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不禁肃然起敬。
然而,林张二人从之前酒宴上考较开始,到一路上闲话家常,此时再问及杨慎所学的经史,以及自己的见解,全都是眼睛大亮。
都说家学渊源,可官宦世家中更多的却是上梁正而下梁歪。哪怕是当年三杨那样声名赫赫的阁老学士,不到数代家资就已经败尽了,更不要说子孙出息。而林瀚张敷华平日忙于政务大事,对子孙辈也无暇时时理会,此时此刻竟分外羡慕杨廷和有个好儿子。
“雏凤清于老凤声,想当年你父亲便是弱冠名满京华,没想到如今你竟也是少年多才。你的功底已经扎实得很,我们两个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了,家中这些旧书放着也是放着,就都送了给你吧”林瀚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见杨慎慌忙起身要辞谢,他就摆了摆手道,“好东西也要送给知音人,我那些子侄辈得了也是糟蹋东西,想来公实兄和我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你这么一说,我就是吝啬也不能够了。”张敷华自失地一笑,旋即就看着杨慎说道,“你可过了乡试”
“本欲入春回四川应今秋乡试的,却不想之前有事耽搁了一阵子。”杨慎却是绝口不提自己那时候违逆父亲的意思不曾回乡,正是因为那一出红遍京华的河朔悲歌。他看了没几折就给吸引住了,因为急切于想看看康海那个状元和唐寅那个解元联手会怎样演绎那样一个结局,这才一直拖延至今。此时,他自然不好在林瀚和张敷华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含含糊糊混了过去,当下自是引得两人又关切了一番。
等到他抱着那一摞书从林家出来,却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了。因杨府和绒线胡同只隔着没多远,他便谢绝了林家派车,只身一路步行了出来。想想今日的经历,他只觉得心下异常兴奋,再加上席间喝了不少酒,这会儿竟连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等到一路到了胡同口,他随眼一瞥,发现对面停着一辆马车,却也没在意。直到没走几步听到后头的马蹄和车轱辘声,回头一看见是那车靠了上来,他才陡然之间心神一凛。
莫非是今天当众揭了宁藩的罪状,这就有人忍不住了
他本能地双手抱紧了那些书,然而,那马车上来之后,却在他身侧停住了。那车夫下车之后轻轻拉开了车门,紧跟着车帘一挑,就有人探出了脑袋来:“杨公子可是出来了,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且上车一叙吧。”
杨慎借着马车旁边挂着的那盏明瓦灯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满面惊疑地说道:“侯爷找我何事”
“怎么,难道你还疑心是我要害你”徐勋含笑反问了一句,见杨慎面色一变,立时二话不说上前登上车来,他便往里头坐了一些,等到车夫放下车帘又关上车门,马车缓缓向前行驶了起来,他才开口说道,“今次我特地在这儿等着,是为了你今晚递的折子。”
刚刚一时冲动登车,此时此刻借着车厢中那昏暗的光芒,正坐在徐勋对面的杨慎少不得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位街头巷尾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原本还在思量徐勋这新晋的侯爷为什么在这等天大喜事来临的晚上守株待兔等自己,甚至还要避开林瀚和张敷华,但听到这话,他立时自认为是明白了,眼神当即冷了下来。
“莫非侯爷是出尔反尔,不想把这折子递给皇上了”
尽管看上去年纪相仿,但徐勋两世为人,论奸猾杨慎拍马难及,因而他早就料到自己那一句开头语会引来这样的反弹,当即微微笑道:“那倒不是。我也不瞒杨公子,你的折子早在你离开徐家之前,我就已经递给了皇上。或者说,不用我递,皇上在里间就已经听到你的慷慨陈词了。”
倘若说刚刚的话让杨慎对徐勋的评价一落千丈,那么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他愕然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侯爷是说是说那时候您宴请宾客的时候,皇上皇上居然就在后头”
“不错,后来我借口离席的时候,就已经把你的折子递给皇上了。”徐勋露出了一个越发和蔼的微笑,又慢悠悠地说,“皇上此前听你慷慨陈词,就已经信了三分,得知你是杨大人的儿子,至少又多信了四分,所以已经吩咐人去江西彻查此事了。”
“皇上圣明”
见杨慎眼睛大亮,几乎想都不想便感动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徐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刚刚从林大人那儿回来,他们必然对你赞不绝口。而今日因为你这一力谏,方才使人知道江西之事,你这下扬名却也不小。这清查的结果且先不提,毕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出来的,可杨公子是否知道,你已经给令尊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正高兴的杨慎陡然之间听到麻烦二字,顿时又警惕了起来:“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如今朝中告老致仕还乡的人不知凡几,历经成化弘治的老臣留在朝中的,已经不剩几个了,可诸如林大人张大人这样的,还有元辅和令尊为何仍然留在朝中”徐勋见杨慎眉头微皱沉吟了起来,他便淡淡地说道,“无非是忧心于朝政被奸人把持罢了。”
面对徐勋那一副丝毫不在乎自己也是时人品评为奸人之一的坦然态度,杨慎忍不住更生出了一丝好感,本想再次质问的冲动硬生生给忍了下去。而徐勋顿了一顿,又淡淡地说道:“所以,元辅不惜毁誉忍气吞声地在内阁操持,也是想为保存那些正直敢言能做事的中坚力量,你不妨算一算,元辅这一两年保下了多少人至于令尊,致仕回乡耕读容易,但与其保自己的令名,不如在朝中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这却比因为义愤而撂挑子的人值得敬佩的多”
不论是谁,父亲和师长被人恭维高看,那都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哪怕杨慎平日对恩师李东阳和父亲杨廷和不曾力谏小皇帝亲贤臣远小人颇有微词,但此时此刻却也绝不会去驳斥徐勋的话。只是,他依旧耿耿于怀徐勋此前那句危言耸听的话。
“侯爷不是说我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这和刚刚所说的这些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你是元辅的学生,杨大人的儿子,所以你今日这慷慨激昂,不免人人都会当成是元辅的授意,杨大人的支使。”
见杨慎终于面色凝重了下来,徐勋方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宁王复护卫的事,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司礼监刘公公鼎力支持的,如今你这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未免人人都认为是元辅和令尊要向他发难。到时候针尖对麦芒,那恐怕就不会只牵涉到简简单单的宁藩一事了。所以,我只想问杨公子一件事,今日这番上书,仅仅是你自己的一腔义愤,还是曾经你听说过了什么,或是有人撺掇了你什么”
杨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徐勋的意思,一时面色大变。此时此刻,最初的冲动劲头已经都过去了,而且在徐勋细致入微的剖析之下,倘若他还不明白今次的凶险,那也枉在宦门之中这二十年。然而,对于徐勋的用意,他仍是不免有所疑虑,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我只是提醒杨公子一声,但使真的是别人对你说了什么,你也无须对我说,回去之后但对令尊和元辅明言就是了。另外,你今夜才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虽则是大时雍坊绒线胡同距离你家中近的很,但也不应该掉以轻心,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万一有人暗存坏心,打昏了你往那些花街柳巷一扔,让你就此名声扫地呢所以,眼下我送你一程。还有,我听说你原本打算今年回四川应试乡试,近来天气正适合,虽时间有些赶,但此时走也为时不晚。”
侯爷莫非认为我没有担当
杨慎几乎就要迸出这么一句话来。然而,他终究是硬生生忍住了。而徐勋看出了他心下的挣扎之意,又笑着说道:“你也不用怕人说你没有担当。弘治十八年焦阁老的儿子焦黄中应会试的时候,先帝也曾经颁赐新书。回头皇上自然也会颁赐新书等等给你,让你安心去四川应你的乡试。事情都已经出了,你徒留京城无益。另外,你不妨告诉你爹一声,皇上刚刚点了提督内厂钱宁前去江西彻查宁藩之事。”
直到车夫再次挑起了车帘,杨廷和看到自家门口的那两个灯笼,这才神情复杂地下了车。回头眼看那车帘又要放下,他突然站在那儿长身一揖,目送了马车渐渐远去,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叩响了门。不消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家人看清了他,立时又惊又喜地把人拉了进来。
“大少爷,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老爷问门上好几次了”
“爹还在书房”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杨慎也不多话,抱着那堆书便直奔书房。到了书房门口,他让书童传话过后,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杨廷和的声音,他连忙肃容进门。行过礼后,见父亲盯着他怀中的那些书,他少不得简略诉说了被林瀚和张敷华请到家中说话的事,可只说了几句,他就被父亲打断了。
“你在徐府大出风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些我也不想听了。”杨廷和见杨慎表情一滞,他便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会想起建言此事,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对我说一遍吧。”
杨慎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照父亲的吩咐先说此事的前因后果,而是低头说道:“回禀父亲,此事且容儿子稍后禀告。我从林家出来之后,却在路口遇到了平北侯的车。他一路送我回来的时候,对我说了不少话。”
这番话大大出乎杨廷和的意料。当他听杨慎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徐勋的原话之后,他立时沉默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斟酌了良久,待到杨慎又主动说明,是怎么在外城四川会馆遇到几个江西士子,说起南昌那些不平事义愤填膺时,他终于摆了摆手。
“罢了,不要再说了。”杨廷和缓缓闭上了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倘若皇上真的颁赐新书并赐金给你回乡应试,你就立刻上路吧,不要在京城多留。”
“爹,难道平北侯所言是真的,我惹了大麻烦”
见杨慎满脸愧疚,想起自己一直以这个长子为傲,杨廷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今谈是不是麻烦,还为时过早。总而言之,你挑起了事情,但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却已经与你无关了,你在京城于事无补,还是回乡应试的好。我和你已故王伯父早早就定下了儿女婚事,王家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又是孤苦一人,这次你回乡应试,顺便也把婚事办了,不急着回来应会试。”
杨廷和丝毫没想过儿子会乡试落榜的可能,如是吩咐了一声,他便示意杨慎退下。等到儿子满脸复杂地出了屋子,他才一时扼腕叹息了一声。
几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徐勋比之他这才高八斗的儿子,实在是老练太多了如此一来,此刻杨慎就算觉得此前那几个江西士子是有人支使,也绝不会认为和徐勋有关,而且还会对人感恩戴德。而且眼下就连他也不得不领徐勋这个提醒的人情,也闹不清楚这事究竟是不是徐勋指使,那真真是一只小狐狸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最是难防枕边风
左拥右抱妻妾环绕的齐人之福,钱宁如今是早已享受得有些腻了。
他从来就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既是先后纳了何彩莲和尚芬芬,这数月之间,内厂有知道他心意的手下又送了好几个绝色佳人来。他知道这是人家巴结他这个如今刘瑾和徐勋面前的双料红人,再加上斜眼看着张彩也是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地迎进门来,自然不会把这送上门来的好事往外推。因而如今家中有名分没名分的女人加起来,竟然早已经超过了两个巴掌之数。女人多了,雨露均沾便难了,可他素来强势,却是只凭喜好不管别人,最近这一连半个月,他都宿在尚芬芬那儿,缘由自然是这昔日头牌小楼明月的一手绝妙吹箫功夫。
此时此刻,再次被那一手弄得欲仙欲死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眼见得人如同八爪章鱼一般又缠了上来,他便没好气地大力拍打了两下那丰软的高臀,听着那啪啪脆响,他继而嘿然笑道:“别忙活了,这会儿爷没兴致,好好趴着让爷想会儿事情。”
跟着钱宁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尚芬芬已经是深深明白了这个男人是个什么货色。野心勃勃、贪婪无耻、好色无度几乎戏文中那些反角的所有特质,都在这个男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胆大心细、狠辣果决、能屈能伸这些枭雄的特质钱宁也一样不缺。因而,尽管知道倘若一有什么事故,自己就会被钱宁毫不怜惜地丢出去,但她仍然不得不抓紧这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尽管钱宁让她安静一会儿,她仍是用手和胸脯若有若无地撩拨着身边的男人。直到听闻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她才突然停止了动作。果不其然,顷刻之间,那粗壮的身躯便一下子压在了她的身上,旋即便是一阵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挞伐。相比从前的苦苦承受,她如今终于知道怎么抵挡这样的苦楚,因而一面娇吟一面婉转承受,直到那个刚猛的男人在她身上完全瘫软了下来,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爷今天似乎比往日更龙精虎猛了。”
是男人总喜欢女人赞自己在男女事上勇猛,钱宁自也不例外。他嘿然一笑,随手在那高耸的玉峰上掐了一把,这才懒洋洋地挪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爷今天碰到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两样冲在一块儿,自然那憋着的气就深了。你知不知道,从前提督东厂的丘公公这一走,这东厂落在谁手里”
“谁手里”尚芬芬强打精神支撑着自己又酸又软的身躯半坐了起来,美眸中突然呈现出异样的神采,“莫非是莫非是爷拔得了这头筹”
“哈哈哈,你倒是聪明,没错,就和爷当年拔得了你的头筹似的,这一次也是爷夺得了这个大彩头”钱宁一阵大笑,旋即便眯了眯眼睛说道,“只是,才刚得了这一个大彩头,今天晚上平北侯的高升宴上,就有人捅出了一桩大麻烦,刘公公一力在皇上面前举荐我去解决这个大麻烦,平北侯也首肯了。虽说捅娄子的是杨廷和的儿子,可我才不信和平北侯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这查出来了便是没法子对刘公公交待,没查出来那就没法子对平北侯交待。这高升的同时便是进退两难”
钱宁左右逢源的打算这家里别人兴许不知道,但尚芬芬打小便周旋在风月场中权贵们中间,早就觉察了出来。一想到当初自己曾经想引得徐勋动心,可那位少年权贵却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如今更是再次平步青云一举封侯,连带那个出身寻常的沈氏亦是成了平北侯夫人,她便只觉得心中如同万蚁噬咬一般难受。然而,对于用权力让她不得不屈从,使她入了钱家委身给钱宁的权阉刘瑾,她也同样切齿痛恨,这会儿忍不住死死咬紧了嘴唇。片刻之间,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就几乎被她咬出了血来。最终,她终于把心一横下了决断。
“爷说什么进退两难,您可是当年破虏的大英雄”娇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见钱宁眼睛里头异芒一闪,她便索性躺下靠了过去,又娇声说道,“与其进退两难,您如今已经羽翼丰满,自立一方不用看人眼色难道不好么”
钱宁闻言一愣,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时流露出了深深的寒芒。见尚芬芬不闪不避地和自己对视,他便伸手过去,紧紧捏着那往日看来性感妩媚的下颌,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是刘公公送给我的人,这话倘若我告诉了刘公公,你以为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尽管钱宁的劲头用得很不小,但尚芬芬还是咬牙忍住了下颌那儿传来的一阵阵剧痛,强笑着说道:“爷绝不会告诉刘公公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爷又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岂能一直屈居于人下而且,爷与其去告诉刘公公,让他来处置贱妾,不如亲自下手,贱妾绝无二话”
一直深藏心中的野心被尚芬芬这样赤裸裸地揭破,钱宁虽仍是不曾松手,但面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见这个床上枕边的尤物一直咬着牙没有呼痛求饶,他最终放开了手,这才淡淡地说道:“不愧是那些楼子里见惯阵仗的头牌,不是家里这些只知道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的女人能够比的。只不过,你虽有些脑子,却还远远不够。你以为我有些什么凭仗内厂也好,东厂也好,跟着我那是因为刘公公力挺,平北侯默认,就算我下死力把人人都笼络住了,万一那两位谁想动我,那他们之中少说也有一多半倒戈”
“这些贱妾也知道。”见钱宁破天荒地愿意在自己面前提这些,尚芬芬就这么半裸身子坐直了,轻轻为钱宁松着肩上和胳膊上那些坟起的肌肉,随即轻声说道,“论胆色论智计,论能屈能伸,爷哪点不如他们唯一不如的,便是时运,还有根底而已。爷如今虽掌着两厂,真要给自家谋些好处不难,可要靠着谋这些好处笼络您自己的心腹,那却难上加难。而且您在皇上面前也不是生面孔,可一直未蒙大用,想要靠着圣心一举青云直上,却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只能另辟蹊径,或是借助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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