,庄中灯火半明半灭,应是执勤人点燃的。但四周却有种死寂般的沉默,让她无端地觉得心里一紧。
待看到执勤庄外的谢雯直立的背影,她才松了口气,失笑想:近来事多,自己莫非是老糊涂了?仙人索鸟兽难渡,此地又极隐秘,怎么可能来外敌?纵有天下最好的追踪术,又怎能寻到鬼河的源头?
她紧走了两步,正想招呼谢雯,突觉她的身影竟然是纹丝不动,僵硬地矗在那里。她心下大警,停步细看,但看到一条鲜红的细流,正源源不断从她额上蜿蜒下来。
谢雯是庄中后辈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也是林姨一手调教的。她痛呼一声,袖内双钩已落到手上,身形还未动,突觉喉间一股冷气沁骨刺入,竟有一柄长剑无声无息地抵在她的脖子上,抬眼一看,眼前已多了个头带黑色斗篷,一身玄色长裙的女子,那冷峭的目光,从帙幕中穿s出来,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睨视着她。
那女子身后的庄院内,源源不断地走出蒙面黑衣男子,将她们团团围定,将手中圆筒对准她。空中不断弥漫着嗜血的气息,最后行出一个服饰华贵的黑衣人,也一样面蒙黑巾,眼光中不尽嘲讽之意,走到了那女子身边,发出一种奇怪的低哑声音,道:“怎么还不动手?”那声音居然有回声。
林姨倒抽了口气,道:“腹语。你们也居然会这个?”
那男子瞧了她一眼,好像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说话,只听她又道:“叫我死也不难,却要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么能够找到璇玑山庄?”
那帷幕中又s来冷电般的目光,叫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林姨正以为她要一剑刺入,却听那女子亦用腹语,低哑道:“天绝宫勾魂使者前来血洗璇玑山庄,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么?”将手中剑一紧,便有一滴血慢慢沿着她的脖子淌了下来。
林姨却反而仰高了头,笑道:“老婆子却还有一事不解,你们却又如何寻到璇玑山庄来的?”
那目光在幕后闪了闪,似有赞叹之意,低低道:“这个,就要问你的好姑爷了。”
林姨猛然怔住,半晌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得飞溅出来,笑道:“原来如此。”
她的身形突然一下子缩小了大半,蓦地从剑锋下脱开,飞纵而起,双钩划了个凌厉的弧形,一下子将剑身磕飞开去。黑衣女子一惊,再来回剑,已然不及。但见她芒鞋连点,掠过重重围困,早飞出圈外。空中哧哧之声不绝于耳,她反手一挥,去势不减,早离开几丈外。
黑衣人挥了挥手,几个男子便一路追了下去。他看向黑衣女子,见后者正静静擦拭剑身,突然一笑,道:“你故意放她走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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