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吐出的话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一时间竟然是发起了愣。但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他们不满意了邓长年对言语的“无动于衷”,猛的推了一下邓长年。
长年习武,他的身体早已快过了他的意识,在他尚未回神的时候,就闪电出手,抓住推过来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
“咔擦”
骨骼错位的声音伴随着一个人猛然哀叫,让邓家那些人愣了愣之后,随即愤怒起来,尖叫着,朝着邓长年厮打开去。
“你居然还打我!”
“将他废了!跟他那个傻子哥哥作伴!”
邓长年双目赤红,浓烈的炙热和彻骨的冰冷反复洗刷着他的胸。那那一刻,他头脑分外清明,往四周环视一番。(,搜索\ 。。
094 那一日(二)
载着沈柔凝的那张画舫已经开走了很远。
邓长年隐隐听到了风雪之中传来的琴声。
她走远了,便不会受惊了吧……一个拳头打过来,邓长年看都不看那是谁,伸手握住对方拳头一拽一甩,百多斤的重量在他手中不过就像是如同抛玩着枝头的果子,轻而易举,就将人甩了出去!
“噗通”
落水的声音,清晰极了。
“啊!”
“救命!”
湖水冰冷入骨,落雪在湖面上形成了一层青白色薄冰。那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少年落了下去,只在水面上停顿一瞬,身上的袍子就吸满了水,变得沉重无比,将人拖了下去。那少年慌乱地挣扎着,湖面泛起涌浪,很快就只看见了一只手,还在水面外,绝望地不肯没入水里。
“快来人!快救人!”
“邓长年!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有船家脱了衣裳跳下去救人,邓长年眼底看见了一片火红色的衣裙。
今天谁穿了红衣裳?
他觉得自己此刻头脑之中冷静极了,思维似乎被风雪冻住,迟缓的很。
想不起来,算了。不重要。
邓长年的身体察觉到左右都有人气势凶狠地撞过来,他的身体立即暴动起来,矮身一侧一躲,右腿抬起猛的一个回旋!
脚上持续撞击到什么,让他微微觉得有些麻木的钝痛。
看来,回到京城之后≡己懒了些,功夫像是退步了一点儿。
“武术的精髓,只在一个‘恒’字!一日荒废,便是百日倒退!万万不能存有懒惰之心!”
师父的话在,在邓长年头脑中响了起来。
“噗通”
“啪!”
“啊!”
邓长年站在那里,任凭细雪落在他的头上脸上。
“邓长年!你疯了!”那一片红色的衣裙居然还站立着,但却比刚才离他远了些。
再没有感觉到有人欺近,邓长年抬起头,看着惊恐万分眼神恶毒闪烁的邓心月,咧开嘴。冲她笑的十分开心。
那一日。邓家在场的两位公子,邓长霖和邓长孺,以及一位小姐,邓心眉。被“疯了”的邓长年打下了水。
剩下的三位小姐好歹聪明亦或是胆小一些。躲着邓长年很远。这才得以幸免。
“骨肉相残!那是他的兄弟姐妹!他怎么就能狠得下心!”
“邓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东西!果然是贱人贱种!”
“给我打!往死里打!我们邓家,没有这种黑心肠的贱种!”
心心疼爱的孙子孙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向娇弱的邓心眉发起高烧却只喊冷。大夫都不敢断定她到底能不能醒!邓老太太暴怒,指着邓长年,身子直哆嗦。
被那个老太太指着大骂的时候,自己那会儿是怎么想的呢?邓长年站在窗前,努力回想地回想。
对了,那时候,他记得很清楚,本来他还准备认错的,毕竟他们骂他几句虽然让他心痛愤怒,但却怎么也要不了他的命;而他将他们丢到了初春下雪的湖水里,虽然那时候他们离岸很近,湖水不深船家也会很努力地救人……但他们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即便是救的及时,冰冷的湖水也很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自己在回府的路上进行了反省,觉得自己反击太过,的确是错了……他准备认错的。
是的,他原本准备认错认罚的。
但那会儿,他站在那里,抬起头,看着站在石阶之上的那个老太太,那原本还算白皙红润的面颊此时全部扭曲起来,像是山上那些死掉的老树表层的那些黑皮;她从来都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却炸开来,乱蓬蓬的像是山上那些将欲腐朽的茅草;她的下巴尖锐双唇只剩下了两层薄薄的皮,吐出来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箭!
她真的想要将他打死!
若非是她老了挥不动板子,她肯定乐意将他亲自打死,体会那种痛快吧!
但他为什么要死呢?
他还不想死。
他活的多不容易啊,小时候为了治病,他受了那么多的非人折磨!这好不容易健康起来,能快活地过活了,他怎么会想死!
邓长年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反抗。
邓家是文臣。
那些听了老太太的话冲上来的婆子瞧着粗壮凶狠脸上带煞甚至还有一把子力气,即便他们手上拿着粗大的棍子做武器,但又怎么能伤的到日夜习武十多年苦练不堕的邓长年?
邓长年没费太多力气,就将那些婆子打倒了。
邓老太太气的眼冒金星险些昏厥,见婆子没用,立即让人去喊了外院的护院们来,一边依旧暴怒般地咒骂不止。
邓长年挖了一下耳朵,屏蔽了老太太的话。这么看来,她手舞足蹈面部扭曲嘴巴一张一合,瞧着实在滑稽的很。
邓长年就咧开嘴巴笑了。
他一笑,那老太太再也站不稳,跌坐了下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孝顺儿女们慌忙去救,有安慰的,有替她咒骂的,有不知道该做什么团团乱转的,热闹的很。
“给我打死他!打死了我负责!”
这把声音前所未有的高亢尖锐,轻易就冲破了邓长年的屏蔽,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是前院的护卫们到了。
这些人可都是有功夫傍身的年轻汉子,虽然不见得多高,但肯定比刚才那些婆子厉害多了。而且,他们人多。那跑去叫人的是邓心眉的亲哥哥,他已经知道了邓长年厉害,所以一下子几乎将所有的护院都叫来了。
一共三十多个人。
个个都带着武器。轻易就将邓长年围在了中间。密不透风。
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抽离的刀鞘。
“长年少爷,你放弃吧。我们不想伤到你。”一个护卫头目劝说道。
“来吧。”邓长年添了一下嘴唇。
他觉得有一点儿口渴,内心却隐隐兴奋起来。
那头目又听着老太太在上面咆哮着“打死他”,面上生出一些不忍,却又不得不听命行事,冲着邓长年抱拳,口中道:“既然如此,那属下们得罪了。长年少爷,请。”(,搜索\ 。。
095 那一日(三)
那一日,当邓公被家人急急请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地上的咧着嘴笑的邓长年。
他的发髻早就散了,眼角乌肿,破裂的嘴角正往下流着血,早上才上身的锦袍破破烂烂,染上了不知谁的血,形成了一块块的黑。他坐在地上,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几十个人,有的动也不动不辨生死,更多的在低声痛苦**着。
长刀丢在四处,刀上惹着血,让老爷子双目一片通红。
“怎么回事!”他恼怒大吼。
“怎么回事?问问你的好孙子!他学了一身好本事回来,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啊,还能有怎么一回事?”老太太见到老爷子,当即就又有了力气,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邓长年道:“你的好孙子,他的兄弟姐妹们好心去找他一起游湖,他却仗着好身手,将他们丢进了明珠湖!”
“这大冷的天,可怜的长霖,可怜的长孺,可怜的眉丫头,灌了一肚子的冷水,现在生死不知!”
“我不过是想要罚他几板子,他就大打出手!他的功夫真不赖啊,几十个人都拿他没法子!他,他……”老太太哭的委屈极了,鼻涕眼泪糊的到处都是也不管不顾,只管哭叫道:“老头子,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好孙子!”
“你让他去学武艺,你接他回来,他却想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行啊!反正我这个老婆子活了五十也活够了!你让他先杀了我!先杀了我!放过长霖他们!我死了,好歹也算是够了岁数能操办一下。长霖他们还年轻,都没有成亲呢,死了都没有人打幡!”
“我活什么!”
老太太嗓门大的很,她身边围着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一个个也都跟着啼哭起来。
邓公只觉得脑门一阵阵突突直跳,血气一阵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勉强站住了没有倒下,指着府上的大总管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大总管好歹一直都是存着理智的。
他早前见到两个少爷一位小姐湿淋淋地被抬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府上要大事不妙。一边安排了人去给老爷子报信。一边去让人审问了跟过去的几个丫鬟,问清楚了前因后果。
但他根本就不敢与老太太对上。哪怕是护卫们被叫过去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也不敢上前去做点儿什么。他不仅不敢有所作为,而且还躲了起来。连在老太太他们眼前出现都不敢。
因为。那样怕会更糟糕。
他是下人≤得听主子的命令。他根本无法违背。因而只有躲起来。
知道老爷子回来了,他才赶忙出现了。
“回老爷,是这样……今天长年少爷邀请沈家四姑娘和七少爷游湖。长霖少爷成孺少爷……跟了去,追到了画舫上。几位小姐见了沈四姑娘很是热情,没想到沈家姐弟胆子小,就哭了起来。恰好明嘉郡主和陈家的厚绩少爷在……沈家姐弟离开之后,几位小主子口出恶言……”
“什么叫我们口出恶言!你不要信口瞎说!”邓心月本来一直都在旁边低头委屈害怕,听到总管所言居然偏向了邓长年,不禁又慌又恼,站了出来,红着脸训斥道。
“你住口!”邓公胸膛起伏,瞪了邓心月一眼,而后对大总管道:“口出恶言,是怎么说的?”
大总管有些迟疑,一咬牙,将那些丫鬟的招供复述了一遍。
邓公听了身躯再颤,却是没有多言,只是咬着牙沉声道:“然后呢?”
“几位主子说话间去推长年少爷……落了水,情况很不好……老夫人恼的很,责骂了长年少爷,口称要将他‘打死’……”
“这样狼心狗肺黑心肠的,今天就敢将哥哥们丢下水,明天就敢将我们这些长辈都杀了!不打死,难道我们邓家要出一个戮亲之辈!那邓家就被他一个人给毁了!”
“你做不了恶人下不去手,我反正名声早就臭了,我来当这个恶人!我不怕报应!我来!”老太太理直气壮,毫不示弱地冲着邓公嚷嚷。
“你也闭嘴!”邓公怒吼道。
“凭什么!我就要说!我就要说!”老太太根本不害怕,继续指着邓长年道:“若是我的长霖有个好歹,我亲自拿了刀去找这个黑心烂肠的,拼了我的老命,我杀不死他,就死在他手里,让他一辈子声名狼藉,人人喊打!”
“我活了五十多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自从她嫁进来,生下了儿子,她就再不怕自己的丈夫了!他是读书人,他最要脸面,他根本不能将她如何,只能忍着她!儿子有了孙子,她成了儿孙满堂的老太太,她就更不怕了!
凭他再不进她的屋子!凭他想要如何!
他若是敢休了她,她现在就能领着儿子孙子一起走!她低气十足,她怕什么!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邓长年扯开了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悲哀,有些讽刺。
果然,祖父根本不能将那个老太太如何,只能狠狠地抽了他几十鞭子,好歹算是顾及着他的性命,将他送到了前院养伤。
前院,老头子的话好歹管用一点儿。
若是留在后院,他邓长年恐怕真的会活不过晚上,抑或落得跟他的哥哥邓长佑那样了。
邓长年心中清楚的很,哪怕他丢了命,或是成了傻子残废,老爷子依旧不能将那个老太太如何。
那个老人,一辈子在官场上清正严明严苛的让人恼恨,却对他撒泼的老妻一再妥协退让,没有一点点的办法。软弱的不像个男人。
真是悲哀。
邓长年站在窗前,直到光线一点点地变暗,开始了乌沉沉的黑夜,他才开始缓缓活动起了身体。外面传出了些声音,这是他的小厮山子正在同门口的护卫说话。
山子其实是他的表弟。是他那出身低微的娘亲的娘家侄子。娘亲没了,她的娘家也就慢慢破败了,最后遇到了灾年,一家人都快死光了的时候,山子的父亲他的舅舅凭着最后一口气悄悄地找到了老爷子,托付了山子,就咽了气。(,搜索\ 。。
096 山子
不知是怎么想的,邓公并未承认山子邓家姻亲的身份,也未将人领回邓府,而是寄养在善堂,直到送邓长年去黟山长春观的时候,才将山子一并送了去。
随从,伙伴,兄弟……在山上那么多年一同长大,到底算作是什么身份,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邓长年回邓府的时候,山子也进来了,被安排成了护院。
山子平日并不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也幸好如此,不然,山子若是涉及到那一日的麻烦里,他怕就没有自己这么挨几鞭子就算了了。恩,在邓公这里,他邓长年挨的那几鞭子,已经抵了他犯下的“错”。在老太太那里当然不是,她和她的血脉子孙们,还是依旧恨不得他去死的。
片刻之后,山子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了。
“这是我亲自在外买到的,将厨房送进来的饭菜都换过了,你放心。”山子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而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来,道:“师兄,我给你换药吧。”
跌打止血之类的药物,他们下山的时候,长春道人给了他们备下了一些,效果很好。就算效果不那么好,自己从师父那里带回来的药才值得信任——
最开始那位大夫给了药膏,只要闻一闻那味道古怪,就知道立即掺了许多“好东西”,就那么明晃晃地送进来,连掩饰都不怎么掩饰了。
邓长年转过身,不禁道:“幸好有你。”
山子并未立即开口。撩起邓长年的衣服,开始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残留的药渣,沉默半晌,才道:“……你这是活该。”
似乎还能听到他怨恼磨牙的声音。
邓长年裂开嘴笑起来:“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真的说服我自己?放心,以后都不会了。受这一场……是好事。”
他邓长年也不傻。
邓家是个什么情况,他的嫡亲祖母、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哥哥,还有他自己差点儿就死了,他师父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在胎中就中了毒……他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到底是在山中长大的。长春道人严厉又心慈。师叔师兄弟们一个个都是真性情。道观之中,三清道祖山前,哪里会有那些肮脏污秽,阴险毒辣?
道观里的争执。不过是你又去偷吃的藏起来的荷叶鸡罢了!
而在沈家村。又是那样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子。即便是那老太太的亲女儿。沈大太太,待他那般的真心,与她的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
他从未在沈大太太受到过任何伤害。也从未在沈大太太那里感受到任何的恶意!
所以,面对这样的沈大太太,在那样的环境下,邓长年总是忍不住去想,万一他的亲人们真的是命运不济福禄浅薄呢?万一他们现在的这一切,并不是……
邓长年觉得,他应该心怀一丝理智和善念,而不是一开始就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需要有什么来证实,来说服自己。
而现在,他的心,终于能够踏实了。
所以,他以后再做任何事,都能踏踏实实的,再无迟疑,再无畏惧。
所以,真的是好事,邓长年再次点头,不想他这么突然动一下,让山子的手划到了伤口,疼的他直龇牙。
师父的药效果很好,但有一日,就是真的有些疼。
“山子,你打听了没?沈四叔是不是榜上有名?”邓长年问道。
“难为你到今天才问。”三子似乎真的非常生气,瓮声道:“沈四叔高中了第三十一名,今天陈家正在开门宴客,十分热闹。这大庆朝,有一大半的官员都亲自到场了。 ”
“那就好。”邓长年裂开嘴笑起来:“山子,之前沈四叔可是颇为照应我们。他如今大喜,我们总该有所表示。这样,你到我原来的房间里去,床板底下粘了副画,你给沈四叔送过去。这是我们做小辈的心意。”
“知道了。”山子应了下来。
他和邓长年,启蒙认字基本都是在沈家族学里。长春道人懒散的很,除了泡药草一开始的时候会看着他们,平日里总是不耐烦,连《道德经》都是年长的师兄教的。
很快到了夜里。
长春道人的药真的很不错,邓长年觉得,自己大约是好了八成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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