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眯眼看着他,话却是对站在一旁的广元说的:“等着瞧吧,三天以后,我不把他那个假给他扭下来我就是他的孙子。”
我的心头不禁一寒。
一行人拐过一个楼梯上了三楼。里面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咳嗽响起来,越发显得寂静。
魏组长停住脚步,转身把小杰让到前面,陪个笑脸,然后像一位国家干部那样把手叉在腰上,声音大得像是故意耍威风:“停下停下,你们这帮兔崽子,走路都没个人样儿排好队,在门口给我站好了。”
宫小雷低声嘟囔了一句:“好嘛,当个破组长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小子,你说什么”魏组长回身指着宫小雷的鼻子问。
我连忙插话:“他说你气质好,像个大军官儿。”
“知道就好,老子连当兵带劳改,加起来比你爹的年龄还大呢,”魏组长回过身子,随手打开一扇门,对里面喊,“同犯们,欢迎新学员啦”
里面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这声音就像哪个要拉肚子的人放的连环屁,听起来扑哧扑哧的。
这是一间教室那样的房间,后面是一排大通铺,铺上码着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被褥。前面放着几张破烂的课桌,课桌后坐着几个灰头土脸的犯人。这几个家伙看样子也是刚来的,脑袋鞋底子一般杵在脖子上,目光呆滞如绑在案板上待宰的猪。
魏组长横扫里面一眼,一拧身子站到一个用木板垫高的讲台上,拍拍手,郑重宣布:“这几位同犯是刚从一看和二看转过来的,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集体了,意思是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抻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啊规矩我就不再重复了,总之,大家要万众一心啊,同心同德啊啊,就是要听我的话当然,首先要听政府和郑队长的啊,听说刚来的这几位有打架的毛病,这很不好嘛,啊啊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
林队长推开门,站在门口问魏组长:“拔完草了”
“刚拔完呢,林志扬和崔四眼儿去伙房了。”
“去伙房了”林队长皱了皱眉头,“伙房是他家开的呀,无法无天。”
“不是,”魏组长神态诡秘,“眼药”点得不动声色,“他们这样做,也是为大家好嘛。”
“你去把他们给我喊回来,告诉林志扬,以后打水不用他了,政府另有安排。谁叫康杰”
小杰上前一步:“是我。”
林队长摸了摸他的肩膀:“体格很壮嘛,以后你就在这里打水了,搬着铺盖跟我走。”
小杰弯腰拎起自己的铺盖,回头对广元说:“我先走了,吃了饭你去值班室找我,我有事儿对你说。”
广元恋恋不舍地拉了他一把:“经常过来看看。”
小杰错身抱了他一把:“多长点儿眼生,别委屈了自己。”
广元点点头,低声说:“刚才我看见龙祥了。”
小杰说声“我知道”,晃一下脑袋,跟着林队长出了门。
魏组长怔了一下,把靠在前面的老傻往后一推:“都给我站好了,一会儿我就回来。”
魏组长一走,大家齐声喘了一口气,呼哨一声,撒鹰般各自抢开了铺位。
寒露的动作异常敏捷,把铺盖朝靠墙的一个位置一扔,翻身蹿到铺上,麻利地展开了铺盖。
瘦猴子怪叫一声“还有没有王法了”,把自己的铺盖丢到寒露的被子上,直接躺了上去。
寒露不吭声,紧挨着他躺下了。
我提前已经瞄好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被子已经铺好了。
老傻和宫小雷橄榄球队员似的你拥我挤,一边一个把铺盖丢到了我的两边。刚喘了一口气,就听见瘦猴子的尖叫声:“寒露,你这个驴操的皮又痒痒了是不是把胳膊给爷爷拿开,再找别扭我跟你不客气啦。”
寒露不出声,两条胳膊死死地抱着大铺旁边的一根栏杆,阻止瘦猴靠近他。两个人哑巴打架似的正较着劲,林队长回来了,一看这个阵势,扭身就走。估计林队长生气了,这趟出去也许是拿电棍去了。我的心中不由得一乐:呵,又有好戏看了。刚把腿盘上大铺,魏组长缩头缩脑地进来了,没等站稳,寒露就冲他大喊了一声:“魏组长,你管不管有人耍流氓”
魏组长愣了:“耍流氓啥意思啊你”
寒露一把抓起了瘦猴子的手:“他摸我的屁股”
魏组长“哟呵”一声,咧着嘴问瘦猴子:“你还有这个爱好”
瘦猴子的手腕被寒露死死地攥着,疼得脸几乎都要扭暴了:“撒手,撒手啊”
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了,林队长威严地指了指寒露:“把手放下看来你们这帮小子还真挺难修理,那就好,”回头对站在门后的一个人说,“进来,”咳嗽一声,往下压了压手,“大家安静一下。鉴于你们的表现,也是为了加强你们组的人员素质,经郑队长批准,政府决定安排三组的组长董启祥调到你们组来担任纪律检查员。”稍一停顿,拿眼扫了我们一下,“以后都别给我找事儿,谁要是再敢发熊,由董启祥全权处理。好了,老魏你也别拿架子了,招呼大家开始学习。”
林队长旁边的一个满脸凶相的大个子,朝大家拱了拱手:“伙计们多多照应啊。”说完,围着房间打量起来。
这家伙的体格比小杰还要壮实,跟头狮子似的。我不禁在心里敬佩了一把。
广元盯着董启祥看了一会儿,凑上去笑道:“龙祥大哥,还认识我吗”
董启祥侧脸一看,微微露了露牙齿:“广元”
广元有点儿心花怒放:“是我啊好家伙,刚才我还想,这么多年了,祥哥不一定认识我了。”
“哪能呢,”董启祥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你现在还跟着凤三玩儿”
“不跟了,咱弃暗投明了,现在跟着汤勇。”
“跟着汤勇那不叫弃暗投明,应该叫弃明投暗。怎么,你跟老汤是一个案子”
“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打人下手狠了点儿。”
“就你还打人”董启祥矜了矜鼻子,“以后少提打人这俩字,我不喜欢听。”
“那好那好。”广元很聪明,转一下眼珠,灰溜溜地躲远了。
静了一会儿,魏组长来了精神,指挥大家叠好被褥,屁颠屁颠地跟在董启祥身后转起圈来。
宫小雷拽拽我的胳膊,悄声说:“这个董启祥我认识,外面混的小哥们都叫他龙祥,用句江湖上的话叫,此人是个炮头。去年我在海运广场拉杠儿的时候被他敲过一杠,也是个不论糊的主儿。”
“二位,嘀咕什么呢”董启祥背着手伸过脑袋,笑眯眯地问,“哪位叫胡四”
“祥哥,”宫小雷仰脸看着比他高出半截的董启祥,拉着我说,“他就是胡四,我哥们儿。祥哥,你不认识我了”
“滚一边去,我认识的人多了,”董启祥收起笑容,把头转向了广元,“还有你,以后少跟我套近乎,”眯起眼睛端详着我,一撇嘴笑了,“哦,你就是胡四,牛。哪区的”
“祥哥,我河西的。”我连忙回答。
“强强你认识吗”董启祥盯着我问。
看样子他跟那个叫强强的关系不错,我赶紧说:“哈,你说的是强哥嘛认识认识,他跟我三哥是同学。”
“唔,他也进来了,在事务队呢。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诈骗。我在银行糊弄了俩钱儿,让人给举报了”
“原来你还是个玩脑子的,有能耐,”董启祥笑笑,转身问后面的人,“喂,哪个膘子叫寒露”
寒露倚在被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我。哎哟大哥,动弹不了啦,不然我早就给你作揖了,哎哟,浑身疼。大哥,找我干什么”
“叫谁大哥呢你你这一脸褶子我叫你大爷还差不多。我就见不得你这种怪逼,还跑这儿来告状,真不是玩意儿,”董启祥把手里的一沓报纸“啪”地摔到寒露的脸上,“你不戳弄事儿,能有那么多人揍你他们怎么不揍我”
“董纪检,”寒露立马改了口,“谁不知道你龙祥的大号揍你他们还得敢呢。”
这小子真会巴结人看着他那张因为献媚而扭曲了的冬瓜脸,我的胸口一阵犯堵,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董启祥皱着眉头盯了寒露一阵,猛地把头一甩:“你还别跟我来这一套老子混劳改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样的破x我看得出来,你他妈欠修理。我看这几个哥们儿挺好的,就你不顺眼。撇什么嘴tian盘子啊你什么级别还躺在床上跟大爷说话下来”
董启祥骂完了,寒露也从床上磨蹭下来了。董启祥冲魏组长一摆头:“老油条,开始学习”
“开始”魏组长清了清嗓子,“大家各自找座位坐好了,每人先写一份思想汇报,呆会儿一起交给郑队。寒露不舒服就躺着歇会儿,启祥,你看”
董启祥不再言语,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点了一棵烟。
不大一会儿,走廊里飘来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
“一组的打饭啦”外面响起一阵咣咣的敲打饭桶的声音,就像养猪场唤猪一样。
董启祥搓搓手,站起来指了指我:“你,提着饭桶跟我走。”
我过去提起放在门后的一只用来打饭的水桶,跟在董启祥后面走出门去。
走廊上等待打饭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董启祥端着饭笸箩,朝正在忙着分饭的一个瘦高个儿扬了扬手:“强强,今天吃什么”
“豆腐。”分饭的抬头看了董启祥一眼,继续往伸到前面的桶里舀菜。他的动作很古怪,像我们下乡支农时看见的农民挖大粪。原来这位就是董启祥说过的强强,果然挺牛。我偷眼看了看董启祥,凑过去,扮个清纯道:“强哥,原来你在事务队啊,我是你兄弟老四呀。”
强强瞄了我一眼:“老四不认识。管你是老几,别跟我套近乎,爷们儿分饭公平着呢,”说着,提溜过我放在地下的饭桶,冲我一歪脑袋,“你跟龙祥一个组”
董启祥接过了话头:“对,我们是一个组的,几位兄弟今天第一次吃劳改饭,这不算插号吧”
强强不说话,呱唧呱唧地往桶里舀菜。
敢情分饭也有后门可走,只见那只饭勺子一直在往大桶深处扎猛子。几个猛子下来,我们这只饭桶里就盛满了厚实的白菜炖豆腐,几乎没什么汤儿。旁边的那几只就不行了,稀溜溜比看守所里的老虎熊好不到哪儿去。回到屋里,大家就像一群苍蝇似的“嗡”地围了上来。
魏组长用力往后推着众人:“闪开闪开,往后排队去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你爹死了你都不能这样。”
好嘛,这跟死了爹有什么关系看来老油条的逻辑有点儿问题。
正闹着,林志扬背着手进来了。董启祥冲他笑道:“今天没顺点儿好吃的”
林志扬苦笑道:“没呢,被人点了,”抬手一扒拉魏组长,“老油子,好好混啊,政府给你根肉骨头。”
魏组长的脸一下子黄了,紧着屁股排到人群后面,皮笑肉不笑地嘟囔了一句:“吃啥骨头哟,我吃劳改饭。”
林志扬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这可真是个二大爷,”憋一口气,大吼一声,“都给我排好队”
我刚要过去排队,董启祥拉住了我的胳膊:“你不用排队,跟我一起分饭。”
林志扬瞟瞟我又瞟瞟董启祥,怏怏地说声“有点儿意思啊”,背着手走了。
让我分饭我禁不住笑了,这可是个好差事儿,怎么着自己也能多捞点儿吧
果然,给大家舀完了一圈儿,桶里还剩足有三四个人的菜。
董启祥拿过两个马扎,顺手递给我一个:“你就不用往饭碗里盛了,咱俩就在桶里吃。”
旁边,老傻盯着自己的饭碗,一脸沮丧,估计他的心里还在想着那碗油汪汪的红烧肉。
我俩这边吃着,就看见别人不时往这边抛飞眼,目光那叫一个嫉妒。我的心里美滋滋的:呵,我胡四何德何能,得人家祥哥如此照应看来打个架也不赖,祥哥以为我是个中好手呢。刚想奉承董启祥两句,旁边一只饭碗凭空伸了过来:“祥哥,不好意思,再给兄弟来点儿。”
董启祥看看腆着笑脸的宫小雷,微微点了点头:“一块儿过来吃吧,你小子还算不坏。”
没等宫小雷靠过来,老傻先端着饭碗凑了过来:“祥哥,咱也一起过来吧”
董启祥一筷子打落了他的饭碗:“你算什么玩意儿你的材料我都看了,就数你坏。”
一听这话,寒露仿佛受到鼓舞,“扑通”跳下了大铺:“就是就是,董纪检”
董启祥蓦然色变,直接把筷子当成了宝剑:“滚”
第九章 瘦猴子耍流氓 2
检察院来人了舒舒服服地吃完了饭,大家各自倚到铺盖上休息起来。
董启祥过来拉拉我,小声说:“你跟我来一下。”
跟着董启祥来到走廊头上,董启祥递给我一根烟,闷声道:“听说你们在看守所把寒露折腾的不轻啊。”
我明白他想问什么,痛快地把收拾寒露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说:“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揍”
“该揍还揍轻了呢。我最讨厌在这种地方还欺负人的主儿,”董启祥冲墙踹了一脚,贴近我的耳朵说,“告诉你个事儿,你这事儿可能还没完呢。我觉得你这个人还算实在才来告诉你的。你注意着点儿,郑队正跑二看调查这事儿呢。”
一听这话,我吃惊不小,一把抓住董启祥的手,颤声问:“祥哥,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董启祥回头看了看,小声说:“你们办这事儿参与的人太多,口子根本正不起来,还是各顾各的吧”
正说着,寒露从屋里探出头来往这边观望,董启祥一个烟蒂弹了过去:“谁让你随便出来的滚回去”
“听说你跟小广关系不错”抽了一阵烟,董启祥忽然问我。
“也没什么太深的关系,以前认识。”我没敢往深了说。
“你小子啊,跟我耍滑头呢。”董启祥没趣地笑了笑,“他是我哥们儿。”
“外面的还是里面的”我的心头一热。
“里面的,在外面的时候不认识,”董启祥眯着眼睛看我,“你跟他不是一路人啊,呵呵。”
“我们有时候挺合得来的,”我放心了,“那是个不错的人。”
“是啊,在外面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没想到在这里碰面儿了。”
董启祥说,小广刚刚发走,去了三车间。下队之前小广跟董启祥聊起过我,说我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有点儿财迷,糊弄了不到两千块钱就进来了,判得挺冤枉,如果有机会在这里见面,照顾我一下。我听了很受感动,心暖,脸麻,眼睛竟然有些模糊。董启祥说,现在三车间那边很需要人,也许你能分到那里去,要是去了就代我问小广好,我挺想念他的。
拿着董启祥给我的几根烟,心惴惴地回到屋子。老傻皱着眉头,斜眼看着寒露在想心事。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的家伙,这还没怎么着你呢。
宫小雷跟广元挤在墙角聊上了,两个人好像都认识几个江湖兄弟,谈得热火朝天。
我盘在铺上闷坐了一阵,一抬头,小杰跟林志扬一起进来了,跟董启祥打了一阵哈哈,丢下几盒烟又走了。
下午,大伙儿都趴在桌子上各自写思想汇报。我的心里空落落的,除了忏悔没有别的,感觉无从下笔。
我偷偷瞄了寒露一眼,这家伙正在卖力地写着什么,莫非是写他在看守所是怎么受的“帮助”
我探过身子,用胳膊肘捅捅他,笑道:“寒哥,写什么呢是不是要上书表扬表扬哥儿几个”
寒露“啪”地把纸反扣在桌子上,摸着下巴一言不发。
宫小雷在一旁笑了:“寒哥熬不住了,在给寒嫂写情书呢。”
“笑什么笑一个都跑不了。”寒露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这伙计脾气还挺拗呢,”广元嘬了一下牙花子,“吃牛蛋子了吧”
“牛蛋子不顶事儿,人家吃的是牛逼,一天三顿,一顿俩。”瘦猴子插话说。
“看出来了,要不哪能这么牛逼烘烘”广元笑了,两只眼眯成了“一”字。
“好了好了,都少叽歪几句吧。广元你也是个欠揍的主儿,没你什么事儿,你瞎搀和什么”董启祥拍了拍桌子,指着宫小雷和瘦猴子说,“你你,还有老傻和胡四,我可把话撂在这里,你们几个再给我找事儿,我让你们面壁,别以为老子没有脾气。”
魏组长挺起脖梗子接口道:“对对,面壁启祥,先让那个瘦猴子来来”
瘦猴慌忙摆手:“别别,董纪检,不关我的事儿啊。”
话音刚落,林队长开门进来,扫视一下四周,面无表情地用手指了指寒露:“你,出来一下。”
寒露立马佝偻起身子,战抖着肩膀往门口挪去。
老傻轻声骂道:“装吧装吧,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得了。”
等寒露一出去,董启祥敲了敲桌子,板着脸说:“大家都给我听好了,队长调查问题期间,谁都不许给我乱叨叨,尤其是刚来的这几位。叨叨出事儿来,别怪我没有提前给伙计们打招呼。”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宫小雷拉着广元凑到我这边,指指广元说:“四哥,这伙计不错,我们神交已久了。”
我跟广元握了握手:“我叫胡四,以后多照应。”
广元笑得很是憨厚:“四哥,我听小雷说了,你是个不错的哥哥,以后咱们好好交往着。”
跟这伙计成为朋友也不错,我想,他跟小杰关系那么好,兴许我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呢。
我笑着抱了他一把:“哥哥我没有别的本事,以后少不得麻烦兄弟。”
广元连说“客气”,拍着衣服兜找烟。我把刚才董启祥给我的半包烟拿出来给他点了一根,广元猛吸一口,摸着胸口走了。
刚想坐会儿,董启祥探进头来,朝我勾了勾手,我急忙跟了出去。
董启祥搂着我的肩膀走到一个窗口,指着下面大院里正夹着皮包走在寒露前面的一个人说:“兄弟,看来你们这事儿麻烦大了,你看看寒露前边的是不是检察院的人”
我顺着他的手指往下一看,顿时傻了眼。可不是嘛,在寒露前面闷头走着的那个人正是检察院驻“二看”的办事员杨科长。我的头脑一阵眩晕,两条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了。难道这一关还真的过不去了吗不能啊,看守所里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情啊,合着就该我倒霉照这么说,寒露打别人更狠,难道别人打他几下就不行了吗
门“吱呀”响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老傻正往这边探头探脑。
董启祥猛地咋呼了一声:“找抽”
老傻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惊鼠般缩回头去。
“回去以后别乱说,”董启祥拍拍我的肩膀,口气有些沉重,“凑到这儿的都不容易,等熬过这一关去,咱哥儿俩好好庆祝庆祝。小广走的那天还说有机会要大喝一场呢。我喜欢字儿写得漂亮的人,有机会咱们交流交流。来,哥哥给你点个步儿,”董启祥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抽空跟宫小雷联系联系,稍微正正口子。听我一句,千万别跟老傻乱叨叨。我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小蛋子货,貌似忠厚其实奸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应该跟他叨叨别的,容易乱了口子其余那几个人你先别去管,各顾各吧。”
晕头胀脑地回到屋里,刚坐下,我发现宫小雷在紧紧地盯着我看,意思好像是问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没事儿,祥哥给我发了根烟。”
瘦猴子不明就里,咧着大嘴凑过来:“四哥,寒露是不是让队长叫出去挨忙活了”
“差不多,”我说,“我看见这小子被队长踹了一个跟头。”
瘦猴子立马做了个嘴啃泥的动作,滚到一边去了。
外面又响起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大伙儿全都皱起了眉头。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
寒露回来的时候,天都有些擦黑了,大家都蹲在地下忙着吃饭。看得出来,这家伙心情不错,脸上愉快的表情就像一个饥渴了八年的老光棍刚刚嫖完了娼,极度满足。老傻看了看他,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嘴里的窝头渣子掉了一地,腿也在“簌簌”地抖着。
广元瞟一眼寒露,“扑哧”笑了,顺手一拉宫小雷:“好家伙,来了个扭秧歌的。”
“董纪检,我的饭呢”寒露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问。
董启祥乜了他一眼:“饭给你泡狗屎你吃不吃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呢在这儿赶不上趟儿就没啦。你还别跟我来劲,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董启祥就是大爷。想吃饭想吃饭趴地下给我学两声狗叫。哎,怎么你还真以为你练过马戏了给我下来那儿是你坐的吗跟我装什么大个儿的”
寒露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慢慢腾腾地蹭下桌子,没趣地躺回了铺位,身体僵硬如吃多了的。
寒露的这个姿势很顽强,在我的脑子里,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是保持着这个伟男造型。
小杰很有意思,来了我们组就亮个拉水动作,冲董启祥唱:“咱们犯人有力量,每天每夜拉水忙”
董启祥见了他总是很阳光地笑,让人觉得这俩家伙是在故意装清纯。
过了几天,巴儿来了,跟几个一起从“二看”来的伙计分到了我们组。很奇怪,这小子竟然不装狗了,很精神,见了人就咧着一张大嘴莫名其妙地笑。我问他老鹞子还在看守所吗他磕磕巴巴地说:“叫紧赶紧,我敢挖菜他早就走了,去挖菜”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老鹞子走了从他的那个号儿去了别的号儿,还是发到了劳改队看着他活塞般抖动的嘴巴,我不忍心再问了。接触了几天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很健谈的家伙,尽管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总能把意思让你听个不离十。他说他有个拣破烂的姐姐,十岁那年他爹就死了,是他姐姐一直在拉扯着他。去年秋天他姐姐被一个外地人给骗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巴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飘忽着,说不清他看的是具体哪个人,也说不清那目光里的含义,像烟一样软。他说,他到处找她,几乎转遍了全国,他相信自己的姐姐还活着。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他在一旁说着,我的脑子就飞回了家。我妈在厨房忙碌,我爸爸在跟我大哥下象棋,我鬼魂似的游荡在屋角的黑暗处。
时间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慢慢腾腾地走着
这天吃罢晚饭,简单休息一下,又开始了晚学习。
魏组长照着烂狗肉似的一本入监守则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通,大家便开始讨论,论题自然还是深挖犯罪根源。
深挖就深挖,谁怕谁大家“挖”着“挖”着,话题就直向女人的裤裆“挖”去。
我的心情郁闷不堪,瞅个空挡,用手指戳戳宫小雷的屁股,装做上厕所的样子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头上刚站下喘了口粗气,宫小雷就撵上来,黄着脸问:“四哥,这几天怕是真要出事儿吧”
“真要出事儿啊,”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那天我亲眼看见看守所的杨科长提走了寒露。”
宫小雷的黄脸陡然变得苍白,抓住铁棂子用力晃了晃,仰起脸冲外面叹了一口气:“该当着出事儿啊当时我就觉得这事儿没完,果不其然。四哥,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你说,我听你的。”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半盒烟来,递给我一支。
“哪来的烟”我怕他是抢别人的,心一紧,在这里,这也算是犯罪啊。
“别紧张,老油子枕头下面的,”宫小雷迷瞪着眼傻笑了两声,正色道,“赶紧拿个主意。”
“你不是进来过两把吗你比我油,你看咱们应该怎么办”我猛吸了一口烟,透过青烟看着他。
宫小雷猛地把脚一跺:“再油能油过寒露去你也不用跟我装,老董就没帮你出个点子什么的”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可千万别瞎说啊你,人家老董管咱们这点破事儿”撒开手,笑道,“不过,我琢磨着咱哥儿俩确实应该先正正口子。”
“董启祥肯定教了你几招,”宫小雷看了我一会儿,一咧嘴,“大哥,我知道你怕连累人家。得,我也不说别的了。”
一声咳嗽从身后响</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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