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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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蒲团上头发白了一半,还没有一件首饰、只以一方旧手绢包裹着头发的妇人,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太太……”

一声悲呼,却是未语泪先流。

跪在观音前的王夫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刚被送进这里的时候,王夫人是怎么都不服气的。他终日叫骂,骂贾母权欲熏心、过河拆桥。如果不是贾母想跟婆婆顾氏太夫人、儿媳张氏争权夺势,自己一个小儿媳妇怎么也不可能摸到家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的。就凭自己的嫁妆,怎么也能够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结果贾母的目的达到了,事情又爆发开了,贾母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已经稳稳地坐在老祖宗的宝座上。

王夫人也骂贾政。要本事没本事、要学问没学问,就是品德也烂得没人看得上,吃着自己的用着自己的,结果出事儿了,屁都放不出一个。如果贾政不知道自己不该住在正房、如果贾政不知道自己每日花用的银钱是怎么来了,王夫人第一个不相信。

王夫人还发狠赌咒,咒贾赦早死,咒贾玖这辈子都没有好人家愿意要他。他发誓等贾珠出息了,他一定要一个一个地让这些亏待过他的人好看。

可是,贾珠死了。

王夫人怎么都不敢相信。当时他得到贾珠不好的消息,还以为贾珠在用苦肉计,想把自己弄出去。可是他怎么会想到,贾珠是真的不好了呢。然后贾珠真的死了,王夫人也傻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出息又上进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等贾珠出殡之后,王夫人就天天在这里念经,却不再叫骂了,只是边上的人也不知道他每日里在想什么,还以为他已经认命了。

贾元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王夫人,面沉如水、眼神内敛,完全没有表情,更不复当初慈眉善目的雍容模样。

“太太。”

王夫人好半天才道:“是你,元丫头,你怎么来了。”

贾元春没有发现王夫人的不对劲,只是道:“女儿想太太了。是女儿不孝,今日才找到机会来见太太,还请太太原谅。”

王夫人这才有点反应,可是低着头的贾元春根本就没有看见。

“你瘦了……”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是王夫人手里的念珠却动了一动 在这里越久,王夫人就越想出去。之前他对自己的儿子抱着希望,如今则将希望放在了女儿的身上。女儿两手空空地来看自己,应该是来接自己出去的吧?自己可不能落了场子,让人看了笑话。要知道,自己可是王家的女儿,又做了贾家十几年的当家太太。

可惜,贾元春今日可不是来接他的。只听贾元春道:“太太,女儿还好,可是太太……”

王夫人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己的女儿啊,明艳爽利的女儿,怎么学起了那未语泪先流的小家子做派?王夫人不觉皱起了眉头,道:“我很好。在这里只要念念经就可以。倒是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居然做出这等模样。你可不要学你那个不像话的四姑姑!”

贾元春道:“太太,女儿是遇见了一桩极为难的事儿,故而求了老太太,想跟太太讨个主意。”

听说居然不是为了迎接自己出去的,王夫人的心不觉灰了一半,道:“我在这里吃斋念佛,就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里也是不知道的。丫头。你来找我可是错了主意。若是让我出去了,也许我还能够帮到你,现在么,我就是能做的也有限。”

贾母根本就不可能将王夫人放出来,就是贾元春自己也知道。如果这会儿王夫人被放出来了,那就等于说王夫人没有过错。王夫人若是没有过错,那么有错的就是贾母和贾政。在祖母父亲和母亲之间如何舍车保帅,贾元春非常明白。

对于王夫人的要求,贾元春置若罔闻。他摸出一方帕子按了按眼角,口中道:“到底是太太,女儿这点心思还是瞒不过您。老太太跟女儿说。薛家手里有一样东西,是女儿需要的。只是老太太没有明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太太,您能否为女儿指点迷津?”

王夫人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儿。他原以为,这个女儿到底是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说也该跟自己一条心才对。可是女儿居然就跟没有听见一般。王夫人狠狠地捏着手里的佛珠,手指都发白了。

王夫人忍着气。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贾元春低着头,道:“太太,让您住在这里,是老太太的意思。也是为了给外面的人一个交代。除非我们几个出息了,不然,老太太只怕没那么容易开这个口。如今哥哥已经没了,宝玉又小,只有我去拼一把。女儿已经说通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带女儿去参加这次的拈花法会。若是有幸中了贵人的眼,那女儿就有可能重新回到宫里去。如果女儿能够搏出一个位置来,太太不但能够出来,还能够重新成为当家人。”

贾元春给王夫人画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饼。至少王夫人对着这个美好的未来发了一会儿的呆。他知道,若是贾元春真的成了,那么他的儿子,他的贾宝玉就有了一个皇妃姐姐,有了个至高无上的姐夫。那个时候,谁都不能欺负他们母子。

王夫人心动了。

见王夫人不语,贾元春迟疑了一下,方才轻声道:“太太?”

王夫人这才回神,道:“如今我是越发不中用了。你说薛家?哪个薛家,他们怎么进京了?”

贾元春道:“就是姨妈家。姨妈带着表弟表妹进京了,说是要送表妹待选。”

王夫人道:“你姨妈?我记得你姨爹走了才三年,他也刚刚出孝没多久罢?怎么好端端的举家进京了?这薛家的基业都在南面,身为薛家的族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进京?他是不是将族长的位置交出去了?”

贾元春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王夫人冷哼一声,道:“送女进宫这种话也就糊弄糊弄你三妹妹那样的小丫头片子罢,只怕你那个二妹妹都不会相信。他们家是什么身份,还想送宝丫头进宫?我看是他们在南面惹了麻烦,故而进京躲灾来了。如今他们住哪儿?”

贾元春道:“也在后面。就跟我们的院子紧挨着。”

王夫人道:“果然如此。薛家在京里又不是没有房子。换了别人家,若是举家进京,又不是孤女幼儿,谁会住在别人家里?早早地打发人收拾自己家的房子了。打小我就知道这个妹妹是个没脑子的,故而你外祖特地为他选了薛家,就是怕他拿捏不住。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蠢到这个地步。我看他是为了薄自己手里的钱这才舍了宗族嫡支。真真本末倒置。若是让哥哥知道了,只怕要气得吐血!”

贾元春道:“太太,难道姨妈这么做,不是舍了面子得了实惠么?还是说薛家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

王夫人道:“想来你也知道,那薛家的祖上乃是紫微舍人,也就是中书令。正儿八经的宰相。你想堂堂宰相之后,怎么做起了商贾之事?那不是有辱斯文是什么?”

贾元春立即就知道戏肉来了:“太太,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文章不成?”

想是被关了太久,没有人跟他说话。如今面前的又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王夫人跟倒豆子一般地跟女儿交代起他知道的事情。

“当年太祖皇帝从微末之中登上至尊之位,薛家就是为太祖皇帝打理粮草的。那个时候太祖皇帝最放心的就是薛家,让薛家这位当家人做了本朝第一位中书令。就是那位中书令没了,太祖皇帝依旧不愿意将国库交给别人,就让你姨爹的祖父子承父业继续做这个。只是,薛家跟贾家、王家一样,都不是读书人家,做事还可以,考科举就不成了。你姨爹的祖父就是这样。算账的本事还可以,但是要他作诗填词、写一篇锦绣文章来,他绝对不行。若是让你姨爹的祖父做中书令,只怕朝臣们就不服气。当然,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也一样。太祖皇帝就想了一个法子出来〃门设立了一个衙门,让你姨爹的祖父领着。这个衙门就是后来的通政司。”

贾元春道:“女儿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王夫人拍拍女儿的手,道:“这也是你外祖给你姨妈说亲,我才知道的。只是这薛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你姨爹,就只领着金陵通政司。若不是这通政司直达天听,位卑权重。只怕没人会在意这个衙门。通政司说白了就是皇家的探子,等闲人可不会知道身边哪个人是通政司的官员呢。”

贾元春这才恍然:“难道薛家有通政司的名额。”

王夫人道:“没错。因为太祖皇帝的缘故,薛家每一代的当家人都是通政司的人。只是位置高低罢了。我想你也听说过你表妹经常参加甄家的簪花会的事儿吧?你以为,如果不是他父亲是通政司的主官,他能够进甄家的大门?只是既然是密探,只怕就是身上有官位也只能藏着掖着。”

王夫人嫉妒妹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凭什么自己比妹妹聪明也比妹妹能干≡己就只能嫁给贾政这种国公府邸的嫡次子,外头光鲜其实什么都不是,上面还有厉害的婆婆和油盐不进的嫂子≡己的妹妹呢?嫁到了薛家,没有婆婆,自己一进门就当家。甚至丈夫因为官职的关系,明面上只能以商人示人,还没有妾室添堵。每每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在贾母面前立规矩,妹妹却能够舒舒服服地坐着,王夫人心里就有气。

“如果你姨妈没有把家里的族长之位交出去,等你表弟大了,也能够在通政司混一个位置。但是你姨妈实在是太蠢了。你姨爹呢,身为通政司官员,本身就是皇家的探子,守密是探子的第一准则。而且你姨妈本来就不是那种存得住话的人,但凡有什么事情,他必定会拿出来显摆一二。所以,你外祖家里无论是什么事儿,你姨妈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有关这通政司和薛家的事儿,我想你姨爹也不会告诉你姨妈。你姨爹走得也急,就是他有心,只怕也没来得及告诉你表弟表妹。薛家和你姨妈会做什么,只怕你也能猜到了。”

贾元春道:“太太说的,女儿明白了。也难怪女儿一说,姨妈迟疑了两天就信了。女儿还以为是自己的口才好又有老天爷帮忙祖宗庇佑,却没有想到原来是姨妈一家子都不知道他们自家的事情。”

王夫人听见祖宗庇佑四个字,心里非常不舒服,咳嗽了两声,道:“你姨妈我是知道的,你那个表弟,能让你姨爹宁可在女儿身上花功夫,想来也是一块朽木。薛家唯一有脑子的,就是你那个表妹,可惜年纪小、见识浅薄,就是有些小女孩儿的算计也有限。你姨妈养不出好孩子,若是由男人养女儿,只怕先养出来的是野心。只要我们在后面略略动个手脚,不怕薛家的财产不会到我们的手里。”

贾元春道:“母亲是说金玉良缘?”

王夫人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贾元春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王夫人道:“看来老太太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薛家什么身份,就凭蟠儿那不知好歹的性子,就是这一关过了,日后有人勾搭一下,他说不定又犯了案子。只要安排得宜,不怕你姨妈不把整个薛家给宝丫头作嫁妆。不过,宝丫头有那么个哥哥,给你弟弟做正房也委屈了你弟弟。有那么个糟心的大舅子,不是给你弟弟添麻烦么?要我说,就是婚书定下了,我也只肯让他做个二房,至于正室,宝玉是有造化的,就是配个皇家郡主也绰绰有余。”

贾元春道:“太太,这事儿不急。横竖薛家已经进了京,表妹小,宝玉更小。女儿好奇的是,如今姨妈手里,或者说薛家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老太太这么忌惮,甚至还还要求大老爷忍耐,不许大老爷为了表妹压着二妹妹生气。”

王夫人想了想,道:“通政司上的事情,你姨妈肯定是不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干脆地就把族长之位交了出去,也不会这么干脆地带着儿女上京来。毕竟,这个恩典是皇家给薛氏一族的族长的。如果不是正经的官职,那就是你姨爹在任上留下的东西。对了,通政司是皇家的探子,自然也会监视下面的百官。也许你姨爹手里握着的就是金陵乃至是江南出来的官员的把柄。”

贾元春吓了一跳,道:“不可能罢。这么重要的东西,姨爹怎么可能留给姨妈?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那不是要姨妈一家子的命么?”

王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姨爹既然是通政司上的人,那么他能够监视百官也不稀奇。而且就是因为你姨妈蠢,你表弟是个没有的,大家才不愿意相信,这东西在你姨妈手里。只是这事儿不能急,等日后慢慢来也使得。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进入当今万岁的眼。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做么?”

贾元春想了想道:“我记得宫里前面的三位贵妃娘娘和现在是淑妃娘娘都是温柔和善的江南美人,女儿想着……”

王夫人摇摇头,道:“你若是这样想,那你就错了。你原来就属于那种明艳可人的爽利人,现在你是瘦下来了,可要是日后进了宫,得了宠,金尊玉贵地养着,又丰腴回来了呢?难道一个劲地节食?你还要不要生孩子了?”

贾元春道:“那太太的意思是……”

王夫人道:“当今万岁幼年丧母——别看他宫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要知道,对于男人而言,自己的母亲总是不一样的——在宫里的时候很是艰难。能够平安活下来,那还是太上皇后没有儿子,故而对他极为照应。我只是这样一来,万岁就是想念母亲也只能偷偷地压在心里。他毕竟是因为太上皇后的照拂又加上运气好才走到今天的。我记得老太太手里有一幅画,画的就是当今万岁的生母未进宫之时的模样。你去问老太太观摩两天。然后按照那上面裁两件衣裳……”

王夫人说一句,贾元春都点头。完了,王夫人道:“你听我的准没错。万岁能够平平安安地走到今天,等闲人可摸不到他的喜好。从太后娘娘身上下手,反而是最快的。”

01

步天街,登云梯,御鼓一响动九重。

边关战事一日三变,百官在御前吵成了一锅粥,谁会想到就在右丞相与兵部尚书吵到最厉害的时候,从来就不曾响过的御鼓居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沉闷的鼓声回荡在金銮殿上空,让百官为之一凛。

谁,是谁在这个时候告御状?!!!

不要说文武百官,就是上面昏昏欲睡的皇帝也吓了一跳。

上一次的御鼓响起是什么时候来着?

御鼓一响,意味着有天大的冤情需要面陈君王,而这样的案子基本上会牵连出一大串的官员。这次的御鼓又会让多少人人头落地?

不要说其他人,就是左右丞相也心中暗自嘀咕。能够爬到今日的高位,就是他们自己做得再好,也难保没有人往他们的头上扣屎盆子。更不要说,没有人能够一辈子都不犯错。

一时之间,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皇帝对自己的大太监王继恩微微点了点头,那太监赶紧去了。到午门外一看,却是一个小孩子。看衣着打扮可不是一般人家出生,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哪儿来的瓜娃子!这御鼓是你可以玩的么?来人,将这孩子乱棍打出去!”

那小孩子尖叫着道:“我是来告状的!我要告家里的奴才!让我进去!”

王继恩原来还以为会涉及自己身上呢,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孩子是为了如此可笑的原因告御状,便止住了那些侍卫,道:“你真的是来告御状的?你可知道,要告御状,就必须滚钉板又或者……”

“滚钉板就滚钉板,我今天一定要让陛下知道我家的冤情!”

王继恩还想着让这孩子在滚钉板和打板子里选一个呢,却没有想到这孩子这么心急。他对着侍卫颔首示意,那些侍卫立即就搬出了钉板。

那孩子站在钉板前,默默地给自己打气,正要弯腰,又被边上一个侍卫拦住了:“小姑娘,滚钉板要先脱了衣服鞋袜。你是女孩子,可以穿里面的单衣,不能再多了。”

小女孩愣了一愣,继而很干脆地将衣服首饰都扒了下来,果真只留下贴身的单衣。

看见小女孩如此干脆利落地滚钉板,就是王继恩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带着这个小女孩入内,等候宣召。

皇帝一听一个小女孩鸣御鼓、告御状只是为了告家里的奴才,非常惊讶,就是文武百官们放松了下来,觉得有趣得紧。

一声宣,百官就看着御道尽头,一个仅着单衣的小女孩慢慢地走来,看其身形,最多不过十岁,或者说,说这个孩子只有五六岁也是有的。如此年纪的小女孩居然会来告御状,文武百官心中不觉怜意大起。等这孩子入了金銮殿,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有鲜明的伤痕和血迹,更是让人为之唏嘘。

皇帝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见了这么一个小女孩,他心里也软了。没办法,他的儿子少,女儿更少,健康的几乎没有,只能抢兄弟家的闺女充作自己的女儿。可饶是如此,终究是隔了一层。眼前这个小女孩面对自己也不露怯,可比宫里那些强多了。

皇帝道:“下面何人,为何告御状?”

那小女孩拜了一拜,道:“启禀万岁,臣女之父乃是昔年荣国公贾源之嫡长孙、现蒙朝廷钦封的一等将军贾赦。日前,臣女听说家奴周瑞之妻拿着荣国府的帖子包揽诉讼生受了三千两白银,并亲眼见到此人将证据藏到了荣禧堂。臣女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天底下只有陛下之言才是金口玉言,陛下之下,哪怕是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如果此事爆发出来,必定是父亲代那奴才受过。臣女想救父亲,故而前来告状。”

皇帝一听,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周瑞是你们家的奴才?”

小女孩答道:“启禀万岁,此人是我们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不是父亲的奴才。而且,此人曾经多次在人前人后诽谤家父。希望陛下能够为臣女一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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