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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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及从阁楼上走下来,骤然一道异常明亮的光隔着窗子闪过,紧接着一声雷声响彻天际,大雨已经落了下来。雨势来得汹涌,又混合着闪电与惊雷,我手边又没有雨具,我索性关上门窗,坐在房里等着雨势变小。所谓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夏日里这种雷暴雨,往往来势汹汹,却不会维持得长久。不过屋里放着书籍,这样的大雨,倒是也须小心。二楼上的书架顶端之上,原本就罩着一层雨布,为的就是防止一旦遭到大雨,屋顶万一漏了雨,不会侵蚀了书籍。我挪了椅子横着放倒,伸手到书架顶上,检查雨布是否将最上面的书籍都搭上了。就这样一边挪着椅子一边检查,速度自然不快。我虽然经常打扫福慧楼,但最要都是在下面的一层,而且多是以打扫地面为主,这最顶层的书架上,竟还是有一层细密的灰尘。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天气凉爽干燥了,一定要将这上面的书籍好好再重新整理一番时,手下碰到的雨布竟有一片是凹陷的。从最顺手的地方揭开,果然是这一片的书籍倒了。不过想要重新整理了扶起来摆好,看来却是很有些难度的,因为倒下的这一片书籍,都已经十分破旧了。书纸发黄,连封面都缺损了不少,封面上的名字,更是几乎看不清楚了。而且这十几本书的书册都很薄,最薄的看样子也只有数十页,而厚的也不过百余页的样子。我在太后的福慧楼里当差的这段时间,见过不少书籍,太后藏书极多,有本朝历代的书册,还颇有一些唐朝、五代流传下来的,尤其是几套唐代的经文的原本和译本,看起来不仅年代久远,上面的诸多印鉴更是证明着书籍的珍贵。译本也就罢了,原本经文不知用的是什么文字,全然是看不懂的。这些藏书中,自然有许多书籍是很古旧的,书页残破的,或者有缺损的并不在少数。所以看到这些书,我也并不感到惊异,只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从书架上取下来,留待日后修补。然而书籍被拿下来之后,我却忽然发现有些奇怪。这些书册装订的方法,与寻常所见的书籍并不相同。寻常的书册,因为前后封面是连贯的一张纸,所以书脊与书本的前后封面是连贯一体的。可这几本书,前后封面是分来的,书脊没有封面的遮掩,仍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书页。再细看这些书本的规格也并不一致,有大有小,而且即便是同一种规格的书,也有的大一些,有的似乎小一些,而纸张的裁剪看起来更是有几分不规则,有几本连封面都不是方方正正的形状nad3(而且这些书籍,最大的相似之处,竟是这些书的封面都已经破了许多,封面上的名字早已经看不清楚,而只从侧面便可以看见,书籍的书页翻翻卷卷,早已经毛了边,纸张不仅发黄,也已经发脆,更要紧的是,这些书页,似乎都被水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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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文君

来不及再去细细察看这几本书,忙又搬了椅子到发现这几本书的地方,但细看之下,书架上,盖书的雨布上,都并没有什么异样,并没有被水浸过的痕迹。我这才松了口气,想必这几本书,是在放上书架之前,就已经受损了吧。只是当初放书的时候,也不将这几本书好生修补一下,看样子是放这里之后忘记了,年深日久,就更加想不到了。大雨一时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我便拂去那几本书上的灰尘,打开看看。随手翻开,不必看到书上所写的内容,我便是不由自主地一惊。书册上面的文字,并不是汉字!当然仅此一点不足为奇,因为太后珍藏的一些佛经的原本,几乎都不是汉字所书。奇怪的是,这本书上用的,是契丹文字。算起来,辽灭国至今,已经有二十五年了,尚在靖康之难之前两年。而辽国的文字,却至今都还在被使用,如今,使用这种文字的,便是——金国。金国女真人没有文字,所以使用的便是契丹文字,只不过将契丹文字稍稍加以改变,当然也有使用汉字的。而书中这些契丹文字的写法,便与我在汴梁的时候见到的差不多。所以这些,应该是金人的书了。只是我在汴梁的时候,在王爷完颜雍的别院见到的契丹文字的书籍,虽然式样也简单,但封面已经是前后连贯的,书籍的裁剪也十分规整。看来这些书,的确是很有些年代的。不过想到太后曾被金人掳去,我的惊讶也渐渐消去。靖康之难,徽宗、钦宗皇帝被金人掳去,他们的后宫妃嫔与公主等女眷,也都随同被掳走。太后当年,正以徽宗皇帝后妃的身份,被一同掳走前往北方。直到绍兴十二年,也就是十年之前,太后方才携同徽宗皇帝的棺椁一同回归大宋。至此,太后已经在金国度过了十六年的光阴。据说,因为当今皇上在宋室南渡之后,在临安登基为帝,所以太后当年也被关进了五国城,那是关押徽宗与钦宗皇帝的地方。但我大宋堂堂太后之尊,竟被金人关押一十六年而不得归国,这一番屈辱,实堪可恨。我在汴梁的别院里,便跟着吴先生学习。吴先生当年前往金国,是有所图而去,吴先生本身又极是博学,是以识得契丹文字。在别院的时候,也教我认一些。契丹文字本就是参照汉字而创制的,而且契丹文字本身数量也很少,被创造出来的,也只有一些常用的,所以认识契丹文字倒并不难。而且听吴先生说,契丹的统治者大都通晓汉文,并且以汉文字为尊,契丹文字的使用实则是很有限的。女真人灭了契丹政权,立了金国,但金国却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沿用了契丹风俗,使用契丹文字与汉文字nad1(同样的,金国的上层统治者,日常所用的,也是以汉字为主。契丹、女真人所以要保留一种自己的文字,而不是只用汉字,想必也是为了维护自己政权的**,不愿在文明上,输给了汉人。所以这几本全契丹文字的书,倒是显得有些稀罕了。我翻看起来,除了有些地方有破损的,有些地方被水浸之后文字模糊难辨,余下的文字大意所讲,应该便是一些发生在金国过去的小故事,。文意自然是无法读完整的,但上面所述的事情看起来也平淡无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打开一本,字迹又与方才那一本不太相同,这一本好似是流水账一般,记载的却是类似天气的话,上面倒有时间,写的却是金国的年号,推算起来,正是十几年前的时候。翻开几本书,其中所讲述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是讲述怎样种植的,有的是讲述怎样纺线织布的,有的似乎是在讲故事,总之文章的内容十分杂乱。而且书中的字迹各不相同,显然是出自不同的人所手书。我朝自仁宗皇帝年间,有一位工匠发明了活字印刷之后,印刷书籍的数量大大增多,民间刊印的书籍,多数都是印刷品。但这些金国的书籍,显然仍是手写。我不再细细看下去,只是对着几本书出神,想来这些书,是太后归宋的时候带来的。这些书被放在架子的角落里,显然太后也并不重视,而且金国的那段类似软禁的生活,太后想必也不想再回忆起来。看来这些书,也只有在闲暇的时候,将它们修补之后,重新放回原处算了。楼下有笃笃的敲门声,我蓦地回过神来,将几本书放回之后,匆匆下楼。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奇是谁这个时候来打门,如果是紫鸳、墨鸰她们,或者是小石头,应该都是会出声招呼的。经过院落走到门楼下,打开福慧楼的大门,我身上已然落了不少雨水。但我却顾不上去管这种不适之感,因为眼前出现的人,我并不认识。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笑盈盈的女子,穿着一袭秋香色的襦裙,简单利落,头顶一把棕黄丨色的油纸伞,身后跟着一个绿衣宫女。这女子的衣着打扮,显然不是寻常宫女的样子,但衣着并不华丽,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也都很是简素,却让人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我怔了一怔,忙躬身道:“婢子福慧楼谢氏,请问娘子到福慧楼有何贵干?”她既是打着伞而来,看样子不是为了避雨。那女子笑道:“有何贵干,进去说行吗?”这女子语声清脆,笑容可掬,措辞却让人好笑。再者说,这福慧楼又岂是可以随便进入的。我又问道:“请问娘子如何称呼?”那女子又是一笑:“怎么,你还怕我是坏人吗?”我笑了笑,倒真对这女子有几分好奇。心中一动,微笑道:“娘子若是不弃,还请到景芳斋去用一杯茶,歇歇脚如何?”那女子笑道:“景芳斋嘛,我是不去的,去了那里,有些话就不能说了nad2(”这话让我心中一动,莫非这女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正沉吟间,只听她“嘻”地一声脆笑:“谢典籍当真好生严谨,你是不想让我进这福慧楼吧。”我心中更是一震,惊讶地看着这女子,她不仅知道我是谁,而却说的话也说中了我的心事,可我却并不在意,令我震惊的,是她的笑声。这正是昨天晚上,我从小西湖回到景芳斋后,在景芳斋的回廊顶上,传出的那个笑声。“是你?”我问道。“是我。”“你是……”“御侍娘子,马文君。”我的诧异不比刚才听到她的笑声时要少,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御侍娘子,这丝毫不奇,奇的是,一位御侍娘子,竟然在中元节的晚上,出现在景芳斋的屋檐之上!虽说这皇宫深不可测,可这般事情,却也实在太骇人听闻了。然而我一面震惊,一面仍是不能忘了行礼:“慈宁宫婢子谢氏见过马御侍。”昨晚我原想着,这位不速之客应该会再次找上我,可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就找上门来了。“怎么?还不打算让我进去吗?”马文君又是嘻嘻一笑,说道:“你不让我去书房里,烧茶的厢房总可以进去吧!”我又是一惊,她居然知道烧茶的厢房!躬身肃客,马文君倒也并不客气,点了点头,对那宫女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有人来通报一声,便走了进去。果然,她是来过福慧楼的,她顺着回廊,直接便走到了厢房里。既然会到景芳斋去窥探,那么马御侍今天自然也是有所为而来。我请了她坐下,开始扇炉煮茶,却并不再多问什么。马御侍倒也真沉得住气,直到接过了茶,方才笑道:“昨晚打扰你了,我本是想看一眼大名鼎鼎的谢典籍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却被你看见了。”不知来者之意,我倒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淡笑道:“不妨,不过以后马御侍若是有事找我,景芳斋自当迎接。”“景芳斋倒是不必了,还是这里说话方便一”马御侍笑了笑,从厢房的门看着书房那边道:“谢典籍,宫中之人的确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房,就算是位份很高的人,太后不在,或者太后不允,都不能随便进出的。”马御侍说着又是一笑:“但是我却可以。”也不等我惊奇,她又笑道:“我在当御侍之前,就是在这里当差的。”“啊!”我是当真惊奇。“怎么,谢典籍不会是以为,在你之前,福慧楼里面没有当差的人吧!”马御侍的语气很是随常,神情也满是笑意,所以说话之间,常有玩笑的意思。我亦微笑:“若不是马御侍你提起,我以前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什么马御侍、谢典籍,说起来可有多麻烦nad3(”马御侍皱了皱眉笑道:“反正我比你大上三岁,你叫我马姐姐便是了。”马御侍的年纪看起来本就不大,可她居然连我的年岁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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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节 以身相许?

原来是二十一岁,马御侍的年纪看起来本就不算很大,可她居然连我的年岁也清楚!御侍,是有资格侍奉皇上的宫人,是后妃中品级最低的。马文君显然不是今年刚刚进宫,不是与我们同一批的新人。可是二十一岁的年纪,还是御侍身份,是因为她到皇上身边晚,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呢。细看马御侍的容貌,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貌女子。长眉俊目,眉眼间时时带着笑意,很是可亲。不过她更吸引人的,也恰恰就是这般未语先笑的性情,干净欢快的盈盈笑语,倒有些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之美。嗯,就像顾曼楚一样,本也是极美的女子,但更让人心动的,却是那般温顺斯文,楚楚可怜的神态。马御侍这般单刀直入,利落爽脆,倒让我不好拒却,于是亦直截了当问道:“马姐姐到此来,有何贵干?”马御侍向我看了片刻,有些好奇地笑问道:“你与官家没有见过面吗?”我心中愈发惊讶,更加琢磨不定她的来意,只是对面的人笑语盈盈,倒让人无法生出不喜之意,只得微笑道:“我自进宫来,便居于慈宁宫,并没有见过官家。”马御侍点头笑道:“这就难怪了。”说着朝着我粲然一笑:“你这般美貌,官家若是见了,想必你这典籍就做不长了。”我见这马御侍心直口快,心中本来颇有几分喜欢之意,但她这话,却是无礼至极。我觉得自己双颊发烫,仍是忍住不快,慢慢道:“马姐姐这话取笑了。婢子年轻,无知无识,却也不敢闻人谈论君王之非。”马文君却笑了起来:“你倒当真很会说话。好吧,我们就不说官家了,说说你见过面的人吧。”“我见过面的?”我顺口问道。“就是宝文阁的学士廖先生。”原来又是廖先生!转念想到,马御侍说她以前也曾在这福慧楼供职,那么说不定她也曾到过宝文阁去,认识廖先生倒不足为奇了。“宫里盛传,福慧楼谢典籍才学极高,竟得廖先生青眼。听闻此事,宫中几乎没有不称羡的。可是……”马御侍的神色难得郑重了些:“传闻归传闻。毕竟传闻这种东西,是给局外人听的。究竟实情如何,想必只有谢妹妹你知道。”宫中的传闻自不可信,马御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越发感到她这个人,与她今日的来意都极不寻常。顿了一顿,马文君又续道:“我若问你是为了什么事,想必你是不肯轻易对我说的。”说罢对我洒然一笑,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就算你对我说了,我没有你聪明,也未必就能帮你拿什么主意。我相信廖先生找的人,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聪明的人,他是绝对看不上的。”马文君道:“我只能提醒你,你自己要小心一点nad1(”不管怎样,这一番提醒,是好意的。我心中亦很感激,道:“多谢马姐姐好心提醒于我。”马文君又是一笑:“想提醒你的并非是我,我又不认识你,自然是另有别人了,不过他自己不肯当面跟你说罢了。他说当面告诉你,怕你反而误解了他的好意,所以便让我来。”说着只是含笑摇头:“他可不知道由我前来,说不定只有更增你的疑惑,将事情越弄越糟。”“另有别人……”那,会是谁呢?有谁会这么直接地告诉我,与廖先生见面不会是一件单纯事情,让我要小心呢。马文君只是笑道:“还好,谢妹妹你很是明白,知道我是一片好心。我这一番,算是完成任务了。”我越发惊奇,想问他那人究竟是谁,马文君却已经站了起来,向我道别。“马姐姐请留步!”我忙说道。马文君回头看着我,微笑道:“可是他不让我说出他是谁,你看怎么办呢?”话到了马御侍的嘴里,总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我见马文君说得并不坚决,心中一动,也笑着说道:“马姐姐总有办法,不说出来,也能让我知道吧。”马文君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禁不住又笑道:“这人说起来于你有救命之恩,按常理呢,你若不是对他以身相许,至少也会对他死心塌地深信不疑。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弄的,连说句好意提醒的话,都怕你不相信。”说着摇头叹气,一幅深觉无奈的样子。我却早在马御侍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怔在了那里。二郡王恩平郡王?怎么会是他!及至听到了以身相许,死心塌地,我却又不由得脸上发热起来。而马御侍的一句“这小子”,却又让我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了。马文君说完之后看了看我,嘻嘻一笑,已经伸手打开了大门。我期期艾艾地想要再问些什么,却是话到了口边竟问不出来。马御侍轻轻一笑:“我能在后宫走动,究竟比他方便的多,我在宫中许多时候,也知道不少宫里的事情,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好了。我就住在小西湖西边的百宜阁。”送走马御侍,我眼前的问题非但没有少,却反而又多了一个。这人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不对他以身相许,至少也要对他深信不疑的话,竟总是在耳边响起。雨势渐小,语燕带了雨伞来接我回去。这一日雨淅淅沥沥也始终没有停下,小石头也没有出现,这一天还算平静地过去了。接下来的几天,又间或下了两场雨。我想到恩平郡王与马御侍的提醒,又想到不知廖先生究竟是个用意,所以也并不主动往宝文阁去。廖先生再次相邀,是七月二十日。天气已经不似之前的闷热,微风吹动,让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正自缓步向前走着,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宫女垂手站在道路一边nad2(小石头忙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姑娘快行礼。”我也于此时看清楚,不远处经过的,正是皇后,忙垂手站在一边。我们走的路是南北方向,皇后经过的却是东西方向的路,待皇后经过,原本垂手站在一边避让的宫女内侍等都又起身继续前行。我对小石头道:“你倒好眼力,那么快就看到是圣人来了。”小石头有些得意地一笑:“刚进宫的时候跟师傅,宫里一个人……我也不认识,师傅带着……看见了人,第一次会跟你说,第二次若……若要再不认识,回去就要挨打。所以……所以后来就都记住了。”我轻叹道:“既然是师傅,一次不会,就再教一次,宫里那么多妃嫔,还有帝后郡王,可你们即便见到,也只能远远看一眼,又怎能就立时记住。”小石头笑道:“都像谢姑娘这么……这么好心就好了。可是那时候还有一次,有一个娘子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师傅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进了宫都……都快一年了,头一次遇见,转身师傅问我那是谁,我说不知道,回去也被师傅打了。”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就没有跟师傅说,这个没有见过吗?”小石头吐了吐舌头:“说是说了……不过,师傅转身就是一个……一个大耳刮子!”“那是为何?”“师傅说,进宫都……都一年了,我就是不教,你自己就不会……不会打听吗?后宫里几个妃嫔,住在哪里,进宫多久,多大岁数,这都……都打听不到吗?除去你见过的,余下的不就是没……没见过的吗?”小石头学着老内侍们老气横秋的语气:“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进宫一年了,就只这一个不教你,你就说不知道了,该不该打?”我的嘴角浮出了微笑,回报小石头这一段惟妙惟肖的说话,心中却在想着小石头的师傅说过的话,想来我要收集几个郡王的背景,以及他们在前朝与后宫中的势力,其实,也并非像我想象地这般困难。“咦?有人来了!”小石头说道。我也已经听到了背后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一个内侍匆匆朝着我小跑过来。“是圣人身边的公公。”我轻声对小石头道。那内侍跑到跟前,忙躬身行礼:“谢典籍,圣人在此君亭中相侯,请谢典籍过去赏景。”“此君亭?”我问道。名字倒是十分别致,我却不知道是在何处。那内侍十分恭谨:“就是顺着那条路一直往东边走,过去小西湖之后半里路,有一片小竹林,此君亭就在竹林西边。此外,竹林南边还有一座小亭。”听这内侍将道路说得这般清楚,我心中已经了然,看来皇后召我过去,这个内侍也不会在场。我答应了,小石头忙说我知道路,小的带姑娘去。见那内侍似要说话,我微微一笑,对小石头道:“廖老先生还在宝文阁等着,你去跟廖老先生说一句,我今日不得空儿,明日有暇再去拜会老先生nad3(至于我今天——”皇后身边的那内侍只躬身站着,并不插嘴,听到我语气带着犹疑,也并无反应,我便续道:“要到此君亭中赏景,请廖先生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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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节 竹林此君亭

此君亭所在的竹林不大,栽种的是凤尾竹,竹子也不是单单种植成片,而是一簇一簇,每一簇数十竿百余竿,竹林中留出了天然蜿蜒的小路。竹林整体并不算高,远远便可以看见亭子红色的屋顶。红绿相映,甚是精神。微风吹动,竹林中簌簌声响,当真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这样清幽的所在,单单是走进来身处其中,便已经是心旷神怡。此君亭在竹林西边,通往亭子的小径左右站着两个宫女,亦算是给我指引途径。皇后坐在亭中的竹椅之上,见我行礼,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让我坐下。“婢子不敢就坐,便在此侍奉圣人。”我虽不知皇后叫我来的用意,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与皇后并坐。“我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与你说几句话,你也不必拘礼。”“多谢圣人。”皇后也不再坚持,只微微一笑道:“你没有带着人来,足见廖学士所言不虚,你的确是个聪明人。”皇后如何又与廖先生牵扯在一起了,我心中很是诧异,只得逊谢。“你进宫也好几个月了,宫中事务繁忙,想与你说说话,始终也不得空儿。”皇后道。在上人们说话的空隙,即便是不需要答话的地方,也要有所表示,以示在听。我待皇后停顿,便点头说是。“你家中一切,都还好吧?”皇后问道。我道:“有劳圣人垂询,都还好。”进宫当日,皇后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今日将我叫到这里,二人相对,仍是问得这个问题,我不能不在意。“你父亲呢?”“父亲年纪衰迈,身体有些残疾,每日在家看书打发时间。”“你的几个姐妹呢?是否在你父亲身边?”心中越发紧张起来,但依旧清楚记得进宫当日的回话:“婢子进宫之时,姐姐仍旧没有消息,两个妹妹听说寄居在乡下,不知这些日子回到家中没有。”当日我担心宫中得知两个妹妹已经回到家中,或者会召她们进宫,故而隐瞒了一些事实。皇后点了点头:“你姐姐叫凤仪是吗?当年她与三郡王有过一段婚约,想来你也是多少知道些吧。”我道:“听两个姨娘谈话时说起,姐姐要嫁给三郡王为侧夫人。别的便不知道了,姨娘们也不许我多问。”家中情形原是这般,姐姐出嫁的事情,姨娘们是不许我们这些闺中的小孩子多打听的。只不过两个姨娘不知道,关于三郡王的事情,关于朝廷与皇宫的事情,我并非一无所知。而我与三郡王,也并非没有见过。但三郡王与姐姐之间的婚约,我倒果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姐姐提起这位未婚夫婿的时候,神态带着几分腼腆,唇角微微含着笑意。因为皇上顾忌朝中有拉帮结派、结党连群之事,所以爹爹与翟家义父支持三郡王的事情,一切是在暗中进行nad1(我自然知道,三郡王到谢府之时,曾与姐姐见过。却不知道他们的婚约是怎样定下的,有怎样的理由。皇后嘴边露出笑容:“三年前凤仪姑娘第一次参加京城的上元灯会,我当时原是看上了,想要给二郡王或者四郡王定下,谁知惠妃也看上了,说大郡王常年征战在外,府上人少。”上元灯会,京城有好多处。几乎大街小巷,都有花灯。但皇后所指的,是在京城近郊的福景园中灯会,一年一度。每年朝臣之家或者名士家中的子弟,多有参与的,算是京城的一个盛会。参与者除了要有一定的出身或者声名之外,还要有引荐者方能入会。尤其像官宦之家的女子,即便再具才貌,声名通常也不为人知,若无人引荐,是无法参与的。通常只要参与过灯会的人,都可以引荐新人参与。我知道三年前姐姐曾应邀参与灯会,至于几位妃嫔心中的想法,却也没有听姐姐或者爹爹说过。“那后来呢?”我禁不住好奇。“后来是三郡王答上了凤仪姑娘的灯谜,当然事先大家都不知道灯谜是谁做的。不过那个谜,一晚上难倒了很多人。”皇后微笑道:“我看三郡王似乎对凤仪姑娘有意,便也没有提起我们的想法,只找人去问了问他们的意思。后来还是三郡王来找了我,说愿意娶凤仪姑娘为侧夫人。我与官家商议了,倒也很愿意促成他们这段缘分。只可惜……”我的心情也随着皇后的话,由欢喜转而变成低落。皇后默然片刻,又说道:“你姐姐在乱军中走失,我心中亦过意不去,当年发生的事情,是朝中政事,我并无权干涉,但我与三郡王一起,向官家求情,谢逸所犯之罪乃前朝之事,罪不及妻孥。只是官家答应之后,再遣人去找寻,已经没有谢家内眷的踪影的。”心中虽难免有着撕裂般的疼痛,但对皇后之言,更多的仍是感激。在家中被炒、家人零落四散的时候,原来还有这样一片好心。我躬身下拜:“婢子代家父、姨娘与众位姐妹,感谢圣人的好心。”皇后已经伸手止住了我,双目凝视着我,有和蔼,有亲切,也有威严:“我跟你说这些旧事,并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事后所做的事情。毕竟你家中遭祸,你姐姐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而我所做的,也并未改变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点,前朝政事,是君王与大臣们的决定,你我身在后宫,谁也无力改变什么。二则君为臣纲的道理,你一定明白。”手心早已经沁出了汗水,潮湿的感觉让人心中越发翳闷。皇后的意思很是明白,父亲因言获罪而收押,谢家被抄,皆是君命。连皇后都无法改变什么,我,就更不必妄想。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对过去的一切,只有接受,却永远不能有别的居心nad2(皇后是在点醒我吗?还是,她怀疑我进宫,竟是怀着对皇上的不臣之心吗?可是我与皇后此前也只见过仅仅两面,除了几天之前见过皇上,与皇上更无交集,何况那算不上见面的一面,皇后也并不知悉,她何以会这般怀疑?可若说皇后是在我进宫之前便由此担心,她又完全可以不让谢家的适龄女子进宫啊。我心中虽惊疑不定,却仍不忘躬身行礼:“婢子牢记圣人的教诲。”皇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姐姐与三郡王的婚约仍旧有效,只待找到她,三郡王仍将履约娶她为侧夫人,过两日我会跟官家与伯琮重提此事,加派人手去寻找凤仪姑娘的下落。”说到此处,皇后对我一笑:“谢姑娘,到那时我会向官家请旨,加封你姐姐为县君,光耀你谢氏门楣。”皇后的话自然让我心中欢喜无已,这本就是我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当年父亲获罪、谢家被抄都已经成为了事实,我是虽痛恨主昏臣庸,但也深知要改变这种主昏臣庸的状况,并非朝夕之功。但若能找到姐姐,我们一家能够重新团聚,那么以往这一家人所受的离苦,便可以被冲淡到不必计较的地步。但欢喜之下,脑中却不由得飞速想着皇后的话,隐约中总觉得,皇后的意思并不止此而已,只是,我一时间竟不能领会。只是眼前的情形,并不容我多想,而欢喜之中,我亦无从多想,便已经躬身下拜。皇后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而我们在此君亭中的这一番谈话,就在这样的微笑中,以一种不太明确的方式结束了。时候虽然还早,但想到已经让小石头跟廖先生打了招呼,我便决定先回到景芳斋,明日再到宝文阁便是。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刚到清晨时分,一个眼熟的内侍便出现在了景芳斋外面。我识得是昨天上午跟在皇后身边的那个内侍,心中略感惊讶,那内侍笑吟吟地说道:“圣人有话命小的转告谢典籍,昨天上午跟谢典籍说的那话,官家已经准了。”心中又是一惊,皇上这么快,就答应了皇后的话并不值得惊奇,让我惊奇的是,皇后居然这么快,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我颔首道:“那……三郡王知道了吗?”这是与谢家休戚相关的事情,我此问并不显得突兀,而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皇后行事,究竟是有多块。那内侍仍是笑吟吟地:“昨天晚上,几位郡王皆在坤宁殿,圣人将官家也请了去。”原来如此。皇后当着几位郡王、尤其是三郡王想官家提起的此事,想必官家定会答应。只是,皇后的这般顺序,似乎,是有安排一样。那内侍走后,紫鸳走在我身边,低声道:“圣人帮忙找凤仪姐姐,是天大的好事,姑娘还在担心什么?”我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但我总觉得,圣人的这番安排,用意不止在此nad3(”“什么意思?”紫鸳不解。“圣人要助我寻姐姐,要三郡王找到姐姐后,仍旧履行当年的婚约,这都没有什么问题,我亦相信这是出自于圣人的一片好心。”我慢慢蹙起了眉头:“我想不明白的是,圣人为什么,要请皇上应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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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节 竟有这样的深意

“我想不明白的是,圣人为什么,要请官家应允呢?”“也是,凤仪姐姐与三郡王的婚约本就还在,这件事情,圣人只要跟三郡王再提一提就是了。”紫鸳侧着头想了片刻:“不过圣人既然说了,要给凤仪姐姐封号,那么自然要告知皇上的。”“加封的事情,尽可等找到姐姐、待她与三郡王成婚之时再提。”我看着景芳斋门外小路上远处走来的人,低声对紫鸳道:“我所不明白的是,婚约之事,为什么要当着皇上的面重提,似乎……没有必要啊。”见有人走来,紫鸳也就不再说下去。来人穿着窄袖交领的秋香色襦裙,腰间系着两寸宽窄的锦缎绣花腰上黄(注),外面没有再穿褙子,也没有霞帔、披帛等装饰,越发显得干脆利落。而脸上那洋溢的笑容,更是与她那一身明亮温暖的颜色交相辉映,让人只觉得从道路一端轻快走来的,是一团融融的暖春之色∠鸳看了看我,低声道:“姑娘,这是谁……啊,就是马御侍吗?”我轻轻点头,待马文君走近,已见她未语先笑:“谢妹妹已经得到消息了吧,我是特来祝贺妹妹的。”“马姐姐的好意,我在此谢过。”我轻轻一笑,随即忧然:“只是家姐下落未明,一切尚都是无所依凭。封赏的声名与荣耀不过是身外之事,能与姐姐团聚,方才是我最大的心愿。”紫鸳道:“请娘子进去用茶。”马文君看了看紫鸳,笑道:“好个齐整的丫头。”说罢又对我一笑:“幸得你这景芳斋,是在慈宁宫里面,不常有人来走动的。”她这一笑颇含深意,我忽然想起昨天马文君含笑的一句话,你这般美貌,官家若是见了,想必你这典籍就做不长了。心中不由得一动,不知马文君是否又在暗点此事∠鸳奇道:“景芳斋本就在慈宁宫里,娘子怎么说‘幸得’呢?”见马文君只是微微而笑,我对紫鸳道:“我与马姐姐一道走走,然后便直接往宝文阁去了,若是小石头来了,你告诉他便是了。”与马文君相偕而行,两人都未开口,却不约而同地走到福慧楼前停了下来。如此默契,我们不由得相视一笑。“看样子,你跟你的那个丫鬟情谊倒甚不错。刚才让你撇下她,却不知对是不对。”马文君微笑着道。方才马文君的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从景芳斋院中的回廊顶上扫过,面带微笑,却似无意地岔开了紫鸳请她进去喝茶的话,我便知道,她有话要跟我说,但不愿在景芳斋里说。我亦笑道:“那晚马姐姐肯做梁上之客,也不到景芳斋去,我便知道马姐姐你还是很谨慎的。”马文君嗤地一笑:“我当时只是好奇罢了,想看看景芳斋的谢苏芳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nad1(没想到第二日你便见到了二郡王,更没想到他担心他的话,你并不相信。所以便到福慧楼见一见你。”我对二郡王的提醒,诚然是感激之余又有些并不能全然相信的感觉。所以对马文君的话,也无甚可答。马文君问道:“你对圣人的安排,还有疑虑吗?”我忧然道:“家姐毕竟已经是两年多杳无音讯了。”“我原以为你想得到这其中的关窍……”马文君看着我道:“看来你是关心则乱了。你想,圣人当着官家与几位郡王的面说了此事,又得官家一诺,你还担心什么?”我听着“关心则乱”的话,心中一动,莫非有什么关键之处,被我忧心忡忡之下忽视了吗?我宁定了自己的心绪,将皇后的话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待再次迎上马文君的眼神,心中已是了然,险些失声道:“莫非圣人已经有了把握,知道我姐姐的所在?”马文君笑道:“你总算想到了。”但随即笑容便敛住,神色间颇有几分郑重的样子:“圣人是什么人,官家又是什么人,当着几位郡王的面,圣人说出来,又让官家应下的事情,怎么会是毫无把握的?”心中怦怦乱跳,手心也沁出了冷汗,明明是期盼已久的事情成了喜讯,心中在欢喜之余却仍带着更深的惧意。“你说圣人说出来,让官家应下,是……是什么意思?”念头忽然闪过,我便脱口问道。马文君道:“我的想法是,官家应该并不知道,他只是答应了皇后的话。”也就是说,皇后找我说那番话,皇后约了官家与几位郡王与宴,皇后当众提起了我姐姐与三郡王旧事的这一件婚约,都是她一个人准备好的。这件事,对我们谢家,明明是一件极好事情。可是皇后的这番安排,却又让我隐约觉得,事情并非我所见那么简单。“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马文君将一碗茶送到我面前,声音略低,轻快的语气带着些莫名的引力:“说出来,我帮你想想。”我摇头道:“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事情,并非是我们很快便可以一家团聚这么简单。”马文君怔了片刻,道:“说实话,我在宫中这么多年,对吴圣人也不是很了解。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马文君的眼光对上了我的双眼:“她对官家甚是忠心。”说着忽然一笑,续道:“对,就是忠心。虽然这么说或许有点怪,但夫为妻纲这样的话,在官家与圣人身上是绝对合适的。圣人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以官家的意思为先,从不违拗。不,也不是从不违拗的。听说当年有两个后妃不知说了什么不敬官家的话,官家没有将她们治罪,圣人却力主要降罪于她们,重重惩处。圣人对官家,的确是十分维护的。”说罢,马文君浅浅一笑:“至少,宫中之人看到的,的确是这样的nad2(所以,就算是圣人自己安排的什么事,既让官家参与了进来,便不会让官家说一句空话。”我顾不上马文君的这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只想着她方才说的话,道:“也就是说,吴圣人既然让官家当着几位郡王的面答应了那件事,是绝不会再让事情出意外的。那样一来,便是皇上亲口允诺的事情没有履行,有损官家的盛名了。”马文君含笑点头,随即眉宇之间又带上凝重:“其实这件事,更深的意思,圣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你还未经世事,想不到,也并不奇怪。”“什么意思?”马文君含笑凝眸:“你先说,你对进宫一事,是什么想法?”说完又随即补充:“什么皇恩浩荡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无奈一笑:“父亲免罪,又有了官职,召谢家适龄女子进宫,这对谢家,的确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那你进宫是为了什么?”马文君又问道。谢家与翟家的旧事,与辅佐普安王的心思,我自然不能说。而且马御侍这般直言相询,也让我心中略感警惕。我道:“因为召我进宫,所以我就进宫了。”马文君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神秘:“那,皇上呢?”我不禁愕然,却听马文君笑道:“难道你从未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吗?从未想过,某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妃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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