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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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往后倒去。

然而顷刻之后,我却感到自己被稳稳定住。

而眼前所见,惟余朗眉星目。

明明这人的身后,是霞彩映日、流光溢彩、瑰丽无已的无边苍穹,我却只看得见苍穹之下的这一双漆黑的双眼。

双眉微蹙,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

肩头感到了异样的温度,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人扶着,忙忙努力站稳,脱开了那人的手臂,看到那大叔确是稳稳当当伏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心中更加安定,对那人道:“多谢阁下相救之德,奴家感激不尽。”

“谢苏芳。”那人缓缓念着我的名字。

我愕然抬头,明明是初见,这人却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只见他的双唇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果然很有胆气。”

“请问尊驾是……”心中诧异无意,但随即心中一动,脱口“啊”地轻呼一声,随即脱口说道:“你是恩平郡王nad1(”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扬眉微笑:“哦,你怎知道?”

我心中一凛,随即后悔失言。

官家封了五位样子为郡王,分别是海康郡王、恩平郡王、普安郡王、永宁郡王和郁林郡王。

海康王赵伯璘年纪最长,已近三旬,听闻他多在边关历练,行事果然坚毅,想来应是颇有饱经风霜之色。

永宁王赵伯璟刚届二十,听闻他是个沉醉史书礼乐的年轻人,想来应是儒雅斯文,应该没有可以那般迅捷出手救了我与那大叔的身手。

郁林王赵伯琋则年纪尚幼,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剩下的只有普安王赵伯琮和恩平王赵伯玖了。

而普安王赵伯琮我自然是识得的。

至于能在这凤凰山西苑见到的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除了宫中的几位郡王,想必也不会有旁人。

眼前人衣着虽是随常打扮,腰间的玉佩却是一望而知十分贵重的,与他眉宇间的英挺之气一样,是属于天潢贵胄们生而具之、抹不去的印记。

方才于千钧一发之际被救,心情激荡,那句话脱口而出,未加思索。

如今却怎么解释自己的这一番想法呢?

就算我知道其他几位郡王的年纪若何,我又怎么解释,我可以在年纪相若的普安王和恩平王之间分别呢?

要知道我认识普安王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告诉别人的。

悔之晚矣!

进宫前听爹爹说过,这恩平王亦是皇上从赵氏宗室之中选出的佼佼者,是普安王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nad2(我们要辅助普安王,就一定要警惕恩平王。

所以,今日在恩平王前,万万不能露出破绽。

我一面在心中搜肠刮肚地找说辞,一面双手相扣放于胸前,屈膝躬身道:“恩平郡王万福。”

恩平王略略颔首:“免礼。”

看见恩平王赵伯玖眼中仍带着询问之色,心中灵机一动,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解释。

我缓缓说道:“出发前慈宁宫中的于娘子提点奴家,近两日吴圣人与众妃嫔会携几位郡王山上迎接太后娘娘凤驾,所以我想在山上能见到的男子,又是……又是这般仪表……仪表不凡,气……气宇轩昂,一定非几位郡王莫属。”

我大言不惭地说些阿谀之词,心下也在暗叹自己好生可笑,但想到自己所说的“仪表不凡、气宇轩昂”倒也不是假话,便又有些坦然。

眼睛的余光瞟到了赵伯玖嘴边的笑意,却让我更加紧张。

只是事到如今,我也只有硬着头皮,按照自己所想说下去:“听说去年京城中发生一件事,有刺客趁着皇上到行宫休养的机会,想趁机行刺,幸亏当时恩平王随侍在侧,及时挡住了刺客。经此一事,恩平王英勇不凡的名声,京城之中,京城之外,几乎人人皆知。所以今日蒙救,见到尊驾这般身手,便想到……想到尊驾是否便是大名鼎鼎的恩平郡王。”

第十七节 欲加之罪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在耳侧,我却是一阵忐忑,既不敢去看恩平王的神色,亦不敢擅自贸然走开。

笑声止歇,方才听到赵伯玖含笑说道:“你这么伶牙俐齿,看来我不必担心了。”

“担心什么?”我奇道。

“你虽然已经误了太后娘娘夜祭的时刻,看来你在娘娘面前,自然是有理由解释的。”说罢,对着不远处台阶下一挥手:“留两个人在此照料这个人。”便转身离去了。

跟在赵伯玖身后几丈远近的随从纷纷跟着他继续上山了,另外有人去照料那个大叔。

方才心中一直紧张,倒没有想到夜祭的事情,经恩平王提起,我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

只是刚才决意救人之时,我本就想好了会受太后的责罚,如今这位大叔得救,又有恩平王的手下照顾,自然是妥当的了,我虽对误了太后的时刻感到歉然,却也并不害怕。

时刻可一误不可再误,我自当赶到山上,及时向太后请罪。

恩平王一行走得很快,我虽极想快快赶到山上,却终究是体力不支,越走越慢。

好容易到达山上,天色已经渐黑。接近西苑的地方四处都有火把的光芒,将整个西苑的轮廓勾勒了出来。

远远地已经看见半空中的火光与隐约缭绕的香烟,想必是做法事中在焚化香裱之类的东西。还有笃笃笃敲击木鱼、铜罄、引磬的声音,以及令人心绪安稳的梵语吟唱。

把守的侍从见到我也不多询问,便将我带到了普善寺。我心中微觉诧异,但也不及多问,因为我匆匆走到,夜祭已经结束了。成队的僧人分列左右鱼贯而出,站在院子两旁。

两个年长的宫女扶着太后的手,缓缓从正殿走了出来nad1(

太后向为首的大师说了几句话,大师合十行礼,退在一边,引着众僧散去。太后方才又向前走出。

黄公公躬身疾步赶上前去,带着众人拜服在太后面前,向太后行礼。我不敢声张,忙悄步赶上前,亦跟在最后依众行礼。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沉声道:“黄同宣,你如今行事也见毛躁了,宫眷们抄写的经书,怎么有这么多泥污破损?”

经书有泥污破损?我微觉奇怪,我只是将经书的托盘放在石阶上,可并没有弄伤经书啊!

却听见黄公公说道:“回娘娘的话,小的(1)奉命护送夜祭的鲜花供品、灯烛香油和众位娘子们祈福的经书上山,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今日护送经书的另外一个人,却……却随意将放经书的托盘放在地上,还弄翻了经书!”

“岂有此理!”太后的声音中蕴着微怒:“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我正欲答应,却见黄公公早已经挺直身子说道:“回娘娘,那人是新到慈宁宫的宫人。后来还是多亏了夏晴岚夏姑娘帮助,把经书细心擦拭捧了上来。”

“哦?夏晴岚?”太后的语气稍和:“是哪一个?”

夏晴岚越众向前,走到太后身前行礼:“奴家夏晴岚,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我心中渐渐有些明白,经书所以有泥污破损,应该是夏晴岚接过经书之后的事情。如今,我却无法解释了……

太后点了点头:“你懂得爱惜经书,这样很好。经书之中乃是大智慧,是指引世人觉悟正道的法宝,法宝乃是佛家三宝之一,所以经书典藏,与佛像法器同等重要。恭敬保护经书,才是佛弟子所为。就算是平常一本书册,亦是轻易损毁不得。凡是慈宁宫中,人人都需知道这个道理。”

太后的声音倒甚是清晰,只是语气沉滞缓慢,听起来十分苍老nad2(

夏晴岚忙道:“奴家一定铭记在心。”

“黄同宣,弄损经书的人现在在哪里?”

“她在路上多方耽搁,罔视夜祭规矩,竟没有跟着我们同来,连夜祭的法会……也没有到场……”黄公公的语气似乎颇为小心翼翼,却绝口不提那个大叔的事情。

我心中更觉寒凉,即便当时害怕救人危险,又害怕耽误了夜祭的时间,那么待到上了山来,时间充足了,又有许多人手,黄公公却仍是只字不提有人遇险的事情。

“既是新来宫中之人,于兰怎会不教她这个道理,便贸然让她山上?”太后含怒问道。

而我站在人群之后,听着太后并不严厉的语气中蕴含的威严,心中暗自惊惧。

【注】1小的:宋代身份较低的人自称“小的”或者“小人”,宫中内侍亦依此自称。

第十八节 慈悲之意

?黄公公似乎还要再说什么,我已经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奴家上山前,于娘子曾小心叮嘱过种种规矩,此事与于娘子并无干系。”我被污指弄损了经书,也可说是我半途离去所致,但我连累了于娘子,却是绝不应该的。

话一出口,黄公公的身形明显一动,而一直垂首端立在太后下手的夏晴岚,也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的突然到来十分诧异。

我无暇去想他们的反应何以这般,只上前对太后行礼:“谢苏芳上山来迟,未能妥善护送经书至此,特向娘娘请罪。”

“谢苏芳……”太后缓缓道:“既然于兰教过你了,你怎么还迟了这么久?”

太后的语气迟缓但平和,让我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稍有余暇,我亦想到了黄公公与夏晴岚惊讶的原因,我正于此时到来,他们在太后面前所说的话,亦不免被我听去了,那么所谓的弄损了经书的事情,我便会立时否认。

于是我又福了一福,说道:“奴家失手弄翻了经书之后,夏姑娘帮我整理了带上山来。奴家走得倦了,跟在后面掉了队,却恰好看到一个人失足挂在山坡旁边,情势十分危险……”

黄公公跪在我的旁边,我能看到他侧首向我看来的目光中,含着许多诧异,同时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想来,他诧异的定然是我何以承认弄翻了经书,而如释重负的,是他的谎言不会被拆穿了。

“有人在这山边失足?那是何故?”太后不由得惊呼:“快传侍卫,快去救人!”

我不意太后竟是这般反应,也许是于娘子她们对我郑重无比的交代、也许是黄同宣他们即便面对生死也无比苛刻地去赶时刻的行为,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在太后面前,当真是事事严苛无比。

此刻听到太后一叠声地去救人,我心中立时涌出暖意nad1(太后没有问失足的是什么人,却立刻便要命人去救人。

我忙对太后道:“娘娘莫要忧急!此人已经为恩平郡王所救。”

“是吗?伯玖什么时候来了?他把那人救下了吗?”太后的声音带了欢喜,略快了些,听起来便不若方才那般苍老了。

“伯玖拜见娘娘。”我尚未来得及回答,恩平王的声音已经传来。

太后对皇上的这位养子显然甚是喜欢,不等他跪下,便已经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笑道:“我(1)本以为你明日才到,怎么今晚就来了?你是怎么救下那个人的,跟我好好说一说!”

太后欢喜之下,随即又看着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转而对我道:“你也起来,既是为了救人,耽搁了也不算什么。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众人一起答应了离去,我亦随众走开。

黄公公抹着汗走在我身边,低笑了两声,似乎想要说什么话一样。身后却有一个中年宫女的声音:“谢姑娘,娘娘叫你过去呢。”

见我转身,黄公公堆欢的脸上又露出了紧张之色,我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担心。

太后见我走来,不等我行下礼去,便已经缓缓开口:“好孩子,原来是这样,倒让你受了委屈。”

我知道一定是恩平王说了什么,却不知他是否说了实情,那么我帮黄公公与夏晴岚隐瞒的事情就要暴露了。

太后接着慢慢说道:“你自己出手救人、险些丧命的事,却怎么不对我说?”

此刻太后说话,又恢复了开始的缓慢,看来方才的确是情急。这让我越发明白太后体恤人命的善心,亦对太后更加生出敬仰亲近之意nad2(

“非是奴家有意隐瞒,只是奴家无用,险些救人不能救彻。多亏恩平王及时赶到,非但救了那位大叔,亦且救了奴家一条性命。”

太后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很好,很好,不居功,不自夸,这才是行善之人的本性呢。”说罢默然片刻,道:“只是……这山上怎会有人攀爬失足呢?”

我心念一动,想到那位大叔寻子不获的失望之情,忙道:“回娘娘,这其中的缘由,奴家听那位大叔说过。”

于是我便原原本本将那位大叔父子相依为命、幼子被拐数百里、寻子三月不获、终于在凤凰山旁的群山中迷了方向的事情告诉了太后。

【注】1:宋代太后、皇后等平日说话,亦自称我、吾,皇上亦多用“我”在日常谈话中自称,在正式场合或下诏之时,方用“朕”。

第十九节 被洞察的借口

?最后我又道:“那位大叔说,他迷向后,听到这山顶晨钟暮鼓,想必是供有神佛。想着借钟鼓声的指引走出大山,亦是想着来此参拜,以求父子团聚☆后终于在山边失足,想到此生寻子无望,竟致生出了轻生之念。”

太后听我讲述时,已经是连连感叹,待我说完,更是长叹一声,随即叫过了身边的宫女,命她即刻安排下去,帮那失足之人找到幼子,说罢又叮嘱恩平王:“你也要帮忙去找,这可是莫大的功德。”

果然,太后这般善良之人,一定是可以帮到这个忙的。如此,那位大叔很快便可以与孩子相见了,想到此处,我亦不由得替他们父子欢喜。

我拜谢了太后离去,黄公公早已经迎了上来,给我指了指安排的住处。普善寺的居士寮房(1)虽多,然而要供这许多人居住,毕竟不宽裕,我见黄公公指给我的竟是单独一所,便道:“今日人多,奴家怎可独居一处?”

黄公公赔笑道:“姑娘安心住下就是,娘娘也说姑娘今天累了,要好生休息才行,与别人同宿一处,岂不是不清净了。”

见黄公公如此,我倒不好再推辞,见黄公公一路跟着我送我去寮房,请他不必再送,他却无论如何客气着不肯答应。

忽然心念一动,我微微冷笑道:“黄公公请放心,既然我在娘娘面前,也那般说了,那么今天的事情,便就是那样的经过。今晚我与别人同宿一处也好,回寮房的路上遇见了别人也好,已经说过的便是事实,容不得我再改口了。”

既不让我跟别人同居一处,又要坚持送我到寮房,不过是,怕我将今天的实情说出来。

弄损经书的另有他人,以及,见死不救的事情。

黄公公的神色有几分尴尬,但随即掩下,干笑了两声:“谢姑娘说话,小人可听不懂了。小人是诚心给姑娘找个清净的住处,连娘娘也这般眷顾姑娘,小的岂可不体谅娘娘的心意呢。”

我不愿再多说,便道了谢离去nad1(

普善寺毕竟是专为太后祈福而敕建的,连居士寮房也与别处不同,一座座依着山势而建,每座房舍皆是正偏三间,相邻两处之间,都有一段花木相隔。

我独居一处,的确甚是清净。

身体虽倦,精神却好,今日发生事情太多,此时四周无人,倒可放松放松心情。

我在房舍前的花树前站着,小院里种的玉兰花映着月辉,一朵朵犹如雪莲般洁白若雪。此情此景,实足游目骋怀。然而不住不觉间,我的双目却已经被泪水盈满。

“怎么还不睡?”

骤然听到声音,我吃了一惊,蓦地回头,眼泪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迎面站着的恩平王却比我更加吃惊,我回头时一瞬间在他脸上看见的笑意,已经全部成了惊讶。

“你……你怎么哭了?”

掩饰既然无益,我只得拭了拭眼泪,向恩平王行礼问好,却又不愿泄露心事,只是淡淡说道:“想起今日那位大叔的遭遇,觉得甚是可怜。”

“哦?原来是这样。”恩平王淡淡的语气,好似已经洞察了我的借口。

我垂首不语。

恩平王对我凝视良久,直到我心中慌乱至极,顾不上失了礼节向后退去,他却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在想你的姐姐,是不是?”

我愕然抬头,目光与恩平王的目光相触,随即垂首道:“原来王爷今天在半山上,听到了我跟那位大叔说的话nad2(”

恩平王放松了我的手:“我若不是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也不会赶上前去看个究竟,那你此刻就……就说不定……”

我见恩平王似乎难以措辞,索性说道:“就已经摔下山崖,变成一团肉泥了,是吗?”说着也不由得好笑。

恩平王跟着微微一笑,但随即敛去了笑意:“生死大事,你却拿来开玩笑。”淡淡的一句话,语气却甚是郑重。

我不解其意,却听恩平王续道:“娘娘已经答应去找那孩子,你的一番话总算没有白说。”

原来,恩平王已经窥破了我对太后讲述那个大叔一番经历的目的。

我想起爹爹说的话,暗道此人果然十分机智。

“奴家还是要多谢王爷才是。”我对着恩平王转身离去的背影福了一福:“若非王爷上山时,事先交代了普善寺之外的那些侍卫不要拦着我,那么等我见到太后的时候,黄公公他们说的话已经成了事实,我固然要承担破坏经书的罪名,更没有机会再太后面前说那番话,促成那位大叔与他孩子的团聚了。”

【注】1:居士寮房:居士寮房是在寺庙中修行生活的居士们所居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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