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冲动如我,终于还是在她把矛头转向陆瑾言的那一刻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她尖刻地对我说:“那个男人算什么?把小姑娘带回家住,你敢跟我保证你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急忙解释:“没有!妈,我保证,真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陆瑾言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社会比你想象的险恶多了!祝嘉你怎么这么天真?哪怕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也不代表如果你一直住下去就不会发生!那个男人要是有半点为你着想,就不会同意你随随便便住进去!”
“他没有——”
“没有?祝嘉,你这是完完全全一颗心向着他了!只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一味相信坏人!我告诉你,新闻里这种人多了去了,看起来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实际上不知道多肮脏、多龌龊,骨子里根本不是人……”
她气急了,每一句都带着侮辱性,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陆瑾言不过是个还未得逞的阴谋家、强jian犯,而我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一步一步陷入了他的圈套。
而不管我怎么争辩,她都完完全全发挥出了自己强势的个性,连只言片语的时间都不留给我,总是直接打断了我的话,用她的臆想为陆瑾言定义,并且妄图得出一个根本与事实截然相反的结论。
在她的判断越来越剑走偏锋的时候,我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了。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委屈地对她喊道:“你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对我和我喜欢的人妄加评论,你这么做跟暴君有什么区别?你认识他吗?你根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已经对他从头到脚点评了一番。你都已经判了我死罪了,那好,你说你要我怎么办?”
这一次,程叔叔没有来得及拉住她,她大步走到我面前,霍地举起了那只手。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一秒。
两秒。
……
然而就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无数次地重放了十一岁那年被她用花瓶砸破头的场景后,那个预期中绝情狠戾的巴掌终归没有落在我脸上。
我睁开湿润的眼睛,发现她就这样维持着要扇我耳光的姿势,可面上满是泪水。
她的嘴皮蠕动了几下,终于带着哭音对我说:“祝嘉,我只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只是不想你因为一时冲动就迷恋上了错误的人,最后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啊……”
这一刻,她很多年都没有提过的事情终于又一次被她自己挖了出来。
我知道她一直没有原谅过我爸,也知道那次失败的婚姻是她走不出的阴影,可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揭开自己的伤疤,只为要我悬崖勒马,至少不要被她眼里那个十恶不赦的陆瑾言蒙骗了。
我忽然间泪如雨下。
我看见她颓然的神情,看见她眉梢眼角那一点点清晰可见的皱纹,看见她耳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缕银丝,看见她眼角浸渍而出的泪珠。
这一刻,我忽然间恐慌起来,因为时间的洪流来得太猛,却又去得悄然无息,在我未曾察觉之际,甚至趁着我多年来不曾好好地看看她时,就将我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人拉向了岁月的深渊。
我妈妈老了。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商场上强势得无坚不摧的女人了。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曾引以为傲的爱情与婚姻,而今她只是不想失去唯一的女儿。
泪水滚滚而下,我忽然间大哭出来,扑上去抱住她,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不断叫着妈妈。
这 么多年,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座高高的山,哪怕我拒绝承认我与我妈之间那摇摇欲坠的亲情,也无法否认她就是那座大山。不论我面对什么样的境遇,不论我遇见了什 么样的挫折,潜意识里一直都知道,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可她一直就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任由我依赖她。
我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地叫着妈妈。
而这样的场景是我们彼此都未曾料到的,最终这场争执就此落幕。
这一晚,我和她聊了很多,甚至比我们过去十年那些无意义的对话总共加起来还要多。我把和陆瑾言的点点滴滴巨细靡遗地告诉了她,毫无保留地承认了我对那个男人的喜欢与迷恋。
我甚至孩子气地告诉她:“妈,就算你反对我们,毕业以后我也会嫁给他的,我是认真的!”
她终于笑了,哪怕眼里还藏着担忧,却也总算松口气,摸摸我的头,“嘉嘉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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