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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但说无妨。”

“在下临行之前,想要看一场烟花。”谢青折说,“不用很盛大,只要几颗就好,就当为在下送行,也为庆祝殿下身体康复。”

“此事好说,本宫与方丈打声招呼即可,这就派两个侍卫下山买些烟花回来。”

夏渊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不过那股子抑郁气息稍稍收敛了些。他想着,这个谢青折好歹还是惦记他的,他想着,没有关系,不管他跑到哪里,自己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

烟花在后山准备就绪,夏渊扭捏着从衣袖里抽出几根杏花枝递给谢青折:“这个是……给你的,明早我就不去送你了,不想看见你。”

“多谢。”谢青折笑笑,心怀感激地收下,“殿下,想去高远一些的地方看烟花吗?”

“嗯,好啊。”夏渊让下人别着急点火,“我要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看,你们过半炷香的时间再点,明白了吗。”

下人领命。

沈凝玉道:“本宫就不去了,你们二人当心些,看天色像是要下雨了,别跑太远。”

“知道了母后。”

夏渊说完拉着谢青折就往后山上跑,小脸上都是快乐的神情,到底是个孩子,看烟花的兴头终是压过了他的离愁别绪。

“玄宫千星落,人间五色天。”

“嗯?谢哥哥你说什么?”

“我在说烟花,”谢青折道,“烟花有那么多颜色,混杂在天上,争先恐后地开放,像是在争夺着自己生存的领地,然而美则美矣,却终究只是一场燃烧罢了。”

“谢哥哥?”

“烟花如此,五国相争,也不过如此,殿下你要记住,胜者不会是空中最灿烂的星火,而是隐没在暗处的,点火之人。”

“我有点听不懂。”

“没关系。”谢青折看着他,“以后你会懂的,不,或许……”

“谢哥哥你看!烟花!”

砰。砰。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蓦地绽放出绚丽的烟花,红色的火星在高空散开,从天而降,像是无数星星掉下来了。

谢青折望着乌云为底的天空喃喃:“玄宫千星落……”

夏渊懵懵懂懂地接道:“人间五色天。”

砰。砰。

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在天空中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景象。

又一颗烟花冲出,夏渊高兴地笑闹,扯着身旁人的衣袖喊:“好漂亮啊!”

刚刚上升到一半的小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还没来得及爆开。谢青折蹲下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那是最后一颗烟花了……”

夏渊听见了“砰”的炸响,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眼睛。黑暗袭来,他失去了意识,什么也没看到。

那颗烟花升上高空,落下来的却不是火星,而是水滴。

下雨了。

昏暗的小佛堂中,夏渊睁开眼,看见几步外的香案上供着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谢青折就站在香案旁,燃了三炷香。

香案上供着佛龛,佛龛一侧,放着几枝盛开的杏花,那是他折来送给他的。

“我怎么睡着了?”

“……”

“烟花已经放完了吗?”

“嗯。”

“谢哥哥,你怎么了?”

“……对不起。”

他看见谢青折在自己面前蹲下来,温柔地拥抱着他,抚了抚他的后颈。

像是有什么钻进了后颈,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措手不及。

痛!好痛!那是钻心刺骨的疼痛,深入骨髓,在脑中百转千回。夏渊大叫,在地上翻滚求饶:“救救我!谢哥哥,救救我!我好疼!”

“啊!!!”

他痛到极致,舌头咬出了血,眼中也渗出了血,混着涎液和泪水淌落,狼狈不堪。

谢青折就站在夏渊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明润灵动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

他颤抖着手,把那块白玉手板压在了佛龛之下。

他用雨水沾湿的衣袖,为他拭去脸上的血痕,强迫自己迈开脚步,逃离这个本应佛光普照,却被他玷污得满是罪孽的地方。

他听见夏渊怨恨的声音:“你别想跑,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那声音追在他的身后,一追,便是十年。

沈凝玉腕上缠的念珠撒了一地。

雨夜,侍卫们在千华寺一间废旧的小佛堂中找到了失踪的皇子。皇子不省人事,傅太医诊治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病症,只说是过于劳累,昏睡过去而已。

沈凝玉心中不安,问有没有人见到谢青折。

所有人都摇头,说放烟花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不久,夏渊跟随皇后回了宫,他恢复了健康,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自那日起,宫里便有传言说,大皇子那一场重病之后,就变成了个傻子。

沈凝玉让人铲除了宫中所有的金F花,她问夏渊,还记不记得那个谢哥哥。

夏渊迟钝地摇了摇头:“……谢哥哥?那是谁?”

数年后,沈凝玉从身为将军的兄长那里听到一些军报。

她得知,骆原之战的战场上,蒙秦的军队势如破竹,那支军队的军师是蒙秦王的上卿,那个以奇谋化解了瓯脱之困的人,名叫谢青折。

“荆鸿!!”

皇宫深处,凌乱竹影。

太子抱着怀里的人,一声声地唤他:“荆鸿,荆鸿你不要睡,你看看我好不好……”他焦急地对周围人喝道:“快!快去叫太医啊!”

砰。砰。

皇长孙的满月宴上,歌舞升平,烟花如昼。

绚丽的火星从天而降,又转瞬即逝。

荆鸿附在夏渊耳边,恍若呓语:“殿下,看啊,那是最后一颗烟花。”

第38章 冷清秋 …

荆鸿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窦文华胡子拉渣的脸。

他恍惚了一阵,苦笑道:“竟还活着……”

窦文华气得差点把药碗盖他脸上:“荆辅学,真是对不住,没把你医死是我的责任。怎么,要不我在这碗药里加点砒霜什么的,好成全你?不过还得请你先留好遗书,免得到时太子殿下追究起来,我不好交代。”

荆鸿勉强支起身,腰腹的痛感很真实,把他从那个无止境的梦魇中拉了出来。窦文华本想冷眼看他折腾,终是看不下去搭了把手。

荆鸿接过药碗,老老实实地喝了。

……

相对无言。

相对无言的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沉默,窦文华以为荆鸿会问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问,他就那么漠然地放下药碗,呆呆坐着,半阖着眼,好似入了定。

“你昏睡了五天了。”还是窦文华忍不住打破了沉闷。

“嗯,”荆鸿看了看他乱糟糟的脸,揶揄道,“看出来了。”

窦文华抹了把脸:“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荆鸿说:“多谢窦太医照拂。”

“……”

窦文华放弃了,他不知道太子和荆鸿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夜遇袭,这两人先后昏迷,傅太医被急召进宫为太子诊治,据说太子次日晌午就清醒了,但自那之后,太子再也没踏进过这间屋子一步。

窦文华已经糊涂了,他分明记得太子把荆鸿抱来时有多着急,他记得他硬撑着守在床边,对侍女说:“荆鸿的血,不要洗。”然而这几天来,太子没有再过问荆鸿的病情,这小院里甚至听不到任何关于太子的消息,仿佛是……说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这可苦了他这个临危受命的太医,他如今陷入了极度尴尬的处境。

按理说荆鸿脱险之后他就可以离开了,但他前日拎着药箱想出去,在小院门口给两名侍卫堵了回来,他们给他的理由是:“没有太子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这里。”

窦文华懵了。

环顾四周他发现,这小院里就剩下他跟荆鸿两个人,还有个粗使丫头会按时进来送饭送药,再就没有管事的了。于是他只好亲自照顾荆鸿这个伤患,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邋遢样。

他有那么多想不通的,荆鸿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他问他:“我能下床走动了吗?”

窦文华哼道:“你觉得你能吗?”

荆鸿尝试了下,痛得冷汗涔涔,窦文华一巴掌把他按回床上:“你傻啊!真当我是华佗在世,几天就能把你的肚子堵严实了?”

荆鸿笑了笑:“罢了,那便躺着吧。我没事了,窦太医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窦文华道:“睡你自己的,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他帮他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小院的门口依旧站着两名侍卫,窦文华对他们说:“荆辅学醒了。”

那两人神情明显放松了些,回他:“知道了。”

窦文华问:“你们是神威队的人?”

两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窦文华试探道:“此事不用报告给太子殿下吗?”

其中一人犹豫了下道:“太子殿下只让我们守在这里,并未交代其它事情。不过辅学大人能醒来是好事,毕竟是我们失职造成的。”

“好吧。”窦文华抹了把脸,他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也摸不清荆鸿的想法。

医得了人,诊不了心,他无能为力了。

窦文华的医术虽不比华佗,到底是名医世家的传人,在他自诩的“妙手回春”下,又过了几日,荆鸿便能下床走动了。

小院里十分安静,从前有多恩宠,如今就有多冷清。荆鸿对此从未非议过一句,也从未尝试过要走出院子,他像是什么都预料到了,坦然面对一切。窦文华觉得,若不是自己还在这院子里,恐怕这儿都要被人当成是废园而遗忘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沏了壶茶,随意地聊着天,等那个丫头来送饭送药。

窦文华这几日一直告诫自己“闲事莫管”,但人到了极度无聊的时候,那真是什么都想管上一管,所以他还是问了:“为什么太子不来看看你?你好歹救了他吧。”

荆鸿道:“我自己时运不济受的伤,何来救他一说?”

窦文华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之后又觉得多此一举,这附近哪会有闲人偷听,他喝了口茶道:“别说我语出不敬,就凭太子的脑筋和身手,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几个高手刺客。”

荆鸿笑了笑:“那是你太小看他了。”

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太子已不再需要他了。

没了信任,他便什么都没了。

窦文华正要再问,荆鸿截住了他的话头:“文华兄,这茶我当真不能喝一口么?”

窦文华端着茶盏悠悠道:“不能。”

荆鸿恳求:“近来不是苦药就是白粥,我这嘴里真要淡出鸟来了,文华兄,你也知我好茶,就喝一口,就一口也不行?”

“这茶也就一般般吧,也没多好喝。”

“再一般那也是雨前龙井。”

“都说了你不能喝,茶汤可能与你的药性相冲,身为医者怎能不为你的身体着想。”窦文华说得义正辞严,但全然是一副“你求我啊”的神情。

荆鸿给他气乐了,干脆伸手去抢,眼见那唯一的茶盏要翻,窦文华大发慈悲道:“行了行了,给你喝一口就是,堂堂辅学,成何体统。”

说着他也不把茶盏递给他,只拿着往他口中倾了一下,当真是一口也不让他多喝。

这两人兀自在院子里笑闹,把墙外的某人气得快要吐血。

什么叫“就凭太子的脑筋和身手”?“文华兄”又是个什么东西?一盏茶而已要不要这么抢来喂去!不过是晾着他几天,这都要反了天了!

夏渊转身离去,走了两步,怒不可遏地摔了手中食盒。

那盅鸡汤泼了一地,两只鸡腿支楞着挂在灌木上,像是在嘲笑他的心软和执迷。

跟在他身后的粗使丫头吓得直哆嗦,望着地上的食盒也不知该不该捡。

夏渊站定在那里,鼻尖是未及飘散的鸡汤味道。

去年冬至,那人亲手给他炖了一盅鸡汤,鲜得差点让他咬到舌头,暖得他指尖都微微地麻。他太厉害了,夏渊想,他让他越是忍耐,越是记得他的好。

“去膳房给他煮一锅粥。”夏渊对那个粗使丫头说,“用剩下的鸡汤煮,把鸡肋上的肉切得细碎些。”

“是。”丫头这才敢捡起食盒,战战兢兢地告退。

接着夏渊告诉侍卫:“可以让那个太医离开了。”

这样,就剩他一个人。

就剩他一个人,在他给他的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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