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第二场辩论宣布结束。
为免发生意外,法院检察首先驱离旁听的群众。
安东尼却神态悠闲地走向被告席,“一直都没有机会正式同周小姐打个招呼,原谅我礼貌不周。”
周梅生微微-愣,不明白他为何特地前来向他致意,甚至用如此客气的语气,跟方才进行辩论时判若两人。
“你好。“她只得轻轻对他点头。
他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灰眸冷冽银利,“你很面热。周小姐,我们见过吗?”
她仔细打量他好一会儿,秀盾微蹙,“很抱歉,我不认为我们见过。”
“是吗?”他毫无笑意地轻笑,“或许是你实在大美了,让男人很难得不去注意。”
“这跟这次案件有关?安东尼,“艾略特懒洋洋的声调突然插入,“或者你只是借此纠缠我的当事人?”
“说纠缠太严重了,艾略特,“安东尼朝他耸耸肩,“我只是向小姐打声招呼而且。”
“是吗?”他挑眉,似笑非笑,“你有时间在这儿磨蹭,不如回去再多想多几个赚人同情的戏码,方才的演出真是令我眼界大开。”
“那没什么。“安东尼好整以暇,“比起你的当事人假装失忆的演出,我那点小小的演技实在算不了什么。”
周梅生猛然瞪向他,艾略特则是继续微笑,“如果你有意向我挑衅,请等到下礼拜第三次开庭吧,我很乐意证明你的看法错误。至于现在,想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语毕,他轻拉周梅生的袖子,“我们先走吧。”
“艾略特,别走得那么潇洒。“安东尼嘲讽的语音自两人身后追上来,“别忘了外面还有一群嗜血的记者们。”
艾略特不理会他,继续轻拉周梅生手臂往外走。
“为什么他要特意过来跟我打招呼?“她悄声问。
“大概是想打击你吧。“他抿紧唇,“别理会他。”
“外面真的会有一大堆记者吗?”
这次,艾略特嘴角倒微微一弯,“你可以信任靖城的记者对追新闻的狂热。”
果然,两人才刚刚踏出高等法院拱状的大门,数十名记。者便立刻围上来,数位摄影机亦将焦点对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周梅生。
数十支麦克风递了上来,“周小姐,你在法庭上声称你无罪,既然你丧失记忆,怎么知道自己无罪呢?”
“你因此案被解除皇室职务,又被逐出律师事务所,你的感想如何?”
问题一波接一波像潮浪般愈滚愈高,艾略特只是一径挂着微笑,一只手护着周梅生,极力在检警与记者群的包围下,冲出一条出路。
问题愈来愈尖锐了,“周小姐,你失去记忆的宣称是真的吗?或者只是逃避罪刑的绥冲之计?”
“请问贺天蓝真的认为当晚的凶手身材与周小姐相当吗?”
“温莎侯爵,因为替这样的女人而和你的好友军神翻脸成仇,值得吗?”
只有这个问题,艾略特选择当众高声回答,“不论事情进展到什么样的地步,星杨永远是我的至交好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但是你怀中的那个女人伤害了军神的女儿!“随着这声高高拔起的愤怒语音,冲向两人的,是连续数颗小石子,场面亦因此开始混乱起来。
艾略特急忙伸出双臂将周梅生纳入怀中,护住她的头脸,“你没事吧?梅儿。”
她的语音问在他胸膛里,“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忍着点,我们马上就到了。”艾略特语气焦急,在检警的帮助下突破人潮,迅速跨过停在一边的磁浮车。在磁浮车凌空飞起时,他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你没事吧?”他检视着周梅生,这方发现她右太阳丨穴附近被小石子击中,泛起青紫,“他打中了你。该死的!“他咬牙切齿起来,“究竟是哪个浑蛋做这种事。”
“没关系的,我没事。”
他为她拨去额前鬓发,“你的头还痛吗?”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艾略特,“她毕带犹疑地,“方才有个奇怪的影像从我脑海闪过。”
“是什么?”
“一个男人,穿着黑衣,蒙着面,“月梅生按着太阳丨穴,努力回想,“他的眼神很犀利,很残暴,他快步逼向我——“她骤地抱住头,片断的影像像放映机中的幻灯片般一张张飘过,却又浑沌不明,让她的头更加抽痛起来。
“怎么了?梅儿,你没事吧?”
“好像、好像又有另外一个男人,穿着白色军装——“她喘着气,额前冷汗直流,“他在骂我,我的心好痛——”
“不,别想了。”艾略特猛地拥紧她,声调掩不住激昂,“别想了!别想起那些只会让你痛苦的回忆。”
别想起他曾经如何冷酷地对待过她。
“艾略特,这是怎么一回事?“周梅生仰起头来,神情无助,“我觉得我的记忆似乎整个混乱了,它们全都重生在一起,我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
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只是温柔地为她拭去满额的汗珠,“不要再想了,梅儿,有些事情记得不一定是好事。”
“可是我必须想起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关系,想不起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你要怎么想办法呢?”她凄然摇头,“不能一直用那个不翼而飞的枪来证明打我的不是管家、而是另一个在场的第三者。这样的辩解太薄弱了。”
艾路特摇摇头,沉吟半晌,“刚刚你说你好像记得一个穿黑衣的蒙而男子。”
“是啊,但那只是片断的记忆,没什么帮助。”
“不,我想他很有可能就是那晚在现场的第三者。”
她茫然地望向他.“那怎样?”
“如果是真的,我得想一个方法引出他。”
他陷入深思,而她只怔怔凝望他。
他终于觉察到她的异样,“想到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为什么他们那么恨我?艾略特。”
“你是指——”
“他们对这个案子的异常关注,而且对我,甚至对你都无法谅解。”
“因为他们以为你伤害了天蓝。“艾略特轻轻叹息。
“天蓝?那个小女孩,军神的女儿?”
“群众有时候是相当盲目的。“他语气低郁,“帝国人民因为太过爱戴星扬,爱屋及乌,所以特别不能原谅伤害他女儿的人。如果你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嫌犯也就罢了,偏偏你涉及的是有关于他们偶像的案子,他们自然把你当成攻击的靶子了。”
“也包括你。你本来也是国内相当受欢迎的人物,只因为替我辩护,便也遭受波及。“周梅生的脸庞写满歉意,“对不起。你实在不应该接下我这个大麻烦的。”
他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唇,微微地笑,“我说过,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我相信你,我就一定会替你辩护到底。”
但她值得他这么做吗?她低垂着头,心中充满了疑虑与不确定。
他甚至还骗他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若是得知了真相,还会像现在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她吗?
“艾略特,看样子这次你真的是色迷心窍了。我没想到我那个一向在脂粉阵中潇洒自如的儿子,竟会为一个女人堕落至此!”
“母亲,“艾略特半带无奈地望着墙上大大的卫星通讯荣幕,他那虽已上了年纪更显雍容华贵的母亲以及平众极少过问他私生活的父亲,同时透过荧幕瞪视他,“你怎么会
那样想?”
“你说呢?”温莎公爵夫人撇撇唇角,荧幕上的画面忽热切换成另一巨型平面相片,“这是我们方才在首都时报上看到的,那个女人根本就是躲在你的怀中嘛,还有瞧瞧你的表情,忧心忡忡地,仿佛那个疯子打伤的是你的爱人!”
这么快。艾略特禁不住暗自叹息,不过是两小时前发生的事,竟然马上就登上电子网路,而且竟然传到距此好几光年远他父母居住的地方了。科技何必发展得那么迅速呢?资讯效率竟可达到光速的上万倍!这个时候他宁可科技还停留在一世纪以前,打一通国际星际电话得等上几十分钟才能接上线,坏消息也就不会传得那么快了。
“母亲,我只是尽力想保证我的当事人而已。”
荧幕再次切换成他父母的影像,“你和她真的只是单纯的律师与委托人之间的关系?”
“什么意思?”
“你不是因为被美色冲昏头才接下这个案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与大众舆论作对,为一个女凶手辩护!你真想毁了自己的人生?”
“梅儿不是凶手,所以我为她辩护。我没有意思要毁自己的人生。”
“事实上你已经毁了你的人生!“公爵夫人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要你辞掉她辩护律师的身分,我们温莎家的人不许跟杀人犯扯上关系。”
“母亲,我以前也曾为不少涉嫌重刑犯辩护过,你并不曾反对呀!”
“那是因为他们只是嫌犯,而这个女人是凶手。”
“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就是。”
“也不能证明她不是。“一旁沉默良久的温莎公爵终于开口,“何况她伤了军神的女儿,社会大众不会谅解她的。”
“这就是重点,不是吗?”艾略特摇头,“大家只因为一个受人爱戴的人物之女受伤了,气愤难平,便不分青红皂白将矛头指向她。她是无辜的!”
“全世界只有你相信她是无辜的吧?他若是无辜,怎会躺在犯罪现场?”
“我正在调查这一点。”
“你根本是被她耍得团团转,“公爵夫人痛斥,“她说失去记记你就真相信她?她只是借此躲避刑责!”
“母亲——”
“总之我要你马上跟她撇清关系!”
“我拒绝。“文路特朗声应道,眼神坚决,“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他,只要我相信她,我就会为她辩护到底。”
“即使我们解除你继承人的身分?从此温莎家所有的一切与你再不相干?“就是说要逐他出家门?
哎略特无奈地轻扯嘴角,但话声却没有一丝迟疑,“是”
“艾略转,“公爵夫人痛心疾首地道,“你对那女人真迷恋到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
他会下头,“请你们原谅,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你——真该死!就算我们白养你这个儿子好了!“语毕,通迅荧幕转为空白,断了线。
艾略特一直没有抬起头来,恍若陷入深深的沉思,直到一个轻微的响声惊醒了他。
他回过身子,看见周梅生正扶着门边的墙,双明慢慢地软倒在地。
“你怎么啦?你没事吧?”他靠近她想扶起她。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低垂着头,散落的红发掩住她脸上的神情。
他忧心地望着她,“不舒服吗?”
“我骗了你,艾略特。”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骗了你。“她再度强调,这次音量放大了。
“你是指什么?”
“哦——并没有完全失去记忆。“她语音细微,仍然不敢抬眼看他。
艾略特闻芽,倒退数步,脸色刷白,“我不相信,你是指——”
“但是我真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她忽然扬起头,苍蓝的眸子泛着泪光,“真的不记得,不是故意想逃避刑责。”
“可是你记得其他的一切。”
“是的。“她深吸一口气,“其他的一切我都记得。”
“为什么要假装?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他极力想令自己语气平静,但比平常音量还高的语音仍泄漏他内心的不平静。
“因为我怕你不会相信我。“她用力咬着后,双后逐渐失去血色。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又选择对我坦白,难道你认为我现在就会相信你了?”
他的语气仍旧不甚友善,地闭了闭眼,“我没办法再继续欺骗你,你——为我牺牲了这么多——”
他冷哼一声。
“艾略特,我是——“她继续幽幽说道:“我并不只是奥斯丁行星的军人而已,那只是我的掩护身分。”
艾略特皱眉,“但我调查过,你确曾经就读过军官学校,你的同期都还记得你。”
“是,我是读了军校,那是父亲的要求,他认为接受军校的磨炼对我有益。”
“那么你的真身分究竟是谁?”
“我来自圣保罗行星。”
圣保罗?艾略特微微-惊,那个远在数十万光年之遥的行星?银河系另一个行星机关的宗主国——圣保罗共和国的首都行星,圣保罗同盟与奥斯丁行星联盟这两百多年来不停交战,直到最近数年,关系方援和下来,决定于明年初签下和平协定。
“我属于某个情报组织。”
“你是圣保罗共和国的谍报员?”
“不,不是属于国家的情报组织。我们有自己的情报网,甚至比国家的网路还密集。”
“那究竟是——”
“我们是民间专门贩卖、传递资讯的组织。”
“贩卖资讯?“艾略特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什么样的资讯?”
她犹豫数秒,终于一咬牙,“小到富商名人的日常生活,大到一个国家的军力部署。”
这么说你到星杨家是为了——文略特失声,“是为了——”
“窃取军事情报。“她语声低微,“因为我一直没有办法侵入军方最机密的情报网路,我想军神的私人电脑或许可以利用。”
“你们要我国的军事情报做什么?卖给别的国家?”
周梅生长吐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大靖帝国对机密资讯的保护非常严密,虽然我们对奥斯下行星联盟各要塞的军力部署大致可以掌握,但隐藏于要塞之外的兵力,尤其是潜藏于奥斯丁行星上的军方设备,我们找不出一丝端倪。如果可以窃取这方面情报的话——“她半自嘲地微掀嘴角,“不仅可以卖得无价,也是对我能力的肯定。”
有好一会儿,艾略持只是它直瞪着她。
“你在这个组织里是什么身分?“他沉声问,“我记得那个男人唤你少主。”
“主持组织的龙头就是我父亲,我是他的独生女。”
“什么?”
“为了有一天顺利继承组织,我与父亲约定这个考验。“她别过头,不敢看他愈来愈苍白的脸,“如果我能完成这个任务,人家就会对我服气了。”
“你该死地想继承那个组织?“他忽然大吼起来,“你知道如果你继承了会怎样吗?你会成为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永远只能躲在黑暗,必要时还得杀了那些会对你不利的人!”
“我们不必躲在黑暗里。“她似笑非笑,“周家在圣保罗行星上有另一个掩护身分,表面上我们是规规矩矩的企业财团。”
“这倒是,我怎么没想到呢?”艾略特把梳一下深金色的发丝,语气嘲讽,眼眸泛着红光,“那么你是真想继承那个组织?”
“是”
“这一点也不像你,梅儿!“他激动地摇晃起她肩来,“你一向厌恶争夺、贪婪、血腥、暴力!你怎能强迫自己接下那个组织?那不适合你!你甚至连杀人都不会!”
“你才认识我多久?艾略特,你了解我多少?“她语气也激动起来,“从小我受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接掌组织,你怎知我不会杀人?你知道我的枪法准到可以百步穿杨吗?取人性命对我来说简单得很!”
“那并不表示你就会真的把枪对准一个人的心脏!”
她旺视他数秒,语气软化下来,“停止为我辩护吧。”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处死刑?”
“不会的,我想组织的人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不久后就会来救我了吧。”
只是她不敢想像当她回去之后,会受到父亲如何严厉的处罚,父亲——一定对她相当失望。
“你的语气有些犹豫,“艾略特细细打量地,不放过她眸中任何一丝一间即逝的异采,“他们真的会来救你吗?”
“会的。“她迅速应道,“一定会的。”
她又说谎了。她究竟要对他说多少谎言?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我已经答应替你辩护了,如果不能还你清白,就对不起我那些真心为我的好朋友!很抱歉,你一定要继续留下来面对审判。“他说得冷漠。
但她听到了隐藏在他冷漠语气下的不舍与难忍,内心一阵牵动,“艾略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闻言一震,但仍板着一张脸,“我没有对你特别好。”
为了她,不惜承受社会大众的指责,甚至父母与朋友的不谅解,这还不算对她特别吗?这辈子她不记得还有谁对她这么好了。
她一阵鼻酸,“我很抱歉一开始不信任你,我生长环境让我很难去相信一个人。”
“什么样的环境?梅儿,“他再也无法掩饰语气的关切,“你究竟被迫接受了什么样的训练?”
“我没有被迫,那些都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的?”
“不轻易信人也是我选择的。“她颤着唇,“这是为了达成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
“借着掌握所有的资讯控制整个银河系。“她斩钉截铁,“以资讯的力量征服世界。”
“你想控制银河系?征服世界?不,那不是你!梅儿,“他猛烈地摇头,“你从来就不想要那些。”
“你怎么知道?“她笑得冷淡。
艾略特一窒,“我——就是知道。“他喃喃地说,“相信我,我就是知道。”
银河历——一年二月。
哥伦布行星,雅典娜宫。
窗外,静静地落着雪。
“宝贝怎么了?”梅琳逗弄着怀中婴儿,“今天老是用你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瞪着我.有心事吗?”她忽然微微一笑。“真傻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会有什么心事?你是幸福的,宝贝,因为你还不会思想,不懂得悲伤。“她轻声叹息,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但愿你永远也不懂什么叫悲伤。”
“看雪。“她抱起他走近落地窗.“雪,安安静静地飘落在树上,像不像一件雪白的风衣?“她轻声一笑.接着语气沉。寂下来,“到了春天,雪就会溶了,梅花也会逐渐凋谢——”
梅琳凝看着窗外漫天飞雪,陷入一阵沉思。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侍女提着长裙摆,一面气喘吁吁地奔来,一面高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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