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炎枫静如小鹿一般躺在胤禟怀里,正认真得看着一张药方,将它们背诵下来。佳欣知道那些药是什么,那是用最简单常见的药制成毒药的配方。
于是佳欣给了一把刀。
胤禩杀了霃瑾,然后自尽于同一把刀下。
悚人的疯叫声终于停止下来,归于安静。
看着两个人的尸体,佳欣坐下来,觉得很疲惫。
“把刀递给我。”胤禟说。
佳欣看着他。“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兰儿的女孩子?”
胤禟笑了笑,不说话。
“你病的太久,太虚弱了……你已经没有力气用刀。”佳欣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你会不会帮我?”
……
最后走出那间牢房的,除了佳欣,便只有炎枫一个人。
但是一个时辰之后,炎枫和着胤禟曾经的妻妾等共八人,齐齐仰药于府中。
在那之前,炎枫给了佳欣一张地图。
——金海银山,珠楼宝塔,最后埋骨的不过是黑土白绸,绿叶黄花。
佳欣没有打算去找到那张地图。
她将那张地图放在一个匣子里。这个匣子里面,她写下来一些东西,很散,很随心所欲。她每天写一些,都放在匣子里。
这个匣子是她从胤禛那里要来的宝器。工匠说,哪怕是置于地下,火烧水淹,虽历百年,亦不会有一丝不严密。
要打开,除非知道匣子上三道锁的三个九位数字。
好东西。
佳欣想。
但是她来不及将更多更完整的东西扔进匣子里——因为她真的很忙。
双星陨落之后的第四天,雍正皇帝便发布了为弘历赐婚的诏书,以此表明,那两人的死亡,完全不影响整个皇室家族的气氛,甚至于,他偏要在人刚死的时候,来操办喜事。
佳欣只盼望,这喜事,能办得顺顺利利。
上一代人已经是这样的轨迹,便也罢了。总该有些人能够享受到正常而平静的生活,不是么?
第六十九章 帝王将相
佳欣今天的心情很好。
第一件好事是,有三百多死囚可以借明日皇子大婚的由头赦掉——这批人大多是不久前年羹尧案被无辜卷入的官员
门吏,本来就罪不至死。
胤禛还算有良心,是等年妃咽气之后,才一举杀了年羹尧和隆科多两大居功自傲的不顺眼的所谓辅政大臣。幸存下
来的是鄂尔泰,但也被弹劾罢官,回家休养。
佳欣不动声色将斩立决的名单划了一大部分到斩监候里,原来还打算等到胤禛生日再赦,现今弘历成婚,正好一并
赦掉。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大家都围着大婚的事情转,忙坏了后宫,政事上可以稍微歇歇。佳欣好不容易得了半日的空
闲,正好陪佳妍娟娟等人外出散散心,去往久未驻足的潭柘寺上香游览。
一路上佳欣心情不错,但佳妍娟娟等人却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不时凑一个眼神,却又假装若无其事,佳欣不禁觉得
奇怪。“佳妍,你明日要戴哪套首饰?”
“啊?……就,就平常那套攒珠翡翠的好了。”
“上个月你收起来那套五色东珠的,不是说好有什么场合的时候戴的么?怎么,又不喜欢了?”
“啊……没有啊,不必那么隆重吧……对哦对哦,好啊,就戴那套好了。”佳妍的回答听起来很正常,但佳欣仍然
嗅到一丝反常的味道。
“你平时穿什么戴什么,都是一早有了主意的,怎么今次竟好像就压根没打算过这回事一样?还有你,”佳欣转向
娟娟,“熹贵妃几次请你入宫帮忙你都推脱了,照理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和她不是发小,情分很浓厚的么?
”
“……没有啊。没,没有吧。”娟娟显然没有佳妍镇静。露出了刁民的形容。
“怎么了?”佳欣眯起眼睛。
佳妍出来挡。“寺庙周围不干不净,有些心神不宁,也是平常。”
“娟娟心神不宁,那你呢?你可是紫金气练到第六重的人。”
“我怎么了?我好好的啊。”
“真的么?那你的帕子呢?”
“啊?”佳妍慌忙一低头,却好好地看到手帕在自己手中。“说什么啊?这不是在呢?”
“帕子在不在手里,你要低头看了才知道?”佳欣冷笑。
佳妍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
娟娟推推她,反常地勇敢。“福晋……”
佳妍看了她一眼,表示出“我知道”的样子。
佳欣一挑嘴角,“哦。连妻妾也懂得结成朋党了?——好,你们随意,不想说,我便也不问了。你们都是成年人,
无论你们在做什么。有什么瞒着我,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再问,你们就算求我,我也都不会再管。”
娟娟显出些情急的神色,看着佳妍。
佳妍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佳欣。欲言又止,只是叹了一声。“走吧,我们去烧香。”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黄昏初夜相交的时分。
佳欣同妻妾在庙里用完简单的斋饭才同坐大车而归。等车子行到家里,也快到睡觉时间了。
佳欣有些困,却见妻妾二人俱都神色复杂地待在那里,不觉有些奇怪。“要走好一阵子呢,你们不睡么?”
“睡不着。”佳妍伸手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初升的星斗。
佳欣笑了笑。“怎么,改变主意,要对我说你们的心事了?——我可早说过了,我不要知道,求我,我也不听。”
“恐怕你不听的话,于你有害。虽然你的确不知情,但……”佳妍还是欲言又止。
“奇怪了,我既不知情,如何会于我有害?”佳妍成功地吊起了佳欣的胃口。
“要看……我是觉得,未必有什么大不了,但弘历——”
“弘历?”佳欣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究竟怎么回事?”
“他娶不了妻了。”佳妍咬了咬牙。“弘暾已经带着若军,私奔了。”
佳欣愣在那里。
她终日奔忙,实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我,”她有些口口吃起来,“我将弘暾关在了密室里……”
“我偷了你的钥匙。”佳妍低下头,“实在不忍心,看若罕那孩子哭……她已经有了弘暾的骨肉了。要是嫁了过去
,也是一场人伦悲剧而已。”
“那圣旨怎么办?赐婚怎么办?”佳欣几乎是喊了出来。
一片沉默。
佳妍娟娟双双低头不语。
佳欣一下子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了好久,娟娟才怯怯生生的抬眼,“您操劳政事,皇上应该不会难为您……也不会难为弘暾的吧?”
佳妍插嘴,“你要是早向皇上求了若罕给弘暾,又何至于此?”
“求了若罕给弘暾?”佳欣长叹,几乎无语。“——你们了解弘历这个人吗?”
佳妍和娟娟都是茫然。
她们毕竟没有太多机会,和外臣接触。
佳欣心中一片混乱,“都不要说话了,让我静静的想一想。”
车行至于怡府,佳欣将佳妍娟娟赶了下去,然后车不停轴地转往富察府。
弘暾与若罕已经离就京半日路程。自己被佳妍她们低级伎俩骗到了潭柘寺去进香,人家女方家里可不一定有那么蠢
。
若是处理不当,消息走漏了出去,再弥补就难了。——佳欣没有指望从佳妍她们嘴里得到讯息,但希望从富察府寻
获蛛丝马迹,漏夜将这对野鸳鸯追了回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难得地半天假期,佳欣也不得空闲。
是,佳妍她们是好心。护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养子,是人之常情,偏袒真爱私情,也是最古老的琼瑶桥段。
但是——
佳欣就是明白,命运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富察若罕一定会成为富察皇后。
无论是对于命运的了解,还是对于弘历的了解,都可以让她确定。
而弘暾……她地心越来越凉。“炮灰”两个字闪闪出现在嘴边,觉得滑稽,却又有些不好的记忆:似乎,好像,约
莫,是曾经知道过一些命运的。有人……会死。
她记得那匆匆一眼瞥过的历史。
那些翻飞的纸张。似乎有着神奇魔力的预言,但其实,不过是肮脏的反刍。
不稳定的历史。
太久没有起伏的心情。
佳欣很担心,很担心。
“王爷,荣保将军的府第到了,小人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我自己去。”佳欣直接跳下来,直直向前走去,唬得从人慌忙过去拍门。
天色不早,过了颇一会才有人来应门,却被直闯而入的佳欣吓住了,朝里面高声叫起来,“老爷,太太怡亲王爷到
了——”
佳欣也不好太过逼迫,便自坐在中堂喝茶。
隔了片刻,才见荣保勉强打理整齐地来见。“奴才见过王爷——王爷黉夜来访,可是有何紧急军机要事?”
佳欣挑眉看了看荣保。
不卑不亢,居然带着些指责的口吻,不愧是真正身经百战无所畏惧的将军。
佳欣起身,话声放柔。“我要见你女儿。”
荣保一愣。
他再如何也不会想到,堂堂亲王,会在夜间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
“王爷,这个时辰了,恐怕不妥。小女明日出阁,宴席之上,自会给王爷亲奉香茗——”
“明日恐怕就已经来不及了。”佳欣叹了一声,不再选择解释,直接起身,向着后堂走去。
众人阻拦不敢阻拦,引路不敢引路,荣保又羞又怒,不知该冒犯还是隐忍,亦搞不清楚佳欣是否奉着皇命,或是有
什么变故,竟由得佳欣走向了二门。
一行灯火映入眼帘。一个妇人出现在佳欣面前。
——四五十岁年纪了,轮廓之类却还有些清丽之处的。
难怪可以生下若罕这样的妖女。
佳欣努力在脑中搜寻那日她与富察晓娴对话时候的身姿。
“奴婢见过王爷。”富察氏盈盈下跪。
“带我去见你女儿。”佳欣重复了一遍。
富察氏惶然抬头。
佳欣心中已经确定了,这一家子和自己怡府也差不太多,慈母败儿,严父还被蒙在鼓里。
只不知道她们母女是如何骗过荣保?佳欣有点好奇。
却听得富察氏带着颤抖的声音回话,“小女先前在房中准备嫁衣,此刻已经安眠,恐怕不能谒见王爷。”
“胡说八道——”佳欣正斥责间,却愣住了。
荣保家人口简单,地方也并不很大。
自己正对着的,按照建制,便是小姐的闺阁了——她亲眼看着里面亮起了灯火,一个俏丽委婉的女子剪影,慵懒地
映照出来。
……如果在里面的是富察若罕,那么,各弘暾私奔的,又是谁?
“娘,什么事?”隔着窗纸,里面娇慵的女儿,清清浅浅地问了一声。
“是怡——”富察氏正要答话,却被佳欣拦住。
“没事。是我莽撞了。”佳欣眯着眼睛,退了出去。
眼角余光,看见了富察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以及荣保面上忽然出现的,混合着奇怪、讶异、不可置信和强制的压
抑的表情。
佳欣瞟了他一眼。“总而言之,过了明日,你女儿就是天家新妇。”佳欣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如何,也是要恭喜
的。”
佳欣没头没脑的说话,配上锐利眼神,竟把荣保惊得跌坐在了椅上。
“告辞。”
佳欣转身而去。
回到自己府中已经是更深露重时候。
佳妍娟娟双双不敢睡觉,等在那里赎罪。
“睡觉吧,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佳妍愣了愣。“你不是说要去追他们回来么?”
“天地茫茫,我如何追法?”佳欣叹了口气。“睡觉睡觉。”
“可是……富察府那边……”
“放心,总有人会上花轿的。”
“你说什么?”佳妍吓了一跳。
佳欣不再理她,直接洗漱去了。
佳妍跟前跟后,欲言又止。
直到一起钻入被窝,佳妍才大胆问。“你的意思是,富察府……有人替嫁?”
佳欣点头。
“不怕杀头的罪名么?”
佳欣苦笑了笑。“圣旨赐婚的乃是荣保之女,没有提名字吧?”
“那又怎么样?……啊?啊!”
“明白了?富察若罕有个妹妹。”
“你是说……若凡?可是,可是她是被许给了弘时的啊!”
“弘时有福晋了。迎娶若凡不过是居于侧室而已,口上说好了,但并未下旨,也没有纳采,等到明日洞房花烛夜毕
,又有谁管得着谁?”
佳妍急得从床上坐起来。“阿弥陀佛,这,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你以为事情会怎样收尾呢?——归根结底都是弘暾罪名不轻,”佳欣有些苦涩地道,“不知道胤禛他们父子会有
怎样的反应呢。”
“总也不至于难为你的。”佳妍有点委屈的样子。“咱们这样卖命为他们做事,一个女孩子,有什么不能割舍的?
给了弘暾不就结了!”
“唉,小妍,你真的老了。”
“啊?”
“什么时候变是这么聒噪……我先睡了。”
佳欣很佩服自己,竟然还说到做到。睡了美美的一觉。
第二日一早起来。随便告假,也不去上朝,晃到了后宫作客——熹贵妃那边忙得人仰马翻,佳欣偷了个清闲,去往
皇后中宫喝酒。
那拉氏发间丛丛银丝,显出比胤禛还老些的样子来。但整个神情姿态。却是闲适安逸的。
佳欣和她对坐在不冷不暖,不温不火,不宽不窄,不明不暗的三层小阁上,喝着不坏也不算太好的贡酒,吃着不酸
也不太甜的话梅。
“娘娘数年前曾经有诗:‘天子宫阁冤魂旧,皇后冠冕白发新’。后缺二句,由和贵太妃续得,曰‘妆泪和成看不
得。午门辕外声复声’,却终以为不美。不知娘娘现今可有续词?”
“不是你提,我都快要忘记了。”含笑闲闲饮酒,看住天上流霞。“待我想想——天子宫阁冤魂旧,皇后冠冕白发
新。拘魂判官常出入,太苑芙蓉艳古今。”
“好一个太苑芙蓉艳古今!”佳欣击节叹道,“娘娘诗心,又上一层。”
“若你来作呢?尤记得你不愿为我续诗,神情含恨。”
“哪有?娘娘记错了吧?臣弟的诗不如娘娘——倒有康熙年间旧作,娘娘愿听否?”
“既是旧作,”含笑抬了抬眼,“必是极好的。”
佳欣将那首了熟于心的诗缓缓吟诵出来。“天长云淡风若水,草乱人离夜如灰。空负两翼飞不过,繁华惆怅锦灰堆
。”
她几乎是一句一顿,千万情怀,却不能置多一语。
良久之后,那拉氏才开口,“重了一个‘灰’字。”
“娘娘愿改?”
“不了……留作念想吧。空负两翼呵。”她悠悠叹。“十三弟,说起来,倒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于你。”
“请吩咐。”佳欣不以君臣之礼看她。
那拉氏带点感慨,“总归都是一样……到了最后,有什么自己放心不下的,找来找去,除了交托于你之外,竟找不
到第二个办法。”
“娘娘。”佳欣苦笑,“臣弟想做那朝生暮死的蜉蝣而不得,只能随沉随浮有如日光照下的埃尘——”
“莫来同我说这个。”那拉氏才不理佳欣诉苦,“我有个侄女,叫做珊瑚地,她现今在我宫里,不敢回家。她尚未
许人,却有了梦熊之兆。”
“尚未许人却有了梦熊之兆,岂非天降祥瑞?”佳欣故作懵然。
“可惜那令她祥瑞之人,已经畏罪进往南方。”
“娘娘要他的人,还是要他的命?”
“他若是堂堂正正出来担待,本宫还可为他设法。”
佳欣叹道,“臣弟明白。”
“不是此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要取人性命,何须向十三弟借刀?”
“难道娘娘要我替珊瑚小姐接生不成?”
“好主意。”含笑似笑非笑看住佳欣。“如此我最放心了。”
“娘娘——”
“十三弟是国家重臣,本宫的亲侄女,若能侍怡王于枕席,也不算是门户有亏。”
佳欣俊面飞红。“娘娘莫要玩笑。”
“不是玩笑。”那拉抵正色。“她想要将孩子生下来。”
“可是……”
“她常深恨身为女子,她十分胆大,对我说无论父母如何,婴孩何辜?云云种种,好似让本宫看见十分熟悉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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