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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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情况,不适宜开车。”她扶住我。

“不妨。”我说,“你放心。”

我推开她,上车,发动引擎。

我说:“有空约会你,喂,你的电话号码呢?”

她给我一张卡片,塞在我上衣口袋里。

我开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大声唱着歌,又叫这辆老福士切勿辜负了我。

我驶着之字路,缓缓地格隆格隆向家驶去。我不能死,我告诉自己,罗震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找点借口就去死,你必需安全到家。

家门在望了,我欢呼一声,开了铁闸,驶进门去,不知道怎地,我竟煞不住车子,一直朝游泳池冲过去。

我大声尖叫:“救命,救命!”

泳池里不知道有没有水,完了,完了,我这次完了。

我急急推开车门,车子轰地跌进池内,水大力压进车箱,我几乎窒息。

“救命!”我吞着水,“救命。”

我拼命地游向池边,怕得要死,那一点酒醒了大半。

家人显然发觉闯了祸,开亮了所有的射灯,司机跳进池中来打捞我。

我抓紧司机的手不放,痛得他怪叫起来,“三少爷,不妨,不妨,你松松手,我这就拉你上来了。”

我冷得颤抖起来,震惊过度,不住地抽筋。

小姐姐说:“叫医生来,快叫医生!”

玫瑰提着厚毯子出来,抢着盖在我身上。

我哭起来。

小姐姐见我无事,顿时破口大骂,“罗震中,我胆子都被你吓破,你疯了?把车子驶进泳池来冲凉,你黄汤灌饱了是不是?”

我只是哭。

玫瑰说:“扶他进房,让他休息。”

小姐姐顿足,“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回房去了。

司机与园丁将我扶到房间去。

我伤透了心,不肯换上干的衣服。

“你会伤风的,”玫瑰说,“快听我话。”

我惨叫:“妈妈,妈妈。”这世界上,只剩下妈妈爱我,只有她不舍得我。

恍惚间看到母亲向我走来,长脸蛋充满戚容,微褐色皮肤依旧,手放在我背上,说道:“震中,你又不听话了。”

“妈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嚎叫。

司机强脱了我的衣裳。

母亲叹口气,“震中,妈妈抱歉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妈妈实是身不由己。”她仍是那么温柔。

我饮泣。

医生一来,母亲便冉冉消失在我眼前,他替我打了针,要我多休息。

我却发了高热。

一忽儿见到玫瑰结婚了,新郎是庄国栋,父亲和我去将玫瑰抢回来,但她对我嗤着鼻,老庄对我摇头叹息,嘴角挂着一个冷笑。

随后我又来到一个有牌楼的仙境,云雾重重,我大声叫玫瑰。

玫瑰出来了,但父亲挡在她身前,父亲看着我:“震中,你想恁地?”她震怒,提起金光闪闪的宝剑要砍杀我。

我大嚷:“爹爹,爹爹,我不敢!我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我最爱的是父亲。

待我自恶梦中醒来,己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小姐姐见我醒来,松口气、犹自赌气道:“呸!才一百零二度,就发梦魔,乱喊乱叫,叫人不得好睡,轮班服侍你。”

我虚弱地微笑。

“你都做些什么梦?”小姐姐问。

我说:“爹拿剑砍我,”犹有余怖。

“叫你别上唐人街看武侠片午夜场!”她白我一眼。

同父同母生的姐弟,我这两个姐姐仿佛生少了一些零件长少了几条筋,她俩的思维简单得多,生活得丰足愉快。在她们眼中,我无异是个自寻烦恼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我别转了脸。

“大姐也在这里呢。”她说。

我不出声。

“这一阵子你可是交了苦运了?我倒情愿你恢复以前那种无忧无虑,做一个大快活。”

大姐推门进来问她:“你手里是什么?”

“参汤。”小姐姐说。

“我告诉过你,这种东西是巫道,年纪轻轻的男人,喝喝就坏了,好好的西药是医生开出来的,混在一起吃,他的病不会好。”

“你懂什么?”

两个女人在我病塌前吵了起来。

我问:“玫瑰呢?”

“昨夜她守在你床前,如今睡觉去了。”大姐说。

我不响。

“喝了这碗参汤,好有点气力。”小姐姐说道。

大姐光火,“他只是你弟弟,要这般好气力干嘛?”

小姐姐脸都涨红,“你这个泼妇的一张贱嘴,总没些长进,不住地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她抓住大姐的手臂。

两人扭打着走出我房间。

但凡三妻四妾的男人,想必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她们离开之后,我将盛参汤的那只碗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茫然想。

“震中。”

我抬起头,看见玫瑰站在我床头。

我淡淡地说:“因我病劳驾你了。”

“你那辆福士报销了。”

我一震:“呵!”

“开了很久吧?一定有感情。”她说。

呵,那辆福士,我颇心如刀割,它伴我月夕共花朝,足足七八个年头。

只有玫瑰明白我心,两个姐姐巴不得破车有这个结局。

但我一向不要什么簇新的跑车。

玫瑰说:“那日其实很危险。”

我说:“是,我知道,很容易淹死。”

她沉默。

“你仍不回香港?”

她不出声,脸上已瘦下一圈来。

我叹口气,“我已洗手不理这件事了,”我说,“你自己想清楚吧,我要搬出去。”

“你搬哪儿去?”她急。

“我不理你,你也别理我。”我说。

“你姐姐们恐怕也不肯。”

“哼,她们不肯有什么用,”我说,“我懒得对牢你日夜操心——吹皱一池春水,与我何干?”

玫瑰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对,我知道,你从来未要我操过心,我是狗拿耗子。”

“你说话很善用成语。”她笑。

我心都碎了,她尚若无其事,恶毒的女人。

她说:“这是你湿衣服口袋中取出的一张卡片。”搁下她就走出去了。

我看那张卡片:薛小曼,老庄的旧欢。

那是一个强壮的女郎,她永远不会知道啥子叫惆怅旧欢如梦,真是她的幸福。

我放下了卡片去找老庄。

我还很虚弱,坐在公路车上,活脱脱像个三期肺病患者,都夏天了,还穿着厚夹克。

我到老庄的公寓去按铃。

他来开门,白衣白裤,精神奕奕。

他很诧异,“你,震中?”

我颓然说:“老庄,我没有理由恨你,你认识她,比我早了十七年。”

“啊,震中,我太高兴了,你的思想终于搞通了。”他迎我入内。

我躺在他的沙发上。“咖啡!”我说。

“你精神好一点了没有?”

我无精打采,“没有。”

“打算怎么样?”

“做和尚去。”

“别开玩笑,披上袈裟事更多,”他将咖啡给我。

“你与玫瑰呢?”

“我根本见不到她。”

“啊?”我很意外。

“她很谨慎,她只答应我,她会考虑。而且老弟,且慢臭美,这并不是你从中作梗的结果,有没有你,她都会这么做。”老庄说。

我明白了,自始至未,我都不过在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

刹那间我大彻大悟,头顶上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由顶至踵,苦不堪言。

我反而静下来。

“你打算娶她?”我问。

“如果她答应嫁我,那自然。”他答得快。

我点点头。

“震中,你为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我思想搞通了。”

“不,定有其他的原因。”

我微笑,改变话题:“我碰见小曼。”

“谁?”他抬抬眉毛问。

“小曼,”我没好气,“忘了?”

“哦,她。”他恍然大悟。

“是。”我问,“你不反对我约会她吧?”

“当然不反对,但为什么是她呢?”庄国栋大惑不解,“像她那样的女人也很多的,你可以从头开始。”

“我看中她的铁石心肠:失恋就失恋,第二天又爬起来做人,多么好。”我禁不住的艳羡她。

老庄苦笑,“是的,这确是她的优点,她注射过感情防疫针。”

“我可不想人家为我要生要死的。”

庄笑,“你真会做梦,有人会为你要生要死?你有这样的福气?”

自然没有。

“你呢?”我问,“你打算如何?”

“我待玫瑰发落。”他说。

“你有几成希望?”

“我不知道,我很乐观。”

我问:“为什么我们要待玫瑰发落?”

他很诧异,“我不知道,我是她不二之臣,我从来不想叛变她,侍候她是我唯一的乐趣。”

“*的,叫人恶心、肉麻。”我骂。

“你呀,你连被她发落的资格都没有。”庄笑嘻嘻地。

这也是实话。

“我不再在乎。”我说。

“不在乎是一件事,你忘得了她?”老庄又一支飞箭射过来。

“陪我出去走走。”我说。

“我要等她的电话。”他愉快地说。

“她要找你,总会再找来。”我说。

“哈哈,我才不听你的鬼话,”他摇头。

我说不服他,只好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薛小曼,轻而易举获得约会,这女郎大方,不会叫男人痛苦。

老庄凝视我,“你以前不是这么随便的,以前你守身如玉,又不怕寂寞。”

我微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已失了身,无所谓。”

老庄忽然发怒,“这又有什么好笑?你嘴角为什么老挂一个白痴式的笑?”

“笑也不让我笑?”我还在笑。

“你变成这样,可不是我害的。”他喘息。

“我没说你害过我,我们仍是好友。”我太清楚了,即使没有庄国栋,玫瑰也不会在千万人中挑中我。

“你为什么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他摇我手臂。

“我不应万念俱灰吗?”我问。

“玫瑰战争的伤亡名单又多了一个名字。”他喃喃道。

我呵哈呵哈的干笑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小曼站在西区一间小酒馆门口等我。

她打扮得非常出色,鲜红线织的小外套,窄牛仔裤,平底鞋,我温和地吹一声口哨。

我说:“喜欢到什么地方去?”

她说:“月底了,我已破产,如果大爷你有钞票,就请我吃顿好的。”

“没问题。”

我们选了间意大利小馆子,气氛随便,但食物精美。小曼仿佛真的很饿,据案大嚼起来。

我问她:“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西区肯肯舞女郎。”她边吃边抬起头来。

“不要说笑。”

“我是药剂师。”

我肃然起敬,“啊。”

她笑,“三千多磅一年,又得交重税,有什么值得‘啊’的。”

“为什么不回香港?”我问。

“香港又有什么在等我?”她反问。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

“告诉你,”她叹口气,“你们这些纨袴子弟永远不会明白,大学文凭实在只是美丽的装饰品,毫无实际用途。我只希望快快寻张饭票,嫁掉算数,胜过永永世世沦落异乡,足够温饱。”

我忽然问:“我这张饭票如何?”

她一怔,“别开玩笑。”

“真的,小曼,你看我如何?”

她笑,“喂,我们是好友,别乱说话。”

“我念法律出身,父亲是罗德庆爵士,你如嫁给我,罗家不会亏待你,以你这般身材相貌,打扮起来可不会差,何苦再独自挨下去?”

小曼凝视我。

“嫁我胜过嫁庄国栋,他是穷光蛋。我不是说人要拜金,但我们确实是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她说:“我要一杯咖啡。”

我叫咖啡给她。

“如果婚后你不满意我,可以马上离婚。”

“像好莱坞电影呢,”她冷笑,“为什么要急急结婚。”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腹中块肉不能再等,总得找个人认了才是,你就包涵包涵吧。”她笑得喷酒,“为什么挑我?”

“为什么不挑你?”我反问,“你适龄,又想结婚,聪明伶俐开朗,又有学识,家底清白——为什么不?”

“我吃饱了,你少胡闹,走吧。”

八十年代的女性也尚有她们的矜持,可怜的女人们,我一生之中,见过无数的女人,只有玫瑰是胜利者。

“我送你回去。”

“啊,你买了新车。”

“是的,我的老车死了。”

她微笑。

她随我上车,我驾驶术流利,一边向她落嘴头,“你看,你老公多好,有人管接管送,不必挤地车。嫁了我,你也不必朝九晚五地去受洋人气,给不三不四的男人吊膀子,两餐有着落,又少不了你四季衣裳,年年有新皮裘穿,在家养儿育女,不亦乐乎?”

她不响,默默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女人不外是一朵花,总归有谢落的一天,我看你也挺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二十七八岁年纪,正是结婚的年龄,嫁了我,跟我回香港,包你在亲友间吐气扬眉。”

“我有什么不好?我会爱护你照顾你,咱们都是成年人,婚姻不必有太多的幻想,咱们到巴黎度蜜月,以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你想一想。”

小曼用手掩住了脸,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的眼泪自指缝间流出。

我温和地说:“你到家了,不请我进内喝杯茶吗?”我递了手帕给她。

她静静抹干眼泪,“我想早点睡。”

我说:“小曼,明天我来接你上班,八点半?”

她想一想,“八点正。”

我点点头。

她进屋去了。

当夜我回到小姐姐那里,找她商量大事。

她问我:“什么事呢?”

“你保险箱里有什么像样点的钻戒?”我问她。

“你要钻戒干什么?”她愕然。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戴在这里,流行着呢。”

小姐姐气道:“你倒是恢复得快,一下子没事了,调皮过以前。”

“小姐姐,生命总得继续下去。”我摊开手。

“你要戒指干嘛?还没回答我。”

“送给我女朋友。”

“啊!”她先是一怔,然后明白过来,非常洋派兼戏剧化地拥抱我,把我挟得透不过气。身子上那阵狄奥小姐的香味更是刺鼻而来,我忍受不住,猛地咳嗽起来。

“死相。”她骂我。

“我要订婚了。”我说。

“跟谁?”

“一个女人。”

“很好,我情愿忍受你这种腔调,胜过你先一阵子的神不守舍。”

“戒指呢?”我说。

“我手上这只好不好?”她伸出右手。

我看一看,“不要这种破铜烂铁。告诉你,别小气,将来还不是由罗德庆爵士归还于你。”

“我抽屉里倒是刚镶好一只方钻……”她迟疑。

小姐姐终于把那只戒指交予我。

我还觉得满意,就放在口袋,她心疼,叫我收好些,又嘟哝着说不知谁家女儿好福气,一下子就混得上了青云等等。

我说:“小姐姐,天下的福气都叫你一人享了去不成。”

我回到房间,也不想什么,心中其实没有深切的悲哀。我的心已死,我的心已碎,但是不知恁地,我的眼泪汩汩而下,我哭出声来,像一只受伤的猪猡,呵呵嚎叫。

我怕她们听见,用被蒙住了头。

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哭。

正如庄国栋所说,一切都是注定的,谁是谁非,不必多说。

至少在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我搭救了薛小曼。第二天一早,闹钟把我惊醒,我**口袋中的戒指盒子,*出门口去。

小曼坐在她公寓楼下吃三文治,见了我,乍惊还喜,神情复杂。

我自门口花圃采下一枝玫瑰花交予她手中,取出指环,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我说:“我们在伦敦结婚,回香港请喜酒,你今天到公司辞职吧。”大功告成。

她呆呆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她说:“我以前是庄国栋的女朋友。”

我拍拍小曼肩膀:“如果你不是老庄的女友,也是其他人的女友,过去的事,谁关心呢?小曼,今天起,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接她上车,送她到公司,把车匙交在她手中,“你自己开车回家,当心点。”

她点点头。

“别担心,你会爱上我的。”我挤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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