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不要说了!我在这儿吃苦受累,你倒好,在宫里逍遥快活。你今晚别走了,陪我在这儿睡一晚,就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
夏渊脾气上来,完全是强盗逻辑,其实他也不是真想让荆鸿跟他一起吃苦,只是他已经给气昏头了,话又放了出来,干脆将错就错,把荆鸿扣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荆鸿是怎样的想法,一方面他对荆鸿的身份起了疑心,另一方面又在不停回味那天的那个吻。他总觉得,自己当时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做渴望了很久的一件事情。
原本这人对他亦师亦友,现在却又多了一份模糊不清的感觉,他见不得这人离自己太远,更见不得他对别人好,想到此处,那种想把他强留在身边的念头越发坚定:“今晚留下来不准走,听到了没有?”
见他态度强硬,荆鸿叹了口气:“好,臣知道了。”
入夜,夏渊喝了糖水,盘腿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荆鸿提笔写字的侧影,他就这么憋着气不说话,看荆鸿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他。
他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没一会儿,荆鸿还在写着,夏渊忍不住了:“写什么呢?”
荆鸿道:“臣想试着拟一份选人的计划,之前殿下说的那个方法,臣觉得有些地方还需要稍作改动,要想让人心服口服,最好还要立一张字据,已免去那些新兵的后顾之忧……”
“哦。”一听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夏渊心里舒服多了,“我确实还没想好呢,你看着来吧,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全的。”
糖水的效用很快发挥出来,夏渊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朦胧间,他看到荆鸿蹙眉沉思,不自觉地用牙齿磨着笔杆。
这场景他很熟悉,荆鸿遇到难题时,常会下意识地咬笔杆,越是让他为难,咬得就越重,因此他看到荆鸿笔架上的笔顶端都秃秃的,还会有浅浅的牙印。
睡意来临前,夏渊想着,难得荆鸿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可这个习惯还是不好,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成熟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妥妥帖帖的,不让他为难呢……
夏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是盘腿坐在那儿,看着一个人在烛光下的侧影。那人似乎遇到了极难解决的事情,眉头锁着,牙齿在笔杆上咬得死死。
稚嫩的童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你在写什么?”
那人蓦地一惊,将那张纸悄悄揉了藏进袖中。待他爬下床,踮起脚去看时,只看见那人给他写的字帖,还有自己白天临摹的几张歪歪扭扭的字,被一块白玉手板镇着。
那人回答:“我在练字。”
他说:“你的字那么好看了,不用练了,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写那么好看。”
那人笑了:“好,我来教你怎么把字写得好看。”说着重新铺开一张纸,把他抱在自己身前,握着他的右手道,“放松,跟着我的手腕走笔就好。”
果然,这回他写出的字非常好看,只可惜,他只认得其中几个字:“……是……故……作……谢哥哥,我们写的这是什么?”
那人温和的声音拂在他耳边:“是这块白玉手板上刻的字,以后你就会认得了。”
……
夏渊醒了,他睁开眼,看到荆鸿就坐在他的床边闭目养神,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着风,驱赶蚊虫。
还是半夜,这是他第一次在喝了糖水后,没有一觉到天亮。
“荆鸿。”他轻轻喊了一声。
荆鸿几乎没有睡着,立刻就醒了:“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夏渊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
荆鸿望着他:“是吗……又做梦了……”
夏渊嗯了一声,没有再提梦境,身体往里挤了挤,掀开薄被给他腾出块地方:“你上来睡吧,别给我扇了。”
“……好。”出乎他的意料,荆鸿一句推拒的话也没说,就乖乖地躺在了他身边。
熟悉的人,熟悉的气味,盖过了那令人讨厌的霉味。离得那么近,近到夏渊可以看得清荆鸿闭合的睫毛。那两扇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收到了惊吓的小蝴蝶。
夏渊知道荆鸿没睡着,可他终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荆鸿,你和我梦里的那个人,不仅字迹相似,连小习惯都那么相像。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但你心里藏着的东西,我总有一天,要把它彻底挖出来。
第27章 许一诺 …
夏渊来到新兵营的第三天,开了个比武场。
跟他先前在驻军军营里搞的那些小打小闹的花把势不一样,这一次他按照荆鸿列为他拟定的方案,采用了较为严谨的选拔方式。
夏渊立于比武台上,点了半柱香,让王校尉把新兵召集过来,自己手执鼓槌,由慢到快,打起了有节奏的鼓点。
王校尉遵循夏渊的吩咐,没有公开他的身份,只说是上头派人来检阅新兵营,新兵们一边慢悠悠地集合一边抱怨:“搞什么?这什么人啊?往年都是这样检阅新兵的?”
夏渊的身板相较一年之前结实了很多,手臂上的肌肉隆起,沉重有力地敲击着鼓面,鼓点越发密集,咚咚咚咚催促着新兵们跑步的节奏,在那半柱香燃尽之时,夏渊猛地一收,鼓点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比武场外围的栅栏立即关上,把还没进来的人堵在了外面。
“哎?怎么回事?”
“没看见人没来齐啊,让我们进去啊。”
夏渊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半柱香的时间都无法集合到位,接下来这边的事也跟你们无关了,想去哪去哪吧。”
那群人愕然,什么意思?他们被淘汰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被淘汰了?
身在场内的人幸灾乐祸地看过来,这些人脸上挂不住了,梗着脖子道:“嘿我们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夏渊语气淡淡:“我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只不允许你们进来,其余的我不管。”
那十几个人死要面子,咬了咬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赖在场外瞪着夏渊。王校尉在台下直抹汗,想让人把他们拖走,夏渊不在意地摆摆手:“随他们去吧。”
一众新兵不知这人要如何检阅他们,都屏息凝神地站在那儿。夏渊目光扫视他们一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这批新兵大约四百人,接下来的七天,你们将被分成四十队,每队通过比试武技、骑射、探查、潜游、疾行等项目,选出一名成绩突出者,四十队共选出四十人,这些人每人将获得赏银十两。”
赏银十两!台下一片哗然,这可比他们一年的军饷还要多了!被拦在外面的人不禁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不跑快一点呢,跑快点的话,说不定把十两白银自己也有份呢!
夏渊接着道:“之后的三天,这四十人在这比武场上两两对决,凭武力取胜,获胜的二十人可获得赏银五十两。”
赏银五十两!这检阅官真阔绰!场内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而场外那十几个人已然捶胸顿足了,其中两个因为撒尿耽搁了时间的恨不得把尿喝回去。
王校尉算是明白了,这太子故意让那群人留在外面听着,就是要他们看得到吃不着的,现下恐怕他们肠子都悔青了。
“最后,这二十人中如果有人能赢得了我的一名侍卫,就能获得赏银百两。”
“……”赏银百两!底下的人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夏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两箱银两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闪瞎了众人的眼睛:“大家放心,我说话算话,这都是为你们准备的。记分册我已经交给王校尉了,上面会记录你们所有人的详细成绩。好了,分组开始。”
交代完这些,夏渊回到住处,一改方才英明神武的模样,坐到桌边灌了两大碗水,嚷嚷道:“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荆鸿笑着给他打扇:“殿下今日真是威严得很,把那些人都给震住了。”
夏渊咧嘴:“还不是你给我想的法子好。”
“这法子是殿下想的,臣不敢居功。”
“你就别谦虚了,我就跟你说了个大概,你一个晚上就把细节全部拟好了,你这才叫厉害。”夏渊自我批评道,“我知道自己很多时候欠考虑,虽然能冒出个想法,可就是没办法思虑周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多了,脑袋里就是一团乱麻。”
荆鸿神色微顿:“殿下不要急,这些事情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就好。”
“唔,好吧。”夏渊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提起另一事,“对了,父皇给我的侍卫基本上都谴回去了,你为什么要独独留下那个顾天正?还让我选的人跟他比一场?”
荆鸿继续给他打扇,解释道:“殿下想要一支自己的队伍,皇上没有反对,不代表皇上完全不在意。事情不可做绝,留下一人在身边,既不会太过影响殿下自己的侍卫队,又可安定皇上的心,乃是一举两得。”
夏渊细细琢磨了下:“嗯,你说得对,确实该给父皇留个面子。”
荆鸿又道:“况且那个顾天正为人正直、武技卓绝,是个难得的人才,翠香一案中,他也给我们提供了不小的帮助,留下他对于殿下而言,应该是一大助益。至于比武,不过是走个过场,让那些新招的人了解自己与高手之间的差距,挫挫他们的锐气,今后训练起来也会听话得多。”
“你考虑得真多啊,想这么多,你脑袋不会痛么?”夏渊玩笑般地说着,语气亲昵,同时伸手去戳荆鸿的脸。
“殿下说笑了。”荆鸿略显尴尬地让了一下,“臣今日要回宫中一趟,处理一些繁琐事务,晚些时候再来看望殿下。”
“好吧,你回去吧。”夏渊想到什么,沉着脸补了一句,“不许去见我二弟!”
夏渊的禁令荆鸿是不打算违反的,奈何他不去见,却拦不住二皇子主动来找。
夏泽抱着棋盘过来:“荆辅学,昨日说的那局棋,你还没有陪我摆完便匆匆走了,不知今日可有空闲?”
荆鸿无奈:“看来二殿下对此局甚为执着呢。”
夏泽话里有话:“明明势均力敌,甚至略胜一筹,却不知为何落得个败北的下场,不解此局,我心中着实有憾。”
荆鸿叹了口气:“好吧,那微臣只有奉陪到底了。”
两人还原着那场棋局,待到一步步重新摆完,夏泽自嘲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是漏算了这几步棋。”
“看来二殿下已然看得通透了。”
“是啊,我看通透了。”夏泽看着他道,“这其实是最简单的道理,我自己之所以还原不出那几步,不过是缺了你的这只手。”
荆鸿不答。
夏泽又道:“你看,我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一局棋,到头来却是错漏百出,怪我自己没有意识到,我所能用的、所能信的棋子,早就所剩无几了。”
“殿下……”
夏泽抛开棋局,直言不讳:“荆鸿,你是太子辅学,你应该比谁都看得清楚,眼下他尽得父皇宠爱,很快他还会有嫡孙作保,他有沈家在军中的势力撑腰,又有聂司徒在文官中虚与委蛇,他真的还需要你的辅佐吗?”
他殷切地看着荆鸿:“他已经不需要你了,可是我需要你。”
荆鸿静静听他说完,将自己的白子收归棋罐:“二殿下,一无所有的人从来都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我,所以,不是太子殿下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他。”
夏泽心有不甘:“他能给你什么?”
荆鸿没有回答:“二殿下,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夏泽沉默半晌,终是无奈起身,深深一揖:“荆鸿,我夏泽是真心求贤,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他的弃子,你还可以来找我,我许你一诺。”
荆鸿看着如此谦恭待他的夏泽,心中五味杂陈。
他能给我什么?
我不求他给我什么,因为是我欠他的太多。
即使有一天我成了他的弃子――这一天也许并不遥远了,但就算如此,他的愿望,仍是我的愿望。
我会竭尽所能,为他一一实现。
第28章 真受伤 …
新兵营的骑射场上,旌旗招展,参与选拔的新兵骑马列队,等候着检阅官的指令。
这批新兵的资质确实良莠不齐,有的人御马有术,在场上显得意气风发,有的人在鞍上坐都坐不稳,拽着缰绳一直原地转圈。
夏渊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这一片场地开阔空旷,几个固定靶位在远方立着,马匹的响鼻声此起彼伏,无论能力高低,所有人都在好胜心的驱使下精神抖擞,这场面,比他一个人在朝阳宫的小校场里练习要豪迈多了。
王校尉躬身道:“今日风大,殿下还是进帐观看吧。”
夏渊摆手:“不用,我就在这儿看。”
时候差不多了,夏渊一声令下,那边号角奏起,数十名骑兵冲了出去,一时间马蹄乱踏、尘土飞扬,只听嘣嘣几声弦响,已有几人的箭矢破空而出。
夏渊眯眼而视,确有几支箭矢射中了靶子,但都偏离了靶心。
新兵中也有对御马骑射十分熟稔之人,不过他们第一轮的成绩并不很好,正如王校尉所说,这日的风很大,不少人一开始估计错误,射出的箭受风力影响发生了偏移。然而第二轮时,他们已经能够很好地掌控住力道和方向,将箭矢牢牢钉在了靶心上。
两轮下来,那些不擅骑马、不会射箭的人大多被淘汰了。到第三轮时,固定靶被换成了活动靶,所谓的活动靶,就是夏渊命人事先捉的鸽子,从不同的地方一只一只放上天,看谁的箭能又快又准地射中。
接连几只鸽子飞出,无数箭矢追着去射,最后中的只有一支。
咻、咻、咻。
随着鸽子被射落的数量增加,夏渊发现,能射中这些鸽子的人不多,有些人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射中的,要说真正命中率高的,似乎是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夏渊留心了一下那人,由于沙尘遮眼,他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孔,但他看得出来,那人的出箭毫不犹豫,每一下都精准无比,在快速奔驰的马匹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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