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找他。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引蛊香的味道,这种香常人闻不到,也没有任何危害,但对于荆鸿而言却是十分明显的信号。他体内的固魂虫蠢蠢欲动,叫嚣着要他前往引蛊香所在的地方。
荆鸿并不是不能克制这种躁动,但他犹豫了。
那人一定不是带军队来埋伏的,私下前来,潜藏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方式要求与他见面,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荆鸿不会贸然去见他,正在思索对策时,夏渊醒了。
夏渊搂着他打了个哈欠,见他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荆鸿道:“宇文势来了。”
夏渊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
夏渊和荆鸿深夜出了营帐,护卫立即跟来,夏渊下令他们继续驻守营地。两人循着引蛊香一路南行,大约走了四五里,荆鸿停下了脚步。
“就知道这个跟屁虫会跟过来,青折,你养的宠物还真是听话。”
低沉的男声从前方的阴影中传出,夏渊凝神细听,这附近确实没有设伏的迹象,宇文势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两国是刚刚开战吧,你身为一国之君,就这么跑到我华晋的地界上来,难不成是来送死的?”
夏渊挡在荆鸿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来找故人叙旧的。”宇文势从暗处走出来,当真未着片甲,甚至连武器都没有。
夏渊眸光闪了闪:“蒙秦王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里哪有你的‘故’人,又哪里来的‘旧’可以叙?”
宇文势哼笑:“你听不懂很正常,那时候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呢。”
夏渊毫不示弱:“是啊,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可我现在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什么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尸骨都冰凉了吧。”
“行了。”荆鸿不想浪费时间听着这两人吵架,他站出来看着宇文势道,“你这么费事把我叫出来,要跟我说什么?”
“跟我回去吧。”宇文势道。
宇文势和夏渊都看着他。
荆鸿无动于衷:“夏渊是个小傻子,你比他还傻。”
直接被捅刀的宇文势:“……”
莫名被拉下水的夏渊:“……”
荆鸿道:“可我不能再傻下去了,回蒙秦去吧,这一仗你必输无疑。”
宇文势的脸色变了变:“这么说我无可挽回了?”
荆鸿淡然地看着他:“你已经赢得够久了。”
宇文势勾起了唇,目光阴冷地扫向夏渊:“没有他,我就能一直赢下去。”
说罢,他飞身一掌袭向夏渊,林子里的落叶被气劲卷起,唰啦啦飞了漫天,霎时将三人笼在其中。
夏渊丢下手中黑锋刃,亦是手无寸铁,正面迎上,于半空旋身接住宇文势的掌风,一时间两人气力对冲,把周围扬起的落叶震了开去。
两人都没有硬拼内力的打算,掌心一触即分,随即近身缠斗,转瞬间就过了上百招。
宇文势招式狠辣,有着雷霆万钧的沉厚,而夏渊以巧化险,任他再强再重,总能寻到破绽以克之。两人风格虽有不同,但无论武技还是内功,竟都是烛天一路。
宇文势嘲道:“他所教给你的,无非都是我练剩下的。”
夏渊毫不示弱:“他以前是瞎了眼,教出你这么个废物徒弟,比我多吃这么多年饭,也就比我高个两重功力,还不一定赢得了我。”
宇文势冷哼了一声,手上杀招直逼夏渊面门。夏渊因为被他分了个神,招式慢了一步,眼见再无退路,却不知从那儿甩出个短刺,纯黑的刺尖咻地一声穿进了宇文势的肩头。
宇文势身体失衡,只得强行收手,脚上蹬踹树干,试图跃至安全距离。
“你暗算我?”
“你以为我扔了兵器就真的空手跟你打了?我的黑锋刃你不是也在武斗大会上见过么,里面的机关我自己都怕,你也不知道防着点。”夏渊嚣张地说,“再说了,我跟你讲什么道义,你在我身上使的暗算还少了吗?”
夏渊一朝得势,岂肯放过他,步步紧逼,想趁着这人受伤干脆一下子解决算了。不过他倒没想叫营地里的士兵来,到底是年少气盛,这人为私事而来,他就要私下跟他决个胜负。
“夏渊,别去了!”荆鸿突然在他身后喊道。
夏渊脚步一顿,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一道暗色的身影飞速掠过,将宇文势带离战圈,那道暗影手持双钩,死死护在宇文势面前。夏渊定睛看去,竟是个容貌俏丽的姑娘家,只是那凌厉的眼神也是杀手的眼神。
“哦,还是带了个帮手嘛。”
就在夏渊的注意力被桑琳引开之时,荆鸿看见宇文势袖口微动,一个东西消无声息地掉在了厚厚的落叶上。
天色太暗,荆鸿没看清楚是什么,但宇文势定在他身上的眼神意味深长。
宇文势道:“看来你是不会跟我回去了,以后便是战场相见了。”
荆鸿如同告别一个陌生人般:“后会有期。”
夏渊还是放人走了,在他看来,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夜晚,宇文势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罢手,难道真的只是来看一眼荆鸿?
不过荆鸿却知道宇文势真正的目的。
趁着夏渊低头摆弄黑锋刃的时候,荆鸿捡起了宇文势故意遗落的东西。
那是宇文势未能打开的锦囊。
束口处的蛊缚亲昵地勾缠着他的手指,像是想要唤回他曾经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他若是死了,天下便再无王者。
第80章 战望(下)
自望江被割让给蒙秦,原本驻守在此的五万华晋水军都撤到了长汐城,操练的校场也挪到了距离望江交汇口数十海里的江域。
二月初九,江上大雪。
夏渊带着精锐部队率先到达了长汐城,只见远处江水奔流,如满腔豪情尽付其中,而两畔则是纯白静穆,保留着大战前最后的净土。
“荆鸿,我准备先派两艘船去打几场骚扰战,不跟他们正面交锋,但也不让他们过安生日子,你看选这几个地方行不行?荆鸿?”
“嗯,”荆鸿目无焦距地看着夏渊手里的地图,“陛下思虑妥当,自己决定就好。”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在想宇文势对不对?”夏渊脸色不善,“你到底怎么了?从那天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我不是把他打跑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惦记的?你是不是对他旧情复燃了?”
“不是,我……”荆鸿知道夏渊又要较真了,赶紧收敛心神,“我只是觉得宇文势这次的所想所为实在难料,他既知道我们走了那条古道,定会早做防范,陛下不可轻敌。骚扰战可以,但万不能深入敌阵。”
“这个我知道。”夏渊见他慌忙岔开话题,心中负气,但也不忍再逼,“本来我是想快军深入,打他个措手不及的,谁晓得他这个疯子会跑到古道那边自讨没趣。他不按常理来,我就比他更不按常理来,看谁玩得过谁!”
于是夏渊憋着一肚子的火,命令几艘轻装快船去搦战,挑衅完了就跑,虚虚实实地打两下,把对方将士也惹得一肚子火。
此时望江有宇文势坐镇,桑沙肩上的担子立刻轻了很多,只是他不知道君上肩头的伤从何而来,桑琳又是个守口如瓶的,他也不敢多问。
宇文势对夏渊的骚扰不甚在意,夏渊来搦战,他就跟他周旋,追追打打像是在闹着玩,但他心里也有疑惑:主力部队还没到就敢来挑衅,那小子是在玩空城计?
从瓯脱战场转移而来蒙秦军也还没有部署到位,但望江城的守卫原本就不弱,不管夏渊是不是在玩空城计,既然已经开打了,他也不用跟他客气。
消极防守不是宇文势的风格,若是能把夏渊逼得一退再退,当然更合他的心意,望江本身就是他进驻华晋的垫脚石。
在受到两天骚扰之后,宇文势借着手下将领群情激愤的战意,下令越江攻打长汐城。
夏渊远远望见对面江上有了动静,笑着甩了一杆:“就等着他们来了。”
荆鸿给他披上大氅,无奈道:“这么冷的天,做什么不好,非要来钓鱼。”
“我这叫独钓寒江雪。”夏渊兴致勃勃。
“……”荆鸿看到他眉毛上落的雪化了,伸手帮他擦去,将大氅的兜帽给他戴好。
“荆鸿你赶紧回帐子里去,看你手冰的。”
“我还好,不冷。”
“那你在这儿陪我吧,我给你捂捂。”夏渊拉过他的手揣自己怀里,“陪他们玩了两天,该办的事也都办好了,荆鸿,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对劲?”
荆鸿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禁笑道:“大概在陛下你钓到鱼儿的时候吧。”
蒙秦派出的船队无一没有被华晋的快船骚扰过,那种边打边跑的无赖战术让他们很是窝火。不过如果是硬碰硬的话,他们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都说华晋水军训练的好,依我看不过如此,我们只操练了大半年,他们被我们追上以后还不是给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吓得跳江,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
“可不是么,华晋人就是胆子小,要不怎么会把望江让给我们了呢!”
“我看他们那个刚登基的皇帝也不行,君上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等我们拿下长汐城,明天就把他打回老家去,哈哈哈哈哈!”
蒙秦的船队步步紧逼,然而华晋的船却迟迟不出来迎战。正当蒙秦士兵大肆嘲笑华晋水军是缩头乌龟的时候,夏渊终于钓上来他的第一条鱼。
“荆鸿你看!我钓到了!”
“嗯,恭喜陛下,鱼儿上钩了。”
与此同时,蒙秦的船队中一阵混乱。
三艘主船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倾斜,将领大惊失色――船漏了?好端端的船为什么会漏!
江水漫过了半个船舱,士兵们赶去排水救船时,发现船底无端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蠹虫,木质的舱底早已经千疮百孔。
蒙秦将领大怒:“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蠹虫!”
手下的小兵战战兢兢:“不、不知道啊,将军,这里好像有个虫巢……”
蒙秦将领这才明白过来,那些华晋士兵不是被他们吓得扑通扑通跳江,而是一个个深谙水性的“水鬼”,趁着他们麻痹大意,潜入水下,在他们的船体中放了蠹虫的巢。
这几天蠹虫在船舱内部啃食破坏,他们又被骚扰得无暇检修船体,于是在快到长汐城的时候就支撑不住了。
眼看三艘主船吃水越来越深,无奈之下蒙秦将领只好放弃主船,试图以小船突围登陆。然而夏渊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待他们落汤鸡一般从船舱中出来,华晋的水军已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上千支箭矢对着他们,刺骨江风吹得他们直打摆子。
夏渊扛着鱼竿,拎着那条刚钓上来的翘嘴红N,只问他们一句:“降是不降?”
华晋首战告捷,宇文势痛失三队战船,不由大叹自己终究是看轻了夏渊。得知夏渊用水鬼放了蠹虫,他急忙下令全军检查船体,所有船只都要做防虫处理。
不过夏渊也不是傻子,知道他有所防备,又怎么会故技重施。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华晋的大军到了。
孟启生率领的主力一到,夏渊顿时底气足了,小花招什么的全都放一边,直接硬碰硬、王对王!他帅旗一挥:“进军!登陆望江!为夺回所失疆土,誓死一战!”
“誓死一战!”万军怒吼,声震云霄。
形式陡然逆转,蒙秦由于增援未及赶到,又刚刚被俘了三队战船,士气一下子陷入了低迷。宇文势神色严峻,一时无法周转,只能且战且守,伺机反击。
夜深,江雪下下停停,在营帐外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荆鸿帮着看完秣城加急送来的文书,放下朱笔,见夏渊还没回来,便要去寻。
他一出帐,就听守在外面的顾天正说:“大人,皇上说,让您累了先歇息。”
荆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顾天正的额头上冒出细汗。
荆鸿叹道:“这么晚,皇上去哪儿了?”
顾天正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皇上只说,大人如果问起,就说他在您的寝帐中留了话,如果您没问起,我就什么也不说,只让您累了先歇息。”
“我知道了。”
荆鸿没有声张,夏渊既然留了话,看来是有自己的计较。但这件事又是瞒着他的,他心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在他的寝帐里,只有一封密信,上面压着华晋的玉玺。
当夜,几名蒙秦俘虏偷了两艘小船逃了出去,看守发现后匆忙去追,数艘小船发生混战,可惜仍然让人跑了。
逃跑的小船很快漂至江心,荆鸿下令停止追击。
回到帐中,荆鸿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对顾天正道:“皇上胡闹,你们就任由他闹吗?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顾天正木着脸道:“皇上说,他想做的事,不想让您知道。他说您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他去做,所以一直瞒着您。”
“故意放走俘虏,自己再趁乱混进去,他倒是想得简单。皇上、萧廉、胡非、董安常,他们仅仅四个人,跑去敌营能干什么?被发现了怎么办?阵前丢下数万将士不管,这是挂的哪门子的帅?玉玺丢给我又是做什么,要我篡他的位吗!胡闹!实在胡闹!”
“……”顾天正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这些问题不是他能回答的,辅学大人发这么大的火,也不是他能浇得灭的。这些他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让皇上回来后承担吧。
荆鸿也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他定定神,问道:“他现在已经去了,我想拦也拦不住了,你可以告诉我他究竟是要做什么了吗?”
顾天正垂首:“大人恕罪,属下真的不知道。”
见真的套不出话来,荆鸿深感无力。
他能怎么办?除了等,除了为他守住一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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