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进去小坐片刻,饮茶一杯,亦是赏心乐事。“云思楼”三字,挺拔有力,我在太后的福慧楼见到过皇上的笔迹,这三个字自然也是皇上所题。见开门的不是宫女装束,我便已经行下礼去。尚未开口自报身份,冯才人已然轻轻低呼:“啊,是你。”我微微愕然,抬头迎上冯才人的双眼,只听她道:“你是……慈宁宫的女官谢氏。”“婢子谢苏芳见过冯才人。”我与冯才人的一面之缘,是在端午节的晚宴上,我没有看见冯才人,冯才人却必然看见了我。只是想不到时隔数月,她还记得。“请进,你怎么会到我这里?”冯才人的态度算不上热情,不,确切地说,是有些冷清。但脸上淡淡的笑容,简单直接的语气,虽不够热情,却也不会让人有被拒千里之外的感觉。冯才人引着我到厅中坐下,一面让宫女去取新鲜的果子来,一面斟了一碗茶递给我。宫女端过来一只细白瓷的盘子,里面盛着的竟是桑葚∠黑色的果子、一两片碧绿的叶子,上面还有点滴晶莹的水珠,映着细白如玉的盘子,很是精致。“姑娘请尝尝味道怎么样。”我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甜中带着微酸,很是可口。宫中也有桑树吗?”“每年宫中春季多有宫人们养蚕玩,桑树自然是有的。云思楼的后面就是一片桑园nad3(”冯才人淡淡微笑道。我想起我朝每一年春天,皇后都有亲蚕礼,宫中自然种有桑树。桑树,云思……几句诗忽然闪过脑际。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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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节 如果你值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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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根据廖先生提供的那些资料,眼前的冯才人,于十七岁那年进宫,正当是宋室南渡、临安建都的第四年,如今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已经是快要三十岁的妇人,眼角也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一对清亮的凤眼,两道弯弯的长眉,俊俏挺拔的鼻子与小巧的嘴巴,清秀和谐的五官却仍带着美人昔日的风韵。冯才人的神情淡淡的,略带冷清之气,与她清雅秀丽的面容很是相称。就连通身的衣着,也只是细棉与绫纱,质料不华丽,颜色也清淡,更没有复杂的纹饰。只是冯才人眼神里,有一些让人看不透感觉,似是漠然,却又不是拒绝人的样子。这种相貌说不上惊艳,但有一股天然风致,让人觉得舒适。而冯才人给人的这种感觉,却与那天晚上在竹林里所见的惊恐畏惧,并不相符。是的,那天晚上的冯才人,细声哀求,喃喃低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哀戚,也不由自主地对她心生哀怜。可是今日所见的冯才人,这样的气质,绝不是向人乞哀求怜的。照例喝过三口清茶,尽了主客之礼。我正想着要怎样开口,冯才人已经问道:“谢姑娘今日所为何来?”我微一踌躇:“冯才人还记得这个月十四的晚上吗?”冯才人的脸上变一变色,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但并不是震惊的样子,而是好奇之意居多。似乎,我说的事情并不算出乎意料,只是,由我来说这些话,让她比较诧异。果然冯才人问道:“谢姑娘知道了吗?”重点是在“谢姑娘”,倒不是我“知道”什么了。这样的回答,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样子。我点了点头:“那天惊走娘子的,就是我了。”冯才人惊讶地看了我两眼:“你在那里?是圣人派你去的?”但随即摇头:“不是的,如果是圣人让你去的,我此刻已经不在这里了。那么你到竹林去是……自己想到要去的?”见我点头,冯才人脸上惊讶的颜色尽去,只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人算不如天算,真正料想不到你会在。”听冯才人的语气,我反倒越发觉得惊奇起来,倒似乎我的出现,让她有意料之外的扫兴。我歉然道:“婢子不是有意……有意发出声音。只是听我的宫女说,竹林中有人夜祭,好奇心起,才去躲在林中。不意惊了娘子。”廖先生当时说我算是对冯才人有“救命之恩”的时候,何等的胸有成竹,可是他若知道此刻我反而为了自己惊走冯才人的行为而歉然,不知会是何种心情了。话说回来,连廖先生那等精明之人,也未料到冯才人竟是这般反应,可见那句“人算不如天算”是有道理的。冯才人意兴索然地摇了摇头,片刻方才问道:“你为何不跟圣人说呢?”冯才人的目光掠过我,轻轻一笑:“是了,你是不会说的nad1(”我奇道:“娘子何以这样说?”冯才人的表情、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即便有些反应,也都并不剧烈,而说话又往往能一语中的。她的神色从不似廖先生那样精明,双目直似能洞悉人心,但她的云淡风轻之下,却也有着明察是非的能力。“凤凰山上勇敢救人,禁苑之外夜探故人,单是这两件事,慈宁宫福慧楼女官谢苏芳心地良善、行事大胆的名声,我也早已经知道了。而你能在宝文阁廖先生口中博得赞誉,自然才情也是不俗的。”冯才人对我微微一笑:“料想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将自己窥探而知的事情随口说出的,即便你是有意去窥探于我,但在你自己看来,那终究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所以,你不会说。”心头一震,竟是说不出的滋味。冯才人风轻云淡地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却竟似出自于我的肺腑之间。那一次从竹林出来,遇见三郡王,他便曾问过我,里面是谁。很奇怪,明明是三郡王相询,我竟也没有说。三郡王当然知道那是冯才人,见我不说,也并不追问,只是了然地对我说了一句“你不想说”,言下之意,你不想说也就算了。临去时反而叮嘱我,“冯才人并非善类,你若遇上,要小心提防。”再一次我便遇见了皇上,皇上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你看见了谁。而我,则是再一次选择没有回答。皇上当时对我说道,“你知道那是谁,你不想说。”而事实上,皇上也知道那是谁,当然,皇上也没有追问于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三郡王与皇上都觉察到了我不想说出里面的人是谁,也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追问我,当然他们不需要追问我,也都已经知道里面的人是冯才人了。但他们知道我不想说的时候,我亦能感觉得到,他们对于我不说的原因,多少都是有些好奇的。真正将我不会说的原因说出来的,竟是冯才人本人。委实是很奇妙的感觉。甚至于我对三郡王的那句“要小心提防”的话,都有些看得模糊了。“我虽然不会说,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冯才人的话说得简单明白,我亦不想再拐弯抹角:“婢子今天,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我本就知道,迟早会有人来,而不管谁来,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是你来了。这样一来,我原先的推想,可全都要重来了。”冯才人微微一笑,眼角浅浅的纹路给她这幅淡雅的笑容,添上了许多风霜之色。“不过也好。”冯才人忽然转了语气:“我静等下去,未必有什么结果,而你的到来,却说不定是个转机。”我有些捉摸不透冯才人的话中之意,她在等人来,是谁呢?是皇上与廖先生推测的那般,那个当年与冯才人一起做下错事的人,还是等着皇上或者皇后派来的人呢?而冯才人原先推想好了的,又是什么呢?至于我的到来,她毫不惊慌,反而直言会有转机,却又是怎么回事?“谢姑娘,我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你nad2(如果你……”冯才人忽然的停顿,让我的心情也跟着紧张,“值得的话。”前一句话那样直接那样简单,后一句却又那样虚无那样难。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世事万千,又有谁能够说得明白准确呢。但事已至此,我多言也是无益,看冯才人的神情,她外表温顺清淡,内心却是很有主意的,若她觉得我不值得托付真相,想必是无论怎样也不会开口的。对,无论怎样也不会≡我见到冯才人起,我便觉得她的眼中有一丝漠然之意,但那种感觉却又不是因为我的到来,而似乎,是本就生在她的眼睛里。此刻我才渐渐恍然,冯才人的那种漠然,是对她自己,或者说得具体一些,是对她的前途与生命。所以若她不愿,真相,她宁死也不会说。心中一凛,惊讶于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念头一旦浮现,我便再也挥之不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越来越肯定,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不由得环顾这所房子,房舍宽敞,与一般的馆阁无甚差别,但房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又收拾得纤尘不染,过分的干净简素,竟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息,给人一种这房间里不曾住着人的感觉。而这般宽敞的房舍,光线却似乎并不好,暗沉暗沉,虽是七月末,却也让人心生凉意。刚刚进来的时候,目光多用在留意冯才人,竟忽视了这些。“好。需要我做什么,请冯才人示下。”我料想接下来的事情,不会简单了。“跟我来吧。”冯才人也不赘言,起身在前∵出正厅的大门,我不由自主地回顾,站在光亮的院子里,再看正厅,那间宽敞却又极度简素与干净的发暗的房子,让我再一次觉得心生凉意。经过回廊,穿过偏门,走到了第二进的房舍。宫中的馆阁楼院多是这样,虽然不以宫殿命名,也多数是正房偏房、前厅后院兼有,不是单单只有一座楼的,就譬如福慧楼,也是有厢房,有院子的。这一进的房舍要矮一些,看来是住人的地方。院子里种了许多树,青翠欲滴,遮住了院子里的大部分阳光,所以院子十分荫凉。冯才人引着我前行,却不走向第二进的正房,而是走向了角落处的一个小门。从第二进的院子里,已经可以看到,云思楼的围墙就到这第二进为止,那么这个小门……是通往桑树园的!我虽不是个拘泥迷信之人,而且桑树在这江南地方也是常见之物,但站在冯才人这阴凉的院子里,想到要去桑树园,却是浑身的不自在nad3(我想不到要去桑树园何事,但总不成冯才人是带了我去,摘桑果吃桑葚的吧!事已到此,只有跟了她前行。心中反复只是想道,还好这桑树园是在云思楼的后面。桑园四周也有灰色围墙,倒是一所极大的园子。种植的桑树许多都已经长得极高极大,已经不能当做采摘桑叶的选择。但也有许多一人多高的,满园都是碧绿、翠绿的颜色,桑树的品种不同,叶子也是颜色各异。冯才人带着我停下来的地方,是一株尚且开着花的白桑,而这株白桑之后,竟是一所小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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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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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突”地一跳,看着冯才人竟然伸手打开了房舍之门,不由得满背皆凉。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中不种鬼拍手。这是我到北方后,听到的谚语,小时候在家,倒没有听谁说起过,所以到了北方听到的时候,还有些好笑这些过分的讲究,但此刻,却是清清楚楚地回想了起来。房屋前面不种桑树,“桑”与“丧”同音,那是说“丧”事在眼前,是很不吉利的征兆。可是这一间房舍,却偏偏对着一株白桑。而竹林里冯才人近乎呢喃的啜泣声,更无端地在此刻回荡在我脑中,当时听到并没有多少感觉的声音,让我此刻却是毛骨悚然。忽然又想到冯才人宁愿死也不愿说出实情的神情,心中又是猛地一跳,不会吧,冯才人不会是要等我不会说话了,才将这件事说给我吧!糟了,糟了,三郡王早说过冯才人并非善类,冯才人自己也承认害了张贤妃,难道今天冯才人又要对我下毒手,难道这桑园就是我的毙命之所吗?我连忙摇头,似要努力驱除心中的这些纷乱的念头。告诉自己冯才人不似为恶之人,也绝对不会害我,只是这地方阴阴森森,所以我才胡思乱想。“谢姑娘……”冯才人忽然停下脚回过头来,然而看到了我使劲儿摇头的样子,一句话刚开了头便止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脸上颇有诧异的样子。我虽极快地停下了摇头,又连忙勉强挤出了微笑,但刹那间停下来摇头,脖子似乎还别扭地古,我假装不动神色地将脑袋回正,自己也知道此刻的神情定是十分牵强。冯才人不由得微微一笑,神色间倒甚是好笑:“姑娘怎么了?”“昨晚没有睡好,好像落枕了,脖子有些疼。”我伸手摸着脖子,随口编出了一个理由。好在冯才人也并不追究,点头道:“原来如此。姑娘若是觉得不适,改天再来不妨。”我的确是要在与三郡王联络上之前,设法拖延时间的,但即便是拖延,也应该在我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设法拖延时间,而不是在此时。“小小不适,有何足道。”“那姑娘请在此稍候。”冯才人颔首示意,走进了那所房屋。细看之下,这所房屋乃是木质,且搭建木屋的树木都没有去皮,更多了天然之意,若非对着的是一棵桑树,倒是个极佳的处所。顷刻,冯才人从屋中捧出一把琴,轻声道:“谢姑娘,这边请。”桑园着实不小,园子里面还有一处凉亭,也是松木搭建。冯才人调了调琴弦,铮铮两声之后道:“谢姑娘,这首曲子,请你品评。”冯才人行事,实在有些出人意表。原来特意走到桑园之中,是为了让我品评乐曲。听琴乃是雅事,亦需安静,冯才人措辞极简,我亦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恭聆雅奏”nad1(我跟着想到廖先生的话,张贤妃擅琴,曾在馆阁中奏琴,官家说借着竹林风声,琴声也变得十分悦耳。非独官家,当时宫中的宫嫔,也都去听张娘子奏琴……只是我再也不会知道,张娘子之琴如何了。耳边铮铮琮琮的琴声已经响起,心中凡俗尽消,我斜倚着亭柱,望着从几株大桑树顶上透进来的缕缕阳光,静静地听着琴声中的一处处跳跃,一点点变化。开篇即是角调,角弦五行属木,四季中应春。开篇的调子便洋溢着融融之意,温暖美好。似是春华盛开,好鸟啼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我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调子很快便转而冷清,角调之中,混着羽调。羽调五行属水,四季中应冬季。羽调混在角调之中,给人一种腊尽春回,却又春寒料峭之意,正是乍暖还寒天气。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岂敢爱之?最后一句岂敢爱之,似乎是在反问一般。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关雎》与《将仲子》的调子反复而行,我自然无从单单从调子上,分辨出其中哪一句调子是哪一句词,只是按着对诗词的记忆,自行将曲子补足。我朝的乐曲不但数量极多,演奏演唱乐曲也极为流行。街上多有教坊、勾栏等处,多有妙龄女子,从小学习弹唱,并以演奏歌曲,演唱小曲招徕顾客。即便是寻常的茶舍之中,或者西湖上的花船之上,也总有卖唱的女子往来穿梭,妆点于酒席之间,或将细瓷香茗加以润色。我朝最流行的唱曲便是各种词,长短句错落有致,不同的词牌,就有不同的调子。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可见这些长短句被人们口口相传的盛况。其实诗经这些出名的曲子,许多都有专门相配的乐调,各成一曲。只是诗经比不得长短句更为通俗,更贴近歌女们的生活,故而传唱的并不多。只有一些名人雅士,喜欢弹奏。我小的时候跟着姨娘学琴,爹爹便教了我诗经中的一些调子。姨娘出身乐籍,却也听不大懂,说道闺门之中,若要学琴,还是学些通俗易懂的才好。爹爹但笑不语。当初学得很有些枯燥,今日却感激爹爹的教诲,让我听得懂冯才人的心事。冯才人用在曲子中的花巧技法并不多,不似宫中大宴之上,宫中的那些乐师所奏的曲子,各种令人惊羡的技法层出。但宫中的乐师所奏的曲子,虽然各种技法用得纯熟,但却充满了匠气,不似冯才人的琴声,没有花巧,但能听到其中的心思nad2(而心思最巧的地方,便是这两首曲子之间,衔接得十分自然巧妙,几乎没有斧凿拼接的痕迹。一面是刻骨铭心的初见,朔回从之,道阻且长却也无法阻挡的热情,一面却是父兄的阻拦,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可畏的人言。心中不由得一动,难道,冯才人所弹的曲子,说的就是她自己吗?琴音渐渐转而清亮,已经变成了徵调。徵调五行属火,四季应夏。正是万物成美,繁复茂盛的季节。徵调中混合着角调,从冯才人开始抚琴至此,这是最繁复华丽的调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洋溢的喜气,连我也受了感染,仰首看着细细软软的灰尘在道道阳光中飞舞,身上也带上了温暖。这是冯才人出嫁的时候吗?应选进宫,嫁与帝王家,在十七岁的年纪,浓墨重彩地记录下这一年华。相互馈赠,不仅仅是为了报答,而是永结为好的信物。进宫的那一天,她看到了皇上,锦衣绣服,仪表堂堂。冯才人应该是,很喜欢皇上的吧,否则这调子,怎会这般愉悦呢?然而这样轻松的心绪之下,却一直隐伏着不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本已舒展的身心骤然紧缩,而眼前那一道道明媚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目!我极力要掩起心中的念头,生怕这个念头曝露在这样刺目的光芒之下。是的,我的这个想法,是见不得光的。因为这宫中,甚至这天下,都容它不下。可是这道道光线,锋利得如同利剑,硬生生地将我的隐藏剖开,血淋淋地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我极想回头看一眼冯才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扭不过头去。我想象不到,冯才人此刻,用的是怎样的勇气,才能将眼下的一切全部忘去,全心全意地将身心都放在那些回忆中,才能奏出这样喜气洋溢的乐曲。我想象不到,冯才人此刻,一颗心是不是如同我心中的真相一般,就算被藏在最深处,却也已经是鲜血淋漓。但我知道,此刻的乐曲,不是终了。丰瞻华美,热烈激昂,繁花似锦,绿叶扬扬,终究,都会过去。徵调已经转为商调,商调五行属金,四季应秋。金风一起,纵使天高云淡,意境开阔高远,也都终究带着秋雁南飞,秋叶渐黄的凄凉。这注定是,一场冷落清秋节的堪伤离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除非见到他,否则我的心如何能安nad3(年轻的征人去了远方,徒留我独倚栏杆,人影成单泪成双。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若非见到他,我如何才能心生欢喜。马蹄溅尘满征衣,不知你腰间所系,是否还是当日我给你打的同心结。一句《草虫》,一句《有狐》,征人已去,独守空闺的心情,犹如征人当年的“寤寐思服”。商调转为羽调,曲子中带着肃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铮铮的乐曲带着慑人心魄的寒意,一语一顿,都犹如誓言。冯才人的琴声为何这般铮琮有力,好似,要把这个温和淡雅的人所有的抑郁难平,全部抒发在这七弦之上一样。心中的疑惑,随着冯才人的琴声每一次高亢,都更深了一层。终于,清清泠泠的几声琴声一拍一拍挑动着我的心弦,最后高亢到了几乎尖锐的调子,说完了这最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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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节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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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这一段调子,冯才人只用了一根少商弦来演奏。声音极细,音量虽不大,却很是尖利,一拍一拍,仿佛直刺入我的耳鼓。而我则在努力分辨着冯才人所奏的调子,因为只用一根弦来演奏,没有相当的功力,是做不到的。而事实上,以冯才人的琴技,最后的这一段,只用一根少商弦来演奏,的确是有些不足的。只是她倾注的感情很浓厚,而这些感情流淌于指尖,竟也在一根少商弦上弹出了震撼人心的节奏,曲调虽有不准,但这样的节奏,我却终于分辨了出来。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嘣”的一声,在这最后的一段尖利的调子堪堪奏完时,少商从中绝断。我没有转首去看冯才人,冯才人也没有再发出一丝声息。许久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是沉默。我没有再去想冯才人告诉我的这一段故事,因为这段故事,让我不知所措。忽然一只鸟儿从我眼前的光线中掠过,翅膀扑棱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静寂。“娘子与我素不相识,这些事情,何必跟我说。”我扶着亭子的柱子缓缓站起,不过是心中受了震撼,手脚竟也无力。我不敢侧首去看冯才人,只是缓缓举步:“今日暂且作别,明天再来看娘子你。婢子相信当年娘子与张贤妃一事,娘子并非祸首。娘子与其苦受煎熬,不如说出真相。婢子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但定会竭尽全力,帮你脱去不应有之罪责。”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仍是丝毫没有反应,心中担忧起来,不由又驻足道:“冯娘子,你……你多保重。”虽然很是不忍,但终究还是回过了头。冯才人除了两只手放在了琴边,整个人都还是弹琴的样子。脊背挺直,微微颔首,只是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一般,即便脊背仍旧挺直,却不过是一幅躯壳被支撑着挺直的样子。她的两只眼空洞地睁着,似乎是在看着,却又必然是什么也没有看到。这幅样子,让冯才人看起来,骤然间衰老了很多。我刚才一直想要避开的,便是冯才人的这个样子,但是既然已经看见,也就无法避开。冯才人的目光终于渐渐凝聚,继而缓缓上移,触到了我的目光。“你要我保重……”冯才人缓缓开口:“我还要保重什么?”“往事已矣,可你还要生活下去。”“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又为了什么?”冯才人幽幽地说着,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我,更像是随口而说。我心中却不由得一惊,今日一见冯才人,便觉得她眼中有股淡漠世事的感觉,此刻再听到她心灰意懒般地这样说话,更是从心底生出惶恐。“冯娘子,你……”急切开口,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劝nad1(冯才人的双眼中带着几分疑问般的神色看着我,但疑问之中,并没有期待。这或许,正代表了她现在的心态,虽然疑惑我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但于她而言,无论怎样的答案,都已经不足解答心中的疑惑,又或者说,冯才人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疑惑的存在,她什么答案也不需要了。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看见冯才人此刻的样子,我体会的十分真切。明明是一个有生机的人,却让人看在眼里,只觉得枯槁。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知道冯才人的事,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对她伸以援手,但我知道,我不能看着她这个样子,置之不理。我终于鼓足勇气道:“冯娘子,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问了会有什么用,我的确不知道。也有可能只是愁上加愁的一句话,但我知道,这是此刻,唯一能在冯才人心中掀起波澜的事情了。而这个征人,也是冯才人今后,最大的支柱。果然,冯才人的双目渐渐有了神彩,或者说,因为精力的渐渐集中,冯才人的目光,不再似方才那般散漫。“他么……”冯才人的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冯才人的嘴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皱纹,这丝微笑本就稀薄,衬着这道皱纹,更是带上了无限凄凉。冯才人渐渐地仰起头,虽然她的头顶,是榫头交错的松木搭成的凉亭屋顶,但冯才人的神情却是十分认真专注。我的心中不由得一凉,冯才人却仍是看着屋顶认真地说道:“在另一个地方,等我相聚。”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已经不可能复归来,何苦徒留两人阴阳永隔,两地相思?不如,我去与你一道,在另一个地方相聚。如果死去的人还可以子在另一个地方相聚,那么死,当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可如果真的死去之后,人们还能在另外的地方,不受时间的限制长相聚长相守,那么世上之人,又何必为了一死而悲啼不休!“你一走了之,别的人呢?”我问了,却有些后悔,我想问她,世上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别的人,让你牵挂吗?可是想到冯才人的遭遇,恐怕值得牵挂的人,真的没有了。“别的人,还有谁?”冯才人意兴索然地摇头,“再没有了。”沉默片刻,冯才人忽然道:“我该把张贤妃的事情告诉你了。”这正是我要的真相,应该也是普安王想要的真相。可是此刻,我不能听。或许对于冯才人而言,完成了这件事,她就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所以,我不能让她说出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我忽然开口:“冯娘子,你到底……曾不曾嫁与他?”冯才人愕然,怔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你为何……这样问?”之子于归,本就说得再明白不过了nad2(但冯才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彩,却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是没有错的。“那一段乐曲,丰瞻华美,春光旖旎,尤其是那一番婉转羞涩的欢愉欣喜,当真与那欢庆的曲调相得益彰。好像,真的是在庆祝于归之喜。”我缓步走近冯才人,在她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当时听到这里,我还以为冯才人所言的人,就是当今皇上。当初相见的心动,相聚的不易,终于修成正果,所以这段乐曲,才这般洋溢着羞涩。然而转念一想,背上却惊出了冷汗。若是皇上,开始那一段《关雎》与《将仲子》,又从何而来!就算皇上会对冯才人有过“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初遇与相思,但仲子逾我墙的人之多言亦可畏,却又从何而来。那自然是,冯才人在进宫之前,曾有过一段热烈的爱恋,却遭到了家中的坚决反对。但冯才人还是坚持了下来,终于才有了后来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样华美热烈的乐曲,却让我害怕。冯才人已经进宫了这么多年,却仍是这样执着地,记着当年这段刻骨铭心地相思。在宫中,她的这般想法,足以让她毁灭。我心惊,但亦忍不住欣喜,总算,他们曾有过一个美好的结局,哪怕,那不是最后的结局。“当时,我一度以为,之子于归是真的。可是于归之礼结束后,冯娘子,你奏了一段短短的衬曲。”“衬曲?”冯才人茫然。“擅于奏琴之人,在弹奏一首曲子前后,或者两支曲子之间,指尖会不由自主地弹奏几个音符,或一句熟悉的、喜欢的旋律,算是思考,也算是试琴。”我道。其实这些道理,我根本不需说,冯娘子问的也绝不是这个意思,但我还是尽量多说一些话,一面吸引冯娘子的注意,一面也在留神她的神色。冯才人点了点头,目光中仍是不解之色。“冯娘子,今天你所奏的曲子,融合了很多支曲,其中的衔接,极尽精妙,全然听不出刻意为之的痕迹。但《桃夭》《木瓜》这一段奏完之后,徵调并没有立时转为商调。”我对着冯才人微微一笑:“冯娘子,你弹了两句《有所思》。”我看到冯娘子的纤指轻轻一颤,听到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个梦字,写的真好。因为几句《有所思》,你便做出了判断吗?”“我还没有聪明。”我摇摇头:“就算之子于归是真的,弹几句有所思,也再正常不过了。我的依据,是有所思里的遗憾。”“遗憾……”“若是曾经拥有,或许就不会有这么深的遗憾。”我道:“我终于想到,之子于归,不过只是一场梦境。”冯才人的纤指在轻轻颤抖,她忙用左手使劲握住了右手。我不忍也不敢看冯才人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只听许久之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缥缈地如同来自遥远的云端,却是直直地沁入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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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节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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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这样一场梦,我竟做了这么多年。”冯才人忽然缓缓说道。听到冯才人的语气中的倦怠之意越发深重,我忙道:“冯娘子,你们是有过婚约,对吗?”冯娘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又跟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要你们彼此心照,那么世俗之见,又何足道?”我静静地看着冯才人茫然的眼睛,希望能将她的目光吸引过来。冯才人的眼中渐渐露出了神采,轻轻地道:“你说的是。”顿了片刻,又轻轻说道:“想不到多年之后,我竟又得一知音。”之后的事情,我却不敢再提起了。冯才人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成了一位出征的将士,一个独处深闺,一个远在沙场,一种相思两处愁☆终曲子转为“羽调”,带着肃杀,反反复复只是那几句“我心匪石”。冯才人弹得铿锵有力,仿佛是在立誓,此心永不可变。当时我还不知道冯才人因何这般,直到听到后来,方才明白。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那个人,是我此生的唯一。他既死了,我此生决计至死没有二心。可是娘呵,你何苦逼我至此!分毫也不体谅于我。这首《柏舟》,乃是节妇丧夫之后,母亲迫其再嫁,节妇立誓誓死不再嫁的决心。而我想,那一次冯才人,终究还是屈服了。因为那一次,她要嫁与的人,是皇上。那时候,那个“征人”已经死去了吗?我不敢问。冯才人脸上神情变幻,时而甜蜜微笑,时而禾眉微蹙,时而神色哀戚,时而面容愁苦。仿佛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重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娘子,该吃药了。”身后穿来了宫女轻柔的呼唤,却并不走进园子里来。我与冯才人同时回过神来。看着冯才人本就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的惨淡,我起身扶了她一把。不知道冯才人吃什么药,但看她的状态,的确并不好。冯才人仰首看着我,神情很是迟缓,似乎过了片刻才认出我一样,对我报以虚弱的微笑。回到前厅,幽暗的房间里又多了几分药草气息,更显沉闷。宫女服侍冯才人用完了药,我方才起身告辞。冯才人满脸的倦怠无力,眼神中却尚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气。我对冯才人点了点头:“娘子的琴中,婢子尚有不解之处,改日自然还会再来请教,请娘子好生保养身体。”不解之处,其实没有了。至于冯才人的“征人”死于何时,冯才人嫁与皇上之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并没有兴趣知道,逝者已矣,而冯才人经历了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后,违背本心地做了皇上的妃嫔,我多提及,只有更增她的伤心。我只盼着有这样一个不解之处在,冯才人会多多少少,念及我这个“知音”,日子也就不会太过于平静如死水nad1(回到景芳斋,我让语燕找了小石头来,请他去见一见廖先生,就说手中的书千头万绪,需要假以时日方能理得清楚。待我有了头绪,自当去拜会先生。小石头别过我走出去,经过语燕身边,窘得连头也不敢抬。语燕只顾着跑过来问我吃什么点心,浑然没有注意小石头的反应。至于小石头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微停顿,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的犹豫,语燕更是连看都没有看见。我没有跟小石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他对语燕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告诉语燕,那只荷包是小石头送给她的。他们都是极为单纯的人,简单的快乐,简单的心思,一切,顺其自然吧。冯才人看来这两日不会有事,状态虽不好,却不会在这几天内有轻生的心思。眼下最令我担忧的,反而是三郡王。秦昌时是浙东的提刑官,任职的地方就在京城,而京城中心,皇宫之中,他还有着巨大的靠山。宰相秦桧权势滔天,身为宰相又被加封太师,这是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鲜有的荣宠。爹爹为官的时候,对这个奴颜事敌的宰相便十分痛恨。朝中尚有许多正直之士,痛恨秦太师的为人。只可惜皇上对他倚重,身为臣子,敢怒不敢言。听说秦桧膝下只有一子,故而这侄子也是十分亲近器重的。秦昌时就在京城为官,与秦桧互通消息,极为方便。三郡王要阻拦一个官员到秦昌时手下赴任,只怕三郡王行事被秦昌时知道,到时候难免传到秦桧耳中。我徒然忧心,却又没有主意。没过多久,小石头便又匆匆赶了过来。原来廖先生因为身体不适,向宝文阁告了一段时间的假。明明昨天见廖先生的时候,他尚且精神饱满,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小石头也没有问出来廖先生得了什么病,告几天假,我又问小石头,廖先生有没有托宝文阁的侍卫、内侍等人留下什么话给我,小石头也是茫然不知。也好,廖先生告假几天,冯才人那里又多了几天时间。到时候廖先生问起,我尽可以说,因为找不到廖先生,无人商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什么时候告的假?”我随口问道。“昨天上午。”昨天上午?我不还去宝文阁找过他吗?那么,是在我走了之后,廖先生便告假了。可是,廖先生的样子……莫非,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只能空自担忧,廖先生行事颇有些出人意表,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吧。下午暂且无事,仍旧去了福慧楼。简略打扫一番,要看书却是了无心绪。很快,心思又到了冯才人身上。廖先生给我的那几张书页,前几日已经被我烧了,上面的东西都已经记在脑中。张贤妃的事情,冯才人很快就会给我一个交代,所以张贤妃的病案,我便不想再回忆nad2(此刻我想起的,自然而然还是冯才人的履历。建炎四年,冯氏进宫,年方十七,封为御侍。冯氏,名含熏,开封祥符人。绍兴三年,晋才人。建炎四年是十二年前,而绍兴三年是九年前。也就是说,冯才人进宫三年后,方才由御侍封为才人。这意味着什么呢?御侍是最初级的妃嫔,但也可以说不是妃嫔,因为御侍只是意味着这个女子有资格侍寝,而御侍侍寝过后,通常都会有加封。也就是说,冯才人进宫三年之后,才首次侍寝。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面红耳赤。我虽身在后宫,却是未嫁之身,即便后宫的这些等级的;来由进宫时便有内侍、娘子们说与我们知道,但想来仍是觉得羞人。缓了缓心神,我方才又将心思回到此事上。冯才人三年不得圣宠,并不是因为一进宫时没有侍奉皇上的资格,很可能,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而冯才人的这个原因,皇上知道吗?皇上是明明知道,还坚持让冯才人进了宫,还是本不知道呢?是了,皇上一定是不知道的,九五至尊,天之骄子,身边有着无数美貌女子,单看今年这词采选的规模,也知道皇上身边自来不乏美人。若他当真关心的话,冯才人何故至今仍是个冷冷清清的才人?可是……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脑中。那晚在竹林外,皇上难道不是在暗中保护着冯才人不被那些侍卫搜到吗?但我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皇上不是在保护,他只是不想让冯才人这个诱饵,那么快便被抓到而已。他要让冯才人内忧外患,他要用冯才人,引出当年害了张贤妃的另一个人。一个如此深谋远虑算计着自己身边人的人,我心中不由得冷笑。一个这般寡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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