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该回家了。
楚岫望见远处走来的人,他仍是一身玄衣,沉稳大气的步子,豪迈潇洒的气度,俯瞰天下的尊贵霸气,深沉檀黑的眼一直注视着自己,楚岫站在那里,一步也移动不了。
第三章 面见
楚岫看着已近在眼前的皇帝,原来汹涌如滔天海浪的心境不知为何随着他的一步一步走近越来越平静,恢复成那深沉静谧的海面。
四年半的分离,由于时常在想,时常在梦中见到,时常从各种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时常在脑中模拟见到时的情景……这四年半的时间,自己从没有离开过他的范围,没有离开过他的土地,没有离开过他的影响,没有离开过对他时刻的想像。
四年半的时间,并没有让自己对他陌生,而是更加熟悉了。
楚岫没有做任何反应,身边的裴将军及一干将领士兵都跪下来拜见九五之尊,只楚岫静静地站立一边,他应该跪下来的,却只是将目光移开,看着有三四百米的宽阔江面上晚霞已经褪尽,薄雾升起,沉沉地压抑的气氛开始在天地间弥散开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跪,也许是这个是皇帝的人在自己心里经过四年多的构想刻画已经太过清晰和亲近,以致让他跪不下去了。
由于楚岫没跪,祁锋站在他身边也没有跪下,只是担心地看着楚岫。
没有人呵斥楚岫的无礼,皇帝也没有,而是径直走到裴炎嵩身前,将他扶起来,道,“裴将军一路辛苦!先下去完成交接吧!晚间再来和朕说说这一路可顺利。”
“大家都辛苦了,平身吧!”
“是!”裴炎嵩行了礼就带着身后的人去做楼船的交接和士兵的安排事宜。临走看了楚岫一眼,楚岫神色平静但眼神悠远,向他笑笑表示多谢关心。
皇帝仍然没理楚岫,径直离开了。好像他到这里来是为了问候裴将军。楚岫总觉得皇帝在和他生闷气,但是,当年的事情明明是皇帝的错,并且都过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要忘了,两个人也都是心智再成熟不过,他这样做有意义么。
皇帝停住脚步,回过头看楚岫还没动:江边的江风吹得他长发飞舞,扫在脸颊脖颈胸前,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做舞,暮色下来,光线变暗,他单薄轻盈的身影仿佛蒙上了一层去不掉的忧伤,皇帝心里一颤,示意身边的弥润。
弥润马上行到楚岫身边,恭谨行礼道:“易大人!皇上让您跟上,快请吧!”
楚岫朝他露出清淡的笑,“我以为皇上把我忘了,所以想着是不是等皇上回行宫后再按礼仪觐见。”
楚岫跟在皇帝后面走,一段路后就看到皇帝的御辇,皇帝登上御辇,才朝楚岫开口,说出见到楚岫后对他的第一句话,“爱卿,陪朕一同乘坐。”
由于是回程途经封镜做停留,皇帝的一切从简,这只是一辆双辕的黑色马车,这辆马车周围还有几辆外形相同的马车,以作迷惑敌人之用。
楚岫谢了恩,跟着上了马车。
能听到跟着马车的士兵的整齐的脚步声,盔甲随着行走发出的声音,然后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车轮转动的声音……
楚岫上车后,将这几天在船上写的手稿交到皇帝手里,手稿中最开始几页分析了皇帝在原锦国国境以武力控制国民和打击反抗的弊端,后面则全是劝诫皇上要以民为本,战后应实行仁政,发展农耕,以制立国,以法治国,以德强国。在原锦国实行仁政,从文化,经济,各种制度上使原锦国同承国相融,共同发展,两国子民同等,等等。
在最后还提到了迁都和改国号等一系列为发展新的大承帝国的建议。
楚岫跪在马车里,皇帝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稿子,皇帝莫宇昊虽然一向崇尚武力,热血激烈,并且亲征以来时有上阵杀敌,多有斩获,但他作为一个皇帝,用人、纳谏、谋断都再冷静不过,看了楚岫所写,将稿子放在一边,道,“爱卿所言甚是,朝中已有好几位大臣比爱卿还骂得难听呢。说朕手毒心狠,嗜血好杀,锦国大好河山都染上了无数冤灵。”
“皇上!臣……”楚岫知道皇帝是在拐弯抹角说自己,正想解释一番,皇帝已经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楚岫已有四年多没跪,这一跪跪了近两刻钟,还没吃晚饭的他早就腿软腿麻了。起身还没站稳,只听马一声嘶鸣,马车一个急刹车,他一撞就撞进了皇帝怀里。额头磕在皇帝下巴上,正要起身,却被皇帝压了下去。
马车停了,马车外传来刀剑铁器的撞击声,砍杀声,喊杀的人声,不过,这些声音离得并不近。不到半刻功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马车继续向前。
楚岫知道是有人来行刺,只是他们还没有靠近皇帝便被或杀或抓了。s
并没有人前来报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般,也许这种事太平常了,一致所用的处理方式都成了定式。
“重兵镇压也有重兵镇压的好处!总有些人是不听话的,只听鞭子!”皇帝将楚岫放开,看楚岫的脸退出的一瞬还是晕红的,在一边坐直身体的时候便恢复了白色。
楚岫的身体虽然还是瘦,但比上次逃走时好了很多,隔着并不厚的衣料,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柔韧的肌肉,而不是磕人的骨头。
莫宇昊看着楚岫低垂下的头,脸隐在暗影里,能看到眼睫在轻轻翕动。他其实很想念这张脸,太想念了,以致想用自己的手去抚摸感受一番。在西北水门时,第一眼看到他,他虽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了不小的变化,可依然让他心潮汹涌,假如没有克制他觉得自己真会去将他拉入怀里,用身体感受他离开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想念,抑或恨,或是求不得的那份不甘心。
“朕正愁南锦的事情不好办,既然爱卿回来了,朕很愿意将这边的事交给你。爱卿一向推崇以民为本,朕想看看你能将这事办成什么样子。”皇帝靠在马车壁上,半闭着眼睛就要入睡。
最近事务繁重,皇帝休息时间甚少,坐在马车里,楚岫坐在对面,不知为什么,安心的就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楚岫听皇帝在他刚到之际就给他这样的重任,心里感动于他的信任与重用,但又怀疑起皇帝的意图,承国重臣中有能力的很多,为什么要等他回来处理。想问问皇帝缘由,却看到皇帝已经闭上眼睛睡了。
楚岫看着皇帝的睡颜,这个已经三十一岁的男人脸如刀削般的深刻,宽额广颐,鼻直口阔,一对剑眉斜入鬓角,黑浓的眼睫有些卷翘,闭着眼睛看不见他那檀黑的眼眸,唇瓣丰厚,睡着了抿着嘴,让人觉得冷漠,却也让人觉得性感,肤色晒地比以前黑了,由原来的蜜色变成了古铜色,下巴上的胡茬已有些浓密,是一张让人羡慕的很有威严和男人味的脸。由于睡着,脸上显出些疲态和弱势,楚岫看着,心跳有些乱了。
晚风变得大了,厚重的窗帘也被掀起来些许,冷风灌进来,楚岫不由打了个寒颤,看皇帝没有醒的意思,就拿了旁边的一件白色狐皮披风给他搭上。
楚岫看着那件披风,对皇帝来说有些小,白色也并不是皇帝所用,想到可能是皇帝带在身边的某位妃子的,心里不自觉划过一丝难受。
第四章 承启
经历的时间越久便越思念和不舍,如果这就是爱,那么我想,我爱你。
当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弥润的声音响在了车帘外。
“皇上,柒思院到了,有大人们在等着您议事,您看是先去用膳还是先见见他们!”
楚岫看向皇帝,皇帝已经醒了,檀黑的眸子里是如深潭的沉和静,已经毫无睡意,楚岫怀疑他刚刚是否真的睡着了。
皇帝将身上的白色狐皮披风拿下来,递给楚岫后道,“先用膳吧!”
于是,马车又动了起来。
楚岫顺手接过白色狐皮披风,狐皮上柔软的毛在他指间轻触而过,痒痒的很舒服。
他的手已经不是当初离开时那般的白皙光滑莹润,指腹手掌中都有茧子,手也是被晒过的有些发干发黄,不过,却比以前更加修长有力,像是精细的工具,却不是精美的艺术品。
皇帝看到了他的双手,上面甚至有细小的伤疤,便伸手将那双手执了起来,楚岫原是一惊,却没有收回来。
“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为何不早些回来!”皇帝将楚岫的双手反复看了,眼里闪过黯然,语气平淡,但也是少见的言语关怀。
“不历够苦,臣想臣的心回不来!”楚岫将手抽了回来,双手互相摩挲了一下,道,“这些能算什么呢,手本就是用来干活的,这样的手才能算真的手,臣这几年过得很充实很自在,看遍了大江南北,体会了很多,了解了很多,所以臣回来了。”
“你要是这么想也好,朕一直在等你玩够了历够了就回来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呢!”
“要是臣不回来了呢?”
楚岫对皇帝的这种平和放任态度感到不满,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不满。
“你不是回来了么!”皇帝的眼里深黑中流过一道寒流,朕怎么可能让你一直处在朕之外,怎么可能让你永远逍遥。
下车的时候,皇帝将楚岫抱着的披风给他披上,感叹道,“没想到穿在你身上已经这么小了。”
皇帝离楚岫极近,直让他心跳异常,皇帝下车了,他才愣愣地反应过来,甚至忘了对皇帝的恩典谢恩一番。
这是楚岫离开那年,皇帝看他经常生病,身体太弱,便让内侍省用地方上供的雪狐皮做了这件披风,只是还没拿给他,他就跑了。
皇帝经常将这件披风带在身边,它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流动着的银光,颜色暗淡很多,有很多妃子见到过这件披风向他讨要,他都没有赏出去。
看到这件披风便让他想到楚岫是怎么走的,最开始那段时间让他气得牙痒痒,心里戾气直泛,后来心平了很多,但也心里恨极,直到过了太久,久地狐皮的毛都失了光彩,他才忘了当初的那种痛和恨,改成了再见的期盼。
楚岫已由当初那般娇小灵秀的少年,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弱冠青年。原来做的有些大的披风他现在穿来只刚到膝盖以下,幸好他骨架纤细身形消瘦,穿起来才不显突兀。
下了马车站在流金院里,这里是江南雅致的园子,秋风里菊花飘香,满园的金黄像是在流动一般,大朵大朵的金黄菊花开在这个院子的每一处,脚下的路旁,不远处的假山上,流经院子的小河旁,河上的小桥上,水车旁的台上,屋外的栏杆上……
楚岫看迷了眼,只有三代大富之家才能有这样的手笔,他眼露赞叹,被景色所迷,甚至忘了身份,向皇帝道,“黄昏轻风过园林,菊花起伏如流金。这要叫流金园才符合她的风采!”
皇帝看楚岫这么欢喜,眼里不自觉流出丝宠溺。
一旁的弥润笑着躬身道,“这个院子就叫流金院,是皇上不久前改的名。”
楚岫这才恍然反应,看了皇帝一眼,道,“皇上,草民现在无官无职,就跟着进了内院,不合礼数,还请告退,之后再来拜见吧!”
刚刚还好好的气氛就被楚岫的这一番不知趣打扰了,皇帝拂了一下衣袖,道,“跟朕进来吧!朕有话说!”皇帝进了屋。
楚岫回头看了看,没见到祁锋,弥润很能察言观色,马上说道,“那个小哥被安排在外院里的,易大人,皇上在等,您快些进去吧!”
这院里有朝南三间正屋,后面还有连拖的退屋和一个水上小榭。
正屋宽阔大气,后面的几间拖屋却雅致非常,水上小榭更是设计的美妙精致。
现在皇帝暂住作为行宫的大园子是原来驻守此地的将军府,前院设计大气,后院却优雅精致。
皇帝现在所住流金院便是原来的将军寝院。
和皇帝一起用了晚膳,又随皇帝去前院见朝臣。
楚岫出走四年多,皇帝并没有把他削职,中书侍郎的位置一直没人,皇帝只说派他出去秘密考察民情,至于为什么考察了这么久却没人敢问。楚岫回来后便又做原来的那些事。
柒思殿到了,从侧门进入。这是一个大书房,皇帝坐在上位,许多折子摆在案上,他示意楚岫把折子按类收拾好。
“你看看这几本,把意见写在后面吧!”皇帝拨了几本到楚岫面前,便让弥润宣在外面等候的大臣。
先是陆续进来几位武将,一位向皇帝报告了今天在途中遇刺,当时的情况和调查出的结果,他退下后便是另外几位来向皇帝报告抓住了前锦逃跑掉的某位高官俘虏,还有一些部署上的事情……,先以武事为主,之后,才是一干文臣进来说民生问题,还有几位言官来谏言,要皇帝放了前锦被抓住作为俘虏的贵族。
大家看到楚岫出现在皇帝身边,有认识他的无不显得惊奇,新官上任或是地方官被提拔上任的官员不认识他,也感到惊奇,毕竟皇帝放心一个人为他批折子。
皇帝向文官们说明了情况,这是考察归来的中书侍郎。
由于太久没见,两个人都有太多事情想说。皇帝留楚岫夜谈,楚岫没有犹豫地应了下来。
皇帝让人拿出来一个不小的箱子,打开来,里面全是楚岫写给皇帝的信。
里面是楚岫这几年来的心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建议意见,从农业上的某项小改革,到手工业发展的建议,还有承国某个地方的官吏欺压百姓,到某个大家族在私自征兵,在哪个地方需要修水渠,……
里面都没有署名,皇帝却一看就知道是楚岫所写。里面虽然建议细致言辞恳切,但也犯了皇帝的顾忌,不过,皇帝并不因为这点否定楚岫的这些工作。p
“这些,朕都等着你回来做!”皇帝将箱子推到楚岫面前,楚岫看了几页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心里有些气愤,但不可能发作,最后说,“臣遵旨!”
皇帝先和楚岫讨论了对锦国的治理和迁都的大概,楚岫根据皇帝的意见一一记下,之后整理居然有近二十页纸。
夜深了,皇帝睡床上,他没有像以前般让楚岫和他抵足而眠,而是让他睡在屋里的暖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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