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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不叫人家做牛做马呢!

这些听话、温驯而饱含忠心的牛马分散在天津、广州和重庆等几个大城市里,他们各自管着盐矿、庄地和商号,勤勤恳恳,小贪不断,大贪却无,在每年的年末,这几个忠心耿耿的骨干都会提着大箱的皮箱子,替他们的东家送来金条和银元,流水一般源源不断,故而江怡声无需出门,只要坐在家中,就有大把钞票进帐——不客气地说一声,江怡声就像一只蜘蛛似地牢牢盘据在大本营里,他的触脚却是四方八达。

大本营这个楼从外面看是典型的北欧风格,红顶白墙,圆拱窗户,然而一走进大客厅,抬头一看,却是徽式装修,一张八马奔跑图的黑白大屏风当厅而立,环视四周,只见房内陈设方正,家俱物什全是紫檀所制,古朴得近乎“拙”了。

厅堂阔大亮堂,掌灯时分,室内早已亮起大号的白炽灯,十几名衣冠楚楚的长袍青年在其中或坐或站,各自嗡嗡地低声谈话,这时里屋有人掀帘而出,正是东家来了,青年们便不约而同地站直背脊,挺高胸膛,齐声道:“见过东家!”

江怡声手里提着一只小皮箱,这时闻言,含笑挥手,声音清醇柔和:“诸位辛苦了,吾铭感五内。”

室内烧着炭暖,非常温暖,他单就穿着白衬衫灯笼裤,通身黑白,只有嘴唇是一点嫣红,未语先笑,笑而不露,明明是一张年轻而富有青春气息的面孔,却是老派得很,一口一个“吾”,大约众人已是司空见惯,知道东家异于常人,故而个个面色如常,又是齐声道:“不辛苦——为东家服务!”

东家很高兴,抿着嘴,眉眼弯弯,语气温和如同熏风:“吾心里高兴,见者有份,区区一份红包,聊表心意。”

江怡声打开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红包,青年们按照辈分规矩,一个接一个地上来向东家敬酒,敬完酒领红包,领完红包鞠躬道谢,江怡声回道:“同谢同谢,新年大吉!”

这声祝福都是真心实意的,而手头上的红包也是真金足银的,恩惠与威信两厢交加,青年们在年轻的东家面前,是发自内心地活泼喜悦着,一个一个步履轻快地出了江府,有性子跳脱的还低头亲口支票,亲了又亲。

江怡声笑微微地立在原地,抱着一只空皮箱,心满意足地目送着得力干将一一离去。

不一会儿,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大厅一下子空了下来,江怡声这才发觉屋子很冷清。

男人是安之若素地穿过大厅,沿着雕花金铜梯子,穿过长廊,江怡声推开二楼书房的门。书房里四面墙壁上都是书,壁柜都顶到了天花板,墙角置着一把木梯,想必主人家常常攀爬取书。而大书桌上又摞着一迭雪白的道林纸,一支拔了笔帽的金色钢笔搁在白纸上,上面誉写了一半,字迹清峭,一如主人的性情,清而贞静。

江怡声脱了鞋,赤脚而入。书房的地板上打了蜡,光滑可鉴,他素来随性,喜欢躺着看书,现在入了冬,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褐色地毯,纯羊毛所制,柔软温暖,像是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四下里还零碎扔着几只海绵垫子,东一只西一只的。

这里的暖气烧得最厉害,因为书房是江怡声一天之中待得最久的地方。江怡声走到大书桌前落坐,这张紧靠着墙壁的书桌上也“卧”着一排厚厚的书籍,江怡声那长而纤秀的手指一一划过《鬼谷子》、《开平星占》、《四书五经》、《庄子》、《抱朴子》、《灵台秘苑》、《颜氏家训》、《从政录》、《禅宗》、《阅微草堂笔记》、《世说新语》等几本书——显然这十几本书是他新近常常翻阅的,边角都卷了起来,江怡声的指尖停留在《阅微草堂》上面,马上抽了出来,翻到上次折的地方。

他并不着急看,江怡声并不着急——他很少有这个情绪。他的目光落到书桌右下角贴着的一张表格上面,这张用宣纸所制的表格是江怡声的生活作息表,事情安排得非常精确。表格上,在每日的掌灯时分,赫然是“书法”二字。

江家是书香世家,祖上一门三进士,曾祖是道光时期的大儒,祖父又做过光绪朝的翰林学士,江家别的没有,就是书多,书就是江家最宝贵的财富,江家家训即是“修身、治国、平天下”。天下现在不是以前的天下了,时代不一样了,诸如江文殊之流的满清遗少都是守着祖产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有一天赚一天,江怡声也是正经的满清遗少,不过他很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江怡声正襟危坐、恪守己道——恪守祖训,修身、治国、平天下,三中取一,江怡声把“修身”这桩事业做得非常认真——堪称是“较真”了!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君子,那末江氏怡声公子当之无愧,豁达、谦和、儒雅、博学、睿智……但凡这世间形容“君子”的词语,安在他身上,有多少安多少,安多少都不过分。

头顶一盏明亮的白炽灯照耀下,光影中可以看清楚江怡声脸上细密的茸毛,江怡声闭目微息,他从笔架上取了一只上好狼毫打造的毛笔,书桌面前,早已放好一方砚台、一小块墨条,还有一卷放在砚台旁的宣纸。青年将那狼毫笔放在砚台旁,又取了墨条,在砚台中加了些水,然后用墨条慢慢地磨起墨来。

磨墨是个耐力活,要想写出的毛笔字墨迹均匀、饱满,墨条磨出的墨是最好的,要磨出好的墨汁需要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江怡声拿起墨条,运动手腕,在砚台内慢慢地划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如此不断重复持续一个多小时,整个过程江怡声都心平气和,没有丝毫不耐。

——他从来不急。

一个半小时后,墨磨好了,砚台内散发出一阵淡雅宜人的墨香。摊开卷起的白色宣纸,用玉石纸镇压住,青年并没有马上挥毫铺墨,而是翻开《阅微草堂笔记》上次折的地方,轻声读道:“……千生心力坐消磨,纸上烟云过眼多。拟筑书仓今老矣,只应说鬼以东坡。”

——这是大学士纪晓岚的题诗,说得是世间的道理与事情,都在古人的书中说尽,现在如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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