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3*
海玫哭着走下公寓楼梯,摔上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着大雨。
她没带伞,狼狈伤心得在大雨街头上跌跌碰碰,身上被恣意抚摸的感觉挥之不
去,海玫脸扭曲着,拼命用手摩擦身体,希望雨越大越好,沖刷掉方才发生在她身
上的一切,恨不得现在就逃出她的身体。
雨水疯狂打在她身上,海玫在路肩拦了辆计程车,只顾能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司机频频透过后照镜对湿淋淋的乘客投以困惑的眼光,途中试图开口聊天,却
得不到回应,没多久,只见后照镜里的少女脸越来越低、越来越暗,嘤嘤噎噎哭得
浑身颤抖。
司机也就静默了,安静得将卫生纸盒塞到后座位置上。
海玫沿着社区内的马路边走,在大雨中微微弱弱似抹游魂,身上惨澹的颜色使
她整个人很薄透。她但觉什幺都没了,她的世界崩塌了,灵魂崩塌了,重心崩塌了
,浑身上下除了悲伤以外,只剩下一堆一堆的水。这条她和阿顼从小走到大的路瞬
间崩毁得只剩下折磨,每踩一步都痛。
她经过阿顼家门口,头低到不能再低,沮丧无助得要命。
她不想敲他家的门,向阿姨哭诉,活像被搞大肚子,要人负责一样。
但是,又不想回家。
她不想看见父母对阿顼的嘲讽表情,也无力再蒙受他们的责难,说她爱阿顼爱
到颜面尽失自尊皆无,落得现在下场。
她爱他有什幺错,究竟错在哪?
怎幺到最后,每个人都在嘲笑她、汙衊她,包括她爱的那一个。
海玫没力气再走了,她驻足在公园外围,抬起头张口狂哭。
雨水沿着泪水纷纷滑入她咽喉,苦涩得心渐渐破碎。
「啊……啊……」
海玫哭得呛咳出来,迷茫间看不见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在哪里,她的神现在终于
要遗弃她,因而她的世界就此陷入大洪水,神话终于替她带来了灭亡。
※
阿顼骑车穿过壅塞的车阵,在约定时间抵达C大门口,阿赤已经等在校盃处
,双手环胸,夜色已然乌黑,却盖不过他脸上的阴沉。
「怎幺了,脸色这幺难看?」
阿顼笑着拍了下阿赤的肩膊,却换来淡漠不以为然的眼神。
「你脸色也不好看啊,最近不好过吧。」
阿顼神色闪了一下,随口应付几句,和阿赤走进校园。
儘管夜幕笼罩,一路上仍有不少学生认出他们俩是最近声势很高的乐团主唱
和吉他手,在他们经过时纷纷转头回望,渴望多看几眼。两人走下山坡旁的木头
阶梯,进入下面河堤,沿着堤畔漫步。
阿顼和阿赤叙说最近募款展演的筹备进度,后者只偶尔应个几句,没多说什
幺。
河堤畔很宽阔,大片悠长的草皮沿着小河道拓展,草地上闢了几个排球场和
篮球场,夜晚风紧,仍有不少学生在场上打球。
「除了乐团,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冷不然地,阿赤忽然开口。
阿顼没有回应。
「你跟海玫怎幺回事?」
「没有啊。没怎样。」
阿顼语气刻意压淡,轻轻带过。
「我听慧琪说,你们从上礼拜天就没再连络,海玫每晚哭到失眠,每天哭
着打电话找她。」
「考试压力太大吧,不是一月底就要考学测了吗?」
「放屁!海玫没事根本不会打电话,更不会每天哭到打电话求助!」
「你这幺了解小玫不会自己去问她啊?!」
阿顼大声了起来。
「<B>你没资格叫她小玫!!</B>」
阿赤转过身,一拳揍到阿顼左脸上。
阿顼猝不及防,整个人往旁摔到草地。
「干!我跟小玫怎样关你屁事啊!?」
阿顼双手撑在地上,不甘示弱地大吼。
阿赤瞪大双眼,火爆得又拽起阿顼衣领挥了一拳:
「你还敢讲!妈的你这人渣!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小玫在你房间发生什幺事!
!」
阿顼一听大愣,他扣住好朋友抓着他的手,阿赤的眼瞳倒映着怒火和他自己的
身影,那火海包围着他,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烧毁,他忽然从里面看到了一些什幺。
阿顼很错愕,愤怒兼羞愧,大手在草地上握紧拳头,猝不及然也揍了一拳那张
愤恨的脸容。
「你以为你是谁啊!!!」
阿顼大吼,整个河畔迴荡着他的愤怒。
两人在岸边扭打起来,阿赤双眼杀了红,下手不再留情,他的衬衫被扯坏了,
阿顼在愤怒和嫉妒下也回揍他好几拳,阿赤抓着他的手才刚鬆,连忙又被逮到空隙
,肚子被阿顼狠狠捶下去。
阿赤吐出胃酸,往后踉跄几步,噁心地跪到地上,四肢无力,不停喘气。
河岸沉寂了下来,阿顼痛得颓坐在阿赤面前,只手捂着脸颊,不说一句话。
「你是有什幺毛病吗……她是海玫欸……」
「为什幺要做这种事……」
许久,阿赤混着未完的胃酸吐出来,夹杂着哽咽音。黑暗中他努力搜索阿顼的
神情,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嘴角擦破了,强风颳得伤口越来越乾涩。他几度试着
开口,嘴角撕裂感就隐微不断拉扯扯痛他,让他欲言又止。
那股痛就像海玫一样。
「小玫知道……你知道她被…吗......」
阿顼闷闷问出一句,阿赤摇了摇头,显然是慧琪告诉他的,他们很保护海玫,
尽量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他换了个坐姿,看起来颓败无力。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想相信……」
「我遇到一个女生……和小玫完全不同……跟她在一起很快乐……很轻鬆……
小玫的温柔和宽容已经让我喘不过气……我根本不想要……」
「跟小玫在一起我觉得<B>我好髒</B>……我简直忍受不了......为什幺小
玫变这样……我让她变得像圣人,一直一直在原谅我……明明就烂成这样,她却不
走──」
阿顼的声音越来越含糊,风一直将他的声音吹散,阿赤为了听清楚,忍着肚
痛爬近阿顼。
「我不知道该怎幺办──我只想逼她走……这对她好……但我立刻后悔了……」
「我……<B>我简直是禽兽……</B>」
阿顼颓丧得弯起腰,头低到不能再低,懊悔梗在他的喉咙,悲伤又无助。
「更不可能回去了……<B>这样不可能回去了……</B>」
阿赤茫然了,他一直没看见阿顼的脸,没看见他的表情,他看着这一切,巨大
的后悔和痛苦几乎要把眼前这个大男生压断了,他认识这幺久的兄弟和死党,生平
第一次做了这幺脱序的事情,伤害一个他最爱的女孩子,海玫受伤崩溃了,他自己
的秩序跟着溃堤,本来生命一直牵连一起的两人,现在硬是被拆开,灵魂分裂,两
败俱伤。
妳受伤……我亦无法安然无恙……
一起走这幺久的日子,现在人生要从一个拆成二个……
阿赤知道阿顼倔强又硬骨,向来极少展现脆弱。
而今这个大男孩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心撕肺裂。
※
学测结束了,海玫一下子闲了下来,身心空落落的,虚浮空洞的感觉很难受。
她记得这礼拜六是阿顼在西门办联合展演的日子,自那件事情发生后,彷彿过
了好久好久,但也不过三个礼拜而已。
那一阵子,海玫很怕看见自己的身体;加之天气十分寒冷,她便有藉口好几天
不洗澡,头髮出油了宁可花钱去髮厅洗,就是不肯看自己的身体,直到再也受不了
为止。
这段日子慧琪一直陪伴她,阿赤也会找她聊天,虽然知道他和这件事没有关係
,海玫还是好一阵没有回应。她但觉,暂时和阿顼有关的一切都切断比较好,她不
想让他有任何管道得知她的情况。
星期六。
阿顼的乐团预计下午四点二十五时上场,于红和清泉在后台闲聊,外面的天空
已经厚沉沉压了片乌云。
坐在附近的阿顼没什幺表情,安静地自顾抽菸。阿赤也在一旁,滑着手机没说
话。
四点半的时候,云层堆积得更厚,天的亮度已经黑下一半,站在台下好奇看热
闹的观众散去不少,留下一些等待特定乐团的、路过的人驻足。
他们上场了。阿顼照样在团员上台就位后,才最后出现,阿赤注意到他有点心
不在焉,走上舞台后似乎有一秒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在窄小的舞台中央找到麦克风,将手轻轻放在上头,深呼吸。
激扬的前奏打了下来,keyboard的声音沉重弹奏,几个重拍之后渐渐沉寂,
阿顼将嘴凑向麦克风:
「我站在冷风中的路口,忍不住回头,要妳放手……
放开手就不要再想我,别让我看见,妳的不捨……」
他的眼神朝下,开始在台下观众间飘忽不定,找不到聚焦处。
观众群里没有那张熟悉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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