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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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外快却赚不到手,自然心有不甘。无奈正欲回村,忽然转念一想,不如多走几步,去码头上瞧瞧。若是运气好,碰巧有回来的渔船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拔腿便行。走了一顿饭工夫,离码头渐近,果然那风势大起来,刮得衣衫猎猎作响,虽值暮春,身上也微有寒意。远远望去,海面上一派青蒙蒙的,浪头如小山般一座座推将过来,撞到岸边礁石之上,化作白沫无数,转眼四散。码头港湾里星罗棋布,泊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船,随着浪头一起一伏,时而又给狂风吹得乱转。

李逍遥寻了半晌,瞧不见一个渔户,晓得买虾无望,只得怏怏而去。一路心下盘算上午的事情,抄近路穿过一片树林,忽听前面有人大声叱骂,虽然相隔甚远,也听出那声音清脆高亢,似乎是两个年轻女子。李逍遥心下诧异:“这小路虽较大路省时,可一路上尽是乱石、大树,难走得紧。老子路过几十次了,从未遇见过什么人,更别说女人啦。怎会有娘们儿吵架?这倒新鲜了!”

向前紧走几步,耳听得铮铮数响随风传来,却是兵刃相交之声。李逍遥停步凝神,等了片刻,又是铮铮数声,跟着响起两、三声清叱。

李逍遥又惊又喜:“原来有人在动刀子拼命!这……这可真想不到。”

要知浙江乡下民风淳朴,他一生之中,便是村汉殴斗也颇难一见,更别说真正的武林纷争、性命相搏了。今天适逢其会,实为千载难遇之事,这热闹自然非看不可,惊喜之余,也不由佩服自己:“老子放着大路不走而走小路,实是深有远见之举。”

一喜之下,顿时将丁香兰忘得干干净净。

当下蹑手蹑脚摸上前去,听出打斗之声已近,便躲在一株大树之后向外张看。见几丈外一派刀光闪烁,三条人影你来我往,激斗正酣。西首之人是位年约四十岁的汉子,穿一件紫绸直裰,背上负着个蓝布包袱,手中却无兵器。东面两个年轻女子各使一柄弯刀,合力攻向那汉子。那汉子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笑嘻嘻地,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不住左右纵跃,只偶尔伸右臂拍出一两掌。那二女一高一矮,均是一袭白衣,头上包着白布,颈子上银光闪闪,套满了项圈。手里的弯刀又细又长,便似月牙形状,舞动时白光森森,甚是耀眼,偶尔相碰,发出一两声脆响。

李逍遥心念一动:“这两个娘们儿怪模怪样,莫非也是苗子?他妈的,老子今天诸事不顺,九成是臭苗子闹的。这仇怎能不报?”

他深恨丁香兰,不觉迁怒旁人,看了一会儿,又恨恨想道:“他妈的,最好这人将两个臭苗女杀了,反正留着也是犯贱!”

那汉子功力似远较二女浑厚,偶一出手,掌风便震得弯刀嗡然作响,虽是以一敌二,犹自大占上风。二女使开弯刀猛砍疾削,看似攻势凌厉,却始终伤不到对方,反不时被敌招逼得狼狈后退。李逍遥没甚阅历,也瞧不大出门道,只隐隐觉出三人武功虽有高下之别,招数却均甚怪异,不似中原武林门派的路子。

二女合力猛攻半晌,始终未能占到丝毫便宜,攻势渐缓。左首那高女向同伴叽里咕噜叫了几句,李逍遥也听不大明白,忽然见她向前一纵,弯刀挥出,如旋风般拦腰横斩过去。那汉子一式“铁板桥”仰身避开。右首矮女一声轻叱,跟着身形疾向右转,速度奇快,弯刀自下而上,斜斜挑向对方左肋。那汉子尚不及闪躲,高女弯刀一转,也唰地回削过来。这几下招法狠辣之极,配合得颇为默契,似乎由第一式起,便已算好了对手的应对之策,三记刀招连环劈来,只在瞬息之间,那汉子顿时被两片光幕团团裹住。

李逍遥看得心惊,心说那娘们口音古怪,多半便是苗子。这人若是不支,老子要不要出手相救?还未打定主意,却见那汉子猛地一个侧身,左手如挥蒲扇,只听铮铮两声,火花四溅,双刀同时弹出数尺。李逍遥惊得合不拢嘴,心道:“这家伙以手格刃,难道已练得刀枪不入?”

二女只觉手臂剧震,弯刀几乎脱手飞出,退了几步方才站定,脸上不禁同时变色。那汉子哈哈一笑,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竖起右手拇指比了比,似是赞她们这几下进攻不赖。二女同声一“呸”一左一右,猱身而上。那汉子似乎早有预料,身子“嗖”地拔地而起,双腿分踢二女,一攻右肋、一攻左肩。这两脚迅疾无比,对方本是主动抢上,反被他后发先至。

二女见他来势汹汹,不约而同各自避开。那汉子却不再似先前那般容让,落地后身形一晃,追出矮女三丈有余,双臂舞动,刹那间连环攻出六、七掌。那矮女功夫稍弱,手中虽有弯刀,连攻数记却均给对方闪过,登时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好在二女配合默契,高女眼见她状窘,疾向对方后背空挡削出数刀,这才解围。那汉子甫一反守为攻,场面形势立时大变,他拳脚动处,都是对方必救之所,二女仅支撑了数招,便已渐落下风。

李逍遥暗暗喝了几声彩,眼见那汉子大发神威,不禁的心痒难当,跃跃欲试,只恨搞不清孰是孰非,不敢贸然出手,心道:“这三人说话叽里咕噜,都不是汉人,老子虽然身怀绝技,却偏偏谁也不帮。”

再看了片刻,那高女忽地吆喝一声,二女霍地跳出圈子,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一抖手,两溜橙色的光华呼啸着向那汉子射去。那汉子一惊,闪身避开,只听一声巨响,身后山石上霎时燃起两团火焰。那汉子低声咒骂,足尖一点,嗖地欺近身去,出手如电,向二女头顶各拍出一掌。那矮女向后跃出三尺,甩手打出一支暗器,跟着向高女大声呼喝,二女心意相通,高女身子微偏,弯刀横削,攻他左肋空门。不料那汉子这两掌却是虚招,倏发倏收,变化多端,暗器未到身前,已不知怎的转至高女背后。矮女尖声惊呼中,“砰”地一声,高女已被他双掌击中后心,一口血喷出老远,身躯软倒。

矮女悲愤交加,向那汉子大骂几句,抡刀扑上。那汉子见她刀光霍霍,状若癫狂,出手尽是拼命的招数,倒也不敢硬来,退了几步,突然觑个破绽,一脚将她弯刀踢飞。矮女兵刃脱手,竟不后退,反而和身扑上。那汉子哈哈大笑,身子一矮,右掌翻出,“砰”地重重击在她小腹上。矮女鲜血狂喷,跟着又是“啪啪”两声,双掌先后打中他背心,才慢慢软倒在他肩上。她中掌立毙,最后这两掌打来甚是无力,却再也无法伤及对方。

二女功夫虽然未臻一流,但也招数狠辣,算得上难缠的角色了,那汉子竟在举手之间将之尽数毙于掌下,武功的是绝高。而他早算出对方中掌立毙,竟敢不闪不避,任她打中要害,更是胆大之极!李逍遥瞧得惊心动魄,只觉一阵阵口干舌燥,犹豫着便欲现身相见,同他结交一番。忽听那汉子“啊哟”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仰面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李逍遥不禁一呆,来不及细想,几步窜将过去。只一忽儿的工夫,那人已是神智不清,动弹不得,脸上便如涂了厚厚的一层墨汁,漆黑发亮。李逍遥心中怦怦乱跳,搬开他身上死尸,伸手欲拍他脸颊,察看伤势。忽然心念一动,暗想:“这家伙面皮好像锅底,莫不是中了什么厉害的毒?老子还是小心些,别碰他为妙。”

解下腰带,缠在手上,向他头顶“百会|丨穴”运劲一拍。

那人浑身一颤,清醒过来,睁眼瞧了瞧,勉强说道:“多……多谢啦。”

李逍遥道:“你……你中了毒啦。”

心道:“你这家伙会说我们汉话,原来不是蛮子。”

那人喘息片刻,说道:“小兄弟,你……请你将我背上包袱打开。里……里面有几颗蜡丸,劳驾喂给我。”

才说得几句,渐渐全身发僵,口舌麻痹,说话也不大清楚了。

李逍遥赶忙依言取下包袱,见里头包得有两三件衣服,其余零碎的东西也在不少。略略翻动数下,拣出一个小皮口袋,里面果然有七、八粒白色的蜡球。当下捏破一枚,取出里面绿色的药丸。

那人拼尽全力点一点头,道:“一……一粒就够啦……这药须用酒送服,包袱里……”

忽然双眼翻白,大口大口地倒气,便似撑不下去的样子。李逍遥慌道:“喂,喂,你别死啊,我……我这就喂你吃药!”

手忙脚乱又翻了一通,自包袱里摸出一只小葫芦,摇了两摇,里面哗哗作响。他拔下塞子,一股药气登时扑鼻而来,隐隐夹着一股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愕然道:“咦?是……是他妈的雄黄酒!”

江南地方五月初五日,喜饮雄黄酒,辟除毒虫,是以李逍遥一闻便知。只是眼下端阳尚早,不知这人为何却随身带着这东西。转念一想,又觉释然:“这家伙会讲蛮话,自然有些古怪,那也没什么稀奇。”

眼见他躺在地上,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当下不敢怠慢,托起脑袋,轻轻唤了几声。幸喜那人尚有些知觉,微微张开了嘴,李逍遥塞药进去,再喂他喝了两口酒。那人服药之后,向李逍遥微微点头示谢,慢慢将眼睛闭上。过得片刻,气息渐匀。

李逍遥重新包好包袱,拿来垫在他头下,直起身长出一口气,暗想:“也不知这药是否顶事?那也得瞧瞧再说。”

扭头见了高、矮二女的尸体,心中一动,走过去分别拖到大石后藏妥,又捡回两把弯刀,与尸体放到一处,覆上杂草乱石,看看无甚破绽,这才放下心来。他一心想结交江湖好汉,却苦于住在穷僻小村,始终无有机会,这回居然能救了一位武林高手,实乃毕生想也不敢想的奇遇。刚欲坐下歇歇,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小恩公!救命之恩,实难言报。敢问尊姓大名?”

李逍遥刚刚藏妥两具体死尸,虽然胆大,心下也不免忐忑,这一声轻唤吓得他跳起老高,扭头见那汉子已经面色如常,静静站在自己身后。李逍遥拍了拍胸口,奇道:“咦,你……只这会儿工夫便大好啦?这个药倒挺邪门。嘻嘻,你……你可吓了我一跳。”

那汉子拱手道:“是。多谢恩公,小人名叫尤五,请恩公直唤小人名字便是。”

李逍遥搔一搔头,又搓一搓手,咧着嘴笑道:“举手之劳,你叫我什么恩公、恩母的,可不大好意思。我叫李逍遥,就住在前面不远的西山村。尤……尤大叔,你身子当真不碍事了?”

那尤五道:“是,有劳挂怀。恩公叫我大叔,这却不敢当。”

李逍遥细细打量,见这尤五身材颀长,脸庞瘦消,眉目俊朗,生得甚是英俊,不由顿生几分好感。尤五见他两只眼在自己身上乱扫,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李逍遥道:“什么敢不敢当?这样罢,咱们江湖中人,只论交情,不论辈分。我叫你尤大哥,你叫我逍遥老弟,如何?”

尤五大喜,道:“这怎么敢当?”

李逍遥笑道:“怎么连逍遥老弟也不敢当?难道非要叫老爷不成?哈哈。”

尤五点点头,道:“好。兄弟,如此我就不客气啦。”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李逍遥问道:“大哥,你是苗……苗人吗?你会说……会说那个叽里咕噜的蛮话,嘻嘻。”

顿了一顿,又问:“那两个娘们是你的仇家?怎会跑到这荒山野岭跟你拼命?”

尤五微一迟疑,道:“你老哥哥虽然打从云南来,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这……这两个白苗女子,我却也不认得。”

李逍遥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语中似也不尽不实,顿时心中有气,淡淡地道:“哦,大哥如不方便讲,那也算了,全当小弟没问。”

尤五急道:“这是哪里的话?兄弟,你救了我的命,那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话。”

牵着李逍遥走到一块大石旁,二人并排坐下。

李逍遥笑嘻嘻道:“尤大哥,你中的毒当真厉害,险些……险些这个……嘻嘻。不过你那解药更是厉害,只这一会儿工夫,便能吃能喝啦。佩服,佩服。”

尤五脸色一变,似是心有余悸,沉声道:“这九阴散已是老哥哥第二回遇上啦。实不相瞒,刚才死的两名妖女,是云南大理府白苗族的护教巫女,功夫虽不怎样,可使起毒来,我瞧咱们江南地方还真找不出这般厉害的!唉,也是我一时大意……”

李逍遥奇道:“大哥,你说什么白猫子、女巫的?九阴散又是个啥玩意儿?”

尤五微微一笑,道:“白苗族是苗蛮中的大族,一向只在大理一带,这两名妖女是族里的护教兵,不知怎会来到这里……”

李逍遥想起家中三个苗人,接口道:“那有什么稀奇?今早小弟家中便住进了三个苗子,都是男人,样子鬼头鬼脑,倒他妈凶得紧。”

尤五闻言一怔,问道:“什么?三个苗人?你说说看。”

李逍遥将那三客的形貌添油加醋说了。尤五沉思良久,忽然问道:“兄弟,你适才说住在前面什么村子……”

李逍遥道:“西山村。”

尤五点点头,道:“是,是西山村。你知不知这村里有一家跟你同宗的?男人叫作李三思。”

李逍遥“咦”了一声,眼睛在他身上一通乱扫,迟疑道:“你打听这李……姓李的人家做什么?”

尤五察言观色,立时又惊又喜,说道:“啊,你……你认得他家,是不是?”

声音微微颤抖,显是这姓李的人家于他干系重大。

李逍遥心中更是一阵怦怦乱跳,还未及答话,便见尤五脸色怪异,颤声说道:“兄弟,你……你也姓李……你……”

李逍遥脱口而出:“李三思便是俺爹!”

尤五“霍”地站起身形,一伸手,攥紧他右臂,叫道:“你……你……你就是恩公之子?”

李逍遥只觉臂上一阵剧痛,“啊哟”一声,跳起来道:“你……你快放手!他妈的,痛死老子啦!”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张口便骂。尤五却恍若未闻,连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恩公之子?”

李逍遥手臂运劲,忿忿然向回一夺。尤五这才惊觉失态,急忙放手,抚了抚他手臂,惶然道:“兄弟,实在对不住!你瞧,老哥哥这一时高兴,就忘乎所以了。你……你……你当真是李大侠之子?”

说起来李逍遥此刻心中的惊喜,殊不下于尤五。原来李三思在儿子五岁那年,与妻子离家外出,就此双双失踪。十几年来,李逍遥见同村的孩子父母俱全,很是羡慕。而每每与玩伴打架,对方吃了亏,便要骂他“野种”李逍遥给人揭了短,自然不甘心,只有抬出小时候听过的怪侠之言,回驳对方道:“我爹是个大侠客,武功高强,他在外面行侠仗义,早晚回来接我。你爹呢?嘻嘻,你爹不过是个泥腿子、乡巴佬,只晓得做田扒粪!这样的爹就是有一百个又有啥了不起?老子才不希罕!”

其实他十几年来,已记不得梦见过爹爹多少次了,心里实在想念得紧。只是由于幼年失亲,李三思的模样已记不大清楚,这梦中之人便往往形貌不一。有时是浓眉大眼,带着他打家劫舍;有时是一身劲装,飞在天上;还有一次居然梦见爹爹给人追杀,浑身是血,最后倒在自家门口。每次由梦中惊醒,几乎都是一头大汗,心中又惊又怕,生恐李三思出了什么意外。此刻猛然间有了他的消息,脑袋里不由“嗡”地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面酸甜苦辣齐涌出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似乎有个声音在耳中狂叫着:“爹爹!爹爹!原来爹果然活着!”

尤五见他不答话,急得连连催问。李逍遥忍不住怒道:“他妈的,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装人家的儿子好有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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