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风淋点雨就能死了不成,军医馆里出来的身子就真的要金贵些?”一个带着上翘讥讽的声音响在床不远处。
乐辰看过去,是个一身短打青衣的仆役,只是脸此时是黑沉着的,长相清秀略显柔媚。
乐辰艰难地在脸上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对方开始是一惊,后来便是不屑地撇了嘴,“这是给你的药,既然醒了就起来喝吧,难道还要我喂你!”
乐辰全身酸软,头沉得要命,心知自己是吹风淋雨病了,现在是病了也没人可怜,真是自作自受。
好几次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因为支撑不起来摔了下去,床边的仆役看着也没过来帮忙。
乐辰只好请求道,“麻烦你将药端过来。”
对方哼了一声,将药从桌子上端起来递到床边,乐辰侧了半边身子勉力抬起手接过药碗将药喝了。
不少药漏滴到床上簟席上面,有些流进脖颈里,进嘴里便又苦又涩又腥,乐辰一股脑喝了将药碗递到床边,自己实在没有力气便死了般摊回床上。
“我想问问,你知道前方战事如何,有多少人回来了。”乐辰也不管对方没好脸色,声音略带祈求问道。
对方将药碗拿走,没有回答就要出门。
乐辰有些发急,急切地又问了一遍,“前方战事如何了,是胜是负,有多少人回来了,戚将军回来没有?”
“我怎么知道,这要问王爷才知道,你不是有本事上王爷的床?自己问呗!”对方极从鼻腔里哼出这句话,端着碗出去了。
乐辰有些茫然,又心酸地想哭。
药里面有安神助眠的成分,乐辰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到再一次醒来,天色已经很昏暗。虽身体依然软绵,但头痛好了很多,乐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间,外面是个小厅,小厅大门开着,对着一个院子。
雨是早停了的,只有院子里湿润的泥土还能表明昨晚有过一场大雨。
开始没有看到人,之后便见两个仆役端着东西匆匆忙忙而过,乐辰冲上去拉住一个人的手臂,急切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仗还没有打完吗?”
“别碍着我们做事,大将军受伤了,我们得去伺候着。”那仆役将乐辰一把拉开,径直走了。
乐辰听了这句,知道大将军受了伤,而仆役并不焦急的样子,想是小伤。大将军受伤只能是他上过战场了,既然他都已经回来了,想必戚垠也回来了吧!
乐辰跟着这两个仆役走到大将军的院门口便被守门士兵给拦住了。
乐辰求了几求也没有用,想出大院子回去找戚垠也被士兵给拦下来,他好几顿饭没有吃,加上身体本身就异常虚弱,便晃了几晃又要软倒在院子里。
“大将军要见你!”刚才遇到的那个仆役过来将乐辰拉住了,还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真的!”乐辰精神为之一振,脸上露出惊喜,跟着那仆役进大将军的院子。
大将军在乐辰心里也堪称魔鬼了,只是当他能给出希望的时候,他那魔鬼的形象再让人厌恶和恐惧,这些在希望面前也是可以忽略的。
乐辰进到里间,便见那个原来让他憎恶的恶魔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其悠闲自在的状态实在看不出他受过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乐辰进去便是一跪,“见过大将军!”
虞嘉翔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倒是知礼了,起来吧!”
乐辰摇摇晃晃站起来,抬起头来看虞嘉翔。
虞嘉翔看到乐辰的脸,眼瞳的黑色有一瞬间加深。乐辰的这个样子太憔悴了,和他当日在潭里所见的形象又去了几分。只是那双眼睛却愈发清透,闪着琥珀色的光泽,比那日还要漂亮些。
虞嘉翔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看乐辰站都要站不稳的样子,指了指一边的凳子,说道,“坐下吧!”
乐辰走过去坐下。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还是担心成了这个样子?”虞嘉翔看乐辰面色憔悴,嘴唇泛白,全身无骨一般虚软无力,他一向无情无心,此时却不由得就露出了关心的神色。
“戚垠被救回来了吗,我想去看他。”乐辰没有回答虞嘉翔的话,直接询问戚垠的问题,声音有些无力,他实在是病得厉害,到现在虽好了一些,但还是病重中,加上一直没吃东西,实在没有力气,全凭对戚垠的担心才支持住最后的神智。
虞嘉翔脸上还是那个笑,眼里却聚集了戾气,“他挺不错,坚持住了,只是现在不能让你见他。”
乐辰听他说戚垠没有事,根本没有注意虞嘉翔后面的话,精神上一松,眼前就一黑,身子一歪,就从凳子上往地上栽倒。
第一卷 孟陬 第二十章 相顾无言
第二十章相顾无言第二十章相顾无言
被幽深的目光注视着,即使是在睡梦里,也让人感觉不自在。
并不是犀利让人不安的感觉,却也不是母亲陪在身边的安心无所顾忌,总之,乐辰觉得别扭,把眼睛睁开来看,原以为注视着他的会是那个混帐大将军,没想到入眼是那个他一心担心牵挂的‘大哥’。
乐辰第一反应是,自己莫不是想念过度出现了幻觉,为了确定,他牢牢望着床前的人,轻轻唤了一声,“小垠。”
戚垠坐在床边凳子上,脸上神情疲惫,身体却坐地挺直,将乐辰看着,目光沉重还带着复杂。
看到乐辰睁开了眼睛,他的神情都没有出现过大的变化,听到乐辰的呼唤,他才略微点了头,“乐辰,你醒了!”
“真的是你吗?我以为都会见不到你了。”乐辰确定这是真的戚垠,便努力从床上爬起来,声音沙哑哽咽,让人听了就不由心酸心伤。
“我没事,我回来了。”戚垠看乐辰自己坐起来费力,便帮了一把手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靠背上。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都没有给我说一声,我以为你就要抛弃我了。”乐辰一时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又回想起当初的伤心,眼睛已然红了,声音也哽咽得厉害,强自忍住才没有哭出来,“你把我当成外人吗,什么都不和我说就去赴死上战场。要是你真的出事了,我甚至连你的最后一面岂不是也见不到。我是一个小小的军医,什么也不是,没有门道也没有关系,多不容易才知道你是怎么了,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大家都没给我个好脸色,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乐辰说着说着,想起戚垠走后他受的苦楚,眼泪就不由自主掉了下来,越说越伤心,最后抽噎着说不下去。
戚垠看乐辰这般,马上着了慌,脸上表情万变,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付,伸出手要去揩乐辰脸上的泪,伸到半中央又递不出去,有些别扭地又将手收回来,干瘪瘪说了一句,“我没有事,你不要哭了。”
乐辰抬手抹了抹眼泪,抬起眼来看戚垠,抽抽嗒嗒问道,“你身体受了伤没有?”
戚垠皱眉摇摇头,“我没事。”
乐辰不相信地将戚垠从上到下都扫视了一遍,问道,“没有受伤?”
戚垠脸上现出痛苦和懊悔之色,纠结了眉宇,暗黑了眼眸,捏紧了拳头不说话。
乐辰虽不知戚垠为什么会如此,但显然他的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关心问题让戚垠难受了。乐辰猜想戚垠应是属下死伤太多,而自己完好无损,他在为此感到愧疚或是自责追悔。于是便也不再提这事。
乐辰不说话,戚垠一般也不会主动说话。
房间里陷入了略带沉重的沉默中。
乐辰上次陪虞嘉翔上床,后庭受了伤,他觉得那是耻辱便将那伤无视,但是无论是坐卧站行,那里的痛楚都提醒着那伤的存在,提醒他那日所发生的事,那无由来的侮辱。
乐辰看着戚垠,戚垠脸上永远都是这样平板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人性格坚毅,是个男子汉敢作敢当,是做大事的人,和他这副小白脸懦弱的样子截然不同。
乐辰以前羡慕戚垠这样的长相,而且认为戚垠这样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但此时,乐辰却很受伤。
自己受到的侮辱性的伤害,明明是为这个人受的,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乐辰几次张嘴都没有发出半个音节,他希望戚垠能够关心他问他一句。
沉默了很久,乐辰没有等到戚垠的话,戚垠却已经起身要离开。
“小垠。”乐辰只好主动唤了一句。
戚垠回头看他,看到乐辰眼带受伤,便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乐辰这才感觉到喉咙发干嘴里发苦,是该喝些水,眼睛追随着戚垠的一举一动,看他从桌上水壶里倒了水在白瓷杯子里,然后看他又来到床边。
乐辰看了戚垠的脸一眼,看到戚垠憔悴疲惫却依然照顾他,心里便平衡好受很多,接过水杯喝了水。
“你身体不好,以后不要故意淋雨,你病了,麻烦了很多人。”戚垠接过乐辰手上的空杯,表情严肃语气郑重地教训道。
乐辰被说得一愣,张嘴想反驳,却又心里泛苦,闭了嘴。
乐辰之后才知道,他当时在大将军面前一昏,便马上被抱到了偏院房间里医治,当时是发了高烧加上身体虚弱,喂了药还有参汤,也是一天之后才醒来。
乐辰从那日被从药局里抓来,昏昏沉沉过了三日,全不知外面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西夷派大军前来攻打乐辰城,军队驻扎城外百里之外。看天气,军师算到当晚会有瓢泼大雨,正可趁天黑雨大做偷袭,于是戚将军带领前锋军队做先遣,大将军亲自带领后继部队增援,打了西夷军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
大将军和督军都已写好上奏折子上表此次战捷,和为此次立功将领请功。戚将军军功显著,正该受赏。
乐辰想着自己给虞嘉翔的承诺,必须劝解戚垠,让他千万保命要紧,不要一根筋愚忠到底。
但真正和戚垠在一起时,戚垠满身傲气,面色肃穆坚定,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一副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势,只在有时神情才会有丝松动,对乐辰显出柔和来,乐辰对着这样的人,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劝导。
反反复复无数次欲言又止,看戚垠要离开时,他才知道退无可退拉住戚垠的手臂。
“我明日再来看你。”戚垠将乐辰的手拿开放回床上,自己起身要走。
“小垠!我有话要问你?你先别走!”乐辰面露哀求,殷殷切切将戚垠注视着。
戚垠眼露讶然,站住看向乐辰,像是承受不住乐辰眼里的期盼,他的目光躲闪。
第一卷 孟陬 第二十一章 戚垠的苦衷
第二十一章戚垠的苦衷第二十一章戚垠的苦衷
戚垠被大将军召见,却被带到偏院寝房来。
本就心生疑惑,进屋便看到床上躺着的乐辰,戚垠心里马上一沉,眼露惊讶带着疑问看向坐在房中椅上的大将军。
“戚将军请坐!”虞嘉翔指了下位凳子让戚垠坐下。
“末将不敢!”戚垠行礼后垂首而立。
刚才眼光虽只扫到床上的乐辰一眼,但也足可看清他的脸色不自然地潮红,头发被汗湿几绺粘在脸上,紧闭着眼睛呼吸沉重。
乐辰生病了,只是不知他怎么就到了大将军的偏院寝房来了。
戚垠有些不确定。但心里也转过很多猜测,第一便是乐辰曾在山上将大将军刺伤了,根据那次乐辰的描述,戚垠就想过大将军怕是看上了乐辰,以后也不会善罢甘休,乐辰被大将军找到带到了这里;第二便是乐辰受他所累。
无论是哪种原因,戚垠心里都不好受。
戚垠是前镇国大将军之子,镇国大将军,地位尊崇,封侯封地,本风光无限,却因皇子间的皇位争夺受到连累。
当时,戚垠其父受先皇所托保太子坐上皇位,最后太子却被宠妾下毒害死,三皇子做了皇帝。
当年的三皇子现今的皇帝生性暴虐,心胸狭隘,一干反对派都诛族的诛族,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
镇国大将军一家便被诛了九族,只三岁的幼子被好友相救,其余皆赴黄泉没有幸免。
戚垠当时虽只三岁,却因早慧能够记事,被送往山中学艺,十六岁被接往军中从士兵做起,七年里,他依靠自己的能力做到了将军。
当年救他的义父兼师傅便是上一位镇军大将军,后中毒箭而亡,临死前交代他让他不可报仇,让他不可卷入皇位之争,让他守卫边防以继父志。
家仇不可忘,国恨不可忘,义父临终时的遗言亦不可忘。
戚垠从不敢想儿女私情,背负起身上的职责便是他的一生。
虽想置身皇子皇位之争的事外,但一切并不如他想的简单。
义父为国殉身之后,便是皇四子接替了镇军大将军的位置。
皇四子原作为督军,戚垠对他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他做了大将军之后,接触愈多,才发现这人的心思深沉且性格乖戾,有大才却并不以民为重,胸中大气却没有苍生,是个可登大宝却不心怀天下的人。戚垠敬其才能却对他的乖戾性格不能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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