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急火燎地做手势,江水明居然完全没意识到,以一种战时绝对可以拉出去毙了甚至就地枪决的缺心眼确定到我们是在和他愉快地打招呼,就心满意足地转过去,耐心地观察出来的人。
谭晶晶眼睛发直,骂了句粗话:“靠,我一直骂那些狗屁编剧没事儿就弄些老套的巧合出来,原来还真是来源于生活。回去我就给他们挨个道歉去。”
眼见带着温婉微笑的杜宇出了大厅门口,我们只好迎了上去。
我看着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穿着简单黑白两色衣着的杜宇,却同时看见一个顶级的造型师正窃笑着陶醉在自己风情万种的手艺里。这个顶级造型师的中文名字,叫老天爷,英文名字叫god。
我们都是28岁左右的年纪,要是非要感叹什么“岁月在脸上留下了多少多少的痕迹”,还有点为时过早。但要说十几年过去了一点没变,那是有点夸张。怎么说懵懂的青春味道也被该来的成熟取代了。
可杜宇就是没什么变化。柔和清晰的眉,婉转清澈的眼,挺直细削的鼻,水润微红的唇,娇嫩滴水的白皙肌肤,还有腮上欲走将行的淡粉红晕,全然是我们印象中的模样。只是大概是穿了高跟鞋的缘故,她显得又修长了一截,比谭晶晶还要高出了些许。
她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因为俊朗的葛萧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忽略不计的nobody路人甲。
走得轻快的杜宇翩然停在距离我们一两步的地方,微笑着说:“你们好。”我们并没有说要来接机,可杜宇并没有意外的惊喜;我们是十几年未见的同学朋友,可杜宇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她就站在那里,晶莹剔透的肌肤上泛着光彩,乌黑清澈的瞳人里映着我们的身影。
高中时小柳和杜宇比较要好,她走上去拉住杜宇的手,高兴地说:“你没怎么变呢”
杜宇笑了笑,看了看我们几个,“江水明不是也来抚顺了吗”
葛萧指了指里面,“他去接你了”
迟钝的江水明没接到要接的人,才想到回头看我们几个,看到多了一个人时,才意识到杜宇和他擦肩而过了。于是慌里慌张的江水明冲出大厅,冲到杜宇面前,“我怎么没看见你啊”他小脸通红,表白的话几乎要破口而出了,但他又矜持地看了看我们几个,用眼神询问我们是不是该闪一下。
那表情就像一个兵临城下却还在考虑要不要打的愚蠢将军。而且是被围困在城里的那个。
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情况下,江水明得到了某种暗示,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杜宇,我很喜欢你。”作为一个靠创意吃饭的广告业重要人才,我们觉得江水明此时已经把自己降到了卑微的最低点,就和他发的那条干巴巴得都快自燃的短信一样,他除了基本的语言表达外,已将智慧之类的东西丢失殆尽。
不过也好,最直接的往往最有效。
果然,杜宇波澜不惊的微笑也瞬间消失了,她看着江水明,眸子里有丝缕的波动。但片刻,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雪峰说你们已经到餐厅去过了,我还责怪他为什么不留你们吃饭呢,餐厅的大厨师是我们从泰国挖来的,菜品真的很独特呢。”
不动声色间,转移了话题,表明了态度,也没有直接拒绝的伤害。就连擅长话里有话的谭晶晶也露出为杜宇折服为江水明默哀的表情。
葛萧拍了拍江水明的肩膀,低头燃起一根烟:“怎么回去”
杜宇说:“坐机场大巴。”
江水明说:“我坐机场大巴,你们在车里好好聊聊吧。”积蓄了十几年的轰轰烈烈,最后只剩了个苟延残喘的自尊。但很明显,江水明终于从梦中醒来了,风流才子的神韵又回来了。
谭晶晶扭着头假装不知道自己在骂谁:“他妈的迟来又迟钝的爱。”
看着江水明堪称蹒跚而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我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只不过我是留在原地的那一个。
从16岁的那个夜晚开始,我梦见过师伟,不止一次。所有的梦大意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隐约看到远处一个模糊不清的男子的脸,眼睛没有葛萧大,睫毛没有江水明长。可我看着他,不敢确认更不敢相认,我只有流着泪看着他越走越远。
由梦中流泪而醒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对我是这样,对枕边人更是这样。
我的历任男友的分手理由都言之凿凿语之霍霍,说我心里藏着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在想,刷牙的时候在想,就连相拥而眠的夜晚也要想。他们说他们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于是他们都开路了。
但他们根本没落个明明白白的收场。他们都迁怒于在我床头相框的五人合影照片里站在我旁边的那个葛萧。
我坦然地丢掉他们的东西。因为我很看轻他们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我心里是否真的藏着人或是藏的是谁,他们只是在看见那张照片的第一个瞬间就被葛萧的英俊击倒在地。对于没有自信的男人,我很难保持热情或回忆。所以他们在我这里没有留下名字相貌之类的印象,我只淡然地称呼他们为“历任男友”。
在去年,我最近的一个“历任男友”离去之后,谭晶晶曾到我家过夜。她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地把旧物件用旧床单裹成一团丢在门外,她就说:“乔北,你该嫁了。”
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她就说:“你再不嫁,你就要丧失所有的热情,冷成一坨冰了。”
我笑笑。我宁愿变成一坨冰,因为心中有着什么的冰,看起来就像是琥珀。
为师伟变成琥珀,这是挺诗意挺浪漫的故事。
但我从不把它讲给别人听。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一起看了一集老友记的碟片,那集里,祖伊钱德瑞秋他们几个约定,如果40岁还没找到意中人,那么就在死党里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谭晶晶看得大受启发,她当时就说:“我觉得,按照中国的国情,这个年龄界限应该是30岁,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照搬。”然后她就歪在我的床上一边喝啤酒一边意淫,“葛萧要是被我蹂躏的话,应该是很嗨的一件事情,不过他已经帅到连我都没有安全感的地步了,为了避免我会兽性大发地用链子把他拴在家里当性奴,我觉得还是算了。我就逼着江水明和我结婚好了。他的帅是属于正常人类可接受的范围的,人也很有趣。不像葛萧,年龄越大话越少抽烟越凶,老年很可能会得抑郁症加肺癌的。”
她扭头看着我坏笑,“你呢”
我专心致志地撕着还没撕完的“历任男友”照片,完全不理她的情景对话。
谭晶晶就扑过来把我抱住,“亲爱的,莫非你不能回答,是因为早已爱上了身为同性的我”
我说:“松开,不然我把你如花似玉的脸打残。”
谭晶晶嚣张地大笑,然后就给江水明打电话,哼哼唧唧几句“我好想你哦”之类没正经的陈词滥调之后,谭晶晶就问:“江水明,要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比如说30岁,我们俩都没找着意中人,那我们就去扯证好不好”
江水明毫不犹豫地说:“好。”
原本谭晶晶是想逗江水明的,可现在轮到谭晶晶惊讶了,“为什么呀”
江水明竹筒倒豆子,“高三那年我爸见到你,就让我追你,说你腰细腿长屁股大,会是标准的贤妻良母,而且一副肯定生儿子相。今年春节我爸还念叨着要是我不好意思和你说,他就帮我说。”
“靠,”谭晶晶暴跳,“江爸果然为老不尊,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教唆你。”
江水明嘿嘿地笑,“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说他心目中的准儿媳妇谭晶晶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儿子投怀送抱外加逼婚了,他肯定特开心。”
谭晶晶继续暴跳:“不行,我是说在万一找不到意中人的情况下。”
江水明说:“你那个圈里的人都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别勉强自己。”
谭晶晶就大叫:“老子爱师伟,老子爱师伟,老子要把师伟搞到手。”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江水明的电话立刻打来,“那刚才说的事儿还算不算数呢”
谭晶晶还沉浸在自己的豪言壮语中,就喊:“算数。”
江水明大笑着说:“葛萧来上海了,就在我旁边呢,他看起来好像很受伤”
谭晶晶就赖皮赖脸,“那江水明,我吃在你家,睡在他家行不行”
江水明说:“呸,白日做梦就这么说定了哈,30岁我俩生日都到了还是单身的话,就去扯证。”
路上的一个小时,在和杜宇断断续续并不热络的谈话中,我们知道,原来她和冯雪峰结婚后,都在那所私立中学教书,后来机缘巧合,冯雪峰的一个朋友儿子出国急需用钱,要盘出一个商用临街的独门小楼,冯雪峰立刻到处借钱盘了下来。随后两人辞职,一手创办了“竹玲珑”。
适合创业的行业里,餐饮业算是利润比较高的,但不可预知的风险也是最大的。亲戚朋友都在南京的杜宇夫妇,付出的艰辛是可以猜度得到的。但杜宇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我们唯有靠着猜度。
杜宇的身上还是有着那股深刻在我记忆中的薄荷味道,很淡,很清凉,可以让人烦中取安适乱中得清宁。
坐在副驾上的谭晶晶探回身子,很是一本正经地问杜宇:“杜宇,你觉得江水明哪里不好”
这种单刀直入的问题,也只有谭晶晶才能这样突然问出,并且暗含着由不得人不回答的气势。
杜宇淡淡地笑了笑,“葛萧也没哪里不好啊”
杜宇的话,看似简单,却内含玄机对于已经结婚的她来说,别人好不好,都和她无关,因为在她应该选择时她已经选择了。而且,她表明,并不是因为对方人很好,就一定会被她选择。
和这样聪明的女子说话总是累的。她不会由你牵着谈话的走向,她轻轻洒洒地四两拨千斤,看似弱柳扶风满身空门,实则密不透风滴水不进。
小柳就岔开话题,问:“杜宇你回南京,有没有见班上的其他同学”
这真的就是一句岔开话题的闲话独来独往游离于班级之外的杜宇怎么会见其他同学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杜宇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摇了摇头。但没容得我们再想,杜宇的手机响了,她接了,“喂哦,我的高中同学接我回来了,待会儿见。”她放下电话,歉意地说:“我要回家休息一下,晚上7点我们在竹玲珑聚会吧。”
江水明蔫蔫地回到宾馆,谭晶晶一把抱住他说:“我亲爱的未来好老公,你求爱未遂,一年后我们就可以扯证了。”没等江水明反应过来,她又一把推开他,笑嘻嘻地说:“不行,我的求爱还不一定遂不遂呢,不能这么快就乱了分寸定了终身。”
葛萧拍了拍江水明的肩膀,递给他一支烟。
江水明看了看他,把烟还给了他,“我还没被打击到那个份上。”他坐在沙发上看谭晶晶,“你说真的啊你真要去找师伟啊”
谭晶晶眉飞色舞地说:“当然啊,你想啊,就剩两年就该履行咱俩的约定了,我怎么着也得试一试吧人家师伟年年填个人信息时,可都填的是单身。”
江水明说:“别人问我我还说我单身呢,可身边的小姑娘还不是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的”
谭晶晶对他翻了个白眼,“别太早把身子掏空了,回头真要是成了我老公,我饶不了你。”
小柳忍不住了,“你们在说什么哪我怎么听不懂”
葛萧笑着靠在床头:“去年你结婚前后,他们俩受刺激了,怕自己到30岁还找不到合适的人,就约定到时都单身的话就结婚。”
我们以为小柳要惊讶一下什么的,谁知她想了想就挺认真地说:“那你们家小孩将来可挺漂亮的,万一我们家生个儿子你们家生个女儿,这儿女亲家就结定了哈。我是提前预订的,你们可不能让其他人插队。”
谭晶晶琢磨了一下说:“那万一我们家生个儿子你们家是女儿呢你就不当我们儿女亲家了”
小柳更认真了,连连点头。
谭晶晶钻研到底;“为什么呀”
小柳说:“你这张嘴尖酸刻薄心机又重,不是会个好婆婆,我可不想让我们女儿受罪。”
我们集体大笑,谭晶晶一把抱住江水明,“老公,揍她,她侮辱你老婆。”
江水明说:“不行,万一能当成亲家呢别揍早了,这顿揍,留着。”
凡事都是物极必反。按说谭晶晶江水明以及葛萧,在爱情与婚姻中是占尽先天优势的无论是外貌家境或是本身的才能。但恰恰是这样的人,却很容易成为最后到达罗马的人。
前年春节,我们几个都回了南京,在江水明家吃饭,江爸喝高了,痛心疾首地对我们说:“你们怎么就都剩下了呢过去我觉得老大年龄还没结婚的,要么是人品有问题,要么是性格有问题,再么就是身体有问题可我看你们几个,有品有貌善良纯真,怎么就成了锅里的剩饭了呢”
小柳含着筷子作天真可爱状,“没我什么事儿呀,我是火线入党,刚嫁了的。”
江爸哼了一声说:“你的问题比他们几个都严重呢你,你嫁错了,所托非人。”
小柳大受打击,捂着胸口说:“江爸你说什么呀人家新婚燕尔的,蜜月还在蜜呢,你怎么这么咒人家啊”
江爸说:“我儿子多好啊,葛萧也不错啊,你反而要外边找一个,你当你是兔子,可以随便着让窝边草长成一堆乱草啊”
江水明夺过江爸的酒杯说:“好歹你也算是有官方身份的人,别成天和老顽童似的什么都说。”
江爸在谭晶晶放肆的笑声中有点下不来台,最后他还是拉住了我这根救命稻草,“乔北,帮我,他们都仗着比我小,欺负我。”
我正帮江妈把新炒的菜端上桌,马上很配合他语调地说:“你们谁再欺负江爸小朋友,老师就要打屁屁了哦。”江爸大笑着抢回了酒杯,顺便做了个鬼脸。
葛萧笑着接过我手里的凉拌豆皮,“吃饭吧,丫头。”
那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欢乐,自由自在地吃吃喝喝。
昨天晚上,我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情景,也就想起了江爸的疑问。我就问葛萧:“你怎么一直单身啊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吗”
葛萧把手上的烟叼在唇间,轻描淡写地说:“公司正在发展,没时间谈感情。”
谭晶晶说:“先立业后成家吗”她舒服地枕着江水明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听来的啊,但可信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一个朋友的朋友,私企老总,年轻有为,38岁那年觉得自己算是已经立业了,于是就成家了。勤奋的惯性是可怕的。这兄弟结婚当年还是业务不断谈判应酬的,就过劳死了,丢下百万家产和貌美小娇妻。我朋友就感叹说:我说他一天到晚忙什么呢,原来是忙着给老婆赚嫁妆呢”
小柳说:“那谭晶晶你可亏大了,你应该拿葛萧当候选老公,万一他过劳死了,你就摇身成为小富婆了。”
谭晶晶做出无限景仰的表情,“对啊小柳,自从嫁了个专办经济案的律师,你的智商回升多了。”她拽葛萧的胳膊,“葛叔叔,我又小又娇,你拿我当小娇妻吧”
江水明一把拽回她,“我刚求爱未遂,作为我后备老婆,你不能伤风败俗地抛下为夫的去乱丢媚眼啊。”
我微笑着看他们亲密无间地开着玩笑,想着为什么谭晶晶和江水明这样的人也要有个伴侣后备着。
白天鹅最大的悲哀,就是没遇到有野心的癞蛤蟆。
小柳分析说,他们都成了深秋萧条的葡萄架,是因为谭晶晶的外向与泼辣,江水明的不问世事与才华,葛萧非人类的帅,都使他们的绝佳外形带有毁灭性和杀伤性。换句话说,觊觎他们的人都错误估计了他们,被他们拥有强大防御系统的假象所蒙蔽。
我却不这么看。我觉得他们至今单身的原因,是他们对身边人无条件没要求。
这不是说他们有多滥爱有多放纵,而是他们在谈及未来的身边人时,往往会耸耸肩轻松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啊,人好,合适就行。”
没有条件就是条件无处不在,没有要求就是会有内心下意识的挑剔。
“眼睛大”“嘴唇好看”越具象越好寻找合适的对方;“温柔”“勤快”越具体越好建立稳定的关系。
当然我的理论也不是无懈可击,比如,我心中的具象就是师伟,具体就是师伟那样儿的,可我依然在28岁这年形只影单。这再次证明我说的物极必反当范围缩小到一个人身上时,说不定比漫无目的地撒网找人更困难。
我自嘲地轻轻笑了,葛萧就弹了弹烟灰;“你在偷偷笑什么”
谭晶晶看着我,“你还没和我说你的后备是谁呢。”
我没有后备,因为我情感的阵地还在死守一个人。我摇了摇头,“我打算一辈子单身。”我本来想说得特别搞笑,可自己都觉得语气凄凉。
葛萧笑笑,抬眼看着窗外,“一辈子有多长呢眨眼六十年何必那么苦了自己”
我想模仿谭晶晶的搞笑,就开玩笑说:“我说的是不结婚,可没说不找人上床。”
这话谭晶晶大概会说得活色生香回味悠长,可我说出来就一点都不好笑,反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江水明很正经八百地对谭晶晶说:“老婆,要是乔北需要人上床又一时找不到,我可以舍身取义不”
谭晶晶连连点头,“嗯,我同时允许你舍生取义。一定要服务到位,实行三包。”
我哭笑不得,葛萧瞪我,“自讨苦吃。”
那天晚上我们到“竹玲珑”时,迎宾小姐显然对出现过两次的葛萧印象深刻,她笑着说:“葛先生,宇姐已经在湘妃等你们了。”
“竹玲珑”所有的包间都是用竹子的名称命名的,走廊里有很淡的檀香味道,一个举止优雅轻柔的服务员,像家道中落但气质犹存的大家闺秀一样,为我们反手挑起竹帘,我们一一侧身,就进了“湘妃”,就看见了正站在窗前打电话的杜宇。
杜宇着一袭月白旗袍,腕上一只翠绿剔透的玉镯,她腮上有细微红晕,见我们进来,就轻轻地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说吧。”随即挂了电话,含笑走近我们,牵着小柳的手,安排我们入席。
江水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来了。被杜宇婉拒之后,他也就不再拘束,落落大方起来。
杜宇微笑着说:“雪峰有事,不能陪我们了。不过也好,我们落个说话自在。”
我看着越发天仙化人的杜宇,心头的赞美再度涌现,就在我要开口说话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我对大家歉意地笑笑,就起身到包间外接了电话:“喂”
一个郁郁的男中音在那端响起,“我是师伟。”
我条件反射般地挂了电话,关机,发抖。
那个想念已久的久违了的声音,在一个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刻出现,除了躲避,我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是的,我还没准备好,我不知道是应该笑着说“嗨,你好”还是应该哽咽着说“你还好吧”。
我在包间外的走廊里神情恍惚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先到外面去透透气。
春夏交接的夜晚,绵绵细雨不期而至,远远近近初亮的灯光就有了模模糊糊的晕染。不大的雨,打在脸上有浸润的细微的痒。我很想抽支烟。
葛萧有一次和我说,他在想一件摸不着头绪让他陷入茫然的事情时,就喜欢燃一根烟,抽或是不抽,只让那星点的火光明明灭灭,等到那点猩红燃到尽头手指上传来刺骨的剧痛时,他就会有了顿悟的结论和本能的决定。
我在烟酒店门口,颤抖着撕开刚买的烟,抽出洁白纤长的一支,衔在了唇间。可我不停地打着冷战,笨拙的手怎么也按不着简装打火机的火焰。
歪在竹椅上看电视的老板娘,把注意力放在没打伞看起来要哭拼命按着打火机按键的我,等我无力地靠在人行道的路灯下,为自己的无力与无能开始啜泣时,竹椅咯吱一声,老板娘挪动了一下身子,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拿过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
腾起的火光给了我瞬间的温暖,我把来不及压回去的眼泪擦去,凑上去吸燃了烟。苦苦涩涩的烟肆虐在我的唇齿之间,我以为我会像那些小说电影描写的那样咳嗽,可我肠胃间翻江倒海,嘴里却只是感激地对老板娘说:“谢谢。”
老板娘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依旧坐回竹椅,全神贯注地看电视。
会抽烟的人,比如葛萧,能像变魔术一样把一支烟抽上很长时间。我也想抽上那么长的时间,可好像就是在一瞬间,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就传来了钻心的痛。
我情愿认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暗示。我把烟头碾在脚下,碾得粉碎,然后打开了手机。
没有蜂拥而至的未接来电的信息提示。
师伟,还是当年那个不会重复任何一件事情的师伟。
我回拨了那个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后,伴随着流水声,师伟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还是少年时的那种冷冷的:“乔北。”
我的脸一阵发烫又一阵发冷,我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师伟。”
师伟似乎关了水龙头,他的声音更加清楚起来:“你结婚了吗”
多年前我那么喜欢的男人,在他单身的时候,没有任何问候或是话题,他径直问我:“你结婚了吗”
该如何回答呢
我不喜欢含混和暧昧的东西,即使我还是无法忘记那个眼神冷冷的少年,我也不愿意自己的回答给他任何我还在喜欢着他等着他的错觉。我尽量往我的声音里注入喜感,“就快了,到时请你喝喜酒哦。”
似乎我回答什么他并不关心,他似乎也无意揭穿我说得太夸张而显得单薄的谎言,他说:“哦。”顿了一顿,他问我:“乔北,如果你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对你表白,你会接受吗”
这是什么意思我竭力抑制着已经冲上眼眶的眼泪,我捕捉着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我清清楚楚地说:“不会。”
师伟好像并不意外,他略带苦恼和疑惑,“为什么呢”
我说:“我的喜欢,已经是一种和刷牙洗脸一样的习惯,而习惯,是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的改变的。”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师伟沉思了一下,试探着说:“真的没有接受的可能”
我擦拭着泪水,不愿让哽咽的声音出卖了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师伟好像看见了我在点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谢谢你,乔北。”咔哒。
我攥着手机,难过地弯下腰去,压抑的哭声终于冲了出来。
16岁的乔北不肯有一丝欣喜,不肯有一丝轻贱,她倔强地保护着自己的自尊。哪怕是面对着深爱着多年的那个少年,也要骄傲地走开。16岁的乔北说:“我等候你多年,是为着我的情感;我转身离去,是为着我的尊严。”可一转身,执拗的女孩就被又一次可能的擦肩而过击打得痛彻心扉。
不知哭了多久,已经没有泪水的我发现身旁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我猛地转身看去。
不远处的另一杆路灯下面,葛萧双手斜插在裤兜里,唇上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他那双大眼睛清澈地看着我,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葛萧站在那里看我,额头的碎发上挂着几点晶莹的小雨珠。大概是眼睛太大的缘故,他不笑的时候,眼睛就显得格外的清澈闪亮。
感谢这场雨,它让我脸上的泪痕无迹可寻。
蹲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了。这让走向葛萧的路有些漫长,我努力保持着平衡,摇晃着走向他,我挤出一个微笑,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是不是江水明发疯掀了宴席,你来找我救火了”
葛萧把烟头吐进一旁的下水道,掸落了头发上的雨珠,他笑笑,拉住我的手转身向半条街外的“竹玲珑”快步走去,“晶晶明天一早要回南京。聚会宴已经成了送行宴了。”虽然</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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