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书案前的圆凳上,一个身形削瘦的少女正低着头不断抽泣,身上的碎花衣裳已经是十分陈旧,肩头袖子上甚至还有些尘土脏污,整个人看来寒酸可怜到了极点。
“如姒,”陈濯见如姒来了,终于有一丝喜色,习惯地伸手去牵她的手,同时低声耳语,“我今日在吉祥布庄那附近看见池姑娘受人欺负,不得不出手相助。你先与她说话罢,我去楼下等你,待打发了她我再上来。”
如姒会意,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怒意。霜娥的确很可怜,但是看陈濯话里话外,分明是有防备的意思,这代表什么?霜娥找出路找到她后院来了?
陈濯快步离去,如姒调整了些情绪,才放缓和了声音,上前问道:“霜娥,出了什么事?”
霜娥怯怯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大表姐,我今日真是吓死了。若不是陈捕头刚好经过,我……我……我……”霜娥哽咽了几声,却见如姒眼里分明没有多少同情之意,心里便是猛然一沉,继续低头哀哀哭泣,“大表姐,我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如姒忍了忍心中的情绪,到自己书案后的椅子处坐下,口气越发温和:“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可以叫一声表姐夫。再者便是没有这一层转折的亲戚关系,路见不平倒也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若想道谢,那谢我就行。”
霜娥的头压得更低,眼泪倒是慢慢止住了:“是,多谢大姐姐。”顿了顿,也不待如姒再问,便主动将大约的情形说了。
自从池嵩与耿氏入京,最挂心的自然还是槐树胡同的池朱圭。耿氏大闹濮家的时候,也曾经提出过要将池朱圭接回濮家调养。但濮雒和池氏是完完全全地被桓宁伯府收拾够了,如今陈濯有望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大姑娘如姒那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不论耿氏怎么闹腾,濮雒和池氏都没有松口,于是最终还是将池朱圭放在槐树胡同,只不过多加了一倍的日常开销和补品,而原本在翠柳身边一直半主半婢的霜娥,则被打发去槐树胡同照顾池朱圭。
霜娥自然是不愿意的,却也没有办法。槐树胡同本就是收入中等的平民众人居住区域,池氏为了省钱,给池朱圭所赁的只是一个院子里的三间堂屋,连炉灶都要与邻居共用,胡同里院子里都是鱼龙混杂,虽然还不至于都是赌徒暗娼之类的三教九流,但也是实打实的市井烟火人家。到了这个地步,池家人或许还觉得对霜娥的价值没有榨取干净,先前的针线绣活并没有减少,甚至耿氏还主动打发人接了更多的活计回来给霜娥做。霜娥今日是送绣活的时候又遇到了先前不知如何惹上的市井流氓,当街便纠缠起来了。
如姒默默听完,又看了看霜娥递到面前日益粗糙的双手,心知她所言应当不虚,先前的情绪便消散了许多。若说是宅门里的病美人做出娇娇白莲花模样,如姒自然会果断手撕,但霜娥的可怜是实打实的,她是真的很惨。
只是,有人说过,穷乡僻壤的犯罪率低并不是因为更加淳朴善良,可能只是缺乏犯罪的知识和机会。一个人处于弱势并不代表其道德就一定高尚过非弱势群体,只不过是看客们更容易同情弱势群体罢了。
如姒沉吟着上下打量了霜娥两番,扪心自问,自己穿越之前的濮家大姑娘真的比霜娥情形好很多么?当然霜娥并没有燕家这样的外家,但若是易地而处,如姒也不会束手待毙。不论是存钱私逃,还是在家里寻找借力的机会制衡,总之要主动向着自救的方向迈进,但也绝对不是用接近别人未婚夫的方式。
“先前我给你的银子呢?”如姒随手将自己的绢子递给霜娥。
霜娥双手接了,又擦了擦眼睛,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藏起来了,怕叫嫡姐看见又夺了去。”
如姒点点头,拿钥匙打开了手边的小抽屉,又取了一包银子递过去:“霜娥,表姐和表姐夫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这五十两你拿着,多保重吧。”知道藏钱,那就代表霜娥自己是心里有数的,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既然这样,先前示警的人情也算大致还了。霜娥若是真有什么创造性的自救方式,算计过了界,到时候就也不必留情了。
霜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多谢大姐姐。”
如姒至此对霜娥的同情算是消磨了大半,又随意问了几句便叫她回去,再叫陈濯回来相见。
“心里还是不痛快?”陈濯进门便见如姒脸色还是很有些难看,便上前牵了她的手。
如姒微微嘟着嘴,点了点陈濯的胸前:“陈大人,您的魅力不小啊。”
陈濯将她的左手也捉住,合拢在自己掌中亲了亲:“若没有这魅力,如何能骗到你。”
“油嘴滑舌。”如姒白了他一眼,终于有了些笑意,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痛快,“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濯知道如姒虽然与霜娥来往不多,但还是有些将这个可怜姑娘的命运放在心上,甚至曾经问过有没有什么身家清白,人品踏实的京兆衙门差役可以给霜娥考虑一下亲事,后来是因为池嵩与耿氏入京,也只能暂时放下。
“其实,也没有太严重。”陈濯又解释了一下细节,大致的情形与霜娥说的并不算是出入太大,今日他回去百福巷取了一些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吉祥布庄附近,霜娥被两个无赖缠住正在拉扯。他现在虽然不再是京兆衙门的捕头,但到底也不能见死不救,出手拆解开了那个局面之后,霜娥敛衽道谢、深深一躬,随即当场昏倒,衣裳的领子和袖口也因为之前的拉扯而破损了不少。
陈濯原是办案无数的老练捕头,又习武多年,昏迷之人到底是作伪还是真的昏迷,他自然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霜娥的确也虚弱也受惊,但是并没有严重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地步。
如姒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然后呢?”
陈濯无奈道:“那样的情形我总不能拂袖而去,所以拿了一百钱跟旁边的旧衣铺子买了件旧衣裳,又劳烦那边的针线娘子跑了一趟,去扶了池姑娘起来,给她披了衣裳。后来池姑娘醒了,还是虚弱的很,哭哭啼啼的,却不肯去衙门里告那两个无赖,只是一路踉跄。我实在没法子,多给了那针线娘子几十个钱,劳烦她将池姑娘扶到店里来吃了些东西。”
如姒脸色稍和,瞪了陈濯一眼:“你若是敢将自己的外袍给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濯笑道:“解决问题的法子何止万千,哪里就非得我来动手。”
如姒这才满意了些,却想起来两人当初头一次单独相见,不由脱口问道:“那当初我去城东卫所报案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许多的法子?”
陈濯想了想,一脸认真:“嗯,那时候笨些。”
如姒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抡起小拳头在陈濯胸前捶了两下:“呸,你当时故意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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