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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狱警铲走了两只死掉的小老鼠。
南一在脑海里整理自己的遭遇:谭芳说要再不见面的时候,一定是准备好了要做大案子,于是来跟她告别。她要是听他的话就好了,她就不会跑回山货店去找他,也就不会被军警捕到,被当做引他出来的诱饵。如果不是她的愚蠢和自不量力,这土匪可能早回了深山老林,逍遥法外了,她是他的包袱和负担。此番侥幸逃生,实在应该接受教训,此后分道扬镳,再不相干!
此时她闭上眼睛,却看见他漂亮英气的脸,仿佛嗅到他身上蘑菇的味道。南一跟自己说,以后就好了,时间长了就好了,这些思念就像水痘带采的痛和痒,总会痊愈。
另一边小凤把南一的话一个字不差地学给了谭芳,又把他的帽子还给他。谭芳接过来,看看那帽子,半天不响,终于向小凤笑了笑:“得了,谢谢妹子啦。”
不久之后,山货店又换了老板,此后没人再见到谭芳,直到好几个月之后的初夏。此系后话。
南一的水痘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刘家来了一位客人,是董绍琪。绍琪带来了鲜花和水果篮,跟南一说:“一直没来看你,是因为我怕传染,我从前没得过水痘的。”
“哦。”南一没精打采。
“想去看电影吗?”绍琪问她。
南一抬头看看他,心里想:这人是怎么了?想要跟她约会?她跟土匪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个男孩还想要跟她约会?
“你,你请别人去看吧,招琪。”南一说,“跟我,去看电影,你在浪费时间。”
绍琪想了想说:“嗯,你还不舒服,对不对?好好休息。”
他说完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几天之后却又来了。
拒绝指认土匪谭芳的东修治没有回到原来囚禁他的那个房间,他被关进了真正的牢房,作为外国人和证人的优待被一并取消。牢房肮脏不堪,恶臭难闻,饭菜生蛆,还有牢头不时寻衅打架。
一天半夜,修治正熟睡,忽然觉得身上发凉,坐起来一看,铺盖没了。这间牢房里面算上他还有三人,人高马大的叫老刘,喝稀粥时嗤嗤溜溜地舔碗,还曾在修治的窝头上吐痰,他脖子下面枕着一个铺盖,身上还盖着一个。修治伸手要把老刘身上的那个拿过来,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子。另外两人忽然从后面上来,在他头上蒙上被子就开始拳打脚踢。修治被被子蒙着,手臂不得伸展,慢慢蜷缩起来,忽然看准了袭过来的一只脚,硬伸开双手狠狠攥住那脚踝便向下捞,他不顾头脸后背遭受重击,使出死劲儿捞那只脚,到底把那人拽倒,正是老刘,修治扑上去照着更嗓咽喉挥拳。另外两人如何打他,修治全然不顾,只抓住这一个住死里打,他少年时就学过格斗,再加上爱好体育体格健壮,每记重拳皆击在对方死处,没出几下,打他的人停下手,上来扒他,修治已经打红了眼睛,全然不管不顾,直到狱警进来,几个人才把他拉开。那老刘四肢乱蹬,被抬了出去。修治拿了自己的铺盖倒头睡觉。
老刘还不知生死,第二天就有人替他报仇。在监狱的院子里放风的时候,头脸带伤的修治正看两个老头子下象棋,棋盘忽然被人推翻在地上,几双手从后面把他硬生生地摁倒,他们几里哇啦教训他的话,他又听不懂了,手上暗中用劲儿,一点点地挣扎到了口袋旁边,慢慢把钢笔拽出来。对面说话的人停住了,看着修治手里这个模样考究漂亮的东西,以为他要孝敬,伸手过来接,说时迟那时快,修治拔掉笔帽,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指,另一只手用了全力把钢笔当做钉子狠狠地掼了进去。那人鲜血横流,疼得杀猪一般的嚎叫。此后偌大个监狱,再没人惹这个日本人,再没人朝着他的饭菜吐口水或者抢他的铺盖了。
事已如此,修治没有后悔过。自己想过若是汪明月第二次再请求他做一样的事情,他也不会拒绝。她只是来提要求。由他自己选择。其结果与她无关。这样久了,反而觉得牢狱生活有些别样生气,不生病不郁闷不用过多思考,他每日清晨用冷水冲洗,在这寒冷y暗的监狱里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人却反而恢复了动物一样的凶猛强悍。
忽然有一天,有人开了牢门带他出去。直走到监狱大门口,人出来,门在后面合上。修治回头看看,再看看街面上的车水马龙和化掉的雪水,于是明白自己被释放了。
一辆车子停在那里等他,司机下来给他开了门,修治走过去,看见车子后座上有一人,竟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林元哉。小林穿着军装,向修治点头笑笑:“东君,请上车来。”
修治不知对方是何来意,略有迟疑,终究还是上了小林的车子。车子穿过街道,向着日本人公寓的方向行。
修治问道:“是小林君救我?”
小林元哉笑笑:“那并不重要。我倒想问东君一件事情,之后你要怎么办?回日本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修治道:“还没有足够的理由回国。”
“那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小林看了看他,“为钱?还是为名?我调查过东君在日本的资质和工作经历,局面已经不错了。”
修治笑笑。
“所以是为了女人。”
“关于我,小林君还知道什么?”
“不多。只是必要的一些功课。”
车子经过中街以北的关营大马路,时间是午后两点多钟,旧城墙下面有一辆卡车,卡车后面有人沿街排起了一条长队,人手一个不大的布口袋,队伍缓慢前进。
小林元哉指了指外面:“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修治摇头。
“这些人在领救济粮。每年这个时节,军阀当局发放两个星期的救济粮,每户凭证可以领取二斤玉米,二斤犬米。我每天都经过这里,就发现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来领救济的很多都是青壮年劳动力,早春时节的下午,这个时间不做事,不开工,却排长队来这里领粮食。东君,这说明什么?”
“粮食珍贵。他们与排队同样时间的工作换不来那些粮食。”
“此其一。还有就是人懒惰。你跟我都是建筑师,你应该了解这里的土壤。这么好,这么肥沃的土地,四季分明,风调雨顺,却种的永远不够吃的,乡村里面年年有很多人饿死。而黑龙江以北的日本移民,每亩粮食产量高于同地区中国居民的百分之二十三。一样的技水和工具,一样的土地,不勤劳就是浪费,浪费就要遭天谴。我说的你能同意吗?”
“还有更有趣的现象:军阀为了巩固统治,每年都会比之前一年增加救济粮的数量,额度大约为百分之五左右,这可是个不小的比率。而领到救济的家庭却逐年减少。中国连年战乱,我们的情报部门有比较翔实的统计数据,扣除注销户籍的死亡人口,计划发放的救济粮与实际领取的数额之间仍有着百分之二十七的差距。这些粮食哪里去了?”小林元哉笑笑,“腐败。腐败之下,民脂民膏都喂养了层层盘剥的硕鼠。”
修治默默看着这个军官,心里想他这是要告诉我什么?
小林元哉侧头看看他:“我出身农家。母亲搓两座像小山一样的玉米棒,不会遗漏一粒。父亲教导我浪费是最大的罪过。东君,你看到没有?这里的人与政府在浪费这个城市,他们在浪费这个地方,他们在浪费这个国家。他们实在需要有人教导,应该如何劳动,如何行政,如何不浪费资源。这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修治沉默不语。
小林向车外看了看,告诉司机停下来。
他们在市中心圆形广场南侧的街道下了车。小林元哉指着一座长十支,宽七丈的两层汉白玉平台问修治:“东君来奉天这么久了,可有人跟你说说这是什么?”
第四十二章
“满清的第一个皇帝是上一个朝代的武将,他曾在这个地方清点他的部队,宣读发动战争的檄文,之后战无不胜,收编了辽东一代所有的武装力量。他的儿子建立了独立的政权和强大的武装,控制了整个东北地区和蒙古东部,与山海关内的前朝政府分庭抗礼。第三代的领袖像他的先辈一样在这里点兵誓师,终于带着他的军队杀入山海关内,统一了这个辽阔的国家。建立了清朝。这是,”小林元哉的手覆在汉白玉平台的边缘,“他们的点将台。你仍可以看到这上面的浮雕,你看到这些残存的士兵和武器吗?根据中国人的风水之说,这小小的一块地方可以给兵家带来运气和士气。但是在这个朝代覆灭之后,情况却变了。十多年的时间,前后有三个军阀也想要借这里的风水给自己找找运气,在这里点兵,结果有的战死,有的为叛变的手下所害,还有的遭到了意外。统统连条命都不剩了。眼下当权的这位很聪明,从来也不去碰一碰这个地方。”
“小林君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是要……”
“因为我想拜托东君想个办法。”小林元哉说,“我想要这一块地方的祥瑞之气,我要你在此地修建一个建筑物,一座楼,一座碑,一片庙宇或者哪怕一个池塘,什么部可以。只要能够因势利导,带给我们运气,庇佑我们得到这个富饶的地方,让我们可以把这个国家从巨大而无耻的浪费中解救出来。”小林元哉看着修治,目光诚恳,“我要你,东君,想个办法。”
“小林君也认识别的设计师吧?为什么会要我想这个办法呢?”修治道。
“这个问题很好。”小林元哉微笑着说,“东君你看,点将台后身,就此延广场向西三百米,到下一条小街,两条辐s出去的大路中间这一部分,大约一万两千平米的地块,是属于一个人的地产。这广场周围大部分区域,我们都已经通过各种手段,以日商的名义购得,除了这一块地方,买主死死抓住,不肯放手。这个人东君也应该认识。他是大清朝留守关外的旗主小王爷爱新觉罗显瑒。不久前,他指示一个女人去关押东君的地方与你见面。接着东君在军警面前,拒绝指认抢劫奉天银行的土匪。你为了这个女人说谎了。对不对?”
修治并不震惊,看着小林,反倒笑了:“先生的功课做得很细致。不过营救我出来,实际上并不划算。如果逮不到劫匪,中国军警和他们的上司就要把事情算在日本人的头上。您还搭救我,不是加重了嫌疑吗?”
小林哈哈笑了,一脸得意:“如果我能把那笔钱拿到手,那就不算是担嫌疑,对不对?”
修治看着这个中年军人,知道此人说话做事心机重重,步步文章。
可见奉天银行劫案还远远没有结束,还没有真正的结果。
“东君。我为什么选择你来合作?首先你跟我是校友,出身背景很好。其次我看过你的一些作品,思想与灵性都很丰富,只是空间太小,不得发挥。最重要的一点,东君,你跟我,我们有同一个对手,就是这位小王爷。我想要他的地盘。你呢,恕我冒昧:你想要他的女人。”小林皱皱眉头,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摊开,“没什么不对。他们都在浪费。浪费了资源。运气。还有美丽的女子。我原本倒是觉得这事情不那么困难。只是战争该来没来的时候,脸皮还没有撕破,强取豪夺并不好看。”
修治转过身去,良久方说:“小林君解释得很仔细,我能不能简单地理解:军方想要这块带来运气的地方,我被看中帮你们改造和盖楼,可以得到的好处除了一个女子可能还有扬名立万的机会。是不是这样?”
小林道:“这样说也没有什幺不妥。只不过我对于东君的欣赏并不功利,确实发自内心。”
“如果我愿意为军方工作,几年前就可以参军。”
“人永远不可能堆确的预知你需要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建筑工程直到结束都没有最终定稿,我们总要根据实际情况的需要修改图纸。”
“我需要什么,我想要什么,我可以自己争取。”
“拒绝和浪费机遇,愚蠢而且可耻。”
“你们在准备战争。”
“那只是手段和过程。”
“这手段和过程,卑鄙而且残忍。”
“那要一百年以后再说!”小林站在修治面前,目光沉沉,“东君。我不是要跟你辩论。你一个人脑袋里面的是非曲直不能阻挡历史和政治的车轮。我在提供给你一种可能性。如果你愿意合作,有了主意,请来找我。”小林元哉说完便乘车离开。
修治一个人站在点将台旁,在早春下午白亮的阳光下,他看着圆形广场和四周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看着这繁杂的尚没有科学规划的古老城市的中心,他耳畔回想着小林元哉的话,他想起大街上那缓慢移动的领取救济粮的队伍,他也想到汪明月的脸庞形容和那心机恶毒的小王爷,小林说的没错,这些人浪费了这个地方,这个男人浪费了那美丽善良的姑娘!东修治那在监被里面很久没有发动过的建筑师的灵感与神经仿佛开始渐渐恢复,蠢蠢欲动了。
公历三月初,旅居奉天的日本人举行了一次规模不小的酒会。
聚会的组织者是日商协会的秘书长池仲和他担任日侨小学校长的太太诺子。聚会是西式的,来宾可以拿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场地中央有一个舞池,乐队请的是德国人,因为事先有通知,大多数的女士穿的是裙,比穿和服更容易跳交谊舞。
日本侨民的聚会定期举行,人数不断增多,场地不断扩大。来聚会的商人占了大多数,但是也有不少人脖颈挺直,吝啬笑容,表情倨傲,即使他们身着便装,也一看使知是军人,这些人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
与他刚来到奉天时相比,修治多了很多朋友,他们相互问候聊天,大部分是一些关于经济工作和政治的话题。他去取香槟酒的时候,居然看到了百合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裙子,胸前缀看一条蓝宝石项链,脸上化了妆,打扮得非常成熟漂亮,与他们上次见面时相比,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几岁。修治看到她一愣,百合子却微微笑起来:“最近还好吗?修治君。”
修治点点头:“很好。百合子怎么样?”
“跟从前一样。过些日子可能要换一间学校念书,不过还没决定呢。”百合子看着修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离得很远就看见修治君了,看见你跟朋友们说话,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看见我呢?”
修治笑起来,饮了一口酒。
百合子拿着自己的酒杯,走近了一些:“修治君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儿?”
“这里?”修治摸了摸颧骨下面,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是他在牢房里面跟人打架的纪念,他笑笑,“忘了。可能是在工地的时候不小心碰伤的。”
百合子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我听说修治君的事情了……石田先生也来找我父亲想办法,只是他们都束手无策,我在门外面听到的……你安全无恙,这可真好。我真为修治君担心的。”
“谢谢你。不过,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我来这里以后一直都是不停的工作工作,忽然得到机会能够休息也挺好。而且以后回日本度假的时候,别人说吃过中国的饭菜,我可以夸耀说,见识过中国的牢房了。”
百合子笑起来,抬头看着修治,他的眼珠儿深黑明亮,睫毛浓密,眼尾有两道弧线美好的笑纹,修治的鼻子和嘴唇像最高明的雕刻家用细致的刻刀精心琢磨出来一样,方圆适中,线条完美。相由心生。这样面目英俊的人有着一个温柔坚毅的心,没有一丝任性和不自责任的神经质,树一样优雅,山一般可靠。
百合子低下头去,她二十岁,遭遇了一个深为欣赏却不能在一起的男子,有过短暂却真诚的交往,此后直到满头白发,儿孙满堂,也不会再忘记了。
修治看着百合子,他有些犹豫自己这样做会不会不恭敬,良久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汪明月。
大厅中央的灯光忽然熄灭,墙壁边缘暗黄色的灯光亮起,乐队的四位提琴手点燃了乐谱架旁边的蜡烛,接着开始演奏起一支年代悠久的欧洲民歌,人们低声交谈,场地中央有人步履优雅地跳舞,在酒香浮荡,音乐悠扬的空气里,修治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了汪明月。她坐在一把高脚椅子上,拄着下巴,侧耳聆听,暗自出神。壁灯的光亮自她身后穿来,修剪出美丽的侧影。
修治转过身,仰头饮干了杯中酒,香槟清冽香甜的气昧洋溢满口,荡漾在胸膛中。
第四十三章
“这是一首歌,有歌词的,你听过吗?”
明月坐直了身体,看清楚是东修治,却没有多少惊讶,笑一笑:“不知道我们听到的,是不是一首。”
“多少次挣扎,只为了追寻你的芬芳。你的每根剌呀,带给我多少创伤……本来是保加利亚的一首古代诗歌,被英国人谱上曲子,名字就叫做《玫瑰》。”修治慢慢用日语读到。
“上中学的时候,老师教过英文版本的诗歌。”明月说,“当时我就非常喜欢,同学们还学着唱。”
修治伸出右手:“这是慢四步,可愿意跳支舞?”
明月同意了,把手给他,修治带着她步入舞池,两人随着音乐相拥起舞。
这个场景发生在1926年早春的奉天城。
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贪婪和欲望还没有表现得那样明显,战争还在军人和商人们的脑海里酝酿,现实中局面堆持着相对缓和平静。
一个来采访的记者拍下了一对年轻男女相拥共舞的侧面照片,发布在第二天的晚报城市生活板块上,照片上他们的面孔是模糊的,但是从侧面的线条和身体的姿态可见他们正当盛年,仪容端庄美丽。男子的身体微向前倾,女子稍稍仰后,微妙地表征了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倾慕与被倾慕的关系。
此事距今已经有八十五年的距离了。
写故事的作者只能在沈阳市图书馆旧报档案的影印材料中看见这幅照片,它原来大约只有半个手掌大小,被幻灯机投在白板上被放大成了半张桌面那么大,能看见纸张上面祖糙的纹路和发黄的砂点。
我的斜对面有一位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在看七十年代的杂志。
星期六的上午,图书馆里面人很少,这间阅览室里,只有我跟这位老先生。
我头有点疼,之前的晚上跟两位单身的女性朋友去了夜店,其中一个过二十八岁的生日,我们存心要好好庆祝疯玩一下,进去就要了十五杯劲头十足的j尾酒,精致的酒杯被码在镂空的小箱子里面,35排列,y体的颜色鲜艳绚烂,正如城市的夜生活。
2011年的舞厅夜店,我们不可能听到用提琴演奏的来自欧洲的民歌。男人和女人手臂相拥,身体却隔着礼貌的距离跳慢四,更是不可能。昨晚上唱歌的是一个黑人女士和她的三人乐队,为了配合在高处绕着铜管领舞的两位女耶,鼓点的声音能把一个不喜酒的人的心给震出来。舞池里面男男女女亲密相拥,r体的接触和摩擦哪怕隔着衣服,也会带来奇妙的一快感,尤其他们之间大多数是初相识,甚至是陌生人,转头就再也不见。
音乐美酒,轻歌曼舞是年代太过久远的追求爱恋的方式,高贵浪漫,但是已经过时。
我仍在看这张照片。心想刨除时代政治等种种因素,我若是故事中这女子,我也会更爱这个人多一些。温柔会让一个男人性感无比。更何况,她从小就缺乏向往的,就是被人温柔相待。
音乐停了。他们松开手。女主人池仲诺子上来说:“修治君认识明月小姐吗?”
修治点点头。
明月道:“之前跟你说过,我想要找个工作的,现在找到了,我在日侨小学教中文了。”
“有多久了?”
“快一个月。”
“明月小姐你……”
刚过了十五,小王爷就离开家去天津了。之前什么都没说,要走的头一天晚上,让明月和彩珠一起去他屋子里面用餐,吃到一半,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去天津卫一趟。”
彩珠抬起头看看他:“王爷干什么去啊?”
“转转。”
“要走多久?”
“个把月或者两三个月,不一定。”
“水路还是火车?”
“火车去葫芦岛,然后坐船去。”
“什么时候动身啊?”
“明儿早上。”
明月一句话都没问,听他说明早上就走了,才抬头看看他。他们十来天都没说一句话了。心里面都别扭。明月记恨他出诡计陷害修治,自己苦苦求情,他又不肯出手相救。显瑒记恨的就是她的苦苦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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