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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笼罩在他上方,荆鸿偏过头去:“殿下若是不捉弄臣,臣便不会躲。”

夏渊仿佛没有听见,视线依旧胶着在他的脸上,嘴唇轻轻地触碰着他脸颊和耳垂,以低沉而煽情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荆鸿,我想吻你……”

荆鸿身躯微震,僵硬地回过头来:“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夏渊直视他的眼睛,“我敢说,就敢做。”

……

那是一个极浅的亲吻。

没有纠缠肆虐,没有欲拒还迎,只是最平淡不过的以唇碰唇,相触不过瞬息,却在荆鸿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情爱一事,本以为此生再无牵系。该忘的人还未忘,该偿的债还未偿,又何来那般闲情逸致,以一介残缺的灵魂与身躯,接受这一吻所承的情?

又或者,这仅仅是个报应?

近来夏渊头脑清明,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他还记着荆鸿与他说过的培植亲信一事,于是挑了皇帝心情大好的时候,提出了要组建侍卫队的请求。

皇帝问他:“为何要自己组建侍卫队?”

夏渊直言不讳:“因为儿臣不信任现在身边的那些侍卫。”

“为何不信任?”

“因为他们是父皇的人,不是儿臣的人。”

真央殿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神色冷峻,若是有旁人在场,恐怕要汗湿重衣,然而夏渊还是那般泰然自若,面对自己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丝毫不露怯。

半晌,皇帝忽地笑了:“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夏渊也笑:“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过是荆鸿提醒我的。他跟我说,如果我连一队完全听自己话的人也没有,那以后就没有人会听我的话了。”

他说得天真,皇帝却是心中一凛。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把审度的目光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他发现,夏渊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羽翼下的孩子了,他正在试图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在他的面前,这孩子不说谎,不恭维,更不会跟他绕圈子,却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答应他的要求,倒真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了。

“你想要多少人?”

“二十人。”

“朕可以让你挑选四十人。”

“多谢父皇,不用那么多,二十人就足够了。”夏渊道,“但是,这二十人儿臣要亲自挑选,像儿臣给自己挑选辅学那样。”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夏渊得到了皇上的首肯,可在皇城的驻军中巡视检阅,挑选属于他自己的侍卫。

此事在朝中议论颇多,但都被皇帝一力压下:“太子的要求也不过分,就给他二十人又何妨?就当是朕送他的礼物了,诸位爱卿何必较真。”

弄得那些爱卿十分无语,皇上对太子,这已经不是偏心,而是溺爱了吧。不过仔细想想,区区二十人,也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与其说是图谋不轨什么的,更像是那个白痴太子的任性玩闹,不管也罢。

话虽这么说,但暗中关注着太子一举一动的大有人在,沈家的人、聂家的人、二皇子和三皇子一派的人,都觉得最近太子的动作多了很多,有些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因此都派了人暗中跟着他。

夏渊也不负众望,最开始的十天,他四处游手好闲,在驻军中正事不干,惹祸一堆。

这些天荆鸿也没闲着,夏渊嚷嚷着说军营里的饭菜难以下咽,他每顿饭都要用食盒装好给他送过去,晚上还要遣轿子去接他回来。

夏渊的这副太子爷做派在驻军中是很不受待见的,大多数将领都瞧不起他,哪里舍得把自己的精锐拿给他挑,摆出来的都是一些老弱残兵。

对他们这样的态度,夏渊像是没发现似的,兀自跟那群残兵玩得欢,一会儿让他们比武,一会儿让他们射箭,一会儿让他们下河摸鱼,闹得驻军校场鸡飞狗跳。

这日荆鸿还在给他整理食盒,狗腿子扑拉着翅膀又飞进来了:“嗄嗄!太子受伤啦!要死啦!嗄嗄!”

荆鸿又是吓了一跳,心说难不成在校场遇到什么不测,赶过去一看,好么,只是脚崴了一下,略微有点肿而已。

荆鸿无奈,在驻军鄙视的目光中把夏渊背上了轿子。

回了宫,荆鸿请来窦文华,窦文华臭着脸给夏渊捏完了脚,临走前对荆鸿说:“为这种事情请我来,这叫杀鸡用牛刀,你也真好意思。”

荆鸿笑道:“你是刀就行了,我不管你是什么刀。”

没过两天,狗腿子又咋咋呼呼地来了:“嗄嗄!太子受伤啦!要死啦!嗄嗄!”

加上练功那次,这是第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但荆鸿还是急匆匆地去了。

这次夏渊是被倒下的兵器架砸到了头,兵器架还是他自己弄倒的。夏渊捂着头上一点大的小包哎哟哎哟地叫唤:“疼死我啦荆鸿……”

荆鸿默然,在驻军鄙视的目光中把太子领了回去。

诊治过后,窦文华真的受不了了,拉着荆鸿出去,语重心长地说:“荆鸿,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荆鸿知他意思,笑了笑:“无论他骗我多少次,我都会赶去的。”

“没你这么贱的。”窦文华冷眼瞅他,“我当初说你心中郁结,易成病患,让你远离太子,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看着你让自己越病越重,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不知道,他现在比我想的要深远得多。”

“对不住,我真没看出来,我就看见他折腾你了。”

荆鸿拍了拍窦文华的肩:“别担心,我很好,他也不再是那个要人操心的傻小子了。”

窦文华实在懒得理他了,自作孽的病,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送走了窦文华,荆鸿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睡意却迟迟不来。窦文华没说错,他这是心病,夏渊越是聪明机敏,他心中的惶惑就越深。

他知道夏渊这几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让那些盯着他的人放松警惕。等到那些人对他的所作所为失去戒心,才到了他把那只猛虎放出来的时候。

荆鸿在欣慰之余,也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已不需要他为他下引导棋了,他的每一步,都在尝试着算计每一个人。

第26章 习难改 …

夏泽自己跟自己摆着棋子,时而闭上眼仔细回想,时而悔棋重新来过,他尝试了很多次,可无论怎么摆,都无法还原昨天的那场棋局。

这阵子夏渊巡阅驻军军营,经常不在宫中,夏泽得知荆鸿没有随行,便趁他有空时约他下棋。他与荆鸿说好了不准放水,结果下几局输几局,好在他有股愈挫愈勇的韧劲,还不至于输得心灰意冷。

在昨天的那场对弈中,夏泽一直觉得自己是抢占了先机的,到最后的官子阶段都以为是自己赢了,岂料数完棋才发现自己居然输了一目,他很是想不通,于是回来后试图还原那局棋。但他到底不是荆鸿,总是在对方的布局上卡壳,这让他深深体会到,那个人的战术是难以复制的,纵然他想学,也必须得到他的指点才行。

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夏泽不甚在意,兀自拈着一颗白子踌躇。

自林内史被罢官归乡,母妃被软禁冷宫之后,他这长兴殿就冷清了很多。皇帝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阻止他与臣下的往来,可以说待他还和以前一样,只是他自己懂得收敛了――对那些仍站在自己这边的人,他不与谁太过亲近,也不太过疏远,真正是明哲保身。

此时来求见的人,是数日前与他接触过的典书令张谦。

这张谦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夏泽近来最关心的是什么,便主动卖了个人情给他:“二殿下,下官有一兄长在驻军军营任职,若是殿下有什么想了解的情况,下官可代为打探。”

夏泽当时不置可否,但后来差人给他送去了一块入宫的令牌,那张谦自然明白了,今日就是来作回复的。

“下官张谦,见过二殿下。”

“免礼吧。”人情既然欠下了,夏泽也不跟他兜圈子,“驻军军营情况如何?”

“回殿下,据下官兄长说,这几日军营因为太子殿下的驾临,所有训练计划都被打乱了。太子殿下一会儿一个主意,每天让他们比武射箭地表演给他看,心血来潮时还让他们比赛拔河、摸鱼,总之是将整个军营闹得鸡飞狗跳。”

张谦的语气中透着对那个太子殿下的鄙夷,他觉得自己这么说已经相当委婉了,兄长与他讲这些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那个狗屁太子把他们当猴耍,好吃懒做,嫌这嫌那,半点本事没有,还老是惹祸,他们巴不得他早点选完早点走。

夏泽指尖转着棋子:“这么说太子还没挑到中意的侍卫么?”

张谦道:“还没有,正规军里没人愿意跟太子殿下走,军营拨给他一批老弱残兵,现下他正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他在四个驻军军营里都是这样?”

“是。”

“哦……”夏泽把那枚白子放到棋盘上,想了想,又收了回来,“既是如此,也无需再盯着他了,随他去吧。”

“殿下的意思是?”

“他若真是在玩闹,我们盯着也是浪费时间,他若是认真的……”

张谦有些茫然:“认真的?”那个太子哪里认真了?

咔哒一声轻响,夏泽将棋子丢回了棋罐中,他还是没有想出这一步该如何走。

“不学无术、任性妄为,我所了解的他确实是这样一个人,但我总觉得这次事有蹊跷,与其跟在他屁股后面瞎逛,倒不如看他最后要如何收场吧。”

在夏泽心中,太子是傻,可荆鸿绝对不傻,他看不透的这一步棋,干脆等他们布完局之后再来想,说不定会明白了。

夏渊巡阅军营的第十二天,他发现没有人会来问他接下来去哪、要干什么了,四个驻军将领看到他都像没看到一样,甚至还会躲着走。

晚间荆鸿来接他,他正在河塘边玩着泥鳅,木桶里的泥鳅是他让那群老弱残兵给他捉的,个头有大有小,抓着滑不溜手,他一手一个,看着它们在手心里扭动挣扎:“荆鸿,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荆鸿蹲在他身边:“殿下想好了?”

“嗯,那些人对我失去耐心了,四个军营的人都在把我往外推,我在哪里他们都无所谓,只要不在他们那儿就好。”

“殿下要去哪里挑人?”

“新兵营。”

“新兵营啊……”荆鸿知他早有打算,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决然,“那里的兵良莠不齐,还有不少是没管教过的刺头,要说素质和能力,还是正规军这里更好些。”

“荆鸿,是你说我需要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队伍的。”夏渊把泥鳅丢回桶里,哗啦啦全放回河塘中,待他们尽数逃开,过了一会儿,猛地把手伸进泥沙里,抓出来一只大个头的泥鳅来,“那些被旁人调教好的,我要他有何用?自己捞上来的,才最好吃。”

荆鸿提醒:“那殿下想必会很辛苦。”

夏渊咧嘴一笑,望着他道:“我不怕苦,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

二人心照不宣,从那天起,夏渊就没再回过宫,但荆鸿为掩人耳目,依旧每天出宫送饭,晚上抬着轿子去接人,只不过那食盒里只有一盅糖水,而轿子里始终是空的。

朝中众人以为太子殿下还在胡闹玩耍,四个驻军军营的人都以为太子在别家营地,庆幸还来不及,更不会主动过问,殊不知,这时候的夏渊却是身在城郊的新兵营里,过着与那些新兵同食同寝的生活。

王校尉有些头疼,不为别的,就为那个突然到来的太子殿下。

关于太子要在皇城军营挑选侍卫的公文他早已收到,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军营会受到太子殿下的垂青。

他这里都是刚招来的新兵,还未经过细致筛选,歪瓜裂枣一大堆,比较有本事的又都不服管,太子这么一来,他都拿不出什么人来给他挑。

好在这太子来了之后没有怎么为难他,只是自己在兵营里游荡了两天,没添乱也没惹什么事,反倒帮他抓着了一群聚众赌博的新兵。

新兵营相对闭塞,王校尉并不知道太子在其他军营里的所作所为,仅凭一些流言猜测过太子大概是个愚笨又任性的公子哥儿,如今一见真人,觉得那些流言实在不怎么靠谱,这太子就算没什么真本事,也不至于那般不堪吧。

新兵营里的条件很糟糕,夏渊住着很不习惯。伙食难吃得让人难以下咽,有一次他甚至从自己的碗里吃出来一条煮烂的蚯蚓,住处阴冷潮湿,被子上的霉味挥之不去,晚上蚊虫肆虐,叮得他浑身都是包,翻来覆去地总也睡不好。

每天他最盼望的事就是荆鸿来给他送糖水,在人前他是一句怨言也没有,可到了荆鸿面前,他也不知怎么就忽然那么委屈,只是想到那句“我不怕苦”的宣言,他又拉不下脸来求安慰,别扭到最后就是一副板着脸的面孔,对着荆鸿发脾气:“怎么这会儿才来!”

荆鸿打开食盒,把糖水从保温的小暖壶中拿出来:“抱歉,出宫前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让殿下久等了。”

“什么事情耽搁了?”

“二殿下来问我一局棋。”

夏渊眯了眯眼:“二弟?问你一局棋?”

荆鸿没有隐瞒:“是,前些天与二殿下对弈,他没想通自己输在哪儿,让我帮他还原一下棋局。”

“就因为这种事,你就把我晾在这儿?”夏渊登时怒火中烧,“前些天还在一块儿下棋?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不过是下棋……”面对他的无礼取闹,荆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棋也不行!你是我的辅学,陪他下什么棋?!碧心亭的事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吧,你是我的人,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你,用不着`着脸去伺候别人!”

“殿下……”知道他钻了牛角尖,荆鸿试图安抚,但立刻就被夏渊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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