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麽近那麽远（1 / 2）

6.

整个圣诞假期，我和班上同学完全没有联系。他们当然不会约会我，而我也不会主动找他们。就好像，不同的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们有他们的多采多姿，我有我的枯燥沉闷。

期中考已经结束了，我不能用温习来消磨时间，唯有去邻近的图书馆借书。

如果有天不想看书的话，我便会去球场或溜冰场，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天气太冷的时候，我会走进商场的书店或cd店，四处闲逛。有时候，我还会一个人去参观博物馆，通常是星期三去的，因为很多博物馆在星期三免费入场。

除了这些消遣活动，我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家中。

还记得圣诞节那天，妈妈坐在钢琴前，弹奏了一首圣诞诗歌《joy to the world》。她是一个基督徒，家中收藏了很多诗歌的琴谱，但她只喜欢弹奏《joy to the world》，可能这首诗歌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她。

说起来，妈妈好像从来没有带我去教堂望弥撒。反正我对宗教活动没有兴趣，她不带我去也无所谓。以前的我是这样想的。可是在一次亲友聚会中，我发现了原来我的表兄弟姐妹已经受洗了，而且他们小时候都曾经去过教堂望弥撒。在妈妈的家族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不是基督徒。

除夕前一晚，我们去了酒楼跟亲戚一起吃饭。

表面上大家都客客气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显得很做作。

「咏思啊，中三选科怎样？」外婆问我。

「我已经中四了。」我回答道。

「什麽？说话大声一点嘛，这麽小声说给鬼听吗？」她声如洪钟，口水朝着我的脸喷洒。

我唯有y着头皮，再说一次︰「外婆，我今年中四了。」

「欸？是吗？那你交了男朋友没有？」

「没有。」我低着头说。

「这样不行啊，你这麽害羞怕人，以後怎样嫁人？」

我的脸颊开始发热。忽然之间，我好想逃离这间酒楼，赶快回到自己房间的被窝中。

「妈，说到嫁人太长远了，咏思现在只有十六岁。」妈妈为我打圆场。

「不远！你自己十八岁就嫁老公，还生下了nv儿！你还好意思说『长远』这两个字？」没想到外婆不但针对我这个外孙nv，就连自己亲nv儿也亳不留情。

爸爸和妈妈的脸se沉下来，他们都没有说话，气氛b外面的天气还要冷。

我和表姐离座上厕所。一离开饭桌，压在我心头的大石立即变轻了。

「真可怕！对吧？」表姐跟我说。

「嗯。」

「外婆总是针对你们家，年年聚会都故意让你们难堪，我也受不了她。」表姐抱怨道。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外婆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

「明天是除夕，你去不去倒数？我们约了教会的朋友，打算一起去尖沙咀倒数，你有兴趣吗？」

「我……还是不去了。」

「你一早约了其他人庆祝对不对？」表姐扬起眉毛，调皮地问。

我实在没有勇气向她坦白，我根本没有约会。身边满是朋友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寂寞是什麽一回事。

「嗯。」我点头。我约了的人，就是我自己。

到了除夕夜，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耳朵听着音乐，任由黑夜的沉寂把我吞噬。没有开灯的房间，昏昏暗暗的，透过玻璃窗望出去，外面五光十se。

我的脑袋幻想着其他人怎样庆祝除夕。此时此刻的尖沙咀应该挤满了人群，兰桂坊的酒吧也坐满了客人。年轻人大多相约了出去玩，一起迎接新年的来临。哪有人像我一样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看手机，萤光幕显示11：57。

还有三分钟。

在这漫长的三分钟里，我不断地想，会有人打电话给我吗？或者传一个「新年快乐」的短讯给我吗？如果有，我希望那个人是……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00：01

手机没有响起铃声，也没有震机，非常安静。

我紧抱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膝盖之中，听着mp3机的播放清单，此时刚好播到一首带点伤感的英文歌。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我只是他的其中一个普通朋友。在他的字典里，朋友（friends）是众数，但在我的字典里，朋友（friend）却是单数。他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我又怎可以苛求他把我放在朋友清单中的首位呢？

太yan只得一个，但包围太yan的行星有九个。太yan的光芒不可能平均分配给每一个行星，而距离太yan最远的冥王星，得到的yan光是最少的，最後更被除名。

我总觉得，如果沈子朗是太yan，那我无疑便是冥王星了。

或许终有一天，他会把我从朋友清单中剔除。

我拿起手机，找出沈子朗的号码，给他发了一则短讯。

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

收到沈子朗的回覆，已经是三天後的事。

他约我在公园的喷水池见面。

我感受到一gu前所未有的喜悦，因为从来没有人在假期约会我。

我不知道应该穿什麽衣服来赴约，但当我打开衣柜时，我就知道自己根本不用烦恼——衣柜里除了校服，就只有几件白set恤和浅蓝se牛仔k。

随便穿上一件军绿se大褛，再戴上一条黑se颈巾，我便出门了。

走在街上，我忍不住偷瞟路上少nv的打扮，她们多数是穿袜k、短裙和皮靴，看起来相当亮丽可ai。相b之下，我一副路人甲的模样，半点少nv味道也没有。

我b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五分钟。我不介意等人，只是不想迟到。站在喷水池前，我搓r0u自己冰冷的手，不时用口呼气让双手温暖一点。

当看见沈子朗走进公园时，我的心跳得很快。

「嗨，林咏思！」他脸上是永恒不变的yan光笑容。

「嗨！」

说起来，我们好像是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单独见面。

他给了我一张明信片，我看看日期，是圣诞节那天。

「这是我在意大利写的，本来想寄回来，但又不知道你的地址，所以现在亲身交给你，希望我的心意不会来得太迟。」他把我手中的明信片翻过来，这是一张海岸小镇的相片，下面印着「positano」的字样。

「这个地方好漂亮啊。」我赞叹道。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桃花源。是我特地找来送给你的，要好好保存喔！」

「嗯，我一定会。」我对上他的眼睛，由衷地微笑。

从来没有人会写明信片给我，他是第一个。

从来没有人会为了送东西给我而把我约出来，他是第一个。

「不说了，我要回家整理行李。」沈子朗说。

「你刚刚回到香港吗？」

「嗯，我今天回来的，家中的行李箱还没有打开过。」

「好吧。」

「那我先走了！ciao！」他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便转身走向公园的出口。我知道「ciao」是意大利文的日常用语，用来打招呼和说再见。

他走了後，我坐在喷水池边，细读他写给我的明信片。

「林咏思︰

圣诞快乐！你猜我现在在哪里？没错，就是意大利的波西塔诺镇！这个小镇很美丽吧？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带你来亲眼看看，顺便呼x1一下这里清新的空气，你平日读书太辛苦了，有时间要好好放松！新年快到了，那我祝你学业进步（虽然你已经是全级第一）、生活愉快、明年会考科科a！

你的同桌 浪子 25-12-2005」

我深x1一口气，明信片上彷佛残留着意大利的气息。

一想到沈子朗刚下机就跑来找我，心情由不得愉快起来。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会记得我、想起我。唯独他是例外的。即使身处遥远的国度，他也没有忘记我这个朋友，为我写下充满祝福的明信片，还特意挑选波西塔诺镇的风景相片，让我知道他一直把我们的对话放在心上。

……「我很向往一个像桃花源般宁静、和平、与世无争的地方。沈子朗，你觉得世上会有桃花源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世上有个地方是我心目中的桃花源。」

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是水星，是最靠近太yan的行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