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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南茜痛苦地抱着头:“天哪,请您救救我们吧!”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路易斯凑向罗兰身边,低语道:“都记下来了?”

“是的。”男人收起了笔记本和钢笔,微笑着看路易斯。

“你对这事儿竟然比我还感兴趣。”

“这并不奇怪。你有过太多驱魔经历,早就习以为常,可我却是第一次听到当事人口述。”

南茜看着他们,满怀期待又局促不安。“真抱歉,但我有些担心了。您看起来非常年轻,您的搭档看起来倒比您成熟一些。这难免让我担心……您的经验足够吗?”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为人驱魔已经四年了,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请让我看看您的女儿吧。”路易斯安慰对方,尽量笑得轻松。但是,当南茜起身带路时,在对方身后,路易斯的微笑消失了,表情凝重。

沉睡许久的邪灵需要耗些时间恢复力量。如果在被附身初期就通知驱魔师,那么驱魔工作便很容易进行。中世纪的欧洲便是如此,虽然邪灵附身总会造成恐慌,但很快就能解决。

但时代不同了。现在,被附身者首先会被当作精神病人带去医院检查、观察,之后再写信给教会。而在这个科技主宰一切的时代,教会将对此慎之又慎,直到确认病人被邪灵附身,才会派出驱魔师。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个苏醒的邪灵力量恢复鼎盛,也足以将一个活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先生,我们到了。”南茜站在门口,紧张地吸了口气。她敲了敲门,温柔地说:“亲爱的,你睡下了吗?有位客人想要看看你。”

“进来。”屋内传出中年男人般低沉的声音。

听见这个,可怜的女人捂住了嘴,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路易斯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将门推开。罗兰看着泪水涟涟的女子,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柔声安慰:“您别担心。我们会解决麻烦的。”

瘦弱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四柱床上,微曲的后背朝向路易斯。屋内的血腥味令路易斯皱眉。他向前方迈了几步,寻找能看见女孩侧脸的角度。

一幅极其惊悚的画面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女孩正在撕咬膝盖,膝头的皮肉已经消失,露出了森森白骨。断裂的血管垂下、贴在她破碎的皮肤上,鲜血沿着大腿流了下来。还有一条白色的半透明物露在外面,路易斯很快认出那是筋腱,它因为撕扯而被抻得很长。

路易斯冷冷地开口,语气有点傲慢。“你这魔鬼,就用这种方式迎接我吗?”

女孩抬起头来,将头转向路易斯。路易斯在她斜后方,她只要向左侧过头来就可以与他对视了;可她却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将头向右方转了270度,以扭曲的姿势面对他。

她看着路易斯,将口中粉红色的碎肉嚼碎、咽下,之后裂开嘴笑了,露出泛着蓝光的尖牙:“是呀,你这谁都嫌弃的贱|货。”

第八章

“我的确经常被人嫌弃。”路易斯神色不变,耸了下肩膀。“这是我听过的最操蛋的实话。”

他从风衣兜里取出一颗金属小球。那被恶魔附身的女孩一看见这东西便像发了疯似的,忽地跳起来站在床上――难为她在身体扭曲膝盖受伤的情况下也行动如此敏捷。她向路易斯扑了过来,龇牙咧嘴,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

南茜看到这可怕又令她心碎的场景,早就晕过去了。罗兰扶住了她脱力的身体,却没有将这可怜的女人移到沙发或是适合休息的地方。他让南茜平躺在地板上。

下蹲起身的过程中,罗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路易斯。那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并非关切、并非担忧,而是一种强烈到近乎诡异的兴趣。

路易斯不知道罗兰怎么看自己,也不在意。他的情绪在进入工作状态的一刻全部消失了,包括对女孩的同情与不忍以及被恶魔惹来的愤怒。他将金属球上的机关打开、扔向天花板,之后一跃而起。

金属球炸裂了,爆发出一大团耀眼的白光,强度大得几乎能令人眼暂时失明。屋内每个角落的黑暗都被这强光驱逐,而窗外的黑漆漆的树林也被照得雪亮。这光亮伤害了恶魔,“他”借着女孩的口发出了绵长的骇人尖叫,瘦弱的身体也跌回床上。

路易斯也受到了影响。在强光刺激下,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无比刺痛。但这影响不了他。在身体下落的同时,没有丝毫耽搁地,路易斯将兜内那样尖端闪着寒光的东西取了出来。

早在看见路易斯扔金属球的时候,罗兰便闭紧双眼、转开了头。那是以镁条燃烧制造强光的,黑暗生物受不了它,人类的肉眼也一样。即便光芒散去,他也仍旧闭着眼;尽管如此,他却知道路易斯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别用银椿或匕首,这孩子受不了!”

“我知道!该死的,我只是给她一针镇定剂罢了,用圣水兑的药粉!你怎么不去拿酒精和药棉,愣着干什么?装人形雕塑吗?她可流着血呢!”路易斯气急败坏地吼道,将空了的针管从女孩颈侧拔了出来;先前他准确地将它刺进了颈侧动脉。

他们令失去意识的女孩平躺在床上,处理了她膝盖的伤口。罗兰提议帮她清理一下口腔,被路易斯没好气地驳回了:“你给她口对口地喂水吗?然后将那些被嚼了又嚼的烂肉渡到你自己嘴里?别扯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先把那位夫人弄醒,然后我们把这恶魔绑在床上。可惜教会太穷,只能提供铁链。如果有银链条的话,就能完全压制它了。”

罗兰正打量着路易斯,判断对方是否有受伤。听对方这样说,他笑得有点无奈:“这位女士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南茜醒来后,听说女儿需要用铁链绑束住手脚,差点再度昏厥过去。她拉着路易斯的手臂哀求道:“请您别这样!请用温和的方式来拯救我的女儿吧,她已经遭了很多罪了,不能再增添痛苦了!”

“您没看见她撕咬自己身体的模样吗?”路易斯冷冷地说:“如果放任她手脚自由,在恶魔的驱使下,她将会让自己遭受更多痛苦的。而且,我并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而是在通知您!如果您不愿意,我只能多绑一个人了!”

“路易斯,别这么说。你要把夫人吓坏了。”罗兰温和地劝慰道,之后在南茜耳边轻声低语:“您别介意他的语气。驱魔师都是这样神经兮兮、易于发怒的,但他们有苦衷。想想他们多么孤独,从事着多么危险的工作吧!”

南茜点了点头。罗兰见对方表示赞同,便再接再厉:“我们得把这孩子的手脚锁在床柱上。不能让她手脚继续乱动了。金属会磨伤皮肤,我深感抱歉。可这也是为了她好。您觉得呢?”

南茜最终松口了。或许她那软到极点的心肠终于输给了理智,又或许是罗兰的温和态度令她接受了路易斯近乎残忍的做法。当路易斯将镣铐戴上女孩的手腕、脚踝时,她一直站在旁边抚摸女儿凌乱的头发,含着泪说着对不起。

南茜害怕路易斯。她在那双蓝眼睛中看到过柔软的情绪,但无论是同情还是关心,都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她看到的路易斯是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对感情外露无比吝啬。

她知道,正如罗兰所说,驱魔师都是这样子,他们绝不邪恶,只是脾气古怪。而且,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比伤害她女儿的恶魔更可怕了。因此,她请求路易斯和罗兰晚上住在自己这儿。

“我真怕她再出什么事情。您在这儿的话,就算意外发生也能及时解决。我的卧室很大,你们可以住在那里。我陪着她。”南茜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罗兰。她认为这个温和的男人会比路易斯先妥协。“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我真的非常担心……”

“不用说了,我们会住下的。”路易斯先一步开口,语气虽然生硬,但并未忘记礼貌:“很抱歉给您添麻烦。”

“你真让我吃惊。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你看起来不习惯住在陌生人家里,更别提和一个普通朋友共处一室了。”罗兰微笑着说,看着路易斯的眼中透出惊讶:“你也可以和朋友亲密无间,我亲眼见过;但我们显然不到那个程度。”

“你大错特错了。”路易斯坐在床边,语气冰冷:“我们只是还处在磨合期间的同事,或者,更确切点,旅伴。这是工作需要。”

罗兰向路易斯的方向靠近了一点。“你还在生气吗?”

路易斯没直接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说:“那个东西……它他妈在挑衅我。”

“它想激怒你。但你很好地克服了自己的脾气――至少压制住了。是的,它不尊重你、不尊重上帝,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你现在没有感觉好些吗?”

“我的确感觉好些了。但它竟敢挑衅我!”

罗兰低头浅笑,之后认真地问:“你猜那个附身的邪灵会是什么,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最讨厌这些东西挑衅我。”

面对这样执拗又坏脾气的家伙,罗兰竟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或是沮丧来。“但你会战胜它、消灭它的。我对驱魔仪式毫不了解,但我知道这一点。”

路易斯怀疑地看着罗兰。“你相信我?”

罗兰坚定地与他对视。“我相信你。”

没什么能让自己退缩。路易斯坚信这一点。他想,经历过上辈子和今生在教会学校的淬炼,无论是老约翰夫妇的冷嘲热讽、苏西做作的可怜眼神,就算那个令自己前世坠入黑暗的家伙出现,他也不会退缩的。

可现在,对面那个可疑男人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却令路易斯不敢直视。

真是见鬼了!路易斯转开头。“我们早点休息吧。通常情况下,那支针能让被附身的人安静一天一夜;可这个不一样。那恶魔愤怒得理直气壮,这家人的悲哀不平、仇恨心理都引起了它的共鸣。它力量很强,恐怕不会安分太久。”

罗兰也开始脱掉衣服、换上睡衣。他的嘴并没闲着。“我还有些事想问你。如果现在不说,我会难以入睡的。你今天的表现太让我惊讶了。”

路易斯正系扣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驱魔的表现?”

“是的。”罗兰真挚地说:“有些细节必须写进小说里。”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率先钻进了被窝。“我就知道。如果你写的话,千万要记得,把驱魔师写得可爱些。”

罗兰躺下,与路易斯面对面地侧身躺着。“我会的。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弄清。比如,刚才那颗强光弹。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能面对着那样强烈的白光还行动自如。”

“这没什么。”路易斯淡淡地说:“所有驱魔师都受过相关训练。最初我甚至短暂失明过,就因为睁大眼睛面对爆炸的强光弹。但现在,一切都有所改善。”

罗兰关切地看着他。“驱魔师的人生充满了危险与艰苦。我听说,他们‘旅行’的脚步永不停歇。他们的任务一个接一个,有时甚至无法回家欢度节日。”

“这很正确。每位驱魔师过的都是累成狗的生活。但我宁愿这样。我不想回到我寄住的那个家庭,他们总让我不舒服,我也让他们不舒服。教会在这一点上很体谅我,让我一年到头都在外地。对此,我十分感激。”

“但这很辛苦。”如同试探般的,罗兰小心地说:“我可能不该问这个,但你打算一直从事这项工作吗?”

“是的。有些人会中途退出、结婚生子,但我不会。我会一直干这个,直到死亡。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路易斯翻了个身,背对着罗兰。他感到对方温暖的目光仍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睡觉吧。”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路易斯默默地想着。我在回报拯救我的人,保护我伤害过的人;更重要的是,守卫我该守卫的――光明。

第二天清晨,第一下敲门声响起时,路易斯便睁开了眼睛。他一向警觉,任何声响都能让他清醒起来。他听见南茜惶恐失措的叫喊――“先生,快来看看吧!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路易斯拉着罗兰起来。再度踏足那个房间,他很快便明白了南茜为何如此恐慌。

女孩正在呕吐。先前被她吞下的、属于自己身体的碎肉已经被呕了出来,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肉糜。眼下,如同内脏受伤般,她口中不住向外涌血,夹杂着白色的颗粒物――是她的牙齿。

罗兰轻声问道:“她为什么呕吐?因为圣水?”

“因为圣水。”路易斯绕着床走了半圈,表情沉静。他将十字架举到胸前。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第九章

呕吐过后是尖叫――无休止的愤怒尖叫。床上的女孩努力挣扎,然而铁链的长度仅仅足够她微微抬身侧过来,却不容许她坐起。恶魔的愤怒尽数化为了女孩稚嫩的喊声。

“求你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一切罪,求你在十字架上所流鲜血洗去我一切罪,使我成为毫无瑕疵的圣洁之人。愿主的力量得胜!愿主的圣名得胜!哈利路亚,感谢主,愿主得胜在今时!”1

路易斯仿佛没听见似的,举着银质十字架、拿着圣经大声祈祷。南茜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床上那个面目狰狞、浑身皮肤爆裂的人几乎吓坏了她,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女儿,这令她揪心。她担心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喊会伤到女儿的嗓子,为此,她也开始轻声念起祈求上帝的话语来。

偶然之间,南茜发现罗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并未帮忙祈祷。而且,对方在屋里还带着皮手套,就仿佛将工具递给路易斯的时候想要避嫌、不想碰触那些神圣的东西似的。

在南茜的认知中,驱魔师的搭档即便不是牧师,也该是些如同神职人员一般虔诚圣洁的人。她默默埋怨对方,但善良的她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说辞:“您也是一位信徒,请帮帮我吧。”

“真抱歉,亲爱的夫人。”罗兰眼含歉意地缓缓答道:“我并不是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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