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仍锁书房,行至里面。暗里自思道:「那人有才有貌,有礼有情,并不是世上这般俗人见了女子,满身露些贼态。我家哥哥大发之言,定是不差。」当夜便私自出房,再到云客书馆。
原来素卿在家中,人人畏慎,并没有一个敢提防他。云客坐到更馀,接见素卿,就不像以前的样子了。携手谢道:「小生赵云客,在危疑困厄之中,蒙小姐另眼看承,实是三生有幸。不知以後,怎样补报若能够脱身罗网,得遂鸾凤,一生的恩情,皆小姐所赐。」
素卿直性坦荡,见云客这般言语,自然情意绸缪,委心相托,竟把姻缘二字认得的的真真。古语云:「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就像一千夜还放不下的念头。爱月心情,遇着惜花手段。想是赵云客前世在广陵城里种玉。故所遇无非娇艳,必定受恩深处,自有个报答春光。但看後日如何且听下回表白。
评:
从来作小说者,经一番磨难,自然说几句道学的话。道是偷妇人的,将来果报,定然不爽。是何异欲嗜佳肴,而訾其後来臭腐,令人见之,徒取厌倦而已。昔汤临川序牡丹亭有言,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旨哉斯言,足以药学究矣。
第八回 赴京畿孤身作客 别扬州两处伤心
诗云:
昨夜残云送晓愁,西风吹起一庭秋;
梦里不知郎是客,苦相留。
别恨为谁闲绣幕,惊啼曹与倚高楼;
破镜上天何日也,大刀头。
却说吴大相公移奸作盗,自是周旋妙策。过了两日,亲往监门,讯问禁子道:「那个赵贼死了还未」
禁子对说:「前日承相公之托,极该尽力。怎奈遇着狱官秦老爷,查点各犯,被那个姓赵的一套虚词,倒保他衙里去住了。我们拦阻不住,故此不曾效力。」
吴大顿足身冷汗。女儿素卿,在房里听见,便走出来,对父亲道:「那吴家要把银子央来,这件事必然冤枉的了。只是爹爹虽不受他银子,怎禁得别人不受他银子那姓赵的一条性命,终久不保。」
老秦夫妇点头道:「便是我女儿说得不差。」
素卿道:「如今莫若把他银子受了,以安其心。省得又要别寻头路。列明日草堂,爹爹去见知府,把这件事说起。说道:外边人俱晓得他冤枉,只是吴秀才定要处置他。闻得他的父亲浙江有名的富室,又且真的是个秀才,老大人不可轻易用刑。後面弄出事来,官府面上也有些不妥。就是偷盗也非大事,只叫知府轻轻问个罪名便了。」
秦程书满口称赞:「我的女儿大是有才,这一番语甚好。我明日便去与知府说。」
当夜更深,素卿思想赵郎明日审问,虽则托了父亲这一番言语,未知是祸是福。又恐怕吴家别有恶计,转辗不安。待众人睡了,竟自出房,到书馆里来,见了云客,把今日父亲的话,备细述了一遍,说:「明日分别,未审好歹。虽则父亲为你申救,不知知府意中必定如何」
云客闻得此言,不觉凄惶道:「有这样狗官贼也招在家里,可笑可笑」
即便回身算计道:「我这场官司,如今要费银子了。若是听他审问,万一他也像狱官面前的话,翻转事来,我倒有些不便。且是妹子在王家,昨日打发梅香来探看,无非打听那贼的消息,必定处置死了,方为乾净。」
本日就兑白银一百两,央人送与知府,一定要重加刑罚。又将白银四十两,央人送与狱官秦程书,说道:「那贼是吴相公的仇人,求老爷不要遮盖他。」又将银十两,送与府堂皂隶,叫他用刑时节尽力加责。就约明日解审,这一段门路又来得紧了。
不想秦狱官是个好人,见吴家央人送银子与他,回衙对奶奶道:「不知那姓赵的与吴家怎样大仇,定要处死他。今早央人,先送白银四十两与我,约明日解审,叫我不要遮盖。想起来,我这里尚然如此,别个爱财的老爷,难道倒白弄不成。」
只见奶奶闻得此言,就骂道:「你那老不死这样冤屈钱,切不可要他的。我与你单有二男一女,偏要作孽积与子孙麽」
口里一头念佛,一头责备,倒吓得老秦一无地,一把抱住素卿,哭道:「小生遇着小姐,只道有了生机,不想明日这一般,定然不能够完全。小生死不足惜,但辜负小姐一片恩情,无从报答。」
素卿见他苦楚,掉下泪来,说道:「也不要太忧烦。倘父亲与知府说得明白,好也未可知。只是就有好信,你定要问个罪名。若是罪轻,你速速完事,便当归去,不可久留,被吴家算计;若是罪重,你的身子,还不知到那里去,怎得再到我家来我今夜相见,竟要分别了。」
两人抱头大哭。又道:「你若明日出了府门,有便再到这里一会,我今夜先付你些盘资。」把十两银子缝在衣中,与云客穿好。又吩咐道:「你的身子,千万自己保重,以图後会。」云客哽咽无言,渐至五更,素卿哭别进去。云客和衣而睡。
只见绝早,外面敲门,那是提赵云客赴审的公差,需索银钱,如狼似虎。秦程书里面晓得,出来安插他,送与银子二两,央他凡事照顾。将次上午,秦衙并留公差,同云客吃了饭。程书亲送云客,行到府门,吴秀才却早伺候久了。秦程书先进府堂,见了太守,就与他说这件事。太守心上早有三分疑惑,又见狱官真情相告,道是与云客讨个分上,也不十分威严。
原来这太守,做人极好,专喜优待属官。又因秦狱官平日真诚,他的话倒有几分信他。程书禀过下来,公差即带云客上堂。太守喝道:「你是贼犯,快快招来,省得用刑罚。」
云客诉道:「生员的罪名,终无实据。就是一个小匣,原在瓦子铺前买的,也不晓得是吴家的物件,有买酒的孙爱泉为证。」
云客因无人靠托,指望把孙爱泉央他一句话,救己的性命。谁知太守要两边周旋,顾了吴家又舍不得狱官的情面,做个糊涂之计,一名也不唤叫,说道:「你的贼情定真的。姑念你远客异乡,如今也不用刑了,依律但凡奸盗之事,拟个满徒配驿燕山。」
另点一名差人孙虎,着即日起解到京里,如迟,差人重责三十板。不由分说,就发文书押出去。吴秀才还要太守加些刑罚,被众人一拥下来。
云客就在府门拜谢秦程书。程书回衙,述与奶奶知道:「虽则配驿,然终亏我一番话,不曾用刑,也算知府用情了。」说这公差孙虎,押了云客,竟到家中收拾行李起身。
你道这公差是谁原来孙虎就是孙爱泉的儿子孙飞虎。云客一见爱泉,怨声恨语,说了一遍。爱泉夫妇,忽闻得这件事,也与他添个愁闷,道是不推官人受冤,我儿子又要措置些盘费出门去。蕙娘在里面,听得云客有事,就如提身在冷水中一般,无计可施。只得挨到夜间,其云客面话。
孙虎因云客是认得的,不好需索费用,把云客托与父亲看好,自己反出去与朋友借盘缠。说道:「赵大官且住在此,我出外移补些银子,明日早上回来,便可同去。」
孙爱泉见云客一来是个解犯,有些干系,二来恐怕吴家有人来窥探,就着落云客直住在後面房里,正好与蕙娘通信。当夜更馀,蕙娘寻便来看云客。两个相遇,并不开言,先携住手,哭了一会。
蕙娘问道:「几日不见你来,只道是你有正经在那里。不想弄得如此,且把犯罪缘由,说与我知道。」
云客细诉真情,不曾话得一句,却又扑簌簌掉下泪来,说道:「自前日别你之後,便遇了王家小姐,承他一心相契,他的缘法也够得紧了。谁想内中又有一个小姐姓吴,名绛英。他先要随我到家中,然後寻媒来聘那王家小姐。想是我的福分有限,当不起许多美人之情,一出城,至第二日早起,正撞着吴小姐的大兄。被那吴大扭禀知府,百般算计,要结果我的性命。幸喜得遇一个狱官秦程书,出身相救,得以全生。如今一路到京,未知路上如何姐姐若是不忘旧情,守得一年半载,倘然有回家之日,定来寻你,决不敢相负。」
蕙娘道:「如今的吴绛英,还在那里被他害了,他不知还想着你麽」
云客道:「闻得他原住在王家府中。这两位小姐,今生想不能够再会了。」
蕙娘道:「也是你自少斟酌。事已如此,只得耐心上去。我为你死守在家,定不把初心改变。我还要乘便,替你打听王家消息,看他如何思想只是这样富贵人家,比不得我们,说话也不轻易的。外边有了人家父母做主,那得别有心肠,再来等你你此後也不必把这两家的小姐十分挂心。」
蕙娘这句话,虽是确当不易之言,他也原为自己,占些地步,所以有此叮嘱。当夜五更,两人分别,伤心惨目,不言可知。
孙虎自觅盘缠,天明就到家里,一边做饭,一边收拾,又对父亲说道:「我一到京,讨了批迥,便转身来的。家中凡事,你老人家耐烦些。」就同云客整顿行装,出了门,竟向前去。
云客泫然含涕,回首依依。只是他一点真情,四处牵挂,并不把湖上追来之事,懊悔一番。只道有情有缘,虽死无恨。一路里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他悲悼。口吟诉衷情词一首,单表自己的心事:
广凌城外诉离忧,回首暮云浮;
尺素传心,何处雁字过高楼
不堪重整少年游,恨风流,百般情事;
四种恩量,一段新愁。
云客配驿进京,看看的出了扬州境界,心中想道:「我此番进京,不过三年徒罪,只要多些盘资,自有个出头之日,只不知绛英回到王家,作何料理就是玉环小姐,前日见他这般吩咐,料不是薄情的人。我这孤身,前赖蕙娘周旋,後亏素卿提救,虽是受些怨气,也甘心的了。近日若寻得一个家信,寄到钱塘与我父母说知,凑些银子来,京中移补,就得脱身,更图恢复。但是一来没有伶俐的人,替我在父母面前,说话中回护几分,二来恐怕父母得知,不与他争气倒不稳便。且自餐风露宿,挨到京中,或是借些京债,或是转求贵人,申诉冤情,再作道理。」
这一段,是云客分离的愁思。还有两位小姐暗里相思,又不知晓得问罪的事,又不知不晓得问罪的事,又不知别寻计策图个明珠复合之功,又不知只算等闲做个破镜难圆之想。正是:
梦中无限伤心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评:
此回小说用意甚深,而观者或未之觉,何也其始也,遇蕙娘则有孙虎为之解。有孙虎为之解,而下回之面目开矣。其继也,遇素卿秦程书为之救。有程书为之救,而十一二回之机权现矣。使他人捉笔,定於将解未解之时,费多少气力。而此淡淡说来,已觉顺水流舟,全无隔碍,不必强生枝节。前後若一线穿成,此文家化境也。观其结处圆净已作前段收局复开,後幅波澜。盖云客在广陵城中之事,已经完局,後面不过步步收合,故不得不於此处,总叙一番。作者自有苦心,看者幸无忽略。
第九回 躲尘缘贵府藏身 续情编长途密信
拟古二首:
玉颜既睽隔,相望天一方;
梦短情意长,思之不能忘。
呼女自为别,一岁一断肠;
叹此见面难,君恨妾亦伤。
昔有倩魂行,念我何叁商。
弦月星河明,露下清且寒;
乘搓隔银汉,安用徒心酸。
空闺复何娱,惟有赠琅 ;
梦寐暂相见,殷勤慰加餐。
孙蕙娘自别赵郎,花容憔悴,寝食无心,暗地里只有短叹长吁,人面前略无欢情笑口。
爱泉夫妇商量道:「我的女儿,年纪长成,想是他不喜欢住在家里,终日愁眉蹙额,就是头也经月不梳。若能够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也完了老人家心上的事。常言道:女大不中留。这句话渐渐的像起来了。」
孙爱泉存了这个念头,就有些媒婆,往来说合,也有说是一样做生意的。家给人足,正好攀亲眷;也有说是衙门里班头,外边极行得通的,可以相配。也有个伶俐的媒婆,说道:「看你家这位姑娘,人材端正,不像个吃苦的,待我与你寻一个富贵人家。虽不能够做夫人奶奶,也落得一生受用不尽。」
爱泉也不论人家,只要他老妈中意,便可成亲。说来说去终无定局。蕙娘在房里想道:「赵郎分别不上几时,就被这些恶婆子来说长说短。若再过几月,我家父母,怎能坐身得稳必定要成一头亲事,赵郎的约,便不讲了。我如今莫说小小人家,就是王孙公子,人才面貌与赵郎一般的,我也一马不跨二鞍,岂可背盟爽约况且来话的,尽是庸流贱品,难道是我的匹配须生一计,摆脱那样说话才好。」
正思想间,忽听得外边大闹。乃是府堂公差,爱泉儿子的同辈,当了苦差,要孙家贴盘费,把爱泉乱打乱骂。爱泉一番淘气,正合着女儿的计策了。
蕙娘听知父亲受气,便道:「我的脱身,有了计策。前日赵郎所遇王家小姐,既然盟誓昭章,定有些放心不下。不如乘此机会,只做个投靠他的意思。待到王家府中,一则探望小姐的心情,就在他房里,躲过几时,省得人来寻我。」轻轻走出,假装怒容,对爱泉道:「我家哥哥才去一月,那人便如此欺负我家,若是去了一年半载,连这酒缸锅子,都是别人的。如何人情这样恶薄想起来这般世界,只有势头压得人倒。不如依傍一家乡宦,求他略遮盖些也好。」
爱泉一时乘气说道:「有理有理我被那小狗头欺瞒,难道便怕他不成只不知投那一家好。」
蕙娘道:「扬州府里,只有府前王家,现任京里做官。况兼他家夫人极喜遮护人的。」
爱泉点头道:「便去便去。」连忙备了四只盛盘,同了妈妈女儿,竟到王家府中。家人与他通报,夫人传谕,唤那妈妈女儿进来。
蕙娘同了母亲,走进後堂。夫人一见,就有几分欢喜。只因蕙娘生得标致,又兼他出词吐气,有条有理。那着外面家人,收了他的盘盒,吩咐外边人,不许欺负那老人家。他女儿蕙娘,倒也聪明伶俐,着他服侍小姐。老妈且暂出去,有事进来。老妈拜谢而去,同了爱泉归家,少不得宅门大叔,请些酒席,倒弄得家中热闹不题。
却说蕙娘进了房来,拜见小姐。玉环见了,便想道:「好一个俊雅佳人,小人家女儿,也有这般颜色。」
玉环略问几口,蕙娘是个乖巧的,应对安闲,并不露一份俗态。又见了绛英,蕙娘便问道:「那一位小姐,想是二小姐了。」
玉环道:「这是吴家小姐,是夫人的侄女。」
蕙娘心知,绛英也不提起别样。住在房中,凡事温存周到,小姐十分爱他。过了两三日,蕙娘见玉环并无欢容,时常看书,无人处叹几口气,有时提起兔毫,写一首词。词云:
倚遍栏杆如醉,花下偷弹别泪;
凤去镜鸾孤抛,却残香遗翠。
空睡,空睡,梦断行云难会。
右调如梦令
蕙娘不敢推详,也不审词中之意,只是察言观色,每事关心。欲将言语逗他,又难开口。
忽一日,把自己的妆匣开了,整些针指花绣之类,露出一方图书,那是赵云客的名字印子,正与玉环所留诗绢上印子一般的。
玉环偶然是来看见,便把图书细细玩了一番,就问蕙娘道:「这个印子是你自己的,还是那个的」
蕙娘晓得小姐通於书史,正要借个发端探问消息,便对玉环道:「是吾家表兄留下的。不瞒小姐说,吾家表兄姓赵,字云客,原是杭州府一个有名的才子。因他恃才好色,今年三月中,到这里来。闻得他前日不知与那一家女儿交好了,私下逃归,被那一家的家人撞见,不把他做奸,倒冤他做贼。解到本府,几乎弄死了。又亏一个狱官相救,才得问成徒罪,配驿燕山,前日就起了身。吾家哥哥押解,故此留下这些零星物件。」
只这一番话,吓得玉环目定口呆,想道:「前日绛英的事,梅香打听,并无音耗,只道他脱身去了,不想问罪进京。倒亏蕙娘说出,今日方晓得实信。」
也不开口,拿了图书,就叫绛英,将蕙娘的话,私下述了一遍。绛英心绪缠绵,正要寻消问息,骤闻此语,如梦忽觉,转身便走,要问蕙娘。玉环一把扯住道:「此事未可造次开言,姐姐何得性急既有他的哥哥押解,便好觅个寄信之路了。」
两人携手来问蕙娘,道:「你说那姓赵的表兄,既是个才子,何不好好的寻一家亲事,孤身到这里来,受此无辜之祸。」
蕙娘答说:「小姐不知。吾家表兄,家里也是有名的富豪,只为他要自己捡择个绝代佳人,故此冒犯这件事。」
小姐道:「如今他问了罪,莫非埋怨那相交的美人麽」
蕙娘道:「他是有情之人,如今虽问了罪,还指望脱身,仍寻旧好,那里有一毫埋怨的念头。」
小姐笑道:「绛英真个盼着了情人也。」
蕙娘问道:「小姐怎麽说这句话」
玉环道:「蕙娘,你道这那姓赵的是谁就是那吴家小姐。」
蕙娘假装不知,说道:「原来就是吴家小姐。吾家赵云客为小姐费心,险些送了性命,小姐可也垂怜他麽」
玉环道:「绛英时刻想念,正要觅便寄一信与他。若果是你家至亲,极好的事了。」
是日,两位小姐把孙蕙娘,就看做嫡亲骨肉一样,打发开了梅香侍女,三人细细交谈。不想尽作同心之结,那一夜挑灯客语,三人各叙衷曲。
玉环以绛英为名,句句说自己意思。蕙娘因玉环之语,件件引自身上来。不消几刻工夫,三人的心迹,合做一处。
玉环道:「我三人的心事,业已如此,何必藏头露尾如今以後,只算个姊妹一般。也不须分上下了。」
蕙娘对玉环道:「小姐既有此约,蕙娘一生,甘心服侍小姐。只恐怕老爷作主,另择一家,为之奈何」
玉环道:「这个不妨。我家老爷进京时,原吩咐夫人说:待我回家,方择亲事。若是老爷回来,最快也得一二年。赵郎果能脱身,算计也还未晚。为今之计,但要觅人寄一信去。一来安他想念之情,其次叫他速谋归计。这是第一要紧的。」
蕙娘道:「这个不难。小姐可备书一封,待蕙娘与父亲说知,只叫他送些盘缠与哥哥。又有一封赵家的家信,付些路费,央他并带去。我家父亲是诚实人,必不误事。」
玉环道:「这事甚好。」
就借绛英为名,写书一纸,中间分串他三人的情意。
薄命妾绛英书,寄云客夫君:足下烟波分 ,风月愁鸾,帘幕伤情,绮疏遗恨。自怜菲质,暂分异域之香。深愧寒花,反误临邛之酒。未射雀屏,先罹雀角。每怀鱼水,统俟鱼书。伏念昔因环妹,得申江浦之私。乃今近遇蕙娘,转痛衡阳之隔。会真之缱绻,梦绕残丝。游子之别离,魂迷织锦。明珠复合,誓愿可期。霜杵终全,矢怀靡罄。专驰尺素,上达寸诚。思公子兮未敢言,情深千里,念夫君兮谁与语,志在百年。兰堂之别黯然,蕙径之行渺矣。莺花莫恋,时异好音。山水休羁,勉加餐饭。临池泫感,无任悬情。外附玉环之衷,新诗十绝。并写蕙娘之意,托词二章。密信交通,慎言自保。菲仪数种,聊慰旅怀。
附玉环诗:
不道离愁度驿挢,只今魂梦记秦箫;
春风自是无情物,未许闲花伴寂寥。
翠翘金凤等闲看,一片心情湿素纨;
无限相思谁与诉,花前惆怅倚栏干。
凭谁题锦过衡阳,梦断空馀小篆香;
展却绣帏留晓月,素娥争似冷霓裳。
欲化行云愧未能,个中情绪自挑灯;
宵来会 知何日,几度思君到广陵。
销尽残脂睡正宜,舞鸾窥镜自成痴;
人间纵有高唐梦,不到巫山那得知。
东风摇曳动湘裙,女伴追随映彩云;
莫道无情轻聚散,此中谁信是双文。
瓶花惨淡自藏羞,只为多情恨未休;
掩却镜台垂绣幕,半生心事在眉头。
闲脂浪粉斗春风,舞蝶那知是梦中;
不遇有情怜独笑,假饶欢乐也成空。
一片花枝泣杜鹃,不堪重整旧金钿;
绛河鹊驾浑多事,纵有相思在隔年。
洞口飞尘路渺茫,人间流景自相忘;
梦中剩有多情句,浪逐残云寄阮郎。
附蕙娘小词:
残灯明灭坐黄昏,偷傍栏杆掩泪痕;
一段心情无共论,忆王孙,细雨荒鸡咽梦魂。
凭谁飞梦托昆仑,绣幄添香空闭门;
玉漏声声送断魂,忆王孙,一夜夫妻百夜恩。
右调忆王孙
玉环将书封好,递与蕙娘,并寄些衣服路费之类。蕙娘持了书,竟自归家,对孙爱泉道:「前日哥哥出门,因牌限急促,身边盘缠甚少。如今一路到京,恐怕途中无措。我们既有了王家靠托,家中无事,爹爹何不自己去看他一看」
爱泉是个老实人,说了儿女之事,心上也肯出去,说道:「这也使得,只是要多带些费用。」
蕙娘道:「不妨,奴家在王府中,积几两银子在此,爹爹尽数拿去,也见得兄妹之情。前日王府中,又有个朋友到浙江,带得那赵官人一封家书在这里,并与他寄去。」把那书及衣服银子,打了一个包,付爱泉拿好。
爱泉欢欢喜喜,便收拾行李出门,说道:「我老人家年纪虽五十馀岁,路上还比後生一般。那京中的路,也曾走过几次。如今不但看我的儿子,倒是与赵大官寄家书,也有个名色。我以前看那赵官人,恂恂儒雅。他为了冤屈事,心上十分放他不下。既是有了盘费,何难走一遭」又对蕙娘道:「只是你母亲在家,无人照顾。你该常时看看。」
蕙娘道:「这个自然,不消挂念。那赵家的书,也看他伶仃孤苦,千万与他寄到了,须是亲手付他才好。」
爱泉道:「到那里自然当面与他,况且还有些衣服银子,难道与别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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